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一)



1 馬有蹄子保護牠的腳,使牠能安穩地跑過霜雪覆蓋的地面。牠有濃密的鬃毛,為其防風禦寒。草原上有豐盛的牧草,河流裡有清徹的河水,有了這些大自然免費供應的物質,馬兒就能揚起尾巴,馳騁在曠野中。這種生活情境,對馬兒而言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豪華的馬棚對牠來說都是多餘的。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

2 這些草原上的野馬,有一天,終於遇上了伯樂,這位自稱對馬性有獨到見解的人。

3 伯樂將這些馬兒的鬃毛修剪整齊,將馬蹄削薄,並在身上烙印,還將韁繩套在馬脖子上,用枷鎖綑緊馬兒的腳。就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觀察馬兒的穩定性,並以此來評定馬兒的等級。

4 結果,經過這樣的折騰,百分之二十∼三十的馬兒都被他弄死了。

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馽,編之以皁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

5 接下來,伯樂還故意不給馬兒東西吃,不給馬水喝,以觀察其耐性; 在飢渴的情形下,還要牠們小跑或急跑。

6伯樂在馬嘴上繫著刺痛的馬勒,手中又拿著帶結的馬鞭在後面驅趕,嚴格地訓練牠們學習整隊齊跑的課程。在這樣的要求下,又有百分之五十的馬兒給累死了。

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

7 陶藝家吹牛說他是玩陶高手,當他要做圓的東西,他就利用圓規;當他想做方的東西時,他就用直角尺。木匠也是這樣,他們吹噓自己擅長於木工,因此,他們想刨個弧型時就用鉤;想要鋸個直條時就用繩墨。

8 可是,如果站在陶土及木頭的立場上看,它們又哪里會喜歡什麼圓規,直角尺,鉤以及繩墨呢?

9 然而,我們一代又一代的人都讚頌伯樂對馬性的瞭解,也尊敬陶藝家及工匠的專業知識。

陶者曰:「我善治埴。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埴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10 我們這樣錯誤的認知,其實也發生在政治家的身上,認為他們具有治國的良策。可是站在老百姓的立場,又有哪個人會對那些苛捐雜稅、還有做不完的勞役,以及交不完的罰單欣然接受呢!

11 我認為真正懂得治國的政治家,他們是不會那樣做的,因為老百姓都具有求生的天性,他們會編織衣服,他們會耕田來養活自己;這些都是他們的通性,是每個人都具備的。所以我們才說這些通性是天生的,是與生俱來的。

12 因此原始社會的人類,他們是寧靜的,他們看起來比較安靜、穩重。那時沒有路徑穿過山岳,沒有船隻,橋樑橫越河流,萬物都在他們自己的範圍內生生不息。

13鳥獸群集,樹木昌盛,人與鳥獸和平相處,牠們完全對人不具戒懼心。你用手去觸摸,牠們也不會驚嚇,人們可以爬上樹去窺看喜鵲的巢穴,喜鵲也不會飛走。萬物都是一家人,大家都不分彼此。在人類群聚的社會裡,你也分不出誰是紳士,誰是一般平民老百姓。大家都是人,在沒有知識,技能,誰高誰低的分別下,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

14 他們的品性不會出問題,更無誤入歧途這回事。他們生活樸素,內心的慾望極低。所以這樣的群體中,人們自動地統合在一起,每個人都不會失去自然賦予的天性。

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

15 慢慢地,人類文明逐漸形成,等到所謂聖人出現,他們努力地提倡仁義等道德標準,從此懷疑、迷惑、猜忌、不信任等情緒才開始深入人心。

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

16 他們必須仰賴音樂才會得到快樂。利用儀式,服裝來區分人的高下尊貴。因為這樣的發展,人類社會開始分化,有了彼此之分。

澶漫為樂,摘辟為禮,而天下始分矣。

17 為了一個祭祀用的花瓶,人們必須將木頭切開,雕刻使之成為花瓶。同樣地,為了屈就仁義等人為的道德標準,人們自然的天性就被破壞了。

18 如果人類原始的天性不被破壞,人們就根本不須要音樂及禮儀這些東西。因為五聲不亂,人們也不須要六律來規範樂曲。

19 將自然提供的天然資源,強加扭曲以製成各式器皿,這是工匠們的錯。將天性破壞掉,以配合仁義這些人為的行為框架,這是聖人的錯。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闚。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無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