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坐在囚禁室的鐵椅上,奧貝斯坦盤算著該如何應付稍後的調查。只能怪
  自己的運氣不佳,遇到一個固執己見的上司;要是能跟隨願意尊重幕僚意見的
  長官就好了,像是羅巖克拉姆公爵…
  「能否活著離開這裡都是問題…」搖搖頭揮去心裡的遺憾,奧貝斯坦環視囚
  禁室的四周。在今天以前,他都是坐在審問席的位置,而此時此刻,自己卻是
  以俘虜的身分枯坐在這個房間中。身分角色一換,才發現囚禁室的陰冷。
  門打開了。走進來的人,讓奧貝斯坦心頭蒙上一層疑雲;當他自我介紹自己
  就是同盟軍十三艦隊指揮官楊威利少將,奧貝斯坦只覺得自己有一種「會被耍
  弄嗎?」的預感。
  但是預感並未實現。或者嚴格說,這個預感算是實現一半。
  他真的是楊威利。而自己,自始至終都被耍弄著。
  這個看起來神情慵懶的黑髮年輕人,坐在自己面前一點武裝戒備也沒有,當
  奧貝斯坦警戒地觀察他時,被觀察者竟然神色自若的苦笑:「放心吧,我身上
  沒帶任何武器,因為我的射擊技術太差了,再好的槍放我身上都是浪費呢!」
  「難道你不怕我攻擊你?」
  「你要是想反擊就不會乖乖坐在這裡等我來了吧?你或許會想藉著挾持我來
  要脅,可是門外還有別人,他們可不會讓你過於順利的離開這裡。」
  楊停了一下,看看對方的反應,然後慢條斯理的繼續說:「可是我卻有辦法
  讓你順利離開這裡,並且,回去奧丁也不會受罰。」
  回去帝國免受責罰?丟了伊謝爾倫要塞,可是不得了的大罪呢!
  「反正你若是被同盟政府扣留,也只是送到俘虜營的命運。俘虜營那些地方
  我去過,可真不是常人能待的地方呢!你回帝國也免不了會被判刑,可是照著
  我的方式去做,你一定能順利活下來。」
  可以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嗎?
  楊不理會奧貝斯坦的疑慮,自顧自的發問:「你認為萊因哈特•馮•羅巖克
  拉姆是個什麼樣的人?」
  奧貝斯坦心頭一震:「難道是想跟我套情報不成?」
  楊接下來的話更使奧貝斯坦震驚:「若是能成為他的部屬,應該是件不錯的
  事吧?」
  發覺對方的沉默,楊也自知發言不當,但他仍是不疾不徐的澄清:「當然,
  我是同盟軍人,仍得盡到對得起自己薪水的責任與義務,但是如果我可以選擇
  ,我還真希望成為那位名將的麾下一員呢!」
  對敵人抱持這麼高的評價嗎?
  他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
  「因為萊因哈特•馮•羅巖克拉姆公爵是個知道分寸的人。不像同盟裡某些
  軍人與政府官員,只要有一點小小的勝利火星就開始妄想燦爛的勝利火花了。」
  攻下了伊謝爾倫,政府接下來會怎麼做?誇大戰爭的優點、宣揚戰爭的使命
  感,然後乘勝反擊帝國?
  不願意承認這個假設的楊,忍不住搖頭嘆氣。雖然很想以己之力結束戰爭,
  但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條件太多了。
  楊似乎並未察覺,若無同盟與帝國之間的爭戰,又怎有他這號人物存在?
  奧貝斯坦看著面前這個又是苦笑又是嘆氣、好像自己是完全無辜的「敵人」
  ,心中直覺得不可思議。或許他的建議可以一試,因為他也欣賞萊因哈特•馮
  •羅巖克拉姆。這樣的理由或許過於牽強,可是與成為俘虜或是被判死刑相比
  ,眼前這個男人的想法可能有危險卻有能求得活路的機會,似乎是較好的選擇
  。要相信他嗎?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楊打斷了奧貝斯坦的思考。
  「萊因哈特•馮•羅巖克拉姆公爵是個知人善任的長官。他會尊重幕僚的意
  見,而且…」
  「而且?」楊重複奧貝斯坦的停頓。
  而且那個金髮少年會實現自己的願望!推翻黃金樹王朝,建立一個全新的國
  家,一個有公平正義沒有特權的新朝代。
  奧貝斯坦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錯。但是當他還在思忖著是否把話接下去的時
  候,楊就接話了:「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沒有必要把話說清楚。」
  奧貝斯坦一頭霧水。楊的解釋更讓他產生「自己是否過度反應」的錯覺:「
  我只是要確定你不會討厭萊因哈特這個人。」
  楊接下來的建議使奧貝斯坦心動。既可保命又能待在心儀的長官麾下,自己
  只須做楊的傳令官,似乎是很輕鬆呢!
  「當然,這麼做也是有危險的,首先就是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我的合作關係,
  」楊淡淡的微笑著,「這種關係一旦公開,通敵之罪是必死無疑的。」
  「你不在乎嗎?」
  「………」看來似乎沒考慮結果。
  「沒關係,你大可放心。能和我自在說話的,似乎只有你呢!一般人見到我
  的義眼,都要退避好遠,所以其實我沒有什麼朋友的。」
  奧貝斯坦只是陳述自己習以為常的事實,楊的反應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只見楊那雙原本沒啥精神的黑色眼眸突然一亮,用一種似乎很興奮的語氣問:
  「怎樣?我們就交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朋友吧!」
  奧貝斯坦答應了。楊也依約定用一艘帝國艦艇送他回去奧丁。接下來的歷史
  ,朝著兩人各自的理想前進。

