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後,還是記得本地日本影視文化通湯禎兆在一篇後記中
說過,沒有日本電影看的日子其實沒有甚麼大不了。看不到小津
安二郎的電影,可能跟錯過利物浦的比賽差不多,雖然失望氣憤
,但現代人勝在選擇多多,失彼取此,聳聳肩又找到另一片樂土
--不會怎樣困惱,但卻可能要付上甚麼也淺嚐即止,用情不深
的代價。
一般的影評結集,由於系統性不強,單篇篇幅不夠(這與本地影
評發表生態有關),正好容易給人這種淺論即止的感覺。今年,
香港國際電影節終於推出小津安二郎回顧專輯(不愁看不到了吧
),湯的新作《講演日本映畫》也出籠了。驟看是又一本影評結
集,但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它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深度,並且體
現了一種在系統編作之外,而又能避免淺論的寫書機制。
《講演日本映畫》是作者教授日本電影課程的紀錄本,固然活現
了森田芳光、神代辰巳、日本運動片和《楢山節考》的電影世界
,也展示了多重閱讀它們的可能,然而,參看原先課程的設計,
很大程度與作者的趣味相關,加上書又依據「個人偏愛」收入了
鈴木清順扎記和〈千與千尋〉的影評,實在說不上有很明確的系
統性。
不過,本書也不是一般的講演集。一般的講演集大多由錄音整理
而成,保留了很多上課時口語表達方式,如果真如作者在後記中
所云,他在講課時口沫橫飛亢奮熱情,而「每場講演就是一場戲
」,那麼,直接的錄音整理大抵更能呈現「現場戲感」。現在的
文字,更像是理性整理出「戲」的精華,作者則戴上了一副特別
的面具,隱退在井然有序,有板有眼的議論中。
在古代的劇場中,演員有時會戴上面具出場。面具,既用來風格
化扮相,強調角色的特點,也用來遮掩演員原有的表情,方便改
變語調。
假如文字人登上講壇,便宛如戴上一副講學的面具演出一場戲,
則把講學內容見諸文字,尤其是加上序言或後記交代來龍去脈箇
中脈絡的,又何嘗不可視為戴上另一副面具,向讀者表明,作者
希望自己的觀點被看成怎麼一個模樣。
演講有助串連概念,又可借助「教學主客之間的互動相長」,豐
富層次,但單純將講學音帶化為文字,口語感便會淡化講者思路
的結構性;戴上雙重面具,比系統地編作一本論述性作品,更能
讓熱情以至深情在字裡行間留下痕跡,而又不會淪為泛泛而論。
在這種雙向理解之下,當讀者看見作者論及日本運動電影如何以
慢鏡頭呼應「後泡沫經濟期」的現實挫敗時,看見性如何與學運
在日本映畫一再糾連時,看見他如何分析今村昌平和木下惠介的
文本引用和重疊,又怎能不一面點頭,一面發出會心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