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志>江畔何人初見月 卷一•傳說
霪雨紛紛的清明時節令人傷感，不巧過境的冷鋒哀悼似的掩蓋原有的溫暖；隨處可見的楊柳枝顯是諷刺，強褓中的嬰孩不懂得驅鬼避邪，哭著，只是因為離開了熟悉的溫暖，殊不知他的母親也成了柳枝所驅逐的對象之一。
漆黑的江水倒映著江畔邊男子的身影，懷中的嬰孩早已因疲倦沉沉睡去，輕嘆，人生果真處處充滿矛盾，他為了追殺男嬰的母親而來，為了男嬰手刃自己的同伴，達成任務的他是絕對的效忠，與同袍刀劍相向卻也是無可否認的背叛。
深夜，不禁瑟縮起來，些許是敵不過這變化諾大的天氣，說笑，他康皓可是人如其名的體魄強健，朗聲一笑，笑聲卻因久不言語而成哽咽，「為什麼不動手？」感到頸邊的冰冷消失後說道，轉身，看著他喚作大哥的男子收起方才架在頸邊的金屬製品。
「為什麼不動手？」雖是問句，卻也是個回答。既已定小主子毫髮無傷，他毋需動手，再者，他真的不希望要動手。
「大哥若是動手，小弟也絕不吭聲，換作是你，同是如此。」兄弟之情是有的，他們是稱兄道弟的八拜之交；手下留情倒也不會發生，因為他們是立場不同的敵人。
「我明白，咱們各為其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這道理黎湘灕是明白的，但身為亞親王府智者的他卻沒料想到，自己原來除了明白這道理外，還能深刻的感受其中滋味，以沫相濡？相忘江湖？
一位是亞親王府的智者，一位是聖親王府的猛將。論私交，他們是曾共患難的拜把子，為了實踐年輕的理想而共同努力，兩人的才能均受到賞識，人算不如天算，他們為不同的主子效命也罷，糟的是兩人主子間的關係稱不上和睦。說不得誰是誰非，當個王爺是夠威風的了，可就是比不上九五至尊。
「是的，各為其主，我所做的一切，以及你所做的一切...」康皓將懷中的嬰孩交與黎湘灕，「但除了各位其主，我還為了這個國家。不論將來是聖心王或亞親王都有才能繼成大位，屆時康某定為那人效力，其實我們真正的主子，是整個國家呀！只是...人們都太相信那傳言了。」
「你認為龍麟之言只是無稽之談？」龍是王位的象徵，明國的在位者是龍麟玉佩的擁有者。明國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擁有龍麟之紋的人將是真正的龍麟玉佩擁有著，他會帶領明國創造無人能及的盛世。能產下龍麟之子的女子，百年輪迴一次，而今正值這百年的輪迴之際。
康皓搖了搖頭，兩人就這樣談起明國的龍麟之說。
無人知曉產下龍麟之子的女子會是誰，眾人只是不斷地臆測，近來更有傳說這女子即是亞親王的側室，人稱亞夫人。據稱亞夫人原是貧苦人家之女，有著域外血統，小時一位路過的算命先生硬是要給她看相，說這女孩身份不凡什麼的，絕不會在這平凡之地久留，但沒多少人把這話當真。等這女孩長成，父母不巧雙雙染病不治，她便因緣際會來到亞親王府，後來更成為亞親王側室，懷了胎，這傳言因此大肆流傳起來。
出乎意料的是，亞夫人產下的是個女嬰，龍麟之子的傳言也就漸漸冷卻下來。這天，亞夫人上廟去為孩子祈福，不料回程時飛來橫禍。
「可憐這娃兒這麼小就失去了母親。」憐惜地看著懷中嬰孩，不知什麼時候，小巧的臉蛋睜開了眼直盯著眼前的陌生面孔瞧，驀地，黎湘灕驚覺什麼似的，看向身旁的康皓，只見他面露深不可測的笑，似是在嘲笑身為智者的自己發現得晚了。
藉著月光，他在充滿著疑惑的雙瞳中發現自己驚訝的表情，「這...這...」他訝異的是：嬰孩湛藍的雙眼，和有著域外血統的亞夫人一般美麗的藍，黎湘灕甩了甩頭，他記得當初嬰孩出生時，亞親王永高興地說，說這女嬰跟她娘親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就連髮色的都是一個模樣，可就是那雙眼遺傳了親王自己，所以，眼前這嬰孩絕不是「他所認定的小主子」！！！
