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樂(五)
1 顏淵決定到齊國去發展。孔子對這位老實巴交的孩子，即將離校去獨闖天下，感到頗為擔心。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
2孔子的憂慮，全讓子貢看在眼裏。子貢覺得甚是奇怪，一般說來，老師對學成離校的學子，都是說些鼓勵或恭賀的話; 為什麼獨獨對顏淵這位傑出的同學，卻顯露出憂慮之情呢？
3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子貢借機單獨會見孔子。他問道：「顏回決定到齊國去發展，應該是值得慶賀的事，為什麼老師卻顯得憂心忡忡呢？」
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
4孔子說：「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剛剛在課堂上我不方便說，如今我們兩個私下聊天，我願意將我的想法都說出來。有空時你也可以為我向同學們解釋一下。
5從前管子曾經講過一段話，我非常欣賞。他說：『小口袋不可以用來盛大件的東西。短的繩子不足以用來在深井中提水。』
孔子曰：「善哉女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
6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每個人的命運不同，家庭、財力、文化與習慣等背景皆不相同，他們都有各自適當的生活環境，勉強不來。一定要人跳出自己最合適的環境，去遷就另一個新的，陌生的環境，都是不好的。』
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
7我怕顏回一到了齊國，便去與齊君談堯、舜及黃帝的治國之道，燧人與神農的政績等等，一旦齊君聽聞了這些具有崇高理想的政績後，必定躬身自問，當他發覺自己一項標準也達不到時; 他必會猜想，你是不是懷疑我不是一位好國君呢？
8你知道國君最大的忌諱，就是害怕別人可能會搶走他的王位。任何足以挑起猜忌的言行及威脅其王位的人，他都會不擇手段地將之剷除。因此，我擔心顏回這回會不知輕重，從而惹來殺身之禍。
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
9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 魯國人在非常偶然的機會裏，捕捉到一隻極其珍貴的海鳥。
10 魯侯在街市上看中了這只海鳥，以重金將之購回，置於宮中。他以最隆重的盛宴接待它，並且命令宮中樂團，以最悅耳動聽的音樂，演奏給它聽，每頓飯也以宮中最好的伙食，供應它吃食。
11可是這隻鳥自從進宮後，就沒有顯露出一絲歡愉之情。它一口肉也沒吃、一口水也不喝。就這樣鬱鬱寡歡地，在宮中待了三天，就一命嗚呼了。
且女獨不聞邪？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
12 造成這隻海鳥死亡的原因，是在於魯侯是以養人的方式來養鳥。那樣做根本是行不通的。
13 養鳥就必需根據鳥兒的天性去飼養。我們不能根據人的好惡，去假設鳥兒對好惡的判斷。
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
14 對鳥而言，它就是應該生活在開闊的森林之中，飛翔在海洋與島嶼之間，在湖濱捕捉小魚，想飛就飛，想休息就休息。它根本是無法忍受人為的約束的。
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栖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鰍鰷，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
15請宮中樂團為之演奏震耳欲聾的音樂，這是多愚蠢的舉動啊！
16難道魯侯不知道，鳥兒最怕的就是人的聲音嗎？
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為乎！
17像『咸池九韶』這種美妙的音樂，當我在曠野裏演奏時，鳥兒一聽見就嚇的飛走; 野獸聽見了都爭相走避，逃之夭夭; 魚兒一聽見則迅速潛入水底。
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
18 對人而言就不同了。他們只要一聽見這種美好的音樂，就肯定會圍過來傾耳詳聽，深怕漏掉了什麼音符似的。
19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你看魚在水中，遊得生動活潑，自由自在;可是一旦把人放在水中，他很快就會窒息而死。一生一死，其間的差異，就在於個性的不同。這與什麼樣的人，才適合做什麼樣的事，是同樣的道理。
20為了應付這多樣化的環境及變化，先聖先賢們，都儘量地培養各式各樣的維生本領。對其後生晚輩，則觀看其個性，再施以不同的教導，俾各自皆能發揮他們的長處，都能在不同的領域中各領風騷。
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
21先聖先賢們明白，不同的人，不同的環境，應該有不同的方法去應付。所以他們都是隨機應變，而不會一成不變的一技走天涯。
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
22先聖先賢們對別人封給他們的稱譽也極為小心，任何名不符實的讚美，他們都敬謝不敏，絕不接受; 更不會沾沾自喜。對他們自己的行為更是小心評估，絕對不會被別人搧動性的言詞所蠱惑。什麼神風特攻隊 (Kamikaze) 那種自殺性的愛國行為，他們是絕對不會幹的。
23能夠保有上述的認識，才有資格到官場上去討生活，也才能在官場上應付裕如，持盈保泰。
24顏回這孩子如此老實，你認為他適合嗎？這就是我為他擔心的緣故啊!」
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