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四八四年年

  自行星卡普蘭卡戰役的激戰後,日後並稱為「帝國雙璧」的羅嚴塔爾及米達麥亞從中校晉升為上校。走在首都奧丁最熱鬧的大街上,兩人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潮,都有著劫後餘生的釋然感。

  「啊,該買甚麼花好呢?」站在花店前,素以用兵迅速見長的渥佛根.米達麥亞陷入少見的猶豫不決之中。今天是妻子艾芳瑟琳的生日,在壓了一下午的馬路後,他決定還是送花算了。奧丁大神原諒他吧!他實在想不出該送甚麼才好。只是現在,難題又來了,花的種類如此之多,到底要買哪一種呀?

  雙手抱胸斜倚著牆,黑髮的俊美青年好整以暇地冷眼旁觀好友抓頭苦思,那對不同色的眼眸中閃著促狹。

  「喂,羅嚴塔爾,別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哪!快幫我想想啊!」米達麥亞苦笑著對至友道。

  「何必這麼囉唆!我從來也沒送過女人花,她們還不是照樣一個個自動送上門?女人這種動物啊,對她們太好是會得意忘形的。」羅嚴塔爾揚眉,不以為然道。

  「艾芳是不一樣的!!!」事關最心愛的老婆,就算是好友,米達麥亞也不會讓步。「而且她是我的妻子,可不是你那群鶯鶯燕燕。」

  「既然是老婆就更不用麻煩了。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老話──『女人婚前像真珠,婚後像魚眼』,都已經變成魚眼,你還把它當做真珠裝在寶盒裡,不是很愚蠢嗎?」

  「羅-嚴-塔-爾!」米達麥亞掄起拳頭逼近黑髮友人俊美的面容,威脅道:「相不相信我能讓你三天見不了人?!」

  「喔,是嗎?那就出招吧,在下十分樂意奉陪。」雙眉一軒,羅嚴塔爾側身避開蜂蜜色頭髮青年的攻擊,嘴角揚起一抹足以令全帝國仕女們為之失神的微笑。「不過某人似乎在六點前得回家吧,唔,現在時間是五點半……」

    「啊!」米達麥亞停下動作,呆愣在當場。糟了,他答應艾芳六點前一定會回家,現在已經五點半了……他的花還沒買……

    「拿好,別掉了。」

  「咦?」回過神,米達麥亞才發現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大捧潔白的百合花。原來在他發愣之時,羅嚴塔爾已進花店逛一圈出來了。

  「這花配得上你美麗的老婆吧?」看著米達麥亞呆滯的神情,羅嚴塔爾不禁在心裡暗暗嘆氣。只要遇著和那有著紫堇花顏色一般雙眸女性有關的事,他的至友便會從一匹靈敏的狼搖身一變為一頭癡呆的豬!

  「啊,是……是呀!很漂亮,就像艾芳常穿的白洋裝呢……」想著那有如菖蒲花般窈窕的身影,米達麥亞的臉上露出傻笑。

    「米達麥亞啊,你現在搭無人計程車還來得及回家。不過如果你再繼續像傻瓜一樣笑下去,可就會遲到了唷!」羅嚴塔爾帶著嘲諷的聲音將米達麥亞自一千光年外的幻想空間中拉了回來,他猛然清醒,急急忙忙跳上路邊的無人計程車。

    「羅嚴塔爾,我先走一步。拜拜!」有著蜂蜜色頭髮的青年自窗口探出頭揮手叫道。

 

    看著地上車以二百公里的時速疾馳而去,羅嚴塔爾搖搖頭,笑了起來。這個米達麥亞呀,就這麼急急忙忙的跑了,果真是見色忘友哪!況且話說回來,其實現在才五點呢!剛才只是想逗逗他罷了,想不到當真上當了!思及此,黑髮的俊美青年有點壞心的「嗤」一聲笑出來。

    不過,實在很難理解,以米達麥亞之條件,該有多少名門淑媛會趨之若鶩啊!未必會輸了花名於外的自己。但他卻偏偏獨鍾一人,而且還自動迎上前去,想必他是深愛著那名有著如紫堇花般雙瞳的年輕女性吧!