「怎麼！他的眼睛就跟他娘親一樣漂亮吧！」康皓上前逗弄男嬰，一大一小笑得開懷，黎湘灕細細研究起其中來龍去脈，「亞夫人所生若是個女嬰，就不會遇上這殺身之禍，所以，生產那天孩子就被調了包，但還是被人知道了。」
「這嬰孩調包的事顯是即大機密，連你等親信都不曉得了，你說還有誰會知道呢？」黎湘灕點了點頭，這人是他知道的，可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低嘆了口氣，正值強仕之年的他，卻覺得自己累了、老了，什麼年輕時的抱負、理想都沒了，都隨著這些年的打滾，連同涉世之初的硬脾氣一同給磨圓了，「老弟，我想離開。」
「哪去？」康皓不問原因，他明白黎湘灕的苦，這些年他痛失愛女，打擊不小，值得欣慰的是他至少找到了自己的外孫。
「就往去處去吧！」黎湘灕苦笑道，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曉得自己要離開，「我的事好解決，可你打算怎麼辦？」不是存心背叛卻已經背叛，聖心王府是他再也去不得的地方了。
「唉！我是該去領罪的，但得等我看著這孩子平安長大，才能讓我心安呀！」
兩人就此拜別，少了當年為了遠大抱負拜別時的豪情，多了些事不從人願的感傷。
*****
輾轉難眠的深夜，亞王妃更了衣準備就寢，卻沒有要睡下的樣子，坐在床沿沒一會，她就起身到門邊察看。亞夫人出事的消息傳回府底後，王府上上下下都被派了出去，亞親王甚至親自出馬，望著潑墨般的夜，「該回來的才是。」王妃心想著，這府裡的人都出去好半天了，就算人不回來也該有些消息傳回來才是。
婢女們勸了她好幾次，淡淡應了聲好卻見她始終沒動作，做下人的見狀只道是這夫妻好感情，沒多說些什麼便退了下去。「叩！叩！」尋著聲音來源望去，窗外，一抹人影出現在黑夜當中。
「是誰！」出乎意料的冷靜，警覺地遠離窗邊，該說這是大戶人家培養出的氣質嗎？窗外的人影越來越明顯，清楚到讓人看清來人不出聲的訕笑正掛在嘴邊，亞王妃止住往後退的腳步，這人是她見過的，「為什麼來這！？」
「小的以為，王妃會一直那麼冷靜的，怎知王妃一見是小的，就緊張了起來。」不速之客的身份揭曉，著實讓人一驚，這人是聖親王府的人，換言之，是亞親王府死對頭的手下，亞王妃記得這人叫岳行空，
表面上在外名聲遠不及康皓這名老將，實則是聖親王親信，這算是王府中的小內幕吧！瞧他說話的口氣，若不是頗有地位，哪能說得出口，「問小的為什麼來這！這王妃是相當聰明的才是！我想王妃該曉得吧！」
是的，亞王妃隱約曉得，岳行空出現在這沒什麼好事，所以緊張了起來，她在心中暗自祈禱，祈禱這事不要和她想像的一樣。她知道聖親王府的內幕，聖親王就是她的親表哥，那是否代表著聖親王也知道亞親王府內的秘密？
「不！不要！」亞王妃不可置信的搖頭，她不是故意把亞夫人生的是兒子的事說出去的，就像她也是無意間知道，聖親王打從心眼底想除去他的“愛將”康皓。
「蘭兒。」窗外一陣熟悉的呼聲傳來，亞王妃知道這是誰，會這麼喚她的人也就只有那麼一個了，「表哥！」
聖親王的身影出現在窗邊，亞王妃失去理智的抓著他的衣襟，搖晃著他的身體，「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聖親王抓住搖晃著自的的手腕，柔聲道：「蘭兒，我這麼做不是一舉兩得麼！對妳好，也對我好呀！」
「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殺她！」抓著聖親王衣襟的手握得更緊了。
聖親王微笑著，親握住胸前顫抖的雙手，不改其溫和語氣說著，「蘭兒，妳是沒想過要殺她，但妳希望她死，不是麼！」雙手停止了顫抖，亞王妃充滿著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眼前的人，好可怕的人！他怎麼能用著如此溫柔的語氣說著恐怖的話語。