  至於為什麼會有「被耍弄」的感覺,奧貝斯坦自己也說不上來。
  楊彷彿是繞了一大圈似的,作弄著他這個「朋友」。

  奧貝斯坦從來沒跟他人提起自己與楊的「約定」。就連對萊因哈特也未提隻字
  片語。一方面是「通敵罪」的考量,一方面也是當初與楊「約定」時,楊那雙充
  滿異樣神采的眼神讓奧貝斯坦打破自己「從不輕信他人」的禁忌。
  結果,他才知道,自己被那個「魔術師」耍了。
  自己從來只相信這個人,而這個人卻是以「理所當然」的態度面對自己的信任。

  與萊因哈特的短暫會面結束後,楊退出伯倫希爾的會客室。在門口,閃著冷峻
  眼光的奧貝斯坦等著他。
  就因為義眼給人的感覺實在不甚舒服,所以其他人對於奧貝斯坦果然都採取「
  閃得愈遠愈好」的策略,因此當楊走在奧貝斯斯坦之後一步的距離時,兩人之間
  的對話反而無人注意。
  「真是好久不見了呢!」楊發現情形真如奧貝斯坦所言,不禁失笑。
  「是的…事情似乎都照著你的想法在進行哪!」奧貝斯坦虛應著,他現在只想
  知道楊對萊因哈特的新看法,以及,接下來的新打算。
  「我拒絕羅巖克拉姆公爵的邀任了。」楊輕鬆地、滿不在乎地說。
  「為什麼?」奧貝斯坦很驚訝,「你不是一向嚮往成為他的麾下嗎?」
  「不成。他和我對於人民的權利義務抱持的看法不同,也對自由的定義持不同
  意見,」楊平靜地說,「甚至連對和平的定義也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喝的水不同
  哪!」
  奧貝斯坦沉默。無視於他的沉默,楊又稍嫌多話地抱怨了一句:「他該叫人泡
  杯紅茶才是…」
  察覺自己的失態,楊聳聳肩:「總之,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羅巖克拉姆公爵
  接下來應會準備登基吧!」
  難道自己和他的合作關係就要結束了嗎?奧貝斯坦懊惱的想著。在這個充滿變
  動及現實的時代,如果不是朋友,就是敵人了啊!
  如果成為敵人,自己能擊敗楊嗎?奧貝斯坦沒有這個自信。
  這似乎不是以簡單的二分法就能解答的。

  從伊謝爾倫一別之後,楊就不時「指導」奧貝斯坦如何接近萊因哈特,以及如
  何給萊因哈特建議。這些超光速通信,奧貝斯坦以不留任何證據的方式加以執行
  ,但是慢慢他也從這些指示中歸納出一些有關楊的真正想法。只是,他一直不解
  ,楊為何要幫助萊因哈特摧毀同盟?由楊動手,同盟也是輕而易舉被滅的啊!
  奧貝斯坦的疑惑,在之後的迴廊戰役獲得解答。甚至仔細想來,楊竟然比自己
  更了解那頭黃金獅子的欲望。
  萊因哈特•馮•羅巖克拉姆是個滿懷「軍事浪漫主義」的年輕霸主。在那雙冰
  蒼色的眼眸中,軍人的鮮血根本不算什麼。
  而楊,之所以在新帝國成立後選擇與皇帝對立,是因為要突顯皇帝的嗜血性格
  嗎?
  然後,藉此建立自己談判的籌碼,以不惜與皇帝戰到和談的方式爭取和平談判
  的機會,而談判的內容就是讓海尼森恢復以往的體制,楊口中的「民主政治」。
  到最後,海尼森的人民生活不會改變,只是楊討厭的政府全面換血,而萊因哈
  特皇帝將背負「嗜血」的惡名,楊則成為民主主義的英雄。
  所以,楊才會「建議」奧貝斯坦給萊因哈特那些「建議」嗎?在亞姆力札會戰
  讓萊因哈特大勝、「威斯達朗特事件」讓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產生嫌隙(甚至
  進而造成吉爾菲艾斯因暗殺意外身亡,意外地解決了奧貝斯坦『第二人論』的憂
  慮)、「諸神的黃昏」背後策動的原因也是楊鼓動奧貝斯坦建議萊因哈特漠視舊
  帝國貴族的行為…種種思考,都讓奧貝斯坦產生一種「他和我目的相同,只是方
  法不一」的錯覺;同樣都是「希望破壞原有的秩序,重建一個新的秩序」而已哪
  !
  但是,奧貝斯坦事後才發現,事情沒有自己想像中簡單。
  這個男人,遠比自己更了解萊因哈特的個性,也比自己更會利用萊因哈特。
  就連「新領土總督」人選挑上連列坎普,也是楊蓄意的安排,因為楊知道連列
  坎普的能力不足,屆時一定會發生某個足以讓自己獨立、宣佈與皇帝對抗的契機
  。
  因為了解萊因哈特,所以反過來加以運用,建立自己英雄般的正面評價。
  楊威利,他是這樣想的嗎?

  但是楊死了,死在地球教徒的暗殺行為。楊的真正動機,也就無從求解了。
  可是自己還活著。活著的人就要面對問題。
  首要就是皇帝的「軍人浪漫主義」,該怎麼化解?楊讓奧貝斯坦看清楚事實的
  癥結,卻沒有告訴他該怎麼做下去。
  要先排除所有可能激起皇帝惡質情緒變化的不安定因子吧!如果楊還在,他會
  給自己什麼建議?
  發現自己竟然提出這等與楊黨一群同質量的疑問句,灰白頭髮的軍務尚書做出
  連旁邊書記官都未察覺的苦笑。
  奧貝斯坦註定要被世人誤解為「秘密主義的奉行者」了。
  只因為他與楊艦隊的指揮官之間,曾經存在一段不可告人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