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卷八

第一章 計劃周詳

次日城內的氣氛仍然非常緊張,街上時見鐵騎會的戰士和林士宏的楚軍策騎來回巡逡。幸好牛方
才與把守城門的將領關係良好,故而雲玉真、香玉山等一眾才能無驚無險的離城登船,使寇仲和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

牛方才回來後,取出九江城的形勢圖,向兩人細說其詳,道:「九江處於南北方交通的中心,由
南往北的旅人,多從水路乘船至此捨舟登陸,取道北上,故城北的石碼頭有南船北馬之譽,非常
興旺。」寇仲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大事張揚在九江結盟的事,正是含有同時向南北諸雄展
示實力之意。唉!爭天下真非簡單的事。」

牛方才續道:「九江南連洞庭,北系大江,水道縱橫貫穿,主要部分是舊城區,城牆高十五丈,
設四座城門和三道水門。我這興發隆和春在樓都是在舊城區內,只不過一南一北,分處北門大街
和南門大街之端,而兩條大街則被位於城心的院署『鎮江樓』分隔了。」徐子陵道:「十五丈那
麼高的牆,得靠勾索一類的輔助工具才可攀過去。」

寇仲道:「或者可考慮從水道溜走。」牛方才道:「水道口有雙重的鋼閘,非常牢固。兼且三個
水道口均特別設有監察的崗哨和定時有人巡邏,想預先破壞亦難以實行。」

徐子陵問道:「牛叔知否城軍巡邏的時間和崗哨更換的時刻呢?」牛方才欣然答道:「這正是我
們的主要工作,全部有紀錄,他們共有十個不同時間表,每五日換一次,週而復始。」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道:「只要我們準確掌握更班和巡邏的時間來進行刺殺行動,便可在敵人發
現前,破閘而出,但這當然須有特別的工具了。」牛方才皺眉道:「但那定會驚動哨崗的守衛
的。」

寇仲道:「那就順手幹掉他們好了。」牛方才苦笑道:「哨崗在城牆之上,若能到達那裡,不如
翻牆逃走好了。可是城牆和最接近的房子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離,兩位公子若現身在這圍內,立
即會給發覺,只要他們居高臨下向兩位放箭,已極難應付。」

徐子陵道:「這個倒不成問題,我們可長時間在水底不用換氣,就索性由水道潛過去,在水底破
閘而出好了。」牛方才同意道:「若兩位確有這種通天的潛水能耐,確是可行之計,因為敵人怎
都想不到你們可長時間藏在水內。」旋又歎了一口氣道:「但最大的問題是根本不可能接近任少
名所在的春園而不被發覺。這當然是假定任少名今晚會到那去找霍琪哩!」

寇仲沉聲道:「我們就在他赴春在樓途中下手好了。」牛方才搖頭道:「任少名因殘忍好殺,致
仇家極多,所以從不採取相同的路線到某一地點去,此法絕難實行。」

寇仲靈光一閃道:「春在樓外不是有幾顆老榕樹嗎?我們便在樹上來個千秋,借力越過那三十丈
許的距離,來到香園的瓦背上。唉!不過逃走就非那般容易了。」徐子陵淡淡道:「世上總難有
兩全其美的事嘛!」

寇仲掏出春在樓那張圖軸,在桌麵攤開,先指著春園外西南面的一棵大樹,接著指頭移到靠北照
比例該是五丈許外的另一棵樹。興奮地道:「假設我們能在這兩棵樹的樹頂處繫上一條又有彈力
的索子,逃走時借力彈起,噢!我的天,再假若我們能多佈下這麼樣的幾條高空借力索,不是可
來去如飛嗎?只是唯一要擔心就是會給敵人先一步察覺。」

牛方才動容道:「這確是妙想天開但又切實可行的方法,索子由我想辦法,只要兩頭綁上包了布
的鐵鏈,又染為黑色,加上遠離地面,希望沒有人能發現。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可瞞過敵人的耳
目去作這些佈置,還有就是兩位公子能否毫釐不差的認準落腳點呢?」

寇仲道:「這兩個問題由我們去擔心好了。」霍地起立,大笑道:「我們先去察看場地,任少名
今晚除非不去春在樓,若去了必然沒命離開。」

寇仲和徐子陵在酒樓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下,目光同時投往窗外。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馬車同
時來往的寬敞街道,然後是面對酒樓正門的一排商店,佔了五間是藥店,可見由於九江一向多富
豪,故有動輒倚賴藥物的風氣。其他還有糧行、油坊、布行、雜貨店等等。道旁每隔七、八丈,
就植有大樹,遮道成蔭。朝南望去,剛好可見到春在樓後院東北角的高牆,牆後林木間一片片的
青瓦屋頂,形制寬宏,頗有氣勢。

院內青翠蘢的榆槐老榕,茂葉在清風中娑娑響著,似一點不知道今晚即將發生牽涉到天下形勢的
生死之爭。寇仲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們先在街道這邊的大樹安裝一號借力索,到了另
一邊街的樹頂處時,才安裝可使我們彈進院內的二號索,如此只需幾個起落就可到達春園,走時
依循原路離去便成了。」

這時夥計捧來麵點,寇仲忙亂說他語。夥計走後,徐子陵邊吃麵,邊道:「我們最好能在任少名
抵達前,早一步埋伏在春園外,就不用進屋內動手那麼麻煩了,且逃起來也易一點。」寇仲點頭
同意,低首專心用餐,到連湯都喝掉時,忽然沉聲道:「假若殺不死任少名,就是我們死,不成
功就不走,明白嗎?」

徐子陵微笑道:「完全明白。若不立下死志,我們是絕不會成功的。」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
其實只是我的事,不應把你牽連進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怎麼忽然婆媽起來了?且成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有挑戰自然就有壓力,以
前你試過這麼矛盾嗎?」寇仲長長吁出一口氣,俯前少許,道:「這將會是我兩兄弟一生中最重
要的轉捩點,倘能成功,立時可把整個南方的形勢扭轉過來,同時名震天下。唉!但我卻知道你
對這些根本沒有絲毫興趣,只是為了幫我才甘冒生命之險,你說我能不矛盾嗎?」又頹然挨往椅
背去,輕輕道:「只要你一句話,今晚的行動就作罷算了。」

徐子陵淡淡道:「一切依計劃而行吧!到了明天,一是任少名橫死春園附近,一是雙龍幫完蛋
了。而第三個可能性只能是任少名根本沒有出現。」

兩人離開酒樓,沿街朝春在樓的方向走,不覺有任何異樣的情況。寇仲回復了平時的經松,挨著
徐子陵笑道:「我沒有說錯吧!那惡公主對你很有意思哩!」徐子陵瀟地聳聳肩道:「你忘了她
約了風濕寒到這來私會嗎?她對我的意思就是要宰掉我,故而這意思是不要也罷。」

寇仲哈哈笑道:「女人的心是最難捉摸的。或者她和跋小子好,只是想借他來忘記你,但到見看
你時,甚麼濕濕寒寒都拋到腦後了。」徐子陵苦笑道:「你倒懂得代人自我陶醉。咦!似乎有人
跟著我們呢?」

寇仲亦有所覺,低聲道:「你是否說那穿著青衣的小子,在酒樓門外就一直吊著我們。嘿!轉
左!」兩人左轉進入一條橫街去,這是次一等的道路,只供人行,高牆深院,巷道幽深,與熱鬧
的大街迥然有異,環境寧靜。

寇仲道:「沒有跟來!」徐子陵使了個眼色,兩人左右騰躍,分別沒入兩邊院宅的牆內去。不片
晌那青衣人飛掠而至,風聲左右響起時,進退路都給寇仲和徐子陵封死了。後面的寇仲笑道:
「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轉身,低呼道:「終找到你這兩個不知『死』字怎麼寫的小子。」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宋
家大美人宋玉致。

三人步出小巷,來到一座架設在河上的拱橋,只見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樓那一方流去。兩岸高
低錯落的民居鱗次櫛比,河邊條石砌岸,門前踏級入水,景色甚為別緻。但黏上二撇鬍子以添陽
剛之氣的宋玉致卻是臉若寒霜,在橋上停了下來,沉聲道:「你們還留在這幹甚麼?無端端鬧得
全城都知道你們來刺殺任少名,把我們擬好的計劃都給破壞了。」寇仲微笑道:「不知我們的約
定是否還有效呢?宋小姐有否和令尊翁商量過?」

宋玉致別轉嬌軀,怒氣沖沖的低叱道:「商量過有甚麼用?在如今的情況下,誰都沒有機會
了。」

徐子陵移到橋欄處,低頭凝望河水,只是默默聽著背後兩人的對答。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約
定仍然有效就成了。小姐請立即離城,明早保證會有好消息。」宋玉致沒好氣的道:「你定是瘋
了,想死的話不若投河自盡好了。」

寇仲笑嘻嘻的湊到她俏臉近處,涎著那「粗俗不堪」的假臉孔道:「不若再附加一個賭約,假若
我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仍能成功,小姐就委身下嫁我寇仲好不?」宋玉致狠狠瞪了他一眼,嗔
道:「你的假肚腩碰著了我呢!」

寇仲故意用假肚腩多擠她一下,這才挪開少許,嬉皮笑臉道:「小姐尚未答這有關你終身的問題
啊!」宋玉致苦惱地道:「你這人為何總愛這麼糾纏不清的呢?人家不是早告訴你爹已把我許了
給人嗎?而且我見到你又煩又氣,沒許人都不會看上你,也不回家照照鏡子。」別頭朝徐子陵的
背脊道:「徐子陵!你也要陪他去發瘋麼?」

徐子陵淡淡道:「今晚就是任少名的忌辰,宋小姐請立即離城。」宋玉致對徐子陵的反應大感愕
然時,寇仲裝出苦臉道:「原來宋小姐移情別戀看上小陵,我寇仲只好宣佈退出這場爭逐,只求
幹掉任少名……噢!」

「啪!」脆聲響起,寇仲的臉立時添多了宋玉致纖手的五道指痕,連油粉都給她刮下不少。宋玉
致吃驚道:「你為何不閃避?」寇仲撫著痛處苦笑道:「我想看看能否給你刮醒,那以後就不用
害單思病了。」宋玉致欲言又止,最後終沒說話,別過俏臉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凝立不動,正瞪著河道轉角處一個垂釣的漢子,若有所思。寇仲見有幾個人正朝他們置身
的小橋走過來,扯扯宋玉致的衣袖道:「回家再說吧!」徐子陵忽地微顫道:「我的娘!仲少!
釣魚絲!」

寇仲立即忘了宋玉致,移到徐子陵旁,大喜道:「我們真蠢!這世上還有甚麼索子比這娘的釣絲
更夠彈力和能避人耳目呢?沈婆娘那趟就是用超幼釣絲暗算了我們,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時有路人從旁經過,三人都閉口不言。路人過後,宋玉致一頭霧水的道:「你們在說什麼?是
否真的瘋了?」寇仲這時那還有心情和她纏下去,因為用的若是釣絲,無論白天黑夜,在離地近
十丈的高處,一般高手在無心搜尋下絕難察覺。那他們就可趁早做些手腳了,遂笑道:「宋小姐
請移玉駕到城外,明天便可能得捷報了!」

宋玉致忍無可忍的道:「不!你們兩個立即隨我出城。」寇仲愕然道:「原來宋小姐這麼關心我
們。」

宋玉致忽然回復了一貫清冷的神態,柔聲道:「當然關心呢!若『楊公寶庫』落到任少名和林士
宏手內,整個天下都要遭殃。」寇仲苦笑道:「原來你對我那麼好。算了!現在各走各路,但別
忘了協定,否則我和你宋家以後都完沒了。」

宋玉致聲寒如冰的瞧著他道:「你真的要去送死嗎?」寇仲虎目精光電閃,決然道:「正是如
此。」

宋玉致淡淡道:「那你們就去死吧!」

第二章 網中之魚

黃昏時分,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春在樓的高牆內傳來一下清脆的鳥鳴聲,寇仲看過左右無人,忙
以鳥鳴作出回應。徐子陵翻下牆來,與寇仲掠到遠處一道橫巷內,才止步道:「一切佈置妥當,
依計劃在院內指定的樹頂處拉起了五條天蠶釣絲,你那方面的情況如何呢?」寇仲得意地道:
「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先到今早到過的館子坐坐,吃少許東西,才依計行事。」

鬧哄哄的館子,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話題自離不開寇仲、徐子陵和東溟公主昨晚大鬧春在樓的事
件。寇仲豎高耳朵細聽片晌,眉飛色舞道:「原來我們在江湖上的口碑這麼好!」徐子陵沉聲
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寇仲點頭道:「我這人就是這樣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風濕寒和臭公主躲到哪去呢?
若是躲到一間小房裹,臭公主必然貞操不保。」徐子陵若無其事道:「現在哪還有情去想這種
事,我反而在擔心宋玉致沒有知機離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歎道:「看來你真的一點不把單琬晶放在心上,否則聽到我這麼說,神情怎都該
有些不自然的。」徐子陵笑罵道:「好小子!竟對我也動機心加以試探。時候差不多了,走
吧!」

兩人結賬下樓,踏出街門,同時色變。只見又大又圓的明月在東方大際剛露出仙姿,夜空萬里無
雲,月色遍九江城,與昨夜的層雲蔽天,完全是兩回事。寇仲失聲道:「槽了!在如此明月當頭
之下,只要有人抬頭賞月,我們就完了。」徐子陵低聲道:「人多耳雜,到別處再說。」

片刻後兩人翻入了一戶大宅人家的院子,脫掉外衣偽裝,又抹去臉上粉漿,露出真面目,而穿的
都是黑色的緊身夜行衣。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大刀和鞭子取出來,佩戴好後,才苦笑道:「這叫
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兒這麼快就鑽出來呢?」徐子陵道:「怨也沒用,我們先去看看形
勢,若明知不可為,只好乖乖由水道離開算了。」

兩人竄高伏低,不一會到了剛才那座酒樓的瓦背頂,朝春在樓遠眺細察。寇仲大訝道:「奇怪!
為何完全不見明崗暗哨一類的東西呢,難道任少名怕死不敢來了。小陵你有甚麼感應?」

春在樓後院專用為款待貴賓的十座別院均燈火通明,隱有管弦絲竹之聲傳來,由於時間尚早,只
偶有婢仆在園中走動。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我有不安詳的感覺。」寇仲呆了半晌,低聲道:
「是否該鳴金收兵呢?」

徐子陵緩緩搖頭,虎目射出寇仲從未見過的精芒,平靜地道:「假若我們未知虛實就臨陣退縮,
此事將會在我們的心靈留下難以縫補的缺陷和疤痕!使我們永遠都不能達至登峰造極的武道境
界,亦代表了我們仍恐懼死亡。」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湧而來的豪情壯氣,奮然道:「說得
好!縱使敵人張開羅網恭候我們兄弟兩人,我們都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鬚,這就叫置諸死
地而後生了。」

徐子陵瞧著那道朝春在樓流去的小河,道:「這道河橫穿春在樓的後院,明眼人都知是潛入春在
樓的捷徑,所以我們絕不可從水去。」寇仲歎道:「問題是任少名來或不來?若來的話,春園附
近必是密佈高手,既不能從空中去,則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實難避免陷入重圍,力戰而亡的結
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橫系於兩樹間的釣絲嗎?」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許外,春在樓後院外橫
跨兩棵老榕頂上的空間,由於受樹蔭月影的影響,運足目力仍難見到自己親手繫上的釣絲,遂搖
了搖頭。徐子陵道:「我曾作過試驗,只要你朝上衝去,到近約一丈的距離時,會覺察釣絲微僅
可見的反光,便可準確把握到釣絲的位置。」

寇仲慶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這樣月色下,必然無所遁形。」徐子陵冷靜地道:「我
們必須改變計劃,就是當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園內時,才以雷霆萬鈞之勢,硬闖春園。一擊不中,
立即借釣絲遠而去。此必大出敵人意料之外,教他們連我們的衫尾都摸不著。」

兩人又研究了硬闖的路線和方法,這才藏好身形,輪流監視春園的情況,靜候「青蛟」任少名的
大駕。寇仲一邊遙遙觀察漸見熱鬧的春在樓,一邊輕輕道:「我們打一開始就想到洛陽去,可是
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後,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該否到洛陽打個轉呢?」徐子陵正仰臥
背著春在樓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細數天上的星星,聞言歎道:「不要過分高估自己的運
道,且和氏璧還牽涉到慈航靜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著走,那時累及小弟呢。」

寇仲苦惱道:「又給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點呢?」旋又歎道:「照我看宋玉致對你的印像似
乎比對我好多了。嘿!你有沒有興趣。她絕不比單琬晶或沈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悅道:「你不知她被爹許了男家嗎?」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這一套,天下都可改
了,何況只是口頭說說的婚約?不過真奇怪,她怎都該有十八歲,為何仍未過門呢?其中定有點
問題。」

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好了,何用找這麼多藉口?」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
名來了。」

徐子陵翻過身來,爬到寇仲身邊,探頭出瓦坡頂,往春在樓春園的方向瞧去。只見人影幢幢,雖
看不清楚來者是誰,但總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則那來這麼多隨從。十多人魚貫進入春園,只
留下四名保鏢模樣的守在門外。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覷。難道任少名一點都不怕有人行刺?寇仲道:「會否是個陷阱呢?不過說
不定他真以為我們早溜掉了。」徐子陵苦笑道:「現在只有求老天爺保佑,去吧!」

兩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的飛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著河旁的草樹潛到春在樓的外牆處,舍下
面的入水道不入,翻過高牆,落到春在樓後院的花圃處,半點不停留的竄上了附近一棵大樹枝葉
茂密處,居高臨下察看形勢。

十座別院均傳來歡笑絲竹的聲音,隔了一座別院的春園更是特別喧鬧。除了守在正門的四名大
漢,春園四周都不覺有護衛保鏢。徐子陵特別再一次點出釣絲的位置,然後道:「我們分頭搜
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在暗處,然後在春園後那棵大樹上碰頭,到時再決定怎麼下手。」寇
仲點頭答應,兩人立即分頭行事。

一刻鐘後,他們先後抵達春園後那株比別院尚要高上丈許的榆樹上。徐子陵歎道:「這是不合常
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擔心,他的手下亦不會這麼疏忽的。」寇仲瞧著下方春園的瓦頂,苦笑道:
「我也覺得很不妥當,不過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們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們這樣退兵,說不
定錯失了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瞞不過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分由左右撲入春園去,一見額上紋有青龍的麻臉壯漢,立即撲殺。如若是
陷阱,就由前門突圍,記七號救命釣絲就在離大門十五丈處兩棵大樹之間。」兩人下了決心,疾
掠而出,無聲無息的落到瓦面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