    愛?甩了甩如頂級黑絲似的頭髮,優雅嘴角揚起嘲弄之笑。

    是被米達麥亞影響了嗎?他那蜂蜜色頭髮的好友動不動就將情啊愛啊的字掛在嘴邊,像是催眠似的叨念著。對於至友的美意,他心裡清楚,只是,如他這般背負詛咒而生之人,當真能明白甚麼是愛嗎?不,羅嚴塔爾重重的一甩頭,想將這令他難以忍受的念頭丟出腦海。他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

    一連串粗俗下流的咒罵聲打斷了他的沉思,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一處昏暗髒亂的巷弄之中。

    「小混蛋!小雜種!敢偷東西吃?!看老子不打死你才怪!」

    面貌猥瑣的中年男子手拿藤條用力抽打著跌坐在地的小男孩。小少年雖已痛得站不起身,臉上卻仍然充滿著倔強神氣,緊咬雙唇,絲毫不肯出聲低頭求饒。那不服輸的神情令羅嚴塔爾冷然的心微微一動,不由得舉步上前。

    「小雜種...」持著藤條的手突然被使勁握住,疼得他「唉喲」一聲叫了出來,抬頭一看,眼前立著一名約莫二十五六歲高大俊美青年, 正似笑非笑斜睨著他。

    「哼!」冷笑一聲,將中年男子摔向牆角,羅嚴塔爾俯身抱起已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豈料小男孩竟冷不防在他的左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小傢伙,我是在幫你啊,可別恩將仇報呢!」見黑髮青年僅是眉頭微微一皺,依舊漫不在乎的說笑著,小少年洩氣的垂下頭不再掙扎,不過眼中露出幾許佩服的神色。

    「這小....小子是我買來的,你....你不能帶走他....」縮在牆角的中年男子勉強支起身,想阻止羅嚴塔爾的離去。

    「喔?」羅嚴塔爾聞言挑挑眉,低頭詢問懷中的小少年「小傢伙,他是花了多少錢買你的?」

    「一....一仟帝國馬克....咳咳....咳......」他困難的開口答道,而粗啞乾澀的聲音明白表現出被凌虐的嚴重度。

    「一仟帝國馬克......」羅嚴塔爾低喃道,話中隱著強自壓抑的怒氣。這個國家當真是病入膏肓了,不只有奢靡腐敗的貴族階級,即使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也不將人命當作一回事,區區一仟馬克就能夠買一條命嗎?!瞧那男子適才鞭打這小傢伙的模樣,根本沒有所謂的手下留情可言。

    「還給我....這小子是我的......」男子不怕死的爬上前扯住羅嚴塔爾的褲管,宣示自己對他懷中孩子的所有權,黑髮青年俊美臉孔蒙上了一層陰霾,抬腳用力地將男子踹了出去,沉聲喝道「他不再是你的了!如果不甘心,來找帝國軍上校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不再理會那令人厭惡的傢伙,羅嚴塔爾逕自走出暗巷,坐上地上車絕塵而去。

  *    *    *    *    *

    「要去....去哪裡?」昏昏沉沉中,小少年奮力撐開眼皮問道。自幼而長的生活經驗告訴他,這世界上的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雖然眼前這名貴公子模樣的男人看來似乎是救了他,但誰能擔保他不是另一匹大野狼呢?

    金銀妖瞳中閃著興味的光芒,形狀優美的雙眉微微揚起,黑髮青年慢悠悠地回道「自然是去醫院了,你傷得不輕,說不定還有骨折,需要徹底做個診療。」

    「醫院......」小少年喃喃念著,疲憊雙眸緩緩地正要闔上,突然想起一事,他猛地瞪大眼睛,掙扎著爬起來,試圖碰觸打開車門的控制器。

    「你在作甚麼?」一把將他攬進自己懷中,羅嚴塔爾有些動怒。這小子不要命了嗎?在時速二百公里的地上車中打開車門?!