「覺得我可怕！」手指撫上飄著淡淡香味的髮絲。
「你害慘了我！」毫不留情的拍打對方的手。
「我？我怎麼會害妳呢！我說過，要是他讓妳受氣的話，我一定幫妳討回公道的！我這不是在幫妳麼！」聖親王說著，「誰讓妳受氣，我都不讓那人好過，亞夫人生了個男嬰，給妳帶來的威脅，所以她不能活。啊！該除的是他吧！他如果不收亞夫人當側室，亞夫人怎麼能生個小男嬰呢！所以我該除的是…」
「住口！」不想掉淚，可眼眶已睛紅了一圈，「不要說那麼好聽！我恨你！說是為了我，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不要拿我當幌子！」
聖親王轉過身去，不看屋內的人，不知道他是以什麼樣的表情說著：「恨我？是麼！」「對！我就是為了自己！不能愛我的話！妳儘管恨我！我就是要除了那位“青年有為的亞親王”，讓大家看清誰才是真的有為！」
「表哥…。」
「說來我真該感謝姨娘，要不是她把妳許配給那位“有為青年”，今兒個也就沒有聖親王了。不打擾了，“亞王妃”！」
「表哥…。」望著聖親王離去的背影，亞王妃最後一次喊著，以後再也沒有表哥了，有的只有“聖親王”；以後她再也不是“蘭兒”，只是“亞王妃”罷了。
她愣愣地走回床邊，好委屈，誰曉得她這風光的王妃有著滿肚子的委屈呢？不禁回憶起剛嫁進王府的日子，那是最甜蜜的一段時，但那維持得不久，在她生下女兒後，那段甜蜜的日子就消失了，滿懷著新生喜悅的她，等不到自己的丈夫，她問著，沒人想告訴自己，最後才曉得，原來側王妃和自己同時生產，生了的個…小男嬰。
她去看了那小男嬰，好可愛，多希望那是自己的孩子！看著側王妃一臉幸福的模樣，她妒嫉了，害怕起自己的心態，怎麼會這樣！但妒嫉心卻沒有因為害怕減少，它越來越重，越來越令自己無法控制，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掐著側王妃的頸子，而小男嬰就在一旁哭泣，她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愛自己的丈夫，但也發現自己不再受人喜愛！
好委屈，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她什麼也不記得，只記得自己抱起小男嬰，至少他是自己的孩子了…，他會來看看這孩子吧！
她以為，至少小男嬰可以抓住丈夫的心，但後來發現，能抓住丈夫的心的不是小男嬰，是傳說中的龍麟之子，他喜歡男嬰，因為男嬰是龍麟之子的可能性比女嬰大的多。
*****
只是在床沿呆坐著，什麼也沒想，就只是愣愣地坐著，直到原來漆黑的窗外轉為明亮，曙光從外透了進來，天亮了！感到陽光照射到臉頰上的溫度，亞王妃望向窗外，這才曉得自己整晚沒闔上眼。
婢女們輕推房門，哪知一推開門才發現，王妃是醒的，「王妃今兒個這麼早起？是奴婢吵著您了？」亞王妃搖了搖頭，起了身，婢女們才替她更了衣，一個小小的身影就衝了進來，小男孩在屋內繞了一圈後，跑到亞王妃的腳邊，拉了拉她的衣裳。
「娘，爹呢？」沒等亞王妃回話，又一個小小身影衝進屋內，亞王妃見狀斥道：「雅淑！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
方才進屋的小女孩委曲地說著：「我只是怕他進來吵到娘。」低著頭走到小男孩身邊。小男孩不理會眼前情景，繼續追問著他未得解答的問題，「娘，爹呢？」亞王妃將他抱起，一改方才慍色，溫柔地笑著，「哦~原來華兒不是來找娘的，是來找爹的！」
小男孩撒嬌地將頭埋進亞王妃懷中，亞王拍著她的頭輕笑，「華兒找爹，可是爹不在這，爹出門辦事了，還沒回來。」
「都騙人，明明就說要帶我出去的。」小男孩扁了扁嘴表達自己的不滿。
「華兒不能怪爹，爹很忙的，爹他是親王，王爺是很忙碌的喔！」