「砰!砰!」窗【木鬲】碎裂。兩人同時進入春園的大堂。剎那間他們的目光遍覽全廳,立知中
計。廳堂內正門對的那一端設有兩張檯子,坐了十多名大漢,不但見不到長得像「青蛟」任少名
那模樣的人,連青樓姑娘和婢子都沒有半個,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樣的兵器,正嚴陣
以待。

寇仲和徐子陵觸地彈起時,敵人已蜂湧撲來。兩人在廳中會合,正想先一步在給敵人纏上前硬闖
正門,風聲驟響,一朵彩雲由正梁處投往兩人頭頂去,教兩人想騰躍而起,亦有所不能。同一時
間春園外亮起了無數火炬,照外面明如白晝,卻不聞任何喊叫之聲。只是片刻時間,兩人立即由
神出鬼沒的刺客,變成了網中之魚,陷身重重圍困之內。

尖銳陰寒的氣勁,壓頂而至。寇仲大喝一聲,大刀朝上搠去。徐子陵則雙掌上托,右掌如舉千斤
重石,左掌卻是飄忽無定,令人生出怪異之極的感覺。彩雲間忽現出一個禿頂的美女,正是「艷
尼」常真。她那對能勾魂攝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嬌嫩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如絲的細眉下眼
角朝上傾斜,顴高鼻挺,粉紅的嘴唇配著整齊的雪白牙齒,迫人的艷光,像太陽般照耀著兩人。

「蓬!」玉臉隱去,彩雲疾壓而下。寇仲但覺長刀刺中處軟綿綿無法發力,駭然下抽刀退往大
門。徐子陵帶著沉雄掌勁的右掌,亦給對方色彩燦如雲霞的長衣化去,反是左掌發出的陰勁與對
方硬拚了一記。陰柔得似有如無,偏又是能奪人魂魄的邪異真氣透掌而入,徐子陵駭然下滾倒地
上,借翻滾之勢消解對方的氣勁。

「艷尼」常真亦不好受。她本絲毫看不起兩人,欲一舉制勝,豈知兩人一寒一熱,真氣迥然有
異,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猶好她的「銷魂綵衣」乃師門秘技,不但能千變萬化,還最擅化解內
家真氣,才不致當場受傷。但與徐子陵左掌的交鋒卻因同屬陰柔,無從化解,遂只好硬拚一記。

常真嬌哼一聲,整個人往上拋起。寇仲這時已衝至閉上的大門前,舉腳便踢。「砰!」木門應腳
破開時,四支長矛疾刺而至。外面人影綽綽,且因受火光影響,一時間竟看不清楚外面有多少
人。背後更現警兆。那是微不可聞的暗器破風之聲。

在這一刻,寇仲必須下一個決定,他只可從闖出門外和應付後面射來的暗器兩項上選擇其一。只
要他略作閃躲,這四名矛手便會擁殺入來,可能使他永遠失去了闖到七號釣絲處的唯一機會。在
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爭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問題。暗忖縱是被暗器擊殺,在臨死前他亦能殺
出一條血路,讓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線逃走機會。

寇仲一聲狂喝,手中長刀湧起千百道精芒,人與刀似若融成一體,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
要登上臺階那四名矛手之中。徐子陵這時滾到寇仲背後,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見到往後拋飛的
「艷尼」常真凌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細針,往寇仲後腦項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
蜂。本坐在桌旁的十三名大漢,這時亦撲至離他和寇仲不足一丈處,只要略作停留,立即就會給
他們纏上,陷入苦戰之局。

形勢之劣,尚不止於此。左右兩邊的窗子,同時有人竄了進來,若留在堂內,必是有死無生之
局。這根本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敵人似是對他們的行動瞭若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樣的客人,到
了春園附近的別院去,所以春園四周雖看不到伏兵,其實伏兵處處,有起事來便可形成眼下這種
包圍局勢了。

徐子陵彈了起來,兩掌一圈,變魔術地把常真射來的牛毛細針全納入掌間的勁氣,再旋了一個小
圈,往外猛推。牛毛針化作漫空的光點,把撲來的十二名大漢完全籠罩在內。慘叫聲中,眾漢倉
皇躲閃,狼狽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針倒地。徐子陵也不知自己為何可變得如此厲害,更無暇多想,
疾往後退,到背脊快要貼上殺出門外的寇仲時,左手閃電探出,握著了正攻向寇仲背後的一刀一
劍。

內勁狂吐下,那兩人噴血飛跌。他再反手擲出刀劍,刺入了另兩個要攻上來的敵人的胸膛。他兩
人終來到春園正門臺階下的空地處,離七號釣絲尚有十三丈的距離。但那卻像是萬水千山般的遙
遠。敵人從大門蜂擁而出,使他們再無退路。

在無數的火把照躍下,四周是以百計的敵人,使他們陷進一層又一層的重圍中,想移進一步,亦
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勁道,刀過處圈圈芒虹,不是有人應刀跌
退,就是把敵人震退。驀地一槍一刀,分從左右兩側攻來,都是功力十足,顯是敵陣中出類拔萃
的好手。

寇仲此時不但忘了生死,心靈亦靜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這慘烈戰場每一絲的變化。他迅速判斷
出在時間上,絕無可能在槍刀觸體前,同時把這由兩個不同角度攻來的兵器擋開。換了在平時,
仍可借改變位置來應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壓力重重,兼且他一閃開後面的徐子陵必然遭
殃。怒哼一聲,長刀快逾電閃的斜斜畫向敵刀,右肩卻使了一下卸勁,一縮一挺。

「鏘」的一聲起處,持刀敵人濺血跌退,寇仲同時亦右肩血濺。敵槍給他卸得往旁滑開時,還欲
迥槍變化,那人已給他側得噴血飛跌。敵陣立時亂了起來,寇仲見機不可失,人刀合一,疾衝而
前。

徐子陵接過了寇仲後方所有攻勢,令寇仲全無後顧之憂。最厲害處,就是每當被敵人反震得氣血
翻騰,又或後力不繼時,只要和寇仲背脊相觸,兩人的氣勁便可互補所需,保持強大的實力。他
把真勁貫注四肢,每碰上敵人兵器,立時借物傳力,嚇得敵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淺者立即頹然倒
地。

這時兩柄長矛夾擊而來,帶起的氣旋,使人呼吸不暢,可見來攻者絕非一般庸手。徐子陵夷然不
懼,無視身上的多處傷口,左手翻旋,右手拍擊,硬攻入對方矛光潮湧處,手法精妙無倫。

「啪!」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徐子陵早抓著被撞者的長
矛,同時擊中對方小腹。兩人慘嘶倒地時,徐子陵長矛在手,一邊隨著寇仲退走,同時長矛發出
千萬幻影,迫得敵人東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這時離七號釣絲仍有十丈的距離。「噹!」一下脆響,震徹全場。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
在他背上,內勁透體而來。四周的敵人潮水般往四外退開。徐子陵運功「代」寇仲化去入體的敵
人氣勁,又轉身運槍,朝迫得寇仲急退的敵人攻去。

「噹!」那人操杖掃槍,硬把徐子陵的長槍架開,得勢下杖影重重壓至,迫得兩人同時再退半
步。兩人心中駭然時,那可怕的敵人竟不乘勢進迫,反疾退三步,橫杖而立,赫然是個額上戴了
個鋼箍,高大兇惡,身穿紅色僧袍的禿頭和尚。「惡僧」法難。有他守著逃命之路,他們休想能
退到七號釣絲去。

此時十多重的敵人,圍成了個大圈,而他們則變成了籠中鳥、網中魚,全無脫身之法。冷哼和嬌
笑聲從後傳來。一把妖媚之極的女子聲音道:「法難哥兒啊!你這麼虎視眈眈,一副要把兩個俏
哥身兒吞了來吃的樣子,教他們怎麼回過頭來欣賞奴家呢?」法難的巨目現出笑意,把重鐵杖扛
在肩上,從一側繞過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邊去。

兩人緩緩轉身,來不及望向艷尼,終於與威震南方,名氣僅次於「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齊名的
「青蛟」任少名,他們此來要刺殺的目標正面相對。

第三章 反敗為勝

無論任少名身邊有多少人,他總會一眼就給辨認出來。這不單是因他在額上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約
半個巴掌大的青龍,更因他特異的形相和凌厲的眼神。任少名的皮膚閃亮著一種獨特的古銅色,
整個人就像鐵鑄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仲,配著黑色勁裝和白色外袍,對比強烈,顯得他
格外威武。他有一個寬寬的密佈麻點的臉龐,眼窩深陷,眉骨突出,眉毛像兩撇濃墨,窄長的眼
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殘酷和仇恨電芒,冷冷地瞅著徐子陵與寇仲。

他比常人粗壯的大手分垂兩邊,各提著一個頭顱般大而沉重精鋼打成的流星錘。他左邊是那艷光
四射的「艷尼」常真,右邊則是個又高又瘦的文士,臉龐尖窄,配著嘴唇上的鬍鬚,有點像頭山
羊,但眼睛卻明亮冷靜。

當惡僧來到常真的身旁時,那高瘦文士首先開腔笑道:「在下崔紀秀,見過徐兄寇兄。」徐子陵
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均心中懍然。這崔紀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謀臣,被林士宏這個楚帝封為國
師,向以智計著稱當世,今晚的陷阱,極可能就是由他策劃佈置的。

果然崔紀秀笑道:「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所以當人人都以為兩位知難而退,在下卻斷定兩位必
會兵行險招,碰巧竟給在下猜對了。」「艷尼」常真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美目彩光流溢,掃了
兩人幾遍後才道:「兩位哥兒身手不凡,若肯歸傾會主,會主必不會薄待兩位。」

任少名冷哼一聲,悠然道:「若要歸順,必須拿出誠意來。也不用我教你們怎麼做吧!」寇仲
道:「可否先讓我兩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點頭道:「隨便!」寇仲搭著徐子陵肩頭,湊到他耳旁輕輕道:「今趟不投降,必然沒
命。」口上是這麼說,但卻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記,表示是詐語。

徐子陵見任少名全神灌注,會意過來,同時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寫了「戰」和「釣絲」三
個字,忙低聲道:「除非他親手擊敗我們,否則怎能就這麼不戰而降呢?」寇仲點了點頭,離開
徐子陵,哈哈笑道:「會主若想我們歸降,先要擊敗我們兩人,那我兄弟倆立即把『楊公寶庫』
的秘密如實奉上。」

整個場地數百人竟是寂然無聲,只有火把燒得「辟啪」作響。任少名嘴角逸出一絲不屑的笑意,
看樣子得要答應時,崔紀秀插入道:「假若會主分別擊敗兩位,是否又作數呢?」寇仲心中恨不
得打他兩拳,故作驁訝道:「我們兩個小子乃後生小輩,兼之現在既傷且疲,若對會主單挑獨
鬥,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惡僧」法難把手中長達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許,再重重頓在地上,不但發出一下悶響,還似令大
地亦微見晃動,狂笑道:「就讓貧僧來侍候兩位小哥兒吧!何用勞煩會主呢?」徐子陵淡淡道:
「假若大師輸了,可是等若會主也輸了呢?」

法難立時楞住,雙目兇光畢現。任少名再冷哼一聲,道:「我若不親自出手,也難教你兩人心
服,來吧!」語畢往前跨出。他踏出第一步時,四周的氣氛立時變得肅殺沉重,隨著他跨出第二
步,一股龐大無匹的凜例氣勢,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湧過來,若換了一般庸手,早便膽戰股栗,棄
械敗走了。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體會到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勢。

圍困著寇仲和徐子陵的鐵騎會眾,自然而然往四面退開,讓出更廣闊的空間予圈中的決戰者。寇
徐兩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三步時,便立即會發動狂猛攻勢。乘機詐作撐不住他的氣勢侵
迫,往後退去,一刀一槍,虛晃作勢。後方的人怎知他們意在七丈許外橫過空中的釣絲;更怕殃
及池魚,退後再多讓出三丈許的空間。只要多移後四丈,就可抵達釣絲的下方了。

兩人心中這時只想到溜之夭夭。此消彼長下,任少名氣勢驟盛,健腕一抖,兩個流星錘化成無數
反映火炬光芒的紅芒,像蜂飛蝶舞般,震懾全場。寇仲和徐子陵見到任少名的功夫,才明白為何
宋玉致會說他們不知天高地厚。能把沉重的流星錘舞得這麼出神入化,乃他們事前從未曾想像過
的。

驚人的壓力並非只來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面擠壓而來。更使人震駭的是任少名
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若忽然隱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處。兩人進退不得,更不要說甚麼超越棋
盤的弈劍之術了。兼之此時乃力戰之後,使不出平時的一半功力。

驀地其中一團芒影,挾著勁厲的風聲猛撞往寇仲左肩處。這時寇仲方才驚覺,大喝一聲,揮刀擋
格。噹的一聲大響,寇仲蹌踉側撞到旁邊的徐子陵身上。芒影散去,露出狀似魔神的任少名,左
右兩個流星錘,又奔雷掣電的直往失了腳步的寇仲推去。狂猛的氣流,迫得數丈外的旁觀者亦要
後撤,首當其衝的寇仲和徐子陵,苦況更是可想而知。

任少名不惜損耗真力,憑氣勁把兩人壓制得動彈不得,正是要以速戰速決的戰術,好在手下面前
立威。但使他吃驚的是兩人在力戰之後,仍能有此強撐的韌力。現在見寇仲敗勢已成,那肯錯過
機會,立以雷霆萬鈞之勢,準備一舉把兩人制著。他這記雙出擊,乍看似是要同時擊殺兩人,事
實上卻頗有分寸,剛中含柔,可點對方穴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後者卻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內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軀一挺,硬把寇仲反
撞得往任少名雙迎去。任少名大感愕然時,寇仲已得徐子陵補充真氣,不但氣血回復暢順,還趁
任少名愕然間露出那一絲空隙,揮刀劈入,快得沒有人能瞧得清楚。

任少名疾退半步,悶哼一聲,流星錘左右合攏,準確無誤地把他長刀夾在中間,反應之快,教人
歎為觀止。「啪!」長刀中分折斷。寇仲駭然提著斷刀後退時,流星錘化作漫天芒影,舖天蓋地
朝他罩來。他暗叫娘時,徐子陵的長槍由他脅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處。芒影散去。以任少
名之能,亦被這奇招迫退兩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勢。

「噹!」右手流星錘側撞槍頭,震得長槍了開去。徐子陵給他震得手臂麻時,寇仲棄下斷刀,接
過長槍,大喝一聲,變化出千萬道光影,罩往任少名,大有橫掃千軍之概。任得這鐵騎會主想破
腦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擊後,為何反能悍狠尤勝剛才,對他發動這麼劇烈的攻勢。
任少名的氣勢不由窒了一窒,只好一個旋身,竟閃入寇仲槍影,流星錘以快打快,迎上寇仲的槍
鋒。

寇仲的槍法立變得無法開展,改而手執槍柄正中,以槍鋒和尾左右擋擊對方愈趨凌厲的流星錘。
兩人使到急處,只見影槍影翻騰不休,內中兩條人影兔起鶻落,作動輒可立判生死的埋身搏鬥。
徐子陵這時飛臨任少名頭頂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強弩之末,那敢遲疑,把逃走之念完全
排出腦海之內,冷喝一聲,兩手疾往任少名頭蓋抓下去。旁觀的數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過氣來
的感覺,更不要說吶喊喝采,全場靜得不合常埋。

「噹!」長槍在寇仲手中斷作兩截,持槍的寇仲鮮血狂噴,卻在流星錘錘觸體前游魚般往外移
開,使任少名以為萬無一失的一點在空處。任少名這才低馬坐股,兩迎上頭頂徐子陵的雙掌。

「蓬!蓬!」徐子陵整個人被反震得拋往明月映照的虛空去。寇仲跌出了三丈有多,累得旁觀者
紛紛後退。可在他腳步尚未站穩時,突然沖天而起,雙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拋擲的身體,運勁
猛托,同時狂喝道:「小陵走!」任少名一聲長笑,先彈上半空,再疾往兩人橫移過去。徐子陵
反手一把扯著寇仲的衣領,拉得他和自己一起更升高兩丈,再把他往外拋去。

眾人見兩人敗局已定,還想逃走,均紛紛發出嘲笑和辱罵的喝倒采聲。包圍網往四外擴大,一副
貓兒戲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們。任少名後發先至,追到兩人身後丈許處,順手先
把流星錘插回背上,再探手往兩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忽然在虛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開來,還停頓了剎那的光景。任
少名不禁大為驚異,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難在半空停留和發力,但對方卻似能凌空穩住身子,還可
借力反彈,當他正為跟前異狀震駭得魂飛魄散之時,兩人勁箭般倒射回來。地面眾人亦齊聲驚
叫,但已無從阻止即將發生的事。

這時任少名一口真氣已盡,再無法變招抗敵,而對方卻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長下,相差豈可以裡
計。「蓬!蓬!」任少名分別架著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時,脖子竟給一
條軟鞭由背後繞來困個結實,欲退無從。然後頭頂劇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靈重穴。

「砰!」寇仲換氣旋身,在他連鞭拋飛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盡碎,鮮血狂噴。法難、常
真、崔紀秀等大駭掠至時,兩人借擊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騰升,足尖又點在釣絲處,大
鳥般沖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釣絲落去。「蓬!」任少名的身重重掉到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從大江爬上岸近時,離開九江足有十里之遙。此刻天尚未亮,但兩人均筋疲力盡,
伏在岸邊的泥阜處,動彈不得。寇仲喘著氣呻吟道:「終幹掉任小子了,唉!他真厲害,恐怕風
濕寒都殺不了他。但卻……噢!」徐子陵勉強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把臉貼回泥淖,辛苦地道:
「你也不知自己現在狼狽樣子多麼可笑,痛嗎?」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沒有事,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都給我們刺蛟成功。哈!哎喲!」寇仲歇
了半晌後,又道:「橫豎要到洛陽去,不若順道宰了宇文化骨,好為娘報仇。」

徐子陵歎道:「千萬莫要得意忘形,今趟能殺死任少名,是有點幸運的成分。可能因他多行不
義,終於惡貫滿盈。而宇文化骨雖時運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閥在背後撐腰,宇文傷更
是與『天刀』宋缺齊名的宗師級武學巨匠,仲少你還是專心去爭你的天下吧!」寇仲默然片刻
後,沉聲道:「但我怎可看著你一個人去冒險呢?」

徐子陵道:「一切都待找到『楊公寶庫』再說吧!咦!有船馳來呢!」一艘中型風帆,出現在下
游彎角處,迅速駛至。寇仲極目望去,喜道:「看到嗎?船上插著宋閥的旗幟,定是宋玉致來找
我們。」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功力未復前,不宜與任何人碰頭。」寇仲點頭同意,與徐子陵爬到一堆亂
石,硬著心腸任那艘船來了又去了。到天明時,兩人憑著互補真氣的奇功,恢復了八、九成的功
力,又到江中洗澡,雖仍是衣衫破爛,但絲毫不能影響他們各有自己風采的體型外貌。他們就近
摘了些野果充饑後,展開身法,朝與香玉山約定的那河彎趕去。