    「讓....讓我下車....我不要....咳咳....去醫院....咳咳咳咳......」一連串急促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牽動身上傷口,不過他仍是努力地伸長手,想碰觸地上車的中央控鈕。

    牢牢握住那雙小手,羅嚴塔爾皺眉道「為什麼不願意去醫院?你傷得很重......」

    「我不去....不去醫院......」微弱低啞的聲音倔強地喃喃道,傷傷累累的小身體不顧痛楚地扭動著想離開羅嚴塔爾鐵鉗般的挾制,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去醫院,否則秘密......

    嘆口氣,金銀妖瞳放棄堅持。這小傢伙的倔強可真是少見哪,這麼重的傷,換做其他人早痛得昏死過去,哪還有力氣在這裡固執己見呢。看不出他年紀雖小,倒是意志力驚人!

    「好罷,不去醫院,去我家總行吧?」見小傢伙停止了掙扎,黑髮青年又道「不過可不許再亂動,否則傷勢加重,屆時就由不得你想去哪裡囉,明白嗎?」

    沒有發覺到自己聲音中添加了幾許名為「溫柔」的元素,見小少年輕輕點頭,放鬆地在他懷裡暈去,羅嚴塔爾嘴角不自禁浮起了一抹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的笑意。

    回到位於奧丁郊外的私人宅第,羅嚴塔爾找來平時為他打理家務的華斯魯太太,照料渾身傷痕累累的小傢伙。身材矮胖,笑臉迎人的華斯魯太太,少女時曾是隨軍醫護人員,由她負責看護工作,自然要比羅嚴塔爾妥切的多。

    走進採光良好的閱讀室,羅嚴塔爾將他修長結實的身子投進舒適的軟椅中,拿起一旁的文件翻閱,不過卻是心不在焉,他的心思,早飄到了隔壁客房中的小少年身上。

    會出手救人,就連自己也覺得訝異。從來他便不是以助人為樂的行善者,或許該這麼說,擁有一對金銀妖瞳的黑髮青年自我防衛心極強,只做對自身有益之事,幫助自己所認可之人,至於不相干的人事物,他的態度向來十分冷淡,以致曾有好事者批評他為『自私不合群的極端利己主義者』。當然,對於這樣評論,金銀妖瞳自然不會加以理會,倒是米達麥亞發出不評之鳴:

    「這小子或許是冷漠了點,不過要說他是什麼『自私不合群的極端利己主義者』,也未免太過分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怕麻煩的懶傢伙罷了。」

    摯友的『仗義執言』令他哭笑不得。只是羅嚴塔爾不好管閒事的個性是無庸置疑的,當時會出手,仔細想來,或許是為著小傢伙倔強不服輸的神氣,令他感受到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吧!

    「這孩子,和我幼年時一模一樣!」

    這樣的感覺敲動他冰封已久,只容許摯友米達麥亞一人稍稍涉入的荒蕪心園,破天荒地,向來冷漠的羅嚴塔爾幫了一位素不相識之人,這事若教米達麥亞得知,定會誇嘴自己平日的潛移默化成功了吧!思及此,黑髮青年露出自嘲笑容。

    「先生,您可以進去看看他了。」華斯魯太太出現在書房門口,笑咪咪地說道。

    華斯魯太太最大的優點,便是沒有旺盛到多餘的好奇心。對於羅嚴塔爾所作所為,她從不過問,也不會四處東家長西家短地宣傳自己的所見所問,只是謹守分際地做好份內工作,這讓一向對女人評價不高的羅嚴塔爾也不由得不對其另眼相看,放心地委託她許多事務。

    走至客房前,羅嚴塔爾伸手打開房門,躺在床上的小少年聞聲轉過頭來,頓時,一對燦爛如綠寶石的雙眸,映入了羅嚴塔爾的眼簾之中。

    如月光般晶亮的銀色短髮披散在雪白的枕頭之上,彷彿形成了一圈光暈,而籠罩於光暈中,白皙的小臉,則是羅嚴塔爾平生所見最清靈的面容,不論是那如綠寶石般燦爛雙瞳,還是比盛開春花更為嬌豔的紅唇,無一不是在天神恩惠下所孕育出來的絕品。羅嚴塔爾愣住了,這就是他在暗巷裡所救出來的,渾身髒兮兮,令人不忍卒睹的小傢伙?!生平第一次,他有了「看走眼」的錯愕感。

