野澤尚的反烏托邦主義



  是的,我對野澤尚的興趣委實日漸濃厚。這位影視兩棲的當紅編劇
  ,的而且確是目前有數的實力保證之一。電影方面,《小心惡警》
  的一鳴驚人自然教人眼前一亮,即如《課長島耕作》(電影版,由
  田原俊彥任島耕作)中被弘兼憲史的原作牢牢約制,但他仍對複雜
  的商場背景處理得游刃有餘。如果在《不夜城》中不是被李志毅限
  制了他的發揮,成績自也不應此於目前成貌。

  只是我想回頭述說的,是野澤尚貫徹的為一種反烏托邦主義的脈絡
  傾向。儘管他和其他著名的編劇均離不開以家庭關係為中心題旨,
  但處理手法卻迴異不同。北川悅吏子正是以分裂始而以結合終的典
  型進路,換句話說也正是以烏托邦主義為方向:在每一次的掙扎中
  ,均希望透過種種的好意來把現實衝突消弭,從而帶來明亮的結局
  前景。當然,這種經營手法某程度染上濃厚的宣傳性質,在對事情
  作出判斷(如人物關係的發展乃至結局的審定等)的過程中,基本
  上離不開童話色彩。尤其是去到《OverTime》,正好把這種不切實
  際的幻象推至漫畫化的地步,令到宣傳手法虛假得教人難以卒睹。

  反之野澤尚鍾情的一向是崩壞的過程,把微末的凝聚向心力逐一瓦
  解,再從中玩味當中的人性變化。《小心惡警》中的北野武無法保
  持一己世界之完整(好友的自殺及妹妹的被姦),終於令自己走上
  瘋狂之路。《戀人啊》的夫妻易位烏托邦組合,自然也在現實的摧
  殘下出現翻天波瀾;而《青鳥》中豐川悅司與夏川結衣及鈴木杏一
  雙母女之浪跡天涯,更加是一條典型的漫長自毀之路。

  野澤尚的反烏托邦傾向,其實頗能用來說明一種深層的日本人心理
  。看過《菊花與劍》(RuthBenedict的日本研究名著)的讀者,大
  抵都對「義理」(giri)及「人情」(ninjo)兩個詞彙略有認識。
  簡單的翻譯可以看成,前者為社會責任,後者為個人感受。在Ben
  edict的系統中,這兩個概念是相互對立的,日本人往往要在兩端中
  作內心角力爭持,從而出現激烈的心理衝突。以《青鳥》為例,豐
  川悅司為了繼承已逝世的兄長遺願,而當上國鐵的鐵路服務員;又
  或他在夏川結衣死後,再度回清澄找已長大成人的山田麻衣子(女
  童版由鈴木杏出演,少女版則由山田麻衣子出演),表面上都是一
  些為了「義理」而作出的舉動,和他的真意(渴望離開小鎮及不再
  涉及入獄前的一切)似乎背道而馳,彷彿正好為Benedict的解說提
  供到最佳的證據註腳。

  然而其實在土居健郎於七十年代寫成的當代日本心理分析名作《撒
  嬌的構造》中,早已提出了「義理」及「人情」兩者互生互存的關
  係。尤其是過往一直被肯定的「義理」及「人情」衝突的例子,其
  實往往為不同關係下的兩種「義理」衝突而已;相反他提出其實可
  以把「義理」看成為容器,「人情」則是其中的內容,這樣更能解
  釋到兩者共生共存的關係。

  回到《青鳥》的分析,豐川悅司及後在一次與母親的閒談中,不經
  意透露到哥哥拍下父親在月台上目送火車離去時的笑容,自己感到
  父親十分可敬,而決意也踏上鐵路服務員之路。同樣永作博美追去
  天涯海角,直到波留企圖去阻止豐川裞司的旅程,豐川同樣回答一
  句並非純粹為了山田麻衣子才胡作非為,只不過自己也想來一來吧
  。兩次「義理」及「人情」之間的衝突,其實均是一種幻象,原來
  主角背後所作的全非由社會責任而來,反而順應自己的內心感覺而
  發,正好把Benedict的二元論解釋不攻而破。更重要的,是看到「
  義理」及「人情」之間的互存關係,因為個人的感受而觸發出來的
  負責任表現,可謂一美妙的結合。

  而這種結合到頭來其實正好顯示出野澤尚的關注重心──人的尊嚴
  尋索。在日本這個規條約制森嚴的社會中,由逃遁去重覓自由已是
  一正常的內心反應。但在追求自由的過程中,如何可以平衡社會責
  任(《戀人啊》中鈴木保奈美及岸谷五朗的拍拉圖式戀歌,已經是
  膽大心細的高手示範),同時又可不扭曲己意,可說是一無比的難
  度挑戰。我有幸看到野澤尚的高手演繹,可說是不枉看日劇的異地
  追尋。
 


( 文化部文字獄註冊人字第零壹零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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