當兩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處時,立時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來。天上白雲冉冉,左下方長江
衝奔而來,江水粼粼,對岸的山巒反映著日光,右方土地開闊平坦,一個小村莊點綴其上,仟陌
交錯,被翠色濃重的群山環繞作襯。

在一片恬靜中惟只江水滔滔,澎湃奔流。寇仲湧起像大江般奔騰不止的豪情壯志,大喊道:「寇
仲來了!」回音在兩岸間飄轟鳴。徐子陵亦感胸懷擴闊,自昏君被殺,他們逃離江都後,尚是首
次感到這種海闊天空,任我翱翔的動人感覺。寇仲重重吁出一口緊壓胸口,令他血脈沸騰的豪情
壯氣,徐徐道:「由今天開始,天下再沒有人敢小覷我兩兄弟,誰要這麼做,最後都須付出慘痛
的代價。」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地好,笑道:「這話仍是言之過早,我們是靠聯手之力,又因預作佈置,才
能幹掉任少名。應該說下次若再有人來對付我們時,就必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會教我們更難
應付。」寇仲伸了個懶腰,道:「我現在最怕是沒有人來供我們磨練。嘿!你在看甚麼?」

徐子陵回頭凝望九江城的方向,道:「你看不到揚起的塵頭嗎?說不定是追兵趕來呢。」寇仲怪
叫一聲,領頭衝下山坡去了。

第四章 地刀宋智

寇仲瞧著從上游駛來的風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掛著宋閥旗幟的船兒,
現在只是那旗子給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道:「想知道還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運氣叫道:「請問宋小姐在船
上嗎?」聲音朝著逐漸接近的風帆遠遠傳去。

寇仲愕然抬頭,難以相信地瞧著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對我接近宋玉致
嗎?為何今天一反常態,積極到這等駭人的地步。」徐子陵露出個真摯的動人笑容,油然道:
「你根本早就認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裝模作樣,所以無論我說甚麼,你總有方法作出我現在所
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好了。夠兄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夠風趣才真。這麼來耍我,哈!笑死我了!」兩人先後落到甲板上去,宋玉
致冷冷瞧著他們,檀口微張道:「掉頭回航!」站在她身後的宋爽忙發出命令。風帆上的水手立
即忙碌起來。

寇仲欠身施禮道:「宋小姐在大江上來回奔波,不知是否為了我兩兄弟呢?」宋玉致冷冷瞪了他
好一會,忽然搖頭歎道:「你們怎能辦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道:「小姐的消息真靈通。」宋玉致沒好氣的道:「除非又聾又盲,才會不知道,任
少名之死令整個九江大亂起來,沒有人能控制得住。鐵騎會正將怒火發在城內的武林人物身上,
死了很多人,聽說楚軍亦正和鐵騎會衝突火並呢。」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暗忖那豈非連
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見座駕船成功掉頭,逆流而上,柔聲道:「兩位公子請賞面進內用點酒菜好嗎?」

兩人進入窄小至只容放下一張圓桌和十多張椅子的小艙廳,立時愕然。對著艙門那邊擠了七、八
個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穩的坐著,顯是最有身份地位。此人年在四十許間,身材修長,膚白如
雪,瘦窄的臉龐上有一雙滿載幽鬱但卻機靈智慧的眼睛,加上一張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縷長鬚,這
一身文士裝束、風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諸葛武侯再世下凡。

見到兩人進來,他長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歡迎兩位公子大駕光臨,請坐!」竟是宋閥
的第二號人物「地刀」宋智!寇仲回過神來,施禮笑道:「原來是宋二爺來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談。」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後,宋智這才入座,其他宋閥高手都站到宋智椅
後,只有宋玉致和宋爽立在兩人的一方。徐子陵尷尬道:「宋小姐等為何不坐下來呢?」

宋智從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們坐下來嘛!兩位公子今趟能在鐵騎會高手如雲的重重圍困中,
巧施妙計,鬥智鬥力,擊殺任少名,此戰必然轟傳天下。不過愈出名煩惱愈多,未知兩位公子對
日後有何打算呢?」兩人見宋智對當時的情況如若目睹,心中凜然,知他必有眼線布在鐵騎會
內。

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兩位是否早已知曉,任少名實是鐵勒『大盜』曲傲的兒子,此人橫行西
疆,無人能制,論威望僅次於武尊畢玄,但殘忍好殺處,畢玄卻要瞠乎其後。」寇仲和徐子陵大
感錯愕。曲傲之名,他們是當日偷聽宋玉致和沈落雁的對話得來的。宋玉致還向沈落雁強調曲傲
和杜伏威暗中勾結,對付李密。想不到他竟與任少名是父子關係。不過他們卻絲毫不懼。

寇仲聳肩道:「打算非是沒有,但宋二爺卻可能聽不入耳,因為我兄弟只打算把一批鹽貨運到關
中缺鹽之地,狠狠賺他娘的一大筆。」聽到寇仲又說粗話,宋玉致表面雖大皺眉頭,但芳心中卻
湧起親切而難以形容的刺激感。宋智默然片響,忽然仰頭一陣長笑,瞧往窗外陽光漫天的河岸,
含笑不語好一會後,目光才再次落在兩人身上,啞然笑道:「兩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當作朋友
了呢?」

寇仲身後的宋玉致帶點不屑地道:「我早說過這人沒半句真話哩!」宋智頗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
眼,才正容道:「若兩位公子志只於此,便既不會刺殺任少名,更要以此來作交換桂錫良當上幫
主的條件。老夫說錯了嗎?」

寇仲若無其事道:「宋二爺怎會看錯,不過我說的亦是真話。」徐子陵接口道:「這趟運鹽到關
中,實是我兄弟倆的一個心願,好磨練下自己。」

宋智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輕經道:「『楊公寶庫』是否在關中呢?」兩人更是心中暗凜,
這宋智不愧宋閥的智囊,竟把事實推測了七、八成出來。寇仲歎道:「二爺真厲害!」

宋智淡然道:「為何不索性做大一點?」寇仲不解道:「怎樣才能做大點呢?」

宋智微笑道:「無論兩位要多少鹽貨,我們也可供應。」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搖頭
道:「我兩兄弟最怕受人管束……」

宋智截斷他道:「兩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於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點,今天亦不會
說出這番話來。」宋玉致接著道:「二叔啊!玉致早說過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說意氣話,誰能殺死任少名,誰就有資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說話。」再
凝視寇仲一眼才燃須微笑道:「現在南方形勢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轉過來,環顧群雄,只有林士宏
和蕭銑尚可與我宋家一爭短長,兩位若有志於天下,何不談談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升起奇異的感覺,感受到擊殺任少名後的風光。否則憑甚麼和這宋閥的第二把交
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論高談合作了。寇仲沉吟片時,點頭道:「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我們才能真
的同心協力,就是貴閥閥主能把玉致小姐許配與我寇仲。」一直沒有作聲的其他宋閥高手齊感愕
然,宋玉致更「啊」的一聲嬌呼,霞生玉頰,喜怒難分。只有宋智冷靜沉如故,盯了寇仲好一會
後,啞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少,打的更是如意算盤。」

徐子陵平靜無波,令人一點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寇仲卻是面無愧色,油然道:「聘禮就是『楊
公寶庫』。」宋玉致差點想即場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會嫁他!」

宋爽最疼宋玉致,忍不住插入道:「玉致早給定下親事呢!」宋智舉手阻止兩人說下去,瞧瞧寇
仲,又看看高深莫測的徐子陵,點頭道:「寇小兄確是爭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閥當面錯過,家兄
必會怪責。」

宋玉致劇震道:「二叔!」宋智向她微笑道:「『楊公寶庫』仍是遙不可及的事。何況此事必須
爾父點頭才行,玉致何用驚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異日只要你親口說個『不』字,我寇仲怎會厚顏相強呢?」其
他人無不點頭稱許,欣賞寇仲的心胸風度。只有宋玉致緊抿芳唇,但亦沒有再出言反對。宋智笑
道:「事情就這麼大致決定,兩位小兄須否我們的協助呢?」

寇仲搖頭拒絕,壓低聲音道:「二爺大可考慮與蕭銑結盟,那林士宏便當腹背受敵,難有作為
了。」宋閥方面的人無不動容。宋智雙目精芒電閃,好一會後才道:「我們一向和巴陵幫河水不
犯井水,但也沒有甚麼交情,這麼……」

寇仲笑道:「這可由我兩個負責穿針引線,現在我們即返回巴陵,無論蕭當家意下如何,我們亦
可教二爺知曉。」宋智呵呵笑道:「和兩位小兄說話,快人快語,實是痛快淋漓,不若就由玉致
陪兩位一道回去,看看蕭當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議道:「二叔!」宋智微笑道:「此事關係重大,玉致乃最適合的人選,更可表示我宋
家的誠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玉致領命!」

三人登岸後,朝與香玉山等約定的泊船處趕去。宋玉致故意墮在後方,不與兩人一道走。半個時
辰後,巨鯤幫那兩艘船出現在山坡下方處,寇仲倏地停止,累得宋玉致差點撞到他的寬背上去。
徐子陵則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後側皺眉道:「你幹嗎要停下呢?」寇仲凝望下方,沉聲道:「你看到船桅上掛的紅
白旗嗎?那代表有敵人在船上,但船上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著下方林岸處冒起的船桅和飄揚的紅白旗,色變道:「那為何你讓徐子陵一個人去冒險
呢?」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獨自應付任何危險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動,可
見事情非是十分險惡。」

宋玉致不悅道:「但我們呆站在這不是浪費時間嗎?」寇仲別過頭笑嘻嘻道:「只要有宋小姐陪
我,就不會有浪寶時間的問題。」

宋玉致俏臉微紅,狠狠道:「寇仲你記著,就算爹和二叔答應了,我宋玉致也絕不會嫁給你的。
你這人根本沒有半分誠意。」寇仲淡淡道:「假設我有誠意,小姐是否會回心轉意?」

宋玉致裝出個沒眼看他的嬌俏表情,故作漫不經意的道:「若要你這人有誠意,太陽也會從西方
升起來哩!」寇仲這時聽到徐子陵發出的三聲連續鳥鳴,道:「來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我寇
某人的。」不待她反責,往下掠去。

在戰船的甲板上,一邊是香玉山、雲玉真、卜天志、陳老謀等人,另一邊卻是突厥年青一代最超
卓的高手跋鋒寒和東溟派的新主子東溟公主單琬晶。看雙方的神態,顯然尚未動過手。跋單兩人
的武功雖勝過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面卻是人多勢眾,亦非是易與。寇仲和徐子陵領著宋玉致
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陣營後,跋鋒寒和單琬晶立成弱方,但兩人卻不露半點不安神色。

跋鋒寒看到風姿獨特的宋玉致,雙目一亮,笑道:「這位姑娘是……」單琬晶接口道:「原來是
宋家小姐玉致,不知為何會和這兩個小賊一道回來呢?」

宋玉致與單琬晶顯然相識,淡淡道:「公主若要和這兩個小……嘿!小子過招,切勿把玉致算在
其內,我宋家是不會管你們的事的。」香玉山和雲玉真等都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們間
的關係。雲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親熱地湊在他耳邊道:「你們竟真的殺
了任少名,多麼教人難以相信啊!這對狗男女比你們早半個時辰來了,堅持要等待你們。」

寇仲點了點頭,向跋鋒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任少名如何呢?」跋鋒寒淡淡笑道:「未動
過手,怎知高低。今趟專誠在此恭候兩位大駕,正是要弄清楚誰高誰低的問題。」

宋玉致這才知道他是跋鋒寒,不由仔細打量起他來。只覺他無論外型風度,均不遜於寇仲和徐子
陵,鋒芒露得來不但不惹人厭,還平添一種非常引人的魅力。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和跋兄從來
沒有甚麼真正的過節,何用動輒生死相拚。但我們並非怕了跋兄,只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
吧了!」跋鋒寒想不到他說話如此得體,愕了片晌,苦笑道:「我雖和寇兄徐兄沒有甚麼過節,
但可惜跋某的兩位紅顏知己都欲殺兩位而甘心,跋某豈能袖手旁觀?」

寇仲微笑道:「跋兄若真能袖手旁觀,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嗎?哈!讓我做個試驗你看,小
陵!站出去讓公主把你殺了吧!切勿還手。」一直沒有作聲的單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滾
出來受死,看我敢否殺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公主若非下不了手殺小陵,何用找我仲少來代替呢?」

「鏘!」單琬晶拔出佩劍,踏前兩步,臉寒如冰的以劍尖遙指兩人道:「都給我滾出來,我宰掉
你兩個小賊,更不需人幫手。」香玉山肅容道:「公主務請三思,一旦有人流血,勢將結下難以
解開的仇怨,以致糾纏不休。」

單琬晶冷冷道:「這是我與他們兩人間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雲玉真嬌笑道:「跋鋒寒算
是外人嗎?」

單琬晶斬釘截鐵道:「他也不會插手。」跋鋒寒脫地坐在船欄處,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兩句
老話,如是一對一的公平比拚,跋某絕不干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們不願傷你,這可不公平得很哩!小陵!你去打頭陣吧!」徐子陵大
步踏出,來到單琬晶身前半丈許處,平靜地道:「公主請賜招!」

單琬晶美目射出無比複雜的神色,凝視了徐子陵片刻後,像下了決心似的,忽地玉手一揮,驀然
間化出千萬道光影,劍氣瀰漫,把徐子陵完全籠罩在內。眾人早知她劍法高明,但仍想不到如此
驚人。徐子陵看著她的劍鋒化作一點寒星,當胸奔至,竟仍沒有任何反應動作。寇仲雙眉上揚,
眼睛射出凌厲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況,只狠狠盯著單琬晶平靜得駭人的眼睛。只有他才明白
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賭,好化解這段糾纏不清的仇怨。

跋鋒寒亦露出訝異之色,手按到刀柄去,只不知他是要阻止這事的發生,還是在防止寇仲等旁觀
者出手。香玉山、雲玉真、卜天志、宋玉致等卻同時色變,但事情來得太快了,連驚呼都不及
時,單琬晶的劍尖離徐子陵胸口只有一寸。

寇仲微微俯前,雙目電光閃射,只要單琬晶這劍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會不顧一切的將單
琬晶撲殺。跋鋒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勢以待。劍氣催得徐子陵破爛的衣衫往後狂
揚,可是他昂然立在那,一對虎目閃爍神聖而秘不可測的光輝,臉容靜若不波古井,一點不把這
決定他生死的一劍放在心上,連眉頭都不皺半下。

就在決定生死的一刻,單琬晶的眼神終於出現變化。那是既苦惱又憤怒的微妙表情。劍氣倏收,
鋒尖斜斜朝上滑去三寸。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脅。徐子陵清楚感到劍鋒及骨而止,然後單琬晶抽劍
疾退。鮮血狂湧而出,但徐子陵仍是穩立如山,沒晃動少許。到這時仍沒有人驚叫作聲,兩條船
上百多人都似變了啞巴。

寇仲鬆了一口氣。跋鋒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內先閃過讚賞的眼色,接著是一現即消的兇厲
殺機。單琬晶退到船頭盡處,低頭察看染到劍鋒上的徐子陵鮮血,鐵青著臉顫聲道:「徐子陵!
為何不還手?」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運功收止傷口流出的鮮血,柔聲道:「公主的氣消了點
吧!」

單琬晶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抬頭瞧著徐子陵,緩緩搖頭道:「氣是永不會消的,但偷盜賬簿一事
就此作罷。」騰身一個空翻,消沒在岸旁的密林,最出奇是沒有招呼跋鋒寒一道走。

眾人的目光落在有點尷尬的跋鋒寒身上。雲玉真驚魂甫定,嬌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還不走
嗎?」跋鋒寒搖頭苦笑道:「變了心的女人,有甚麼好追呢?」身形閃了閃,就像忽然消失了般
的離開了?