    「?」那對漂亮的綠色眸子望著啞然無言的黑髮青年,似乎不怎麼明白自己外型前後巨大差異所帶來的衝擊。

    「咳……」清了清喉嚨,拉回剛才被丟到一萬光年之遠外的理智,開口道:「小傢伙……」

    「別叫我小傢伙,我已經十二歲了!」被稱呼者憤憤不平地反駁著。這種年紀的孩子,總是會像個嘮叨吝嗇老太婆般地計較別人對他們的稱呼。

    「那麼,你應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不是嗎?」魔咒破除了,羅嚴塔爾吁了一口氣,恢復平時明快的反應。畢竟是個孩子罷了,不應該會對他造成影響。

    「……克雷斯。」有點不情不願的回答。

    「姓什麼?」

    「立……不,蒙特梭利亞特!」

    有問題。微微瞇起不同色的眼眸,黑髮青年嘴角輕揚。

    「哦?克雷斯.蒙特梭利亞特?」注意到小傢伙在聽到這名字時全身一僵的反應,他的嘴角更加上揚:「這不是你的真名吧!」想和他鬥?呵,再等十年吧。

    「當……當然是!」綠眸中閃著防備的光芒,有些慌亂的反擊著:「我是跟著母親姓的!蒙特梭利亞特是我母親娘家的姓!」

    「看來你的父親一定是個討人厭的傢伙。」羅嚴塔爾直直地望進克雷斯眼中,尖銳地道:「否則怎麼你不肯用他的姓呢?」

    憤怒地抬起小臉,銀髮的小少年衝口道:「你胡說!我父親一點也不討人厭!我不用他的姓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什麼而倏地住了口。

    「因為什麼呀?嗯?」金銀妖瞳絲毫不放鬆地逼近著。真是太容易了,小孩子畢竟還是小孩子。若讓米達麥亞看到他此時行逕,定會罵他欺負孩子吧!

    克雷斯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道:「因為……因為……」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會害你的,有什麼不能告訴我嗎?」自己真是壞心啊,羅嚴塔爾暗笑。這樣捉弄一個毫無反擊力量的小娃娃,似乎有欠慈悲,可惜他從來就不是個善良的人,而且總不能讓這小傢伙就這麼來路不明地待在他家吧!事實上,有個念頭正在他的心中逐漸成形,不過前提是得先搞清楚小傢伙的來歷才行。

    緊咬著下唇,克雷斯不知該如何回答。不能說不能說啊,母親臨終前的殷殷囑託他是絕不能違背的,況且,誰曉得眼前這個人究竟是抱著什麼心思來救他呢?不能怪克雷斯小小年紀便對人的防備心如此之重,實在在他的成長過程中,逼使他不得不然。從前,有母親為他遮風擋雨,而現在,他只能靠自己了。是的,他,克雷斯.蒙特梭利亞特,必須靠自己。

    「我……因為我的祖父……不允許我的父親和母親在一起……於是他們一起私奔……為了逃避祖父所派出來追查的人……父親捨棄原先的姓氏……隨著母親改姓蒙特梭利亞特……所以……我也跟著母親的姓……」克雷斯抬眼看著黑髮青年,緩慢而清楚沒有遲疑地訴說著。

    聽起來似乎是可信度頗高。羅嚴塔爾微一點頭,續問道:「你的父母,還在嗎?」照這樣看來,八成是不在了,只不過為求慎重起見,應該確定一下。

    果不其然,克雷斯燦爛的綠色眸子倏地黯淡無光:「他們……很早之前……就過世了……」雙手捂住臉龐,小少年輕輕地啜泣了起來,瘦小的肩膀抖動著。

    這樣就沒問題了。羅嚴塔爾走近床邊,將小少年攬入懷中,小少年吃驚的抬起頭,黑髮青年對他微微一笑,但那笑意卻未達眼中:「別哭了,以後你就住在這裡。」

    「咦?」克雷斯瞪大眼,露出不解的神色。這個人在打什麼主意?