小男孩歪著頭不語，在思考著什麼事似的，模樣甚是可愛，亞王妃問他在想些什麼，他一臉嚴肅道：「我以後也會這麼忙碌的。」在場的人都笑了，亞王妃捏了捏他粉嫩的臉頰道：「是！是！是！我的小王爺！」
「王爺！！！」亞親王的歸來，打斷了眾人的笑聲，小男孩見父親回來，連忙掙脫母親懷抱，「爹！」「爹！」熱切地喊著，亞親王卻只是摸了摸他的頭，沒多些什麼，惹得小男孩好不高興。
「雅淑，和華兒到別的地方玩去。」亞王妃囑咐著，一旁的婢女也都紛紛退下。
亞親王走向聖親王在昨晚出現的那窗邊，亞王妃走道他身旁，輕聲請在外奔波一整夜的他先行歇息，亞親王只淡淡應了聲「不了。」說話的同時，不意外地發現亞王妃臉上的失落表情，亞親王做了無聲的嘆息，曾經他們也是對恩愛夫妻呀！他不想也不願有現在的尷尬場面，可兩人間的關係似乎每況愈下，或許…就要完結。
儘管不願意，該面對總要面對，亞親王望著髮妻說道：「妳該曉得，要休息我就不過來這的。」亞王妃輕笑一聲，到底自己還懷著什麼期待！
「她…死了。」“她”指的正是亞夫人，而亞王妃當然知道亞夫人死了，可當她再一次從亞親王口中聽到，心頭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喔！」
「可憐我的孩子們，總是出生沒多久就失去了娘親。」明白這話意有所指，亞王妃憤憤地說：「孩子保住不就成了！」
「妳這什麼話！」
「什麼叫你的孩子們總是出生沒多久就沒了娘親？雅淑是你孩子你沒忘吧？我是她娘，可我還好端端的活著！大男人家說話這麼拐著彎！你就是要怪我，我也沒話說，華兒她娘的死我認了，可你憑什麼把這次的事情也算到我頭上！」
「難道妳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不理會亞王妃的侮辱，亞親王仍舊拐彎抹角地進行對話。
「知道又怎麼著。反正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麼？」亞王妃嘲諷地笑了笑，亞親王冷笑回應：「妳倒是不否認。」
「否認與否，有差麼？你可以再找一百個亞夫人，再把她們的死全都怪罪與我，你可是龍麟紋傳言的忠實追求者，你要的是孩子，孩子的娘可沒那麼重要。」她死心了，徹底死心，面對這麼個無情的男人，她那點無心鑄錯的罪惡感早已消逝，她只曉得自己心痛，只是死了的心感覺不到痛。
「原來妳是這麼看我。」亞親王恢復了冷靜，亞王妃的一昔話讓他猛然驚覺，自己好像真的是那樣，「芷蘭，也許妳不相信，當初我是真的想娶妳。」亞王妃是位才貌兼備的女子，當年他真的是只有這樣的女子才可以當他的王妃的。或許真的是像她這麼位才貌兼備的女子，較有可能是傳說中的女子，可他真的是愛過她的，不是麼？
「我相信，只是當我生下雅淑時，你就後悔了吧！」是真的愛過她也好，是因為傳說愛上她也罷，亞王妃這話一出，也就表明了兩人走到了盡頭，且回不了頭。
亞親王最後一次深望著亞王妃，看著她眼中的自己發現，老了，自己老了，像是不願接受似的，轉身，離去。
來到大廳中，亞親王看見黎湘灕懷中抱著嬰孩，在他身旁有位小男孩扯著他的衣角，那是黎湘灕的外孫，和自己的孩子年歲差不多，本想他們將來能有個伴，可黎湘灕卻請求離去，「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要走便走吧！只是，亞親王府永遠歡迎你再回來。」
「多謝王爺。」黎湘灕將懷中男嬰交給亞親王後續道：「王爺，這凱文少爺回府了，那先前代替她的女娃要怎麼安置？」
「映彤麼？留下來吧！總不好再把她送走。」亞親王說著拍了拍黎湘灕，「先前我怕亞夫人母子二人有危險，所以從外頭找了個女嬰來掩人耳目，這事我一直沒和你說，你心中是怨我吧！」
黎湘灕搖了搖頭不回話，牽起親外孫的手說道：「瑞恩，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