第五章 長江夜話

黃昏時分,戰船從河彎駛出,進入長江,逆流往巴陵開去,而貨船亦沿河北上。寇仲推門進入徐
子陵房內時,後者正調氣運息,除臉色仍有點失血後的蒼白外,一點不像剛捱過一劍的樣子。兩
人坐到窗旁的兩張椅子。寇仲歎道:「小陵你的確膽子真大。當時我真怕她收不住手,要了你的
命,事後想起亦要冒一身冷汗。」徐子陵苦笑道:「這是唯一解決的方法,否則她怎麼下台?拚
將起來,誰傷了都不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任少名之死,不但改變了南方的形勢,亦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更使我們成為眾矢之的。雖說以前一向如此,但現在我們的情況會更兇險。」頓了頓續道:「有
兩人我們必須倍加提防,猜到我是想說誰嗎?」

徐子陵沉吟道:「其中一個是否跋鋒寒呢?當單琬晶放過我時,我感到他對我動了殺機。另一個
該是鐵勒大盜曲傲吧?」寇仲道:「若說的是曲傲,哪用你來猜。我想說的是楊虛彥,他要刺殺
香小子,擺明在幫林士宏和任少名,現在反給我們宰掉了任少名,他不來尋我們的晦氣才怪。」

徐子陵瞧往窗外月照下的江岸,歎了一口氣,又搖搖頭,似欲把所有煩惱揮走的樣子。寇仲試探
地道:「連跋鋒寒都看出惡公主對你是大有意思了。」徐子陵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意思又怎
樣。東溟派最多怪規矩,公主早定了駙馬爺。更重要是我根本不想娶妻生子,只希望能自由自在
的度過這一生算了,亦不像你般胸懷大志,甚麼救世濟民的。」

寇仲苦惱道:「又來耍我了。」徐子陵正容道:「我說的只是事實,在策略上,若你能娶得宋玉
致,確是上上之選。」

寇仲仰望艙頂,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又抹上一層茫然之色,夢囈般道:「無可否認她有很吸
引我的地方,但我總不能像對李秀寧般待她,那是一種夢縈魂牽,令人夜不能寐的感情,既痛苦
又快樂。唉!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寧的教訓,所以再無膽闖情關呢?」

徐子陵斷然搖頭,微笑道:「李秀寧代表著仲少你生命上一個關鍵性的轉捩點。由那刻起,你把
對美好事物的憧憬,轉移到事業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愛上宋玉致的時候,毅然決定
娶她為妻。因為對你來說,沒有事情比爭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只能從這方面的利害關係著
眼。我有說錯了嗎?」寇仲愕然道:「那我豈非永遠喪失了深深愛上一個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失。選擇就是選擇,選中了這個,自然失去了其他
的。」寇仲抓頭道:「我可否同時向兩者選擇呢?再求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沒好氣地道:「假設現在李秀寧來找你,告訴你她終於發覺愛的是你,求你與她偕老。在
這情況下,你肯放棄宋玉致嗎?」寇仲立即啞口無言。這時雲玉真推門進來,艷光照人的笑道:
「兩位大英雄談甚麼呢?我可以參與嗎?」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兒師傅,有沒有興趣坐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雲玉真風
情萬種的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處,向徐子陵道:「還痛嗎!那公主對你看來該是……」

見到寇仲不斷向打手勢,雲玉真知機的改口道:「哎!差點忘了告訴你們一個最新的消息,和氏
璧出現了!」寇仲動容道:「詳情如何?」

雲玉真道:「江湖間盛傳寧道奇會在端午前往洛陽把和氏璧交給師妃暄。」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一
臉茫然。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寧道奇手上嗎?」

寇仲興趣卻在另一方面,問道:「師妃暄是誰?聽名字該是女兒家。」雲玉真見引起兩人興趣,
欣然道:「這個消息顯是疑點重重,首先,兩個當事人都不會漏這種可招來無窮煩惱的消息,而
造謠者肯定很有想像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皺眉道:「你還未說師妃暄是誰呢?」雲玉真橫他一眼道:「你是否只要對方是女人就大感
興趣呢?」

寇仲啞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兒師傅,就算你說的是寧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給的人叫寇老牛,我也
會對這寇老牛大感興趣。這叫針對人和事,而非是性別。」雲玉真媚笑道:「算師傅錯怪你了
呢!你們聽過慈航靜齋嗎?她和陰癸派很相似,既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測,分別只在
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閃閃,緩緩道:「那樣這師妃暄就是這一代代表慈航靜齋與陰癸派決戰的人選
了。」雲玉真點頭道:「原來你們也知道這正邪兩大宗派的事,今趟你們殺了任少名,陰癸派肯
定不會罷休。」

寇仲微笑道:「若沒有陰癸派這種敵人,我將永遠登不上寧道奇那般級數的高手境界。」雲玉真
呆瞪了他半晌,有點忍不住地問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還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呢?」

徐子陵淡淡道:「美人兒師傅把這兩樣事說得就像當鹽梟或是當廚子般輕鬆容易,對仲少來說,
這兩個目標就是魚與熊掌,皆欲得之而後快。」雲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喚過人家作美人
兒師傅了!今天是吹甚麼風呢?」

徐子陵歎道:「今晚美人兒師傅無論一顰一笑,均帶上點以前所沒有的真誠味兒,使我心生感
觸,記起了初遇你時那段美麗日子。」

雲玉真嬌軀微顫,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輕輕道:「我認識你們時,你們尚是未長
大的頑童,到現在你們殺掉稱霸南方十多年的厲害人物,我忽然驚覺到你們終於成長為獨當一面
的武林高手。」頓了頓又歎道:「雖然我曾算計過你們,但事實上那時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
知是基於甚麼原因,我總感到和你們特別投緣,願意信任你們,為你們辦事。我是不大信任蕭當
家的。」最後一句聲細如蚊蚋。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低聲道:「美人兒師傅若肯助我,我保證會好好待你的。」雲玉真帶點無奈
地道:「希望你不會有一天忘了這個保證,小陵就是證人。」

徐子陵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計劃;建立自己的勢力和威名,而成功殺死
任少名,正是最重要的關口;否則像雲玉真這種有豐富江湖經驗的幫主級人物,怎會向他表示臣
服,而其中牽涉到男女間的吸引力,更形複雜。假若將來寇仲做出對不起雲玉真的事,他徐子陵
該怎辦呢?

寇仲對雲玉真展現出動人的笑容,柔聲道:「美人兒師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師重道。是呢!那師
妃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武功如何?」雲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孜孜的道:「師妃暄就
像石青璇般處處都透出神秘的味兒,見過她的人不多,但舉凡見過她的都會被她那種超凡脫俗的
氣質所懾,她就像代表一種這人世間最美好的某種事物,使人心生嚮慕,但又絕不會興起色慾之
心。且不論男女,在她面前都要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呆了起來,世間竟有如此人物。徐子陵奇道:「她不是個尼姑嗎?為何偏用俗
家姓名?」雲玉真答道:「這就沒人知曉,但她雖蓄了如雲秀髮,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卻與出
家人沒有分別。生活刻苦素。」

寇仲饒有興趣地問道:「她用的是甚麼兵器?」雲玉真搖頭道:「表面看她沒有佩帶兵器。更從
未聽過她和人動過手,據說任何遇上她的人,恭敬崇慕都來不及,那能興起殺戮之心呢?」

寇仲訝道:「師傅為何知道得這麼清楚?聽你的語氣,你也未見過她的,是嗎?」雲玉真秀眸透
射出惆悵和被傷害的神色,頹然垂頭道:「是侯希白和我分開前說的,他是師妃暄看得起的人之
一,曾與她同游三峽,談古論今。唉!」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感受到雲玉真對侯希白
的依戀和苦楚。上趟提起侯希白時,她拒絕回答,今次坦然說出,顯是向寇仲表白心跡,不想將
來惹起誤會。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來忘卻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皺眉道:「難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點都不感自慚形穢嗎?」雲玉真秀眸閃過溫柔之色,
低聲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揮灑自如。文采風流,對事物有很深刻的見解,或者只有他才配
得起跟師妃暄為友。」兩人愕然對視,這才明白侯希白在雲玉真心中的位置。即管黯然分手,仍
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師妃暄吧!他究竟是甚麼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雲玉真答
道:「他是個謎樣般的人物,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囊內卻有用不盡的金錢,立志要遍訪天
下名妓,本身更精於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藝,所以才被稱為多情公子。我就是因對他生出好
奇心,故意在玉山開的一所青樓結識他,豈知……唉……我不想說了。」

寇仲淡淡道:「不說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甚麼兵器?」雲玉真道:「他的武
功只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出道不過五年許,死在他手上的採花淫賊已過百數,用的是一把畫有
美女的大摺扇,是他親手繪上去的。每認識令他心儀的女子,扇上便會多添一個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這小子真算是個風流種子。」雲玉真歎了一口氣,淒然道:「可以不再談他了
嗎?」

敲門聲響。寇仲問道:「誰!」宋玉致的聲音在外邊響起道:「徐公子有空嗎?我想和他說幾句
話。」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她究竟有甚麼話要私下和徐子陵說呢?

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後,步出船艙,江風迎面吹來,令他精神一振。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鯤幫,見
他出來,都忙喚徐爺,神態較前恭敬,這或者就是因刺殺任少名而來的威勢了。宋玉致大步朝船
尾走去。她的步姿雖不像沈落雁或雲玉真般婀娜多姿,但卻另有一股討人歡喜的爽健。當她在船
尾止步,徐子陵來到她旁,默然不語。

宋玉致任由秀髮隨風拂動,手按在船欄處,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你是否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呢?
還是不想和我說話?也不問人家為何不避嫌疑的喚你到這。」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
岸遠處泊了十多艘漁舟,隱隱透出昏暗的燈火。當他想到每盞燈火代表著一個溫暖的家時,心中
一陣感觸。從小到大他們都欠缺一個真正的家,以後可能也不會有。而他也習慣了沒有家的感
覺。深吸一口江風,徐子陵淡淡道:「宋小姐請直言。」

宋玉致別過俏臉,往他瞧來,微笑道:「你和寇仲怎會成為比兄弟還親密的朋友呢?你們的性格
是這麼不同。」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聳肩道:「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有可能小時候人單
純多了,很快就習慣和接受了對方。」

宋玉致那對美目亮如天上閃爍不休的星兒,露出個回憶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
孩子,總愛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當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別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
就會問人山後有甚麼。瞧見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兒去。」徐子陵啞然笑道:「這真想不
到,宋小姐為何會想起這些兒時舊事?」

宋玉致皺眉搖頭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為我信任你,與你相對時心情特別輕鬆所致吧!」徐
子陵愕然道:「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識,為何肯信任我呢?別忘了我和仲少是一
夥的,所以其他人都以兩個小子或兩個小賊來稱呼我們。」

宋玉致罕有的「噗哧」嬌笑,橫他一眼道:「你說話的刁滑處其實一點都不遜於寇仲,只不過一
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覺不到你在這方面的長處。但我第一眼見你時就看出來了,你是那種天生俠
義的人,凡事都先為人想,所以我才願意信任你,知你不會騙我。」徐子陵還是首次接觸到她女
性化動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問剛才那個問題嗎?」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問的事嗎?」徐子陵頹然點頭,痛苦地道:「無論寇仲
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問我有關他的事,我該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視反映著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聲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
俠義心來,告訴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徐子陵見她雙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
意,苦笑道:「宋小姐這麼晚喚我出來,說是這種事,不是明告訴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亂了,事
後他必有方法旁敲側擊地從我處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靜答道:「知道又怎樣?他早就看出我心緒大亂,所以我必須知道真相,而你亦已告訴
了我答案。」徐子陵默不作聲,好一會後才輕輕道:「我在哪給了宋小姐對這事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道:「你的口沒有說出來,但從你不肯幫他來對付我,玉致還不明白你的心意嗎?」
徐子陵歎道:「今趟慘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唉!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發笑,這是否苦中作樂呢?」徐子
陵感受著她溫婉可愛的一面,憐意大生,柔聲道:「寇仲或者是個精明厲害,只講實利的人,但
卻不是個心腸壞的人,感情更是特別豐富。只不過現在他全副心神都投到爭雄天下的夢想,把其
他一切都視作次要罷了!唉!這麼說算不算幫他呢?」

宋玉致秀眸異采漣漣,搖頭道:「不!你只是說出事實,寇仲絕不是壞人,更是奮發有為,在各
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卻知他並非全心全意對我,打開始我就知道。唉!可是
明知如此,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堅決拒絕,二叔都奈何不了我。」徐子陵苦笑道:
「看來宋小姐對我這兄弟已是難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平靜地道:「錯了,我並非難以自拔,只是選擇了要面對這挑
戰,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縮。今趟隨你們來,就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惡傢伙有多少度板斧
和手段。」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這心意,又早看穿了寇仲的意圖,為何仍要找我
來說這番話呢?」

宋玉致嘴角飄出一絲充滿無奈意味的苦笑,輕輕道:「因為我怕二叔為了『楊公寶庫』,說服爹
他把自己女兒的幸福犧牲了。」徐子陵心想這可能性看來很大,宋智是頭老狐狸,寇仲在算他,
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則變成他們的一棋子。沉聲問道:「你真是一點都不歡喜寇仲嗎?」

宋玉致歎了一口氣,坦然道:「若真對他沒有半分好感,我現在就不用這麼煩惱。假若我對他沒
有感情,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會拒絕他,因為知道無論在甚麼情況下,我都不會為他傷心。
可是我現在卻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嗎?」徐子陵深切體會到她矛盾的心情;既愛且恨,更兼
是不服氣。無論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傷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的伸了個懶腰,微笑道:「話說完了,心舒服多哩!徐子陵你果然沒有令我失
望,不會助紂為虐,或者你能成為我的救星也說不定。」甜甜一笑,輕鬆地走了。剩下徐子陵一
個人在船尾發呆,思量她最後那句話的深意。

徐子陵在寇仲房門輕敲一下,寇仲應道:「小陵嗎?進來吧!」徐子陵知道雲玉真不在房內,放
心推門入內,寇仲早撲了過來,喜出望外地摟著他肩頭,笑道:「我蹩得都不知多麼辛苦呢?去
問你又怕你會給臉色我看。嘻!究竟她是否移情別戀,看中了你,哈!一世人兩兄弟,若我真不
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讓愛,以後才設法彌補這道心之傷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無差,早看出你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愛上她。」寇仲愕然
道:「她倒比我想像的厲害。看來此役我是輸多贏少,早知剛才索性把美人兒師傅留下來,今夜
就不愁寂寞了。唉!不要認真,我只是在說笑,好減輕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倒懂見風駛舵之道,你根本就沒有什麼感覺。最痛苦的那個是我,一邊是
好兄弟,一邊是個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卻要去騙那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勵她
不要被騙。」寇仲放開搭著他肩膊的手,失聲道:「甚麼?那我豈不是又要失戀?快拿酒來!」

徐子陵頹然坐下,搖頭歎道:「不要裝模作樣了。你若再以這種會傷害人家的手段去爭天下,我
便要離開你!」寇仲在几子另一邊坐下,賠笑道:「感情是培養出來的,我保證不會傷害她,不
過說也沒用,現在此事宣告完蛋,滿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緩緩道:「男女間的事,一旦開了頭,就誰都肯定不了將如何結局,我身為你
的好友兼兄弟,怎都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劍更鋒利,且兩邊都是鋒刃,你要好自為之。」寇仲
肅容道:「我會記者你的忠告,絕不會在這方面行差踏錯。現在我就去向宋玉致宣布取消婚約,
使她不用再擔心。」言罷推門去了,剩下徐子陵一個人在苦笑。

第六章 愛恨難分

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門,問道:「可以進來說兩句話嗎?」宋玉致應道:「若只是兩句話就可
以。」

寇仲歎了一口氣,推門而入。房內一片暗黑,惟只月色從艙窗斜斜映入沒有燈火的室內,剛好把
獨坐椅上的宋玉致籠罩在淡淡的金黃色光。這美女烏黑的秀髮垂了下來,自由寫意地散垂在香肩
處,眼睛像一對又深又明亮的寶石,正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寇仲心神劇震,首次發覺她女性化一
面的氣質和外表,絕不遜色於李秀寧。

宋玉致有點不耐煩地道:「你不是有兩句話說嗎?說完便給我滾出去。」寇仲苦笑道:「我今趟
來是向宋小姐認錯和取消婚約之議的。以後寇仲也不敢對宋小姐有何妄想了。」說完便要離開。

宋玉致一呆道:「給我滾回來!」寇仲的手已拿著門環,聞言凝止不動,背著她苦澀地道:「是
我不好,不該把『楊公寶庫』和小姐的終生大事連在一起說,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後輕輕道:「坐下再說好嗎?」寇仲搖頭歎道:「現在我只想一個人躲起來好好
思索,這些日子來我滿腦子都是如何去與人爭雄鬥勝,其他事都給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揚起,有些按捺不住的嗔道:「你這小子給本姑娘坐下再說,若你這麼溜了,人家會
恨你一世的。」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嗎?難道那是假的嗎?」

宋玉致避開他銳利的眼神,垂首道:「剛才你進來時,為何像個呆子般瞧著人家。」寇仲移到她
座前,單膝脆下,右手抓著扶手,歎道:「因為我忽然發覺玉致你竟是這麼動人心弦,令我不由
自主地生出愛慕之心,從而反省到自己的諸般不對。」

宋玉致避無可避的與他在氣息可聞的距離間對視著,勾起那天給他壓在地上的情景,芳心暗顫
道:「你先起來坐到旁邊去好嗎?」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時宋玉致低聲道:「你究竟想怎樣
呢?」

寇仲抓頭道:「宋小姐是指那方面呢?」宋玉致回復冷靜,淡淡道:「當然是指爭霸天下,究竟
是為了甚麼?」

寇仲一對眼睛立時亮了起來,點頭道:「宋小姐是第一個向我提出這問題的人,即使小陵也沒有
興趣想知道。」頓了頓肅容道:「我出身市井,深切體會到當施政者仁義全失時,老百姓的生活
是多麼淒慘和痛苦。唉!起始時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埋想和前途的義軍,豈知所遇到的像杜伏
威、李密之輩,無不是唯利是視,心狠手辣的強徒,若讓他們當上了皇帝,絕不會是好事。而且
既然他們可爭天下,我寇仲為何不可以?人最緊要是有志氣。」

又歎了一口氣道:「問題是我亦看出要爭天下,絕不能空談仁義,讓仁義處處綁手綁腳。於是在
宋小姐眼中,就變成一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了。嘿!事實上我只是想一舉兩得吧!」

宋玉致沉吟不語。寇仲長身而起,伸了個姿態誇張的懶腰後,道:「我要回房了!嘻!把話說出
來後,整個人都舒服多哩。」宋玉致柔聲道:「寇仲你知道嗎?爹和二叔絕不會把我嫁給你這種
出身的人的,你在耍手段,他們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聲道:「甚麼?」宋玉致盈盈而超,移到他身前,凝視看他道:「你為何不問爹把我許配
了給誰呢?是否不屑一問,還是毫不在乎?」

寇仲尷尬地道:「我是有點不敢問。」宋玉致淡淡道:「縱使你問,二叔也不會說出來,我的未
來夫家就是李密的獨子李天凡。這婚事是一年前才訂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陽,我便要嫁入李
家,明白嗎?」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臉頰撫了一把,微笑道:「寇公子回房休
息吧!爭天下絕不會是簡單的一回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徐子陵彈熄了油燈,拉開房門,待要離開,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剛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懺悔,憂喜
不定,心神恍惚時,香風迎面襲來。他自然而然往後退開,那知一個火辣的嬌軀已縱體入懷,纖
手纏上他的頸項,香唇封上他的嘴兒。徐子陵這才驚醒過來,抓著對方的香肩,把她輕輕推開少
許,俊臉通紅道:「是我!」雲玉真嬌軀劇顫,猛地退後,玉頰霞燒。

徐子陵回復瀟灑自然,微笑道:「這會是我一段香艷美麗的回憶。」說罷逕自回房去了。

船抵巴陵,蕭銑親自出城相迎,同來的還有其他另一大將左路元帥張繡。此人個子矮矮的,頭顱
卻特別巨大,頭髮蓬亂,但目光卻是冷靜銳利得能洞察別人肺腑,給他凝視時頗有點給他以目光
審問的味兒。據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帥董景珍更要高明,僅在蕭銑之下。歡迎隊
伍當然少不了素素,見到夫君和兩個兄弟無恙歸來,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頭。更令寇仲和
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復、石介和麻貴都來了。

這四個小子渾身傷痕,原來途中屢遇毛賊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顯是武技因磨練而大有長
進。蕭銑對兩人自是擺出感激倚重、禮賢下士的態度,對宋玉致更待別禮待,當然是想到與宋閥
聯手的種種好處。當晚蕭銑設宴慶祝,席間對兩人讚不絕口。宴後宋玉致留下與蕭銑密話,他們
則回到香玉山的將軍府去。途中素素提醒他們曾許下的承諾,這幾天定要陪她遊山玩水。兩人對
她眷戀甚深,待她若如傅君綽,自是高興地答應。

回到府中,三姐弟在府內園亭暢敘離情,言笑甚歡時,香玉山神色匆匆的來了,坐下道:「鐵騎
會已分裂成三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沈法興,剩下的卻誓要為任少名復仇,由惡僧和
艷尼率領。」素素花容失色道:「那怎辦才好?」徐子陵不悅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
驚。