    「你現在受著傷不是嗎?我可沒殘忍到會將受傷小孩丟在路邊的地步。」這是原因之一,至於其他的理由……現在還暫時不必告訴他。

    「……」無言地看著羅嚴塔爾,克雷斯總覺得事情不像他所說如此簡單,這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什麼大善人,過分英俊的臉龐上帶著別有含意的笑容,只是以他現在傷痕累累的模樣,的確哪兒都去不了,況且……他也沒對他說實話……思及此,克雷斯藏起滿腹疑竇,輕聲道:「那麼……就打擾了。」

    「乖孩子。」羅嚴塔爾拍拍小少年銀色髮絲,將他放回柔軟的床舖上,道:「好好休息。」

    看著羅嚴塔爾轉身走出客房,克雷斯終於放鬆心情,跌入沉沉的夢鄉之中。

    今後……會怎麼樣呢……?

    「吃飯了。」

    華斯魯太太將手中餐盤放在床邊的小茶几上,俯身喚醒沉睡的克雷斯。

    「唔?」

    揉揉睡意尚濃的雙眼,坐起身,看著眼前熱騰騰的豐盛食物,不禁吞了吞口水。克雷斯伸出手,又縮了回來,遲疑道:

    「這……都是要給我……吃的嗎?」

    「當然囉!傻孩子。快吃趁熱吃吧!」

    猶如秋風掃落葉般,迅速地解決了盤中的食物,那副飢腸轆轆的模樣讓華斯魯太太看得是一陣心酸。可憐的孩子,不知究竟是多久沒吃東西了,瞧那瘦不隆咚的樣子,真是叫人替他心疼。

    「慢慢吃,小心別噎著了。」

    輕輕拍著克雷斯纖弱的肩膀,慈祥和藹的中年女士的母愛更是氾濫到無以復加。生過十二個寶寶,做過數也數不輕的保母工作,更因為待過婦產科,而照顧過數量足可媲美一整個艦隊,像猴子屁股般紅咚咚,皺巴巴的新生娃娃,但卻從未見過像眼前這樣美麗且令人憐愛的孩子。我如果有這麼漂亮的小孩,不知會怎麼疼呢。華斯魯太太心中不由得浮起這樣的感慨。

    摸摸鼓鼓的肚子,克雷斯滿足地嘆了口氣。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吃得這麼痛快了,好似又重新活了過來。轉頭望向身旁和藹的女士,原本充滿防備神情的小臉鬆懈下來,露出了微帶羞澀又讓人心憐的笑容。

    「謝謝……」

    經過適當的調養之後,小少年的聲音不再沙啞乾澀,而是細細軟軟,有如在夢中歌唱的畫眉鳥般地悅耳動聽。

    「請問……我該怎麼稱呼您好呢?」

    向來戒心極重的克雷斯,幾乎是在第一眼便決定要喜歡這位慈祥的伯母,那和煦的笑容、微胖的身軀,帶給他一種奇異的信賴感,就像……暖暖的冬陽般,讓人覺得好舒服。

    「你可以叫我華斯魯太太,」看到小少年露出的渴愛神情,細心的女士改口道:「不過呢,我更喜歡人家叫我華斯魯媽媽喔!」

    彷彿被陽光所照耀著的綠色寶石,克雷斯的雙眸放出明亮的光采。

    「華斯魯……媽媽!」

    「好孩子,好孩子。」

    華斯魯太太將克雷斯拉近身邊,摸著那柔軟如絲綢的銀髮道:

    「你肯定是吃過不少苦頭吧?唉,真可憐。不過放心,既然先生帶了你回來,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先生……?」

    「就是羅嚴塔爾先生,不是他救了你嗎?」

    「是沒錯……可是……」

    腦中浮起了有著異色眼瞳的俊美面容,那微帶嘲諷的冷笑神情不知為何令他心中感到極不踏實,克雷斯覺得自己就是沒辦法像信任華斯魯太太那樣無條件地信任他的搭救者──奧斯卡.馮.羅嚴塔爾。

