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拔蘿蔔的故事 2002年某日仲夏
我工作的一所學校不是一間「好」學校。這一年所收的學生又頑皮又懶惰，不可教也──任教的老師們
說的。
學生有新移民，有缺乏家庭照顧的，像一個野孩子──在家野，在學校也野，學業成績更不用說了。於
是校方從教署申請的甚麼基金撥款中，在星期六辦了一班小一的增潤班。
「增潤」者，增長、滋潤也；鞏固平日課堂所學的知識，並豐富課外的學習──這是我跟這班孩子說
的。
「補底」者，彌補腳底爛泥不足不夠不才也；鞏固不成，重教、覆教是也──這是校方教師們的共識，
也是「增潤」班的底蘊。
一天，我跟「增潤班」的孩子說了一個我十分喜歡的故事──「拔蘿蔔」──白兔村莊的小兔子種出了
一個大蘿蔔，大家都歡天喜地去籌備這個「豐收」的一刻，連健力士世界紀錄方面都通知了！收割那一天，
大家同心合力要一起把大蘿蔔拔出來，但大家費了所有力氣都不能把它拔出，大家正徬徨之際，發現白兔阿
短缺席了──牠是一隻長短腳的白兔，因為自卑而沒有到收獲典禮去。村長命人把牠請來，加上牠小小的力
量便把大蘿蔔拔出了！大家都因此而歡呼！也感謝阿短的幫助！
孩子們很喜歡這個故事，於是在學期的最後一天畢業禮上，我們便以這個故事為藍本作話劇表演──這
是我應校方邀請表演而跟孩子們討論投票得出的決定。
我們都用心去為這個話劇準備。
我根據這個故事劃出了一個話劇的骨幹，孩子們便利用天賦的創作力為每一隻小兔子配上新的名字，也
參予對白的編寫。然後，為了讓大家更有點契，我帶領他們玩了好幾個群體訓練的遊戲；遊戲玩過後，大家
便真正投入排練當中，他們努力地去演釋每一句台詞、每一個動作，每一件事也不馬虎，大家都不亦樂乎，
享受這個創作之中。
只是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會願意明白。
孩子是天真的，他們永遠也不在意任何事的重要性，不管你跟他說這個表演如何重要，他覺得不好玩就
不玩，懶理你的道理大條。
表演之日還有一個星期，孩子們都犧牲了試後的遊戲時間，積極地去表演。只是天氣太熱了，在翳悶的
雨天操場中，大家都熱得汗流浹背，辛苦得不願意再排練落去。
於是我給他們找了一個有空調的地方。──我知道小孩子們都是認真的！
只有六分鐘左右不出五十句對白共有三部份的話劇，排練了其中的三分之二，道具也差不多完成了，這
天，負責畢業禮程序的主任老師跟我說：「節目太多了，你班那個劇要取消。」
我當然是爭取吧！──我知道小孩子們真是認真的！
主任老師有氣沒氣的草草看過孩子們的排練，又說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排練，又說道具未有準備完善，
加上旁邊其他老師們的冷嘲熱諷，那一刻，我心想這個表演完了。
可是我看到台上仍然積極的孩子們，好像沒有把一句尖酸刻薄的說話聽進入耳──我知道小孩子們的確
是認真的！
當主任老師重申要求我答應把表演刪去，並接受把表演遷到畢業典禮前一天的「性教育」講座後的答問
時間讓學生踏台一次好作給學生準備多時的交待時，我堅決地婉拒了。
總有人會無情和自私的，不管他所要扼殺的對象是一群小孩子。但我相信總有同道人會為孩子的努力去
說公道話，於是當日排練過後，我拼了命的去找「援手」。在同袍的援助下，在畢業禮籌備會議中，成功爭
取了珍貴的五分鐘演出時間。
在高層面前，我第一次站起來唱反調──因為我知道小孩子們真的是認真的！
畢業禮還有兩天便舉行，學校上下大伙兒都專注在典禮的綵排。我們這群小兔子，跟五年級「拔尖
班」學兄學姐都是演話劇，咱們都為了讓同學不易受怯場影響，早就把話劇的對白一一錄下，學生只需要在
演出時配合口型便可以了。可是，未知是甚麼事情的出錯，錄音帶從禮堂中央而出的效果很差，聲音實在模
糊不清，我心感不妙了。
「聲音效果不好，聽不清楚他們的對白。」小兔子們綵排了一次後，那主任老師得意的說：「你搞甚麼
鬼呀？乾脆讓學生直接拿米高峰說對白好了！」
另一面，這個主任老師正著人去為「拔尖班」的話劇錄音帶去調較機器，又為他們從其他地方搬來了好
幾部錄音機嘗試。
這個光景，我知道我被搞了。心裡不知所惜的我一時想不到可行的方法，一位老師跟我說：「你就照他
的話，讓他們拿米高峰說對白吧！」
「他們從沒有背對白的，只會跟錄音帶說，我擔心……」
「姑且試試看，你要對他們有信心呢！」
於是，我讓他們作了這個嘗試。意外地，他們不只可以流暢地說出對白，整個話劇的效果也變得生動和
吸引！主任老師看見了，只說：「花了差不多十分鐘的時間，和原本的計劃差太遠了！」便著我們下了台，
那一天，我們沒有機會才綵排了，只有坐在台上看著其他人反反覆覆的練習。
放學的時候，我跟主任老師說：「明早七時半，我跟學生們到禮堂排練，煩請告訴工友們開空調。」
「他們可這麼早回來嗎？」
「可以，我們都約定了。」我肯定的說，因為我知道小孩子絕對是認真的。
翌日，孩子都準時回來，只是精神恍惚，因為連續兩星期的密集式排練實在太悶了。劇中的一個要角村
長更對我說：「老師，我不排練了，我不做了。」
我知道，他說不是因為懶惰，是因為認真而過勞了，所以我沒有責備他，我讓他走。
他沒有走，因為他真的想做下去。
乘著其他表演者還沒有到，孩子們走到台上，反反覆覆的練習了好幾回，主任老師到場時，又挑剔了好幾
個小節，孩子實在做不到，我在急，他們也在急，可惜是綵排的時候不夠我們改進得完美。
畢業禮當天的第一個表演節目便是小孩子們的話劇表演，真正在幾百人前踏台階，他們起被怕得不敢望
出外去。幕拉開了，他們仍瑟縮在後台，不知哪裡跑了一個兔子出去，所有兔子都跑出去了！他們忽然都膽
壯起來面對觀眾，把一直以來的心血都一傾而盡！
最後一位學生站在台前說了這一段獨白：
「天生我才必有用」，無論力量怎樣微小，只要願意付出，同心合力，更艱難的問題也可以解決。不要
看 輕自己的力量，也不要看輕別人的力量。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珍貴的。一個也不能少。
回到後台時，孩子們成功而滿足的笑容，完全勝過一切物質所賜予的興奮。這才是真正的一種「愛的教
育」，真正讓孩子發揮潛力的指導。
最重要的是，孩子們為自己推翻了所有老師口中的所謂「不能教也」。
無能者，彷彿另有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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