寇仲訝道:「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香玉山先對徐子陵歉然賠笑,又安慰了素素,才道:「鐵
騎會品流複雜,良莠不齊。一向對該與何方結盟都有不同意見。只因懾於任少名的威權,才似像
萬眾一心,任少名大樹既倒,下面的猢猻自是四分五裂了。」

寇仲欣然道:「這對南方該是好事,鐵騎會只是一群有組織的大賊,若讓他們得勢,首先遭殃的
就是平民和百姓。」徐子陵少有聽到他開口為國,閉口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香玉山
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現時仍只限於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亂,待得傳到北方時,誰都
不知會再引起甚麼後果。」

寇仲忽問道:「你們和李密的關係是怎樣的呢?」香玉山道:「以前由於我們為楊廣辦事,與李
密可說處於對立狀態,故關係一向不好。但亦未有正面衝突過,所以關係處於很微妙的狀態下。
為何忽然問起這問題呢?」這時雲玉真來了,寇仲扯開話題,沒有回答香玉山。

那晚宋玉致很夜才回來,眾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逛,她仍未起床,到眾人回
府時,才知她悄悄離開了。

晚飯後,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線後,返房休息。寇仲尾隨徐子陵回房,邀
功的道:「陵少!今趟算我聽你的話吧!昨夜親口向宋玉致取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別了。」
徐子陵奇道:「你好像對她離開沒有半點不愉快的感覺。」

寇仲頹然坐下,看看站在床邊,一副準備上床高臥的樣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說沒受打擊就
是騙你的。不過眼前這麼多頭痛的事,那容我有餘暇去自尋煩惱。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飛便讓她
飛走吧!哈!我們不但沒有青樓運,還沒有美女運,個個美女都像和我們有十冤九仇似的。」徐
子陵掀起帷帳,在床沿坐下,聞言心中一痛,想起傅君綽和貞嫂,前者香魂已渺,後者不知所
蹤,不禁黯然神傷。

現在只剩下最親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卻是由香玉山決定,人生真是如此無可奈何嗎?寇仲沉
吟道:「今趟北上,會是最兇險的一段旅程,我們的敵人多得連自己都弄不清楚。」徐子陵深吸
一口氣道:「由明天開始,我們要對段玉成他們施以最嚴格的訓練,令他們至少有自保的能
力。」

寇仲點頭道:「我們該在這留多少天呢?若太早離開,素姐定會怪我們的。」徐子陵道:「我們
就多陪素姐十天吧!順帶也可訓練玉成他們。」

寇仲同意道:「就依你的話。」徐子陵問道:「美人兒師傅方面又怎樣呢?」

寇仲道:「她當然想隨我們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檔子事誰給她料理。」旋又壓低聲音道:「香小
子卻私下告訴我她是約了獨孤策,所以才不肯離開巴陵,要這女人專心待一個男人,恐怕比摘取
天上的明月更困難。」

徐子陵皺眉道:「香小子為何會把這種事告訴你?這並不像他的作風。」寇仲冷哼道:「當然是
奉了蕭銑那老狐狸的命令,設法破壞我和美人兒師傅的關係,現在海沙幫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
巨鯤幫、水龍幫和大江幫,對蕭銑來說,美人兒師傅比我們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聲道:「剛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設素姐有半絲不開心,我也惟他是問。」寇仲笑
道:「給個天他作膽,都不敢欺負素姐,唉!到現在我仍不明白素姐為何肯嫁給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氣道:「現在談這個問題再沒有任何意義。」頓了頓道:「知否為何我要留下十
天那麼久呢?你雖然答應,但我卻知你只是無可奈何吧。」

寇仲愕然道:「這個我真沒想過。只認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頭等大事。只要和她一起,我整
個人就會輕鬆適意。」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惡僧艷尼等兇人必會來尋我們的晦
氣,若能狠狠重創他們之後才上路,我們的旅途會順利多呢!」

寇仲皺眉道:「這處是巴陵幫的地頭,他們敢來撒野嗎?」徐子陵微笑道:「我們在他們的地頭
擊殺任少名,他們自然要在我們的地頭殺死我們,方能顯出威風。所以他們除非不來,否則必是
以雷霆萬鈞之勢,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最大的殺傷和破壞。」

寇仲劍眉揚起,冷笑道:「所以他們必會派人來先踩盤子探消息,假若我們能啜上這些先頭部
隊,便可在他們發動之前予他們迎頭痛擊,哼!」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們,就會趁我們
和素姐出遊時下手了。對嗎?」寇仲一對虎目立時亮起來。

徐子陵續道:「一旦我們運鹽北上,我明敵暗,會使我們陷於絕對被動的劣勢,在戰術上非常不
智。若不能把主動操回手內,我敢斷言我們永不能抵達關中。」寇仲訝道:「今天沒甚麼事吧!
你似乎從未試過對這些事如此熱心和積極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負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殺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
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們已和幾個惡勢力纏搭不清,捲進大時代的漩渦,避無可
避,一是選擇自盡,一是選擇面對,再沒有第三個可能性。」別過頭來瞧寇仲,見他正目射奇光
的盯著自己,訝道:「為何這樣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為剛才你顯了一代高手的氣勢和風,最難得是那麼流暢自然。」徐
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馬屁了,你不覺得近來自己態度有太跡的改變嗎?詐作恭順聽教,
又不時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頭,哈哈笑道:「做人有時不須這麼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宋玉
致的未來夫家你道是誰,我的娘!竟是李密的獨子。」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別處去,仍忍不住
失聲叫道:「甚麼?」

寇仲放開搭在他肩頭的手,挨在窗欄處,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雙目閃閃生輝的道:「這是宋閥
和瓦崗軍的一場政治交易,南北為縱,以之對付西北方的李閥。所以若不設法粉碎這南北的聯
盟,天下最終會落到李密手上。」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說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搖頭道:「你太小覷我寇仲了。只要我們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陽,婚約就無效。那時她宋
家大小姐要嫁給甚麼人,我寇仲絕不會破壞她的幸福。不過她若發覺沒法離開寇某人,那就是寇
某的福分哩。這樣說,夠坦白誠實吧!」徐子陵聳肩道:「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
好由老天爺去決定。現在該做的事在集中精神來對付敵人,其他的到我們還有命時再想吧!」

寇仲皺眉道:「你是否暗示現在須上床睡覺呢?我們已很少談得這麼興高采烈和投契了!哈!
『投契』這兩字用得真好。」徐子陵淡淡道:「我們投契的談話,現在才正式展開,我心中有個
預感,就是惡僧艷尼和他們的同夥應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殺我們的良機。」

寇仲坐下沉吟道:「說不定他們根本就在城中,有甚麼方法可把他們引出來呢?」徐子陵淡然自
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待他們出手,我們死傷難免,所以上策仍在能否先發制人。」

寇仲嘴角逸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徐徐道:「今趟我們對付敵人,絕不借助蕭銑的力量,這才
能達到磨練自己的目的。」又思索道:「照我猜惡僧艷尼由於形相特別,當不敢冒險進城,而只
是派出手下查探和監視我們,且必在香小子將軍府外某處,好清楚我們出入的情況,只要找到那
探子,就展開反跟,先一步制敵死命。」

徐子陵道:「自楊虛彥刺殺香小子不果後,香小子的軍府防衛大幅增強,在府外亦佈下暗崗,所
以若對方派人來,必是潛匿蹤跡,精擅輕功的高手,不會那麼容易被我們發覺行藏,所以我們若
沒有一點手段,會很難發現這麼的一個人。」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這事包在我身上,若連
惡僧艷尼都對付不了,還說甚麼爭霸天下呢?

第七章 神秘巨舶

翌日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督促段玉成等四人練功過招。寇仲正以一條鞭子迫得包志復和石介兩人
左支右絀時,雲玉真來到旁觀的徐子陵身旁,驚訝地瞧著場中的倩況,道:「他們兩人的武功相
當不錯,你們怎樣招攬他們回來的。」

「噹!」包志復的大刀給寇仲的鞭子卷個正,脫手墮地。徐子陵瞥了容光煥發的雲玉真一眼,目
光落到揮舞雙槍,補上包志復位置的段玉成身上,先喝道:「麻貴動手!」麻貴一聲領命,左右
手各放出三枚鐵彈子,疾射寇仲胸口和胯下要害。雲玉真登時嚇了一跳,心想那有練功亦像生死
相拚的樣子。寇仲哈哈大笑,身子晃了晃,麻貴的暗器全部落空。

徐子陵這才微笑道:「美人兒師傅為何這麼早起床?」雲玉真拋了他一記媚眼道:「掛著你們
嘛!」

徐子陵苦笑道:「師傅似乎又把我錯當是寇仲了!」雲玉真俏臉微紅,尷尬地白了他一眼道:
「我還以為你再不會提起那件事的。」那件事指的自是她錯把徐子陵當作寇仲而投懷送吻的事。

徐子陵淡淡一笑,步入場中,喝道:「輪到我了!」寇仲收鞭退到雲玉真旁,徐子陵已空手和四
人戰作一團。寇仲笑道:「這四個小子愈來愈厲害,既證明了我們眼光獨到,又是我們教導有
方。哼!昨晚沒有我在旁,美人兒師傅當然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了。」雲玉真的粉臉更紅了,
啐道:「人家睡得不知多麼香甜,為何男人總狂妄得以為女兒家沒了他們就不成呢?」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了,我還以為美人兒師傅沒了我就不行。那麼過幾天我離開後,再
不用急著回來哩。」雲玉真明知他在耍自己,仍忍不住大嗔道:「寇仲!你這是明著欺負人
家。」

寇仲微笑道:「終試出雲幫主的心意。嘻!素姐來了,你要不要和我們一道去玩兒呢?」雲玉真
橫他一眼道:「鬼才陪你去?」又送他一個甜笑,這才去了。

馬車駛出將軍府,八騎開路,八騎護後,而寇仲和徐子陵則並騎在素素的馬車旁緩行。素素心情
暢美,不時隔窗和兩人談天說笑,樂也融融。車隊由北門出城,目的地是上游的臨江亭,乃巴陵
城外著名的勝地,可飽覽長江的美景。

出城後,素素聽兩人的話,在道旁稍事休息。寇仲見徐子陵不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兒,臉色還顯
得有些蒼白,便問道:「你在想甚麼?」徐子陵猶豫半晌,才道:「我忽然想起楊虛彥,他究竟
為誰出力辦事呢?」

寇仲皺眉道:「不是有人說過他在追求楊世充的美麗女兒嗎?大家都姓楊,自然容易親近哩!」
徐子陵回頭朝城外碼頭處深深望上一眼後,道:「我當然記得這事。卻覺得不合情埋。現在楊世
充最害怕的人是李密,何時才輪得到蕭銑。」

寇仲沉吟道:「但更沒有埋由為林士宏辦事。像楊虛彥那種皇族出身的人,與林士宏這種綠林出
身人物怎都拉不上關係。不過你亦說得對,若我是楊世充,那有情去管南方的事。」徐子陵道:
「若楊虛彥不是楊世充的人,就該與四閥之一有關連。宋閥向與皇室不和,又偏處南方,可以刪
除。剩下的就只有李閥、獨孤閥和宇文閥。」

寇仲分析道:「獨孤閥一向是巴陵幫的盟友,亦可剔除。剩下就是宇文閥和李閥了。看來該是宇
文閥的可能性大一點。唉!但宇文閥也是自顧不暇,像楊世充般無暇南顧。我的娘,難道是李世
民那小子。」徐子陵動容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李小子乃高瞻遠矚、雄材大略的人。只有他才
可先一步看穿香小子的重要性,殺了他,蕭銑就等若盲了半只眼睛,由此亦可見李小子很看得起
蕭銑。」

寇仲點頭道:「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若論情報網的周密龐大,無孔不入,莫過
於香小子手上所掌握遍佈全國的青樓和賭場。嘿!李小子加上楊虛彥,不是很有趣嗎?」這時素
素又揭開簾子,探頭出來道:「人家很悶哩!過來陪姐姐聊天好嗎?」

到黃昏回府時,段玉成向他們報告道:「下屬們依足兩位幫主吩咐,由馬車出門開始,便全神監
視四周動靜,既沒發現有人跟,又或任何異樣的情況。」兩人回房後,都大惑不解,更非常失
望。難道是猜錯了,又或敵人高明到能避過段玉成四人耳目的地方。

寇仲拍台道:「沒理由的,玉成他們藏身監視的位置,都是精心挑選,只要有人跟,定瞞不過他
們,除非……嘿!」徐子陵接回道:「我才不信那對惡僧艷尼肯下這口鳥氣,那惡僧更是性情暴
躁,絕沒有久候的耐心。除非……」兩人對望一眼,均感腦子內靈光閃過。除非他們在等候援
手,否則沒有理由會放過在城外襲殺他們的機會。假設惡僧艷尼確是陰癸派的人,那來援的定是
陰癸派或曲傲一方高手,這就不能小覷了。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千萬不要再帶素姐離城,索性用空車充數算了。」徐子陵皺眉道:「我
們定要想辦法把這被動的形勢扭轉過來,最好能在敵方的高手趕來前,先一步幹掉惡僧艷尼,不
然我們就有禍了。」

寇仲抓頭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這事相當奇怪。若照表面的情埋,惡僧艷尼根本不知道我們和
巴陵幫的關係,更不知道我們事後溜了到巴陵。為何我們總認定他們清楚掌握到我們的行蹤,還
準備隨時伏擊我們呢?」徐子陵道:「這純粹是一種近乎靈異的感覺,沒有埋由可說的。」

寇仲歎道:「可見長生訣確是道家瑰寶,而你在這方面比我敏銳多了。皆因你的心態更接近修真
之士。不!你根本是如假包換的子陵真人,嘻!只差還沒有換上道袍。最適合與那師妃暄配作一
雙,搶了侯希白的心頭愛,哈!」徐子陵苦惱道:「這時候還來說廢話。」

寇仲正容道:「這絕非廢話。假設你真有這種靈覺,我們便可加以利用,例如你能否感覺到敵人
大約在哪個位置呢?」徐子陵默然半晌,緩緩搖頭道:「不!我只是心中隱有不祥的預感,就是
那麼多了。」

寇仲長身而起道:「不若我們來作個試驗,先在城中兜兜圈子,不成時再到城外去。假設你心中
那危險的感覺加強時,就表示我們更接近敵人了。這種察探之術,保證曠古絕今,教人意想不
到,可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徐子陵劇震道:「那就不用兜圈子,還記得今早剛出城時,你問我在想甚麼嗎?我答你是想起楊
虛彥,其實那是後來的事。當時我那危險的感覺大幅增強,心中很不舒服。就像那天楊虛彥偷襲
我們前的樣子,所以我才會想起楊虛彥,但往西去後,那奇異的感覺就逐漸消失。」寇仲大喜
道:「這就成啦。城門外碼頭處泊滿大小船隻,其中定有一艘是敵人藏身之所。而他們那時定在
暗中窺伺我們,好決定是否尾隨下手,你才會生出感應。就像那天楊虛彥想行刺香小子那樣。
哈!今趟得寶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虎目精芒閃射,沉聲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給敵人一個教他們終生難
忘的意外驚駭。」

巴陵城外的一截里許長的河道,泊滿了大小船隻,少說也有二、三百艘之多。岸上的曠地處,搭
有十多座涼棚,放著堆積如小山般的貨物,都是趕不及運入城內的餘貨。徐子陵和寇仲穿上水
靠,伏在其中一堆貨物後,瞧著以百計從船上映來的點點燈火,完全不知怎樣入手找尋敵人。

寇仲低聲道:「有沒有對某處的感覺強烈些呢?」徐子陵苦笑道:「完全沒有什麼感覺,唉!我
們應否回去睡覺呢?」

寇仲搖頭表示不同意,沉吟道:「假設我們把耳朵貼著船底,運功偷聽,你猜能否聽到船上所有
的聲音?」徐子陵沒好氣道:「聽到又怎樣?假設船上的人全睡了,又或沒有說話,我們是否仍
要輪著偷聽下去。別忘記這有數百條船,就算每艘只聽上一刻鐘,聽不到一成天早光了。」

寇仲終於放棄,頹然道:「那只好明天再來,希望你的感覺會靈光點。咦!」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見一艘沒有燈火的快艇,正在船舶間左穿右搖,往岸旁駛來。只看快艇
的速度,便知操舟者是會家子。兩人運足目力,不放過目標的任何動靜。快艇上站看一男一女兩
個人,那年青女子站在船頭,衣看打扮似是婢子的身份,容貌娟好,卻帶點浪蕩的味兒。男的身
形粗壯,但面相鄙俗,看樣子與女子同屬婢僕之流。

快艇迅速靠近,尚未抵岸,女婢騰身而起,幾個起落後,沒入江岸的暗黑,小艇則在男僕的操作
下靠在岸邊等待。兩人喜出望外,雖不敢肯定他們是否惡僧艷尼的人,但比之先前的茫無頭緒,
自不可相比較。打個眼色後,兩人無聲無息地繞了個圈子,在男僕目光不及處悄悄下水,不片晌
潛到艇底處,運功貼附。他們乘機凝聚功力,好應付或會來臨的惡戰。

小半個時辰後,婢子回來了。男僕問道:「拿到東西了嗎?」婢子「嗯!」的應了一聲,表示取
得東西。

艇子開出。艇上婢僕再沒說話。好半晌後,小艇來到一艘巨舶之旁,停了下來。兩人離開小艇,
潛到巨舶底下,貼耳細聽,似乎隱有人聲,可惜卻被拍打船身生出的江浪聲響所擾,聽不真切。
寇仲扯著徐子陵,從船尾處冒出水面,低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徐子陵笑道:
「何來這麼多廢話,去吧!」

兩人對視一笑,往上攀去,到了甲板邊沿處,探頭窺看。這艘船在水底已覺其巨,現在由這角度
看去,更有宏偉的感覺,船身竟長達二百餘尺。甲板上的船艙共有三層,三十多個艙窗,只見其
中四個亮了燈火,還傳出人聲。甲板上則靜悄無人。徐子陵湊到寇仲耳邊道:「我發現了兩個暗
哨,均設在第三層處,可見他們是以監視江面其他船隻的動靜為主,反注意不到甲板上的情
況。」

寇仲輕鬆地道:「怎都要博他娘的一舖,勢頭不對時便借水遁。來吧!」兩人翻上甲板,貼地疾
竄,躲到艙尾的暗影,不但迅若鬼魅,其動作一致,仿如預早操練了千百次似的。他們不敢冒失
內闖,功聚雙耳,細心靜聽,艙廳內傳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那人道:「這兩個小子合起來時
特別厲害,連任少名都要飲恨收場,所以我們動手時,先揀其中之一全力殺掉,到擒下另一人
時,再以嚴刑迫供,我才不信他不把『楊公寶庫』招出來。」

兩人聽得愕然以對,這不是剛離常熟時在江口追擊他們的大江會二當家「虎君」裴炎的聲音嗎?
當時尚有個武功強橫之極的王魁介。想不到今趟以為找到惡僧艷尼,卻是誤中副車。另一把陌生
的聲音道:「我們待他們八日後渡江北上時,便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他們或擒或殺,以我們的
實力,對付他們應像捏死幾隻小蟻般容易。」

此人說話的聲音變化多端,忽而暗啞低沉,忽而尖聲尖氣,斷斷續續,聽的人耳朵都要受罪。若
他因練功而變成這樣子,那他的武功必是詭奇邪異,教人難以測度。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卻
不是因他的聲音怪異,而是對方為何能將他們的行把握得如此精確。不用說亦是有人通風報信,
難怪他們不用派人來偵察動靜了。一把低沉的女聲狠很道:「我們就殺死那徐子陵,再擒下那天
殺的寇仲,我要他受盡折磨後才死去。」

只聽她聲音透出的仇火,便知她恨寇仲恨得入心入肺。兩人都覺有點耳熟,卻一時想不起這女子
是誰。另一又嬌又甜,柔軟得像天上浮雲的女聲淡淡道:「遊仙姑的心願必可達到。這兩個小子
都可以自豪了,竟促成了爹和沈當家的聯手,將來我們畫地稱王時,還得多謝他們哩!」寇仲和
徐子陵登時醒悟過來,那恨他們入骨的女子正是海沙幫的俏尼姑游秋雁,是另一個艷尼。沈當家
自是沈法興,海沙幫最近當了他的走狗,其聯軍更被兩人重挫,難怪急於復仇。

那女子的爹又是誰呢?看樣子大江會亦要聽命於他。沈法興的聲音響起道:「今趟得媚公主主持
大局,可肯定這兩個小子必是手到拿來,有了『楊公寶庫』,加上我們江南和迦樓羅兩軍的聯
盟,天下還不是我們兩家的囊中之物嗎?」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心中一顫,終於知道這媚公主的爹
是誰了。

在天下起義的群雄中,若論兇殘成性,莫過於現在聲勢日盛,自稱迦樓羅王的朱粲。據說迦樓羅
軍缺糧時便烹人來吃,此事容或有誇大處,但亦可見他們的聲譽是多麼壞了。寇仲湊到徐子陵耳
旁道:「怎麼辦?不若用刀子畫下徐子陵寇仲曾到此一遊,嚇他們一跳也好。」徐子陵搖頭道:
「不!那樣我們永遠都成不了真正的高手,索性大幹他娘的一場,免得將來礙手礙腳。」

寇仲在他肩頭重重抓一下,虎目生輝道:「好!我們就隨機應變,看看誰的拳頭更硬一點。嘻!

