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們會升起重遊舊地的念頭,回到一個我們曾經度過愉快時
光的地方,重新見一見曾令我們開懷的朋友,聚一聚舊,談論曾經
令我們興奮的話題,回一回老家,未必一定跟久未踫面的兄弟說上
甚麼體己話,但看看那已經有十多年的花瓶,又或者在自己曾經耽
上數年的房間,找到自己留下的痕跡,那種感覺,好像有點期待似
的。
然後,是註定的失望,註定的惘然,因為到底,一切必會改變。子
在川上,也不得不感嘆,逝者如斯乎!不錯,一切必將回來(永恆
回歸),等待重估價值,但我們大都沒有超人或聖人的意志,承受
不起因而掀起的存在重壓。
也許,我們這種對重歷的渴望,在企求重複以確定真實的貪婪之外
,暗藏著就讓自己丟失一遍的賭氣,而明知留不住,卻企圖透過符
號的妙運,扭弄出一個框架,一個論述的空間,得以在消逝的呼吸
間,轉化成可以讓我們以後一次又一次重回的場所,在那裡,彼此
會相逢於理性的共識,用相類似的語言交流,分享著相類似的期許
和預見,那裡有修正,有磨擦,有矛盾,但也有因之而出現的辯證
的累積。消失的始終消失,但賭氣的則可在那裡透一透氣。
進出於那個空間的人一被標誌著許多名號,其中一個叫「知識分子
」,另外一個叫「文化人」,湯禎兆,便是一個最近被稱為「全身
文化人」的此道中人。
甚麼是全身文化人?全身都是文化的人?抑或用以前的說話,即是
百搭文化人?周身刀,全面以自己的文化裝備就世界和社會的變化
作出觀察和回應?但這,不正是知識份子或文化人本有的意義嗎?
討論知識份子和文化人的源頭,一般都認定在城市年輕人/大學生
和中產階級這些方面,思想和夢想,都需要自由支配的時間,要達
此,一便是有比較充裕的經濟環境(中產階級),又或是要有逃離
日常勞動剝削的資格和條件(大學生和波希米亞人),他們其中一
項要避開的便是配合社會效率生產的知識專業分工,知識份子的全
面性和全身性或基於此。
當然,在本地傳媒的黃金時代,能結合兩方面,成為城市年輕人理
想投身的工作,大抵便是媒體的副刊和藝術文化新聞工作--既有
不俗的薪酬待遇,復有比較閑適的工作時間(比較港聞/外聞/娛
樂/經濟而言),而也由於媒體的工作環境和性質,當事人每能全
方位接觸不同資訊,為進一步的整理,思考,分析提供了無比的方
便。
媒體評論和文化觀察,夾敘夾議的新聞報道/評論,先行一步的流
行資訊(媒體之於流行,你永遠分不清誰跟隨誰領導),在深入和
廣披之間,在大眾與精緻之間,好像永遠在探索,更彷彿永遠在示
範,示範著展示著一批知識份子的角度/視野/洞見,透過這重展
示,一扇扇窗打開了,我們看見了以前未看過的景象,但同時又豎
起了新的建築物,首先擋住了你慣常的視線,再邀請你進去,打開
新的窗戶,發現新的視域。
是的,我一直視湯禎兆寫的的文化觀察為這麼樣的一種文字。在本
地傳媒生態已經過莫大變化,知識份子大量流失的今天,看見這些
經歷過「全身文化」洗禮,滲出媒體味的文字,就像找到熟人留下
的痕跡那樣,在繁多事態一波起一波平的序列裡,吁出一口暖暖的
氣,那種感覺,又何止帶點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