    「他……不像是……那麼好心的人……」

    遲疑片刻,小少年還是坦率的說出了心中想法。

    「孩子……有時候,評斷一個人是不能單就外表來看的呀。」

    注意到小少年異乎尋常的強烈戒心,華斯魯女士溫和地開解著。

    「羅嚴塔爾先生雖然總是露出冷漠的樣子,但那只是他不懂得如何表現自己的善意和回應別人的善意罷了,並非當真就是這麼的不近人情喔。」

    「瞧,先生會出手救你還帶你回來,而不是視若無睹任你自生自滅,這就表示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呀!」

    「是嗎……?」

    白皙無瑕的小臉蛋閃著困惑,嘴裡喃喃唸著。

    「當然囉!只要願意用心去觀察,就能發現面具下所隱藏的真實唷!」

    「而且,去相信一個人也並不是那麼可怕的事。你會慢慢明白的。」

    中年女士噙著笑意,閃爍智慧光芒的雙瞳溫柔地望進克雷斯封閉的心中。

    「記住,要用『心』去看喔!」

    似乎感覺到話中深刻的勸導之意,銀髮綠眸的小少年像做著承諾般,用力地點了點頭。

    「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細細地、如小鳥般的探問聲驚醒了正坐在軟椅上閉目假寐的羅嚴塔爾。直起身,銳利的眼神射向門邊半探著頭的小傢伙,開口卻是漫不經心的語調:

    「有事嗎?」

    「我……我是想來說聲謝謝……」

    「喔?」

    羅嚴塔爾微瞇起那對名聞遐邇的金銀妖瞳,聲音裡飽含著不信之意。這小傢伙在打甚麼主意?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禮貌起來?

    「先前……很失禮,您救了我,可我卻沒向您道謝,而且……態度還很不好……所以……」

    克雷斯用著一副極為誠懇的模樣說道,其實心中正暗自嘟噥著。騙人!這個疑心病重的傢伙哪裡溫柔了呀?!

    「不必這麼囉嗦。」

    羅嚴塔爾誤解了克雷斯心口不一的真意,冷冷打斷話頭,嘴角微微一撇。想不到他居然錯看人了,這個小子才稍微回復,便想來勒索了嗎?

    「有甚麼要求就直說!」

    由於羅嚴塔爾絲毫沒有隱藏不屑的態度,克雷斯輕易地便看出他的鄙夷,不由得怒從心起,霍地昂起頭,挺直背脊,綠眸中燃燒著憤然火焰,一掃適才的怯生生模樣。

    「你這人怎麼那麼莫名其妙呀?!我誠心誠意來道謝,你卻懷疑我別有居心,這簡直是狗屁不通嘛!!!」

    克雷斯氣昏了頭,連粗話都冒出來了。這男人在想啥啊?!把他當成恩將仇報的渾球了嗎?!

    「呵……」出乎意料之外,羅嚴塔爾並未因這不遜言語而勃然大怒,反倒是覺得挺有趣似的低聲笑了出來,這令得克雷斯用一副看怪物的表情死盯著他,脫口道:

    「你真的……有點怪怪的耶!」哪有人被罵了還笑的這麼開心啊?!

羅嚴塔爾聞言禁不住放聲大笑,平時總是微帶嘲諷的面孔這一瞬間看來竟有幾分大男孩爽朗的模樣。有趣!真是有趣!好久沒遇上這麼有意思的傢伙,看來這回他是撿到個寶了。

    「有……有啥好笑的啊?」

    看著他的笑容,克雷斯的胸口突地揪了一下,心頭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就像是…吃了未熟的酸梅子般……

    「呵呵……你說呢?」

    羅嚴塔爾猛然起身,一跨步逼至克雷斯身後,附在他的耳旁,笑問道。小傢伙白皙的臉蛋倏地脹得通紅,轉身用力推開羅嚴塔爾,結結巴巴地道:

    「我我我……我怎麼知道?」

    見有著金銀妖瞳的青年似乎還想走上前來,小傢伙忙退出門外,慌慌張張地說道:

    「我…我的傷口又在痛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再見!!!」

    話一說完,克雷斯立刻一溜煙的跑了。見他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樣,羅嚴塔爾饒富興味地挑起了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真是……不誠實的小傢伙哪……真以為瞞得過我這雙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