第八章 妙計破敵

寇仲正要有所行動,卻給徐子陵一把扯著,正奇怪時,徐子陵湊到他耳旁道:「仲少你別忘了現
在是爭霸天下,不是去逞強鬥狠,要講點策略才成。」寇仲一呆道:「你有甚麼妙計呢?」

徐子陵低聲道:「記得我們由九江來巴陵那艘戰船嗎?船頭還裝了尖鐵,若速度夠快,保證可把
這艘巨無霸硬生生攔腰撞斷。」寇仲大樂道:「你這小子其實比我還狠,平時卻要裝成淡泊名利
的道學先生。嘻!你不覺得自己今晚很不正常嗎?」

徐子陵沒好氣道:「快來吧!」

仍留在船上的卜天志給他們弄醒過來,到搞清楚是甚麼一回事時,動容道:「讓我遣人立即通知
香將軍,若能擒得朱媚,等若廢去朱粲一條手臂。」寇仲忙道:「敵人非是省油燈,必在岸上布
有暗哨,你們這麼千軍萬馬的掩去,敵人不走就是呆頭鳥,副幫主只可依我們的計劃行事。你負
責撞船,我們負責下水拿人,這叫分工合作,明白嗎?」

徐子陵接著問道:「朱媚很厲害嗎?」卜天志一邊點頭表示同意寇仲的話,同時答覆徐子陵道:
「朱媚等若朱粲的腦袋,卻貌美如花,毒似蛇蠍,在她的流雲袖下,已不知多少英雄好漢飲恨收
場。」

寇仲笑道:「在水底還有甚麼流雲袖可施展出來,今趟看她如何美如何狠好了。」卜天志忽地歎
道:「兩位公子不但行事出人意表,想出來的方法更是妙想天開,天志受教了!」當下立即召喚
手下,悄悄起錨開船,往上游方向駛去。

戰船緩緩掉頭,船上百多名巨鯤幫戰士人人強弓勁箭在手,準備對敵人迎頭痛擊,十二台投石機
亦蓄勢待發。自兩人成功擊殺任少名後,巨鯤幫眾對他們奉若神明,這刻為他們效命,自是士氣
如虹,人心振奮。寇仲和徐子陵持弓立在看臺處,指點出目標的位置,卜天志則不斷發出指令。

戰船緩緩加速。江上一片寧靜,只有江水拍岸的聲音,讓人感受到大自然那永無休止的步伐。天
上明月斜照,江水粼光掩映。數百艘大小船舶,一點都不知道即將而來的戰爭。到了離孤零零泊
在外圍的目標巨舶約二百來丈時,戰船往對岸彎去,勢子更速。寇仲向徐子陵道:「要爭霸天
下,必須廣攬人材,否則縱使有此妙計,我們亦沒有能力施行。」

徐子陵瞧著滿張的帆子,默然不語。寇仲忍不住道:「小陵今晚為何這麼積極呢?」徐子陵凝視
變成已在正前方的巨舶,沉聲道:「你是我在這世上最好的兄弟,既然答應了你要助你取得『楊
公寶庫』,不積極點怎行?」寇仲心中一暖,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探手搭著他肩頭,輕輕道:「同時也是為了素姐,這些人既在香小子府內布有內奸,當然
清楚素姐和我們的關係,假若奈何不了我們,說不定會向素姐入手,所以我們必須生擒對方一兩
個帶頭的人,交由香小子用刑迫供,務要把內奸尋出,素姐的安全才有保障。」

戰船勢子加速,快似奔馬的破浪朝巨舶攔腰撞去。敵人這時才知不妥,警號大作,人影閃動。但
已來不及改變即將來臨的命運。似神聖不可侵犯的寧靜立被粉碎。卜天志大喝道:「動手!」巨
石箭矢,像雷暴般往敵艦投去,一時殺聲震江。寇仲和徐子陵亦射出手上勁箭。

木屑碎飛,帆桅斷折,敵人中箭慘叫聲中,「轟!」的一聲巨響,裝了生鐵的艦頭像瘋牛般重重
攔腰撞在敵艦脆弱的右舷處。船裂木折的聲音連串響起,敵艦立往相反方向傾側打轉。戰船亦猛
然劇震傾側,一陣刺耳的磨擦聲後,擦著對方船頭,戰船往外彎開,回復平衡。

寇仲和徐子陵騰身而起,橫過兩船間的虛空,往破了一個大洞仍在打轉的敵艦撲去。敵人亂成一
片,燈火熄滅,也不知有多少人掉進江水。四周船隻上的人全被驚醒過來,吵成一片。寇仲落到
對方看臺時,巨舶已開始傾側下沉,敵人根本無心戀戰,紛紛借水逃遁,亂得像末日來臨。極度
紛亂中,他看到兩個體態婀娜的女子破窗而出,投往江水,身手靈活迅捷。寇仲哈哈一笑,追著
去了。

徐子陵卻落在船頭,有如虎入羊群般,見人便打,擋者披靡,這時甲板因船身傾側,變成了個斜
坡,中招者都朝下滾往江水去,狼狽之極。忽地一聲暴喝在身後撐起,由上而下,破風聲至。徐
子陵殺得興起,看也不看,飛了一名敵人後,反手一掌拍去。

「蓬!」徐子陵被震得差點滑下斜坡時,那人亦被他反擊之力迫得蹌踉跌退。其他敵人得此緩
衝,乘機逃命。此時卜天志的戰船又回來了,箭如雨發的往江上浮沉的敵人射去。徐子陵猛提一
口真氣,回過頭來,與敵人打個照面,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大江會二當家「虎君」裴炎。只見
他一對兇睛不住閃動,顯是因試出徐子陵功力強絕,生出怯意,不住往斜坡頂退去。巨舶已沉下
大半,甲板上除他們外,再不見任何人。

徐子陵緩緩迫去,兩手撮掌成刀,遙遙發出真勁,制著對方,從容笑道:「二當家也要逃命
嗎?」裴炎一擺手上大刀,停步呸的一聲厲喝道:「殺了你這小子才走也不遲。」

徐子陵閃電橫移,隔空一拳打去。裴炎大吼一聲,險險跌倒。原來因徐子陵改變了位置,出拳角
度巧妙無倫,登時擊中了他右肩,不但劇痛攻心,差點連刀子都丟掉,本來他也非是如此不濟,
問題是他根本無心戀戰,又早寒了膽子,故才被徐子陵所乘。這時他逃走之心更盛,正要後撒,
徐子陵鬼魅般來到他右側,無奈下厲叱一聲,刀交左手,拚命反擊。

徐子陵采遊走戰術,無論裴炎如何閃躲,他總能迫得他硬拚,震得他左手發麻,無法施出平時的
五成功夫。此消彼長下,裴炎左臂再中一指,大刀墮地。裴炎魂飛魄散,使出壓箱底的本領,故
意滾下斜坡,雙腿疾踢,兇悍之極。徐子陵一聲長笑,雙拳齊出,正要一舉制敵時,一股尖銳之
極的破風之聲,從左側疾射而至。

當他猛然醒悟敵人一直躲在艙門處時,敵劍籠罩了左方的空間,劍氣瀰漫。徐子陵剎那間判斷出
來襲者功力最少要勝裴炎兩籌,假設自己不全力應付,可能要吃大虧,無奈下放過裴炎,轉身揮
手,硬接敵劍。

「蓬!」掌劍交擊。徐子陵被震得血氣浮動,橫移兩步。那人則借勢飄飛,落在傾斜的帆桅上。
裴炎剛滾到甲板斜坡部,沒入江水。那偷襲者一身黑衣,瘦長英俊,脂粉之氣極重,長笑道:
「今趟算你們狠,但終有一天我白文原會好好報答你們。」再一個翻身,沒進江水。他的聲音忽
而暗啞,忽而尖亢,正是那在艙內說話的人。

此刻江水已浸至徐子陵腳下,巨舶終於沉沒。寇仲這時在水底追了近里許遠,到離兩女不及四丈
時,兩女左右分開逃走。在暗黑的江水中,寇仲認定其中一人,發力追去。從對方潛游的美妙姿
態,他可肯定眼下這條美人魚是游秋雁,尤其是她光滑的禿頭,更是別人無法假冒的。

寇仲已和她多次交手。若論水底功夫,他絕及不上她這水上專家,但他在內功和手腳上均遠勝於
她,故不愁她可飛出他的掌心。前面的游秋雁似是氣力下繼的緩了下來。寇仲心中好笑,知她不
是要發暗器就是要撒網,詐作毫不知情的加速潛去,同時手握腰間的鞭把,準備給她來個意外的
驚愕。

三丈、兩丈、一丈。游秋雁猛一旋身,網子迎頭罩至。寇仲倏地下潛,右手輕抹,長鞭脫腰而
出,水蛇般往游秋雁繞去,左手伸指點在網沿處。真勁借網傳去,游秋雁嬌軀劇顫時,鞭子纏上
她修長的玉腿,封閉了她的穴道。寇仲一把將她抱個結實,升上水面。上游處仍是喊殺陣陣,江
上的搜捕遊戲顯是方興未艾。

寇仲在游秋雁的香唇吻了一口,笑嘻嘻道:「雁姐想在江中親熱,還是待上岸再溫存呢?」游秋
雁氣苦地瞪了他一眼後,緊緊閉上美目,這是她目下唯一表示抗議的無奈方式。寇仲摟著她爬上
一道淺灘,把她壓在身下微笑道:「我上趟放你,還以為你會心中感激,怎知對我最兇的竟是
你,貴幫主身體好嗎?」

游秋雁瞪開美目,冷冷瞧著他道:「殺了我吧!」寇仲湊到她晶瑩如玉的小耳旁,咬著她耳珠
道:「不!我仍要放你!」

接著拍開她的脈穴,彈起身來,豪情萬丈道:「因為我喜歡你的俏樣兒,當日貴幫主摟著你的小
蠻腰時,累得我都不知多麼想當幫主。哈!不過我終不是也抱了你親了你又摸了你嗎?」游秋雁
跳了起來,美目滴溜溜轉了好一會,歎道:「寇仲你莫要後悔,有機會我絕不肯放過你的。」

寇仲探手在她臉蛋摸了一把,淡淡笑道:「其實你是愛上了我,所以才特別恨我,只是你自己不
知道吧!我們走著瞧好了。」游秋雁不知是氣自己給他摸時不懂閃躲,還是心中對他愛恨難分,
猛一踩腳,轉身便去。看著她美好的背影逐漸遠去,寇仲不由想起東溟公主和徐子陵間那種曖昧
的關係,接著又想起李秀寧,歎了一口氣,往上游趕回去。

天際終現出第一道曙光。是役寇仲和徐子陵大獲全勝,震動了整個巴陵城。敵人遭擒者三十多
人,其中有三個是女的,包括昨晚登岸的女婢在內。死傷者由於隨水下飄,所以難以點算。蕭銑
和香玉山知道將軍府內暗藏內奸,都非常緊張,立即展開調查。雲玉真卻有點不高興,既怪兩人
沒有通知她就私下去對付敵人,更怪兩人沒得她同意,卻指使她的手下去作戰,頗有越權之嫌。
不過在寇仲的溫柔手段下,很快她就回嗔作喜,與兩人談笑如常。

到晚時,寇仲問起查探內奸的事,香玉山面色沉下來道:「早已知機逃了。」素素接口道:「她
是我的一個貼身小婢,自今早出門便失去影。唉!想不到我待她親如姊妹,她竟會做這種事。」

香玉山苦笑道:「她自幼便侍候我,想不到竟會給人收買了。」徐子陵皺眉道:「她懂武功
嗎?」香玉山愕然搖頭。

寇仲歎道:「你給人騙了,若我猜得不錯,這小婢必是遭了毒手,好使你以為已沒有了內奸的問
題。」素素劇震道:「小梅!」淚水同時奪眶而出。徐子陵怨怪地瞪了寇仲一眼,扶起素素,進
入內廳加以勸慰。

寇仲拍額後悔道:「是我不好!」雲玉真低聲道:「你們對素姐確是好得令人沒話說。」

香玉山沉吟道:「怎樣才能把這內奸挖出來碎萬段呢?」寇仲望了內廳一眼,又長長一歎,沉聲
道:「只是他令素姐傷心落淚,我便不肯放過他。給我把那被活擒女婢提來,我保證可從身上得
悉內奸的身份。」

女婢被帶到偏廳,寇仲揮手命其他人全退出廳外。這女婢年華雙十,長得頗為娟秀,雖是臉色蒼
白,但卻神色堅決,顯是不肯輕易屈服。寇仲挨坐太師椅內,微笑道:「姑娘請坐!」小婢搖了
搖頭,緊抿嘴唇,擺明不會說話。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你肯答我幾個問題,我可以立即放了
你,讓你好好享受你的大好青春。」

小婢呆了一呆,眼睛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但旋又搖頭。寇仲知她不肯相信世上有這麼便宜的
事,笑道:「誰不知我寇仲是個好人,你的主子要殺我,並非因為我做過甚麼壞事,只為對『楊
公寶庫』起了貪念,所以你的主子才是壞人。哈!這道理多麼簡單,不明白的就是笨蛋。」小婢
雖沒說話,但俏臉再不繃得那麼緊了。

寇仲拍胸道:「就讓我這好人作出保證,只要你肯答三條問題,我就放了你。」小婢嬌軀微顫,
垂首啞聲道:「若我答了你,但你又硬指我說謊,那……」

寇仲截斷她道:「是否說謊,大家都心知肚明,例如假若你稍有猶豫的情況,又或說得斷斷續
續,便分明在編故事,那就不用繼續下去了!」小婢咬著下道:「真的只問三個問題?」

寇仲攤手道:「當然!我豈是言而無信的人。」小婢勇敢地與他對視,俏目生機盡復的道:「只
要我沒有猶豫,說話更沒有斷斷續續,就可以走了嗎?」

寇仲肯定地道:「就是這樣。不過假若你犯上這些錯誤,我立即廢了你武功,並把你賣落最低級
的窯子,讓你每天至少接十個客,明白嗎?」小婢聽得臉色大變,而事實上寇仲根本不懂得如何
可廢她武功,更不會賣她落青樓,全是一派恫嚇之言。

好半晌後,小婢點頭答應。這麼便宜的事,換了任何人都難以拒絕,寇仲正是摸準她這種心理,
不愁她不入圈套。寇仲虎目寒芒亮起,瞧得小婢心中發毛垂首時,沉聲道:「你叫甚麼名字?」
小婢愕然道:「我叫小秋。」心想這麼容易,不知是否算作一個問題。

寇仲拍幾道:「第一個問題過關了!」小婢忍著心中狂喜,輕輕道:「寇公子請說第二個問題
吧!」

寇仲柔聲道:「第二個問題是,嘿!你的主子是誰?」小婢迅快答道:「媚公主!」

寇仲欣然道:「恭喜姑娘連過兩關,答完下個問題後,我會親自送姑娘出城與家人團聚,最好不
要回媚公主那去了。如此聲名狼藉的主人,黏上了隨時有禍,今趟當作是個教訓好哩。」小婢低
聲道:「公子問吧!」

寇仲故意默然半晌,到小婢緊張得渾身不自然時,倏地喝道:「昨晚誰把信交給你?」小婢猛地
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寇仲暴喝道:「不能過關!」

小婢淚水湧出,急叫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啊!」寇仲不容她有思索機會,喝道:「他有多
高!」

小婢不敢猶豫,答道:「比我高半個頭。」接著寇仲連珠彈發的連問十多個問題,最後長身而起
道:「我知道他是誰了,這便送姑娘離開,不要哭了!」

第九章 井月得主

寇仲含笑步入大廳,迎上雲玉真、香玉山期待的眼神,卻見徐子陵倚窗而立,神色無憂無喜,奇
道:「小陵不想知道內奸是誰嗎?」徐子陵淡淡道:「這樣的嫩娃兒那是你仲少對手,除非她根
本不知道。」

香玉山按捺不住問道:「有甚麼結果呢?」寇仲在兩人對面坐下,道:「是你其中一個近衛,好
像叫甚麼歐陽忌的,你懂怎麼做了吧!」香玉山雙目殺機大盛,一言不發的去了。

寇仲向雲玉真眨眨眼睛道:「美人兒師傅有沒有興趣和我兩兄弟出城一遊,我答應了要送那可憐
的小姑娘一程呢!」

接著幾天,寇仲和徐子陵盡心督促段玉成四人練武,而四人亦知這關乎到榮辱生死的問題,又得
這兩大天才橫溢的明師指點,在努力不綴下突飛猛進。餘下時間,他兩人便拋開一切,與素素遊
山玩水,盡量逗她開心。時間飛快地流逝。

明早他們就要動身北上。蕭銑設宴為他們餞行。席上還多了位陪客,原來是剛從嶺南趕回來的蕭
大姐蕭環,而蕭銑的左路元帥張繡卻於早上率軍開赴戰場,未能出席。風情萬種的蕭大姐照例向
兩人亂拋媚眼,猛灌迷湯。

蕭銑敬了一巡酒後,道:「那天暗襲子陵,教裴炎能趁機溜掉的白文原,原來是淨劍宗新冒起來
的高手,也是朱媚的現任面首,在四川頗有名氣,不知是否貪朱媚美色,才投靠朱粲。」寇仲失
笑道:「現任面首。蕭當家用的這個名詞確是妙至毫巔,一句話便使人知道朱媚以前有無數姘
頭,哈!」

蕭大姐白他一眼道:「做朱媚的姘頭絕非甚麼好事,因她多疑善妒,若疑心拼頭勾上別的女人,
動輒殺之洩憤。故江湖上人稱之為『毒蛛』,白文原定是因嫌命長才黏上她。」香玉山笑道:
「這種庸脂俗粉,兩位大哥怎看得上眼呢?不過朱媚手底極硬,聽說已得朱粲九成真傳,那晚她
沒有反擊之力,只因懾於兩位大哥搏殺任少名的威名,又不明情況,所以才要落荒而逃吧!」

素素擔心道:「她既是心胸狹窄的人,定不肯就此罷休,你們兩個千萬要小心。」雲玉真笑道:
「素姐放心好了,論智計和能耐,小仲、小陵絕不遜於任何人。素姐想想吧,他們自出道以來,
吃虧的只有別人,何時試過是他們呢?」

蕭大姐花枝亂顫的笑道:「雲幫主一副有感而發的模樣兒,定是曾吃過兩人的虧哩!」雲玉真俏
頰霞生時,她又向兩人大拋媚眼道:「大姐倒未試過吃虧的滋味!」

素素見她公然在席上挑逗兩人,心中不悅,黛眉緊蹙。蕭銑亦對乃妹的浪蕩有些受不了,岔開話
題道:「有一事到現今我仍想不通,兩位小弟是怎樣發現朱媚和沈法興等人伺伏城外的?他們都
是老江湖,我們的人便都給他們瞞過。」寇仲自然不會透露徐子陵擁有玄妙感應的真相,胡謅
道:「這純粹是一種推測,可笑我們初時猜的根本不是他們,而是惡僧和艷尼,豈知誤打誤撞下
尋到他們,算他們倒足了霉運,哈!」

香玉山莞爾道:「我這位寇大哥說話常常都是這麼輕描淡寫,卻又談笑風生的,故有他在總是會
有歡樂滿堂的氣氛。」蕭大姐忍不住奇道:「香將軍為何仍是左一聲寇大哥,右一聲徐大哥,說
年紀你比他們大,論關係更是他們的姐夫,素素你都不為他更正嗎?」

素素欣然道:「我這兩位弟弟是非常人,自然使玉山格外尊重了!」雲玉真也微笑道:「所以我
也覺得玉山沒有用錯稱呼。」

蕭銑呵呵笑道:「說得好,兩位小弟確是我蕭銑平生罕遇的非常人,有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經經鬆鬆的就把整個南方的形勢扭轉過來,使我大梁國亦得而威勢大張,雖然你們沒有正式加入
我軍,但我蕭銑已視你們為自家人了。」接著拍手叫道:「人來!」

眾人呆了一呆時,兩名美婢已各捧一長一短兩個精美錦盒,來到席前。蕭銑打了個手勢,兩婢分
別把長盒奉給寇仲,短盒則送到徐子陵面前。婢子退下後,蕭銑欣然道:「小小禮物,不成敬
意,兩位請打開盒子一看。」

寇仲打開錦盒,赫然是一把鋼刀,初看第一眼時似乎平平無奇,但細看後卻感到無論刀把刀鞘,
雖沒有任何華美紋飾,但總有種高古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覷之心。

蕭銑看著寇仲取過長刀,眼中射出令人不解的神情,柔聲道:「這把刀沒有名字,但據傳是來自
上古的神兵利器,綱質奇怪,刀身會隱透黃芒,二百年前曾落入當時的第一刀法家『刀霸』凌上
人手上。後來凌上人攜刀退隱,此刀從此消聲匿跡,其後又輾轉落到我手中。我雖不喜用刀,但
對這刀仍有很深的喜愛,以心頭愛贈寇小弟,藉以顯示我蕭銑的真誠和感謝心意。」

「錚!」寇伸拔刀出鞘。眾人運足目力,卻同感失望。刀身暗啞無光,何來蕭銑說的黃芒。驀地
刀身生出變化,亮起雖僅可覺察,但卻是毫無花假的朦朦黃芒。蕭銑哈哈笑道:「小兄弟果是此
刀真主,真氣能使寶刀生出反應,我把玩了不下千百次,刀子都從未顯過黃芒。」這麼一說,眾
人立時推想出當年凌上人運刀時必是黃芒大盛,而其他人拿起刀時卻是凡鐵一把,不由嘖嘖稱
奇。

寇仲明知蕭銑在籠絡他,仍是心中大喜,感激道:「由現在起,這把刀就叫井中月,小子拜謝蕭
當家的賜贈。」蕭銑愕然道:「井中月這名字有很重的禪味,可有甚麼來由?」

寇仲敷衍道:「我只憑有晚看到井的奇景,沒有甚麼特別的來由。」蕭銑忽又歎一口氣道:「先
祖梁武帝蕭衍當年最愛搜集神兵利器,這把刀是他窮十多年心力,派人明查暗訪,走遍天下,才
在機緣巧合下得到,後來陳兵破城,此寶因深藏地下庫室內,故得以保存。」眾人這才明白為何
他會生出戀戀不捨的神色。

素素好奇地道:「小陵為何不看看蕭當家送給你的是甚麼寶物呢?」徐子陵將盒子奉回蕭銑,微
笑道:「蕭當家好意只好心領了,盒內自是罕世奇珍,不過我這人最不愛有牽掛,更不想知道盒
內玄虛,請蕭當家見諒。」徐子陵如此不識拾舉,除寇仲外,其他人均感愕然。反是蕭銑訝然歎
道:「徐兄弟獨立特行,異日必是絕世奇士,老夫不但不會有絲毫不悅,還心中更添敬佩。」

對蕭銑的風度,眾人無不動容。寇仲收起井中月,岔開話題道:「不知蕭當家那天與宋小姐談得
是否投契?」蕭銑點頭道:「現正安排怎樣和『天刀』宋缺見一次面,對他老人家我一向心中崇
慕,若能成事,兩位小兄弟居功至偉。」

寇仲知他不會透露詳情,轉而談論當前群雄形勢,散席後,蕭大姐毫不客氣的隨他們回將軍府
去。對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熱情如火,毫不避嫌,累得雲玉真嘟長嘴兒,素素眉頭大皺,但又知她
生性如此,拿她沒法。

在內廳天南地北胡扯了整個時辰,素素雖不情願,但為了胎兒,在眾人勸諭下首先回房休息。香
玉山要陪伴嬌妻,亦藉機脫身。剩下寇仲、徐子陵、雲玉真和騷媚入骨的蕭環,氣氛立時尷尬起
來。徐子陵長身而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樣兒道:「我亦要失陪了,請恕我須回房練
功,好應付明天的路途。」寇仲也站起身來,但尚未有機會說話,已給蕭大姐一把抓著,嗔道:
「人家談興正濃,怎能連你都溜掉,嘻,不若大姐和你到房中喝酒好嗎?」

徐子陵向他送來一個「深表遺憾,但小弟愛莫能助」的表情後,匆匆溜了。寇仲見雲玉真氣鼓鼓
的低頭不語,破天荒首次羨慕徐子陵的「無女一身輕」,苦笑道:「若我不去練功,而整晚和你
們兩位美人兒喝酒取樂,後天你們便永遠都見不到我這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小子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便辭別巴陵,與段玉成、包志復、石介、麻貴四人押著四輛載
鹽貨的騾車,渡江北上,開始征途。第一個目的地是漢水旁的竟陵郡。今趟他們學乖了,不取水
道而走陸路,方便隱蔽行藏。黃昏時他們在平野紮營休息,騾馬則飽餐美草。寇仲和徐子陵來到
一堆亂石草叢處坐下,前者歎了一口氣:「蕭銑真厲害,吃了人都不用吐骨。」

徐子陵遙望地平處爭姘競秀,突崢嶸的群峰,在夕照下有種可望不可即仙勝般動人的感覺,陪他
歎了一口氣道:「他有素姐在手上,實不怕我們敢拿他怎樣,假若香小子是為了『楊公寶庫』才
娶素姐,我第一個要取他小命。」寇仲捧頭苦惱地道:「這比用刀架著素姐來威脅我們更厲害。
不要看香小子對我們恭順尊敬,事實上他可能比我們兩人加起來更要狡猾,至少我們拿他全無辦
法。」

徐子陵臉色沉了下來,媛緩道:「異日若見到李靖,我定會問他為何要辜負素姐對他的情意,若
非素姐,他早命喪南方。」寇仲一震道:「小陵你還是第一趟直呼其名。」

徐子陵一掌拍在身旁一塊重約百多斤的石上。「砰!」石塊立時中分而裂。寇仲看得瞪目結舌
時,徐子陵重重舒出一口氣,歎道:「為何人生總是這麼多無奈的事,明知不應為,卻是無可奈
何。」

寇仲垂頭不語,深有感觸。那晚兩人就這麼呆坐至天明。

翌晨繼續上路。兩日後進入山區。沿途景色極美,山路掩映於綠樹濃陰中,其中一程下臨百丈深
谷,山下田疇盡收眼底。到高處時更見層巒疊翠,萬山起伏。那晚他們就在山腳歇息。

自呆坐一晚後,徐子陵出奇地沉默。兩人晚上也不睡在營帳,而是席天幕地,似像回復到傅君婥
葬身那小谷時的原始生活。後徐子陵一個人遠遠坐開,寇仲則和段玉成等聊起來。

段玉成恭敬地道:「我們四人能隨仲爺和陵爺出來闖天下,實是家山有福,短短一兩個月工夫,
就像別人數年的經歷,真個眼界大開。」包志復等紛紛點頭附和。為了避人耳目,他們都不以幫
主稱呼兩人。石介亦有感而發道:「無論在多麼惡劣的形勢下,只要有仲爺和陵爺在,我們便總
是充滿鬥志和生機,有信心應付任何危難。」

麻貴接口道:「最難得兩位爺兒從不拿我們當下人看待,更從不擺架子。」寇仲然笑道:「大家
現在是兄弟手足,一起去打天下。不但為了建立百世不朽的大業,更希望能使天下太平,人人安
居樂業。命運是由有志者去創造的。」四人都聽得露出感動興奮的神色。

石介狠狠道:「我們最痛恨就是那些狗官賊兵,殺多少個都絕不手軟。」段玉成忽地垂下頭去,
雙肩抽搐,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顯然有慘痛的過去。寇仲訝然瞧他時,麻貴湊到寇仲耳旁輕聲解
釋道:「小段未過門的妻子被賊兵先奸後殺,每次想起便痛哭涕零。」

寇仲同情地點頭,探手抓著段玉成的肩頭道:「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明天卻是我們的希望所在。
命運再不應操在別人手上,而是在你和我手中。縱使為這拋頭顱灑熱血,也永不言悔。」

寇仲來到正臥地看天的徐子陵旁盤膝坐下,仰首一看,見到烏雲掩至,遮蓋了大半個本是星輝燦
爛的夜空,吁出一口氣道:「看樣子又有一場雷暴和大雨了!」徐子陵默然不語。寇仲低頭瞧
他,問道:「你在想甚麼?」

徐子陵坐了起來,沉聲道:「我想起那段住在娘埋骨那小谷的日子,假設我們一直沒有離開,現
在就沒有這麼多令人神消魂斷的痛苦。人是否總要自尋煩惱呢?」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寇仲後
頸處,滑入襟領去,他抬頭觀大時,剛好捕捉到一道閃電劃破了夜空,接著悶雷爆響,粉碎了山
野的寧靜,奏起了暴風雨的序曲。

寇仲伸手摟著徐子陵肩頭,苦笑道:「命運是沒有如果這兩個字的。已發生的就是發生了。假設
我們不是湊巧扒到了長生訣,現在面對的只是另外的煩惱和痛苦,言老大亦不用橫死而可繼續虐
待我們,我們更不會坐在這等待暴風雨的來臨。生命就是這樣,老天爺將你擺在這麼一個位置
上,不管你情願與否,都要竭盡全力去做好那個角色。」

「嘩啦」聲中,隨著一股席捲山野的狂風,大雨傾盤下。徐子陵任由雨水濕透全身,低聲道:
「你何時變得這麼相信命運呢?」寇仲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只相信過去了的命運,至於未來
的,老子我只信是掌握在自己手的。若果不是這麼想,做人還有甚麼鬥志和意義?」

徐子陵點頭道:「由於不知道,故而不存在。這正是命運最動人之處。無論將來如何,我們也要
向將來挑戰,尋求自己的理想。」寇仲微笑道:「哈!不若我們就在豪雨雷暴之夜,齊聲高歌一
曲,以舒胸中對生命的悲壯情懷,陵少尊意如何?」

徐子陵哈哈一笑,扯著他站了起來。兩人交換了一個有會於心的眼神後,不約而同地齊聲高唱
道:「山幽觀天運,悠悠念群生,終古代興沒,豪聖定能爭……」歌聲遠遠傳開去,連雷雨也不
能掩蓋分毫,段玉成等聞歌而至,亦為他們的豪情詠頌而興奮神往。雨勢更趨暴烈,但他們心中
燃起的烈焰,卻半點無懼風雨的吹打。

騾車隊穿過溪谷,進入竟陵城東南左的平原,把崇山峻嶺逐漸拋往後方。寇仲和徐子陵並騎前
行,為四輛騾車引路。在這十多天的路程中,各人都沒有鬆懈下來,在武技的鍛練上精進勵行,
準備應付隨時來臨的惡戰。

徐子陵指著左方遠處一個小湖道:「今晚我們就在湖邊宿營,更可乘機暢泳。」寇仲正在馬上細
閱香玉山給他們的地勢圖,聞言道:「明天下午我們就抵達百丈峽,此峽長達兩里,兩邊陡壁萬
仞,有些地方只能窺見一線青天,更有瀑布懸空直下,極為險要,若有人在那伏擊我們,騾車肯
定不保。」

徐子陵對動物最具愛心,笑道:「今晚我們清溪浴罷,就先到那散步看看好了。」寇仲哈哈笑
道:「好主意!」拍馬便往小湖馳去,徐子陵策馬緊追,段玉成等亦催趕騾子,加速朝目標進
發。

只穿短胯,濕淋淋地從溫暖的湖水爬上岸旁的徐子陵,回頭對仍在水中載浮載沉,仰觀星夜的寇
仲道:「你那把老蕭送的寶刀為何捨星變而一再取井中月為名呢?」寇仲笑道:「我是要把星變
這名字讓給我們的徐子陵公子嘛!」

徐子陵在一塊大石坐下,翹起二郎腿,沒好氣道:「不要賴在我身上了,快給本少從實招來。」
寇仲開懷大笑道:「失去了的過去又回來了。這是我不怕會給你罵的好時光。告訴你又何妨。
哈!井中月就是星變,星變就是井中月,井中月的下變化,不就是星變?明白了嗎?」

徐子陵動容道:「果然有點道理,好了!做探子的時間到了,快滾上來。」寇仲一聲領命,跳上
岸來。他們以最快手法穿上衣服,囑咐了四人後,全力展開身法,朝百丈峽飛掠而去。

半個時辰後。兩人走了近二十里路,顯示他們的輕功比以前又大有長進。這時前面出現一道橫亙
無盡的密林,在沒有星輝月照的黑夜,份外陰沉詭秘。兩人童心大起,掠入林,就在樹上枝葉間
穿插跳躍,好不寫意。

快出林時,林外隱見點點火光,還傳來撕殺之聲。兩人大訝,停在林近,往外望去。林外地平遠
處,是一列聳立的崇山峻嶺,在這之間則是地勢起伏的陵丘與疏林,此時火光掩映,以數百計的
火把佈滿陵野之上,兩幫人馬正作生死拚殺。寇仲和徐子陵瞧得面面相覷,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
甚麼事。

徐子陵吁出一口涼氣道:「他們把往百丈峽的去路完全封閉,現在我們該繼續行程還是掉頭回去
睡覺呢?」寇仲功聚雙目,遙觀兩里開外正在殺的兩幫人馬,道:「看到嗎?在戰場中心有盞高
懸的黃燈,那是掛在一個高台的木柱上,木柱似還有些東西,似乎是有人給綁在柱底處。」

徐子陵點頭道:「那人身穿黃衣,難道這兩幫人馬,就是為爭奪此人而以生死相拚嗎?」寇仲心
癢難熬道:「若不去看個究竟,今晚怎睡得。來吧!」徐子陵好奇心大起,隨他朝高台奔去。

愈接近時,喊殺聲更是嘈雜,已可清楚見到兩幫人馬正交手拚搏,火炬錯落分佈,或插地上或綁
在樹上,愈接近核心的高台,火炬愈密愈多。這時他們清楚看到一方人馬身穿胡服,顯非中土人
士,而另一方則一律黑色勁服,涇渭分明。很自然地,兩人都生出偏幫黑衣武士一方的心意。

高台的情況更是清楚無遺,被反手綁在台上是個黃衣女子,如雲的秀髮長垂下來,遮著了大部分
臉龐,教人看不清楚她的玉容。胡服武士正在阻止黑衣武士攻佔高台,而且明顯佔在上風。黑衣
武士人數過千,比胡服武土多出一半,但胡服武士卻是武功較強,成纏戰之局。劍氣刀光,不時
反映火炬的火芒,就像點點閃跳不休的鬼火,份外使人感到戰爭的鮮明可怖。

戰場的分佈遼闊,雖以高台為主,但四處均有激烈拚鬥的人群,此追彼逐,慘烈之極。迫到戰場
邊緣處,剛好一隊五、六人的黑衣武士被一群十多個的胡服武土圈了起來,亂刀斬死。兩人看得
熱血填膺,湧起對外族同仇敵愾的心意。

「鏘!」寇仲掣出井中月,大步迫去。徐子陵也不打話,緊隨他身旁。那十多名胡服武士亦發現
了他們這兩個闖入者,目露兇光的一擁而至。在這一角離高台只有百來丈的戰場,黑衣武士陷於
絕對的劣勢,不但保持不了陣形,且被沖得七零八落,予敵人逐個擊破的危機。

敵人已至,矛斧刀戟,聲勢洶洶的蓋頭殺來。寇仲加速掠前,振起井中月,刀身立時黃芒劇盛,
連擋格都省了,閃電的左揮右劈,就在敵刃及體前,斬殺兩人。最令人吃驚的是屍身並沒有似以
往般應刀拋跌,而是凝止不動,先脫手掉下刀槍,才柱子折斷般頹然倒下。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
然,這才想到此把看來拙鈍不起眼的刀,實是鋒快無匹的神兵利器。

餘下的多名胡人見只是黃芒兩閃,己方立即有兩人以奇怪詭異的情況命喪當場,無不心膽俱寒,
暗想這種連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楚的刀法,教人如何對抗,立時鬥志全消,四散奔逃。寇仲把刀收
到眼下,傲然卓立,伸手撫上刀鋒,歎道:「你以後就是我徐子陵以外的最好夥伴,千萬勿要辜
負我寇仲對你的期望啊!」

此時又有另一批胡人朝他們殺至,但徐子陵卻像視若無睹般來到寇仲身旁道:「你知否刀尚未及
敵體時,劍芒竟可先一步侵進敵人身體去,制著了對方經脈,要他們乖乖受死。」寇仲點頭表示
知道,又苦惱地道:「照你看!究竟是我功力大進,還是全憑這怪刀的關系呢?」

三支鐵矛,疾刺而至。寇仲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井中月往敵畫出,刀光漩飛,黃芒暴張,三支
鐵矛應刀而斷,嚇得那三人踉蹌跌退,狼狽不堪。另有兩名胡寇仍悍不畏死的各提雙斧來攻,寇
仲順勢回刀,黃芒如激電般掣動一下,兩人都撒斧倒跌,當場橫死。其他人更一哄而散。

徐子陵像不知剛有敵人來襲般,油然道:「我看兩方面都有一點關係,看你這兩次出手,已具有
點弈劍術的味兒,能先一步封死敵人的下變化,迫得敵人不得不變招抵禦,以至銳氣全消,否則
怎會不濟至此?」寇仲歎道:「唉!若有跋鋒寒、楊虛彥之輩在這給我試試刀就夠痛快了!」

這情景極為怪異。四周雖是喊殺連天,刀光劍影,兩人卻像怡然散步到這來,還聊起武功的問
題。徐子陵倏地橫移,劈手奪過偷襲斬來的一刀一劍,兩腳疾踢,同時反手擲出刀劍,四名胡寇
立即報消,一時間再沒人敢來惹他們。徐子陵回到寇仲身旁,一肘打在他脅下,笑道:「別忘了
有我這個對手,放馬過來吧!讓我看看你有了井中月後,究竟是如虎添翼,還是似鼠生瘤?」

寇仲一邊雪雪呼痛,一邊擺開架勢,怪笑道:「你這小子近來最愛板起臉孔向我訓話,今趟我就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看刀!」不過這一刀卻是先劈向一名撲來的年青英偉的胡漢。「錚!」那
人竟運劍架著他的井中月,還猛施反擊,劍法凌厲奇奧,功力深厚,顯是胡寇中聞風來援的高
手。

寇仲忘了徐子陵,唰地橫移,幻出重重黃芒,長江大浪般向來人攻去。那人連擋七刀。「噹!」
的一聲,長劍竟中分而斷。寇仲井中月乘勢撲入,那人確是高明,竟可及時掣出匕首,「叮」的
擋了這必殺的一招,借力飄退尋丈。徐子陵此時亦陷身重圍,卻高叫道:「我要去看東西了!」
拳腳齊出,硬是殺開一條出路,朝高台方向奔去。

寇仲要追在他身後時,眼前一花,給三人攔著去路,包括了剛才那身手高明的胡人,手上換過另
一把長劍。那年青胡人喝道:「朋友何人?身手果是了得,不知與獨霸山莊是何關係?」寇仲哈
哈笑道:「甚麼獨霸山莊,我聽也未聽過,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爾等來自何
方,為何竟夠膽子到我中土來撒野?」

三名胡人聞寇仲之名,同時色變。寇仲愕然道:「你們認識我嗎?」剛才那個和寇仲交手的胡人
道:「本人乃鐵勒『飛鷹』曲傲的第三門徒庚哥呼兒,寇仲今趟你送上門來,休想有命離開,
上!」他身後兩名胡人立時散開側進,把寇仲圍在中間。

寇仲聳肩笑道:「原來任少名真是你們的人,橫豎我手癢得要命,就拿你們來祭刀吧!哈!」徐
子陵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敵人防禦網時,戰場上響起陣陣尖銳的哨子聲,隱含某種規律和指令,指
揮胡人的進退,使他壓力驟增。不過他兩人顯然已牽制著鐵勒人的主力,使獨霸山莊的黑衣人聲
勢大振,向高台發動一波又一波的衝擊戰。

徐子陵進入靜如止水的靈明心境,在他四周雖是此追彼逐的混戰場面,但他卻能清楚把握敵我的
虛實,總可先一步避開前來攔截的敵人,使他們無法形成包圍的局面。黑衣武士則視他為己方之
人,有時還為他擋著來攻擊他的鐵勒人。到離高台尚有十丈遠近時,一聲嬌叱,來自上方。徐子
陵迅速判斷出來者是第一流的好手,遂厲喝一聲,沖天而起。

火光映照下,一位露出粉臂圓臍的紅衣美女,左右手短刃化作兩團芒般的精光,一上一下往他臉
胸印來,迅疾無倫,凌厲之極。此女輪廓極美,清楚分明得有若刀削,一對美眸更精靈如寶石,
引人至極。不過徐子陵卻一點不為她的美麗分神,左右掌先後拍出。

「蓬!蓬!」兩人錯身而過時,又再交換了三招。徐子陵用了下巧勁,反竟能借力騰升,大鳥般
往高台撲去。那美麗的胡女顯然想不到徐子陵不但可硬封她蓄勢而發的凌厲招數,還高明到能借
力騰飛,欲追時已來不及。

第十章 妖女聖女

寇仲井中月一招漫天疾風,架開左右攻來兩把大刀時,曲傲的第三門徒庚哥呼兒大步跨來,手中
長劍迎頭直刺。劍未至,寒氣籠罩著寇仲整個前方。寇仲知此一劍乃庚哥呼兒全身功力所聚,趁
自己忙於擋格他兩名手下時,覷隙而進,厲害非常,反大感過癮,刀勢疾打,迎削而去。

黃芒到處,發出一下震耳響音。寇仲凝立如山,庚哥呼兒卻連退兩步。兩柄刀又再攻來,使寇仲
難以追擊。這兩名鐵勒高手武功雖佳,但寇仲可肯定自己只須三數招就可把任何一人收拾。但偏
是當他們聯手合擊時,由於時間角度都迫得他不能全力對付其中一人,故而頗感有力難施。而從
這亦可見兩人施展的乃是一種玄奧的聯戰之術,合起來可制著比他們武功更強的對手。寇仲卻是
夷然不懼,豪氣上湧。忽而左閃忽而右晃,硬是以迅若游魚的奇異身法,避過敵刀。

「嗖!」庚哥呼兒長劍又至,仍學剛才般一劍當頭疾刺。雖是簡單無比的一劍,寇仲卻生出無法
閃躲的感覺,運起井中月還擊。

「噹!」寇仲井中月黃芒再盛,再次架開敵劍。今趟庚哥呼兒被震得退開三步,而寇仲亦往後移
了小半步。

兩人同時大吃一驚。寇仲驚的是庚哥呼兒這一劍無端功力驟增,遠勝前劍,弄得自己也氣血翻騰
起來。假如他下一劍亦照此比例增進,他不吃敗仗才是怪事。庚哥呼兒驚的卻是寇仲的韌力,要
知他這名為「狂浪七轉」的獨門招數,乃曲傲所創三大奇功之一,每一刀都能吸取對方少許功
力,轉而增強自己的劍勢,奇詭非常。那知寇仲的真氣不但蓄而不發,且奇寒無比,使他雖勉強
吸得少許,卻是難受無比,故而第二招交手,比前一招更要多退一步。至此才知為何以化名任少
名的曲特之能,仍要飲恨對方刀下。

此時背後刀刃劈風之聲又至,寇仲心念電轉,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將陷進完全捱打和被動的形
勢中,心中已有計較。寇仲刀隨身轉,似是迎向背後左方之刀時,驀地似蟹兒般側移,變成面對
右方砍來的長刀,井中月芒氣劇盛,斜指敵人。那鐵勒高手但感對方怪刀黃芒暴張,刀氣迎頭衝
至,大有千軍萬馬衝殺而來之勢,登時銳氣全消,窒了一窒,不知該進還是該退。本是無懈可擊
的聯陣之局,立時露出一絲絕不該露出的破綻。

寇仲一聲長笑,腰板猛挺,神態變得更是威凌無儔,信心十足。井中月有若迅雷激電般往那鐵勒
高手畫去。「噹!」的大響一聲,那人運刀架著。豈知黃芒暴閃,劈得那人連刀帶人,倒摔往
外,未觸地前已氣絕身亡。庚哥呼兒這時才回過氣來,由此可知四人交手的緊湊迅快。他見狀大
驚,衝前劈出驚天動地的第三波狂浪。

戰場上戰況加劇,集中到高台四周去,不斷有人濺血倒地,慘烈之極。另一把劍又由左側殺到。
寇仲裝出擋格的姿態,井中月虛晃一招,到敵劍臨頭時,才疾移半步,敵劍從他鼻尖掠過,只差
分毫就可把他的身子剖開。井中月順勢往側平削。

「噹!」這個高手給他震得口噴鮮血,蹌踉跌退,一時再無攻擊之力。寇仲壓力大減,長笑跨
步,一抖井中月,如裂岸驚濤般往庚哥呼兒攻去。庚哥呼兒還是首次遇到有人能以硬接的方式,
避過他的「狂浪七轉」,早心膽俱寒,竟不敢接刀,往後飄飛。寇仲也不追趕,哈哈一笑,接應
徐子陵去也。

徐子陵剛落在高台邊沿處,十多名守在台上的鐵勒人分作兩批,部分迎來攔截,部分擁到那被綁
柱上的黃衣女四周,嚴守著最後一關。徐子陵知道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擊倒守於這最
後防線的鐵勒人,讓那鐵勒美女及時趕回來,不要說救人,自身亦可能不保。而且眼前攻來的鐵
勒人,武功明顯高出剛才遇上的鐵勒武士,尤其當中一個持槍巨漢,槍未至,槍氣已壓體迫來,
強橫非常,那敢小覷,一個騰躍,來到三丈許的高空,竟能再運氣翻身,橫往豎立台中那支木柱
移去。

下方的鐵勒人那想到徐子陵在空中仍能靈活如鷹,可一再翻飛,一時陣腳大亂,最要命是徐子陵
可藉著觸柱之力,隨意改變落點方向,教他們更是無所防,不知如何應付。說時遲,那時快。徐
子陵一掌拍在木柱上,同時貼柱滑下,狂猛無匹的勁氣,向守在木柱下的六名鐵勒武土當頭壓
下。這刻他們就算生出要先斬殺被縛美女之心,亦無法辦到。

嬌叱聲中,那出色的鐵勒美女已趕到台上。木柱忽然寸寸碎裂。眾敵這才知道徐子陵那一掌的作
用,同時更清楚徐子陵掌勁的厲害。不過一切都遲了。那黃衣女子驟脫木柱的束縛,往後倒下
時,徐子陵已把她挾起,斜衝上天,並發出長嘯,招呼剛剛趕到的寇仲一起離開。

寇仲領路,徐子陵挾著那黃衣女子,一口氣奔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另一個小山丘才停下來。徐子
陵把黃衣女子放在草地上,皺眉道:「真奇怪,她該是給點了穴道,但無論我怎樣為她通經活
絡,她仍是昏迷不醒。」

寇仲學他那樣蹲在草地上,伸手撥開她的秀髮,兩人同時目瞪口呆。我的娘,世上竟有氣質動人
至此的美女?若她緊閉的眼內有配得超她絕世花容的美眸,即管宋玉致、沈落雁、單琬晶那種級
數的美女,亦要遜讓三分。寇仲呆望著她有如山川起伏的優美體態,晶瑩似雪又充滿張彈之力的
肌膚,吁出一口涼氣道:「傾國傾城之美大概就是這樣子,難怪兩幫人馬要為她打生打死。」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只看她烏黑的發質,雪白的肌膚,便如天生麗質該作何解。我從未見過
這麼漂亮誘人的秀髮冰肌,美麗得近乎詭異。」寇仲奇道:「你說得對,本來見美女總會心熱,
為何剛才我卻是心生寒意呢?」

徐子陵由頭把她瞧到落腳,卻沒法在這勻稱無可比喻的身段上,找到任何足以破壞她完美無缺的
半點小瑕,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種難以言喻的美麗透著的眩人詭艷。寇仲歎道:「她會否根本
不是人呢?橫看豎看她都像精靈多過像人,人那有這麼美麗呢?」徐子陵聲音轉冷道:「你好像
忘了原先蹲下來看她的原因哩!」

寇仲這才記起是要設法解開她被封的穴頭,尷尬道:「因她美得太驚心動魄了。咦!為何你的臉
色這麼難看?」徐子陵摸了摸自己的臉龐,思索道:「或者是因為我剛才想為她打通穴道時用了
太多真力吧!」

寇仲暗中給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口上卻道:「該是這個原因了!」徐子陵和他最有默契,站起來
道:「我去瞧瞧有沒有敵人追來,你在這看看有沒有辦法弄醒她吧!」

寇仲那還會不知機,道:「還是一起去看為佳!」伸手搭著徐子陵肩頭,同時把真氣送入他經脈
去。

兩人走得離那絕代美人兒至少有三十丈的距離,寇仲才低聲道:「非常不妥,以前就算在你力戰
之後,臉色也不會白中泛青,現在經我輸入真氣後,你這青色才退去。」徐子陵點頭道:「這女
人不但美得邪門,人也邪門得很,看來我是了她道兒。天下間那有我們解不開的封穴的手法呢?
難道點她穴道的強得過跋鋒寒嗎?這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若點她穴道的是曲傲又如何呢?別忘記曲傲的功力只是差畢玄少許?」徐子陵失
聲道:「你碰到曲傲嗎?」

寇仲沒好氣道:「若碰上曲傲,還有命兒在這和你研究是否救了個妖女回來嗎?唉!這麼美的妖
女,竟使我覺得即使被她害死都是心甘情願。」見徐子陵正狠狠盯著他,忙道:「剛才那批人是
曲傲的手下,那使劍使得不錯的自稱是曲傲的三徒兒庚哥呼兒。另一邊的人則是獨霸山莊,只聽
名字便知也不是什麼好人了。」

徐子陵皺眉道:「他們為甚麼會為這妖女打起來呢?」寇仲搖頭表示不知道。摟著徐子陵肩頭步
下山坡道:「見到她那詭異的美麗,我便有膽顫心驚的感覺,紅顏禍水怕就是這級數的動人尤
物。告訴我,你曾想像過有人竟可比單琬晶、沈落雁、李秀寧她們更美嗎?」

徐子陵搖頭表示未見過,同意道:「我們唯一的選擇,確是走為上看。咦!為何你愈走愈慢
了。」寇仲頹然坐下,捧頭道:「小陵啊!你教教我吧!假若我們真是好人作賊辦,人家姑娘確
是清清白白的,卻給我們疑神疑鬼的害得給鐵勒人擒回去,又或被野獸吃掉,我們的良心會安樂
嗎?」

徐子陵亦茫然坐在山坡底另一塊石上,道:「但怎樣解釋我臉上會現青氣呢?」寇仲問道:「在
救起她之前,你有否和甚麼特別厲害的人交過手?」

徐子陵點頭道:「確是碰上個使雙刃的鐵勒美女,但她尚未有資格傷我。」寇仲道:「曲傲的武
功古古怪怪的,像那庚哥呼兒便能以一種奇怪的方法增強力道,或者那鐵勒美人兒暗中傷了你都
說不定,所以錯怪她為妖女的可能應是存在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她或是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弱質女子,否則便是武功高明得連我們都察覺
不到她體內的怪異真氣。唉!我也不知該怎樣處理她了。」寇仲思量道:「照道理這該不會是個
為我們而設的陷阱,因為她怎知我們會去救她呢?」

徐子陵沉吟道:「但為何我們總有不妥當的感覺?」寇仲長身而起,斷然道:「回去看看再說
吧。」

那神秘詭艷的美女仍靜靜地躺在草地上,這時烏雲已過,星斗滿天,她的艷光更是詭秘迷人。遠
處傳來陣陣狼嚎,不知是否因嗅到戰場上的血腥氣味,故聯群而至。兩人躲在一處草叢後,猶豫
難決。自出道以來,他們還是首次陷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寇仲凝望著她起伏有致的動人酥
胸,輕輕道:「看她的模樣兒,絕不該超過二十歲,就算她的師傅是畢玄或傅采林,也難使她的
功力足以深藏不露至可瞞過我們的地步。」

徐子陵哂道:「若她是另一個似師妃暄……天……」兩人同時劇震,顯是想到同一個可能性。寇
仲低聲道:「我的奶奶!若她是陰癸派那要與師妃暄決鬥的嫡傳弟子,這一切都變成有可能
了。」

徐子陵沉聲道:「這個可能性太大了。任少名是曲傲的兒子,惡僧艷尼則是陰癸派的人,否則為
何會縛她在柱子上一副等我們去救的樣子。」寇仲點頭道:「定是這樣。走吧!看她能躺到何
時?」話雖如此,兩人卻只說不走,沒有離開。

驀地一聲狼,在近處響起。兩人心神全集中在黃衣女身上,登時嚇了一跳。幾頭餓狼從山坡奔了
上來,見到黃衣女,立即狼目生光,撲了過去。美女一動不動。兩人按捺不住,疾掠而出,逼走
餓狼。

幾經辛苦,兩人終於弄好了以樹枝樹籐扎做的擔架。這雖費時失事,但為了不接觸她的身體,即
使多費工夫也要如此做了。他們提心吊膽,意防備,把她柔若無骨的動人肉體放到擔架上時,才
鬆了一口氣。寇仲苦笑道:「回去再說吧!」兩人抬起擔架,飛快地跑了。

第十一章 妾名婠婠

寇仲策騎來到領頭的徐子陵旁,道:「她仍未醒過來,這樣滴水不進,不用幾天就要玉殞香
消。」徐子陵回頭瞥一眼那輛特別為她架起遮陽篷帳的騾車一眼,忽地露出一個笑容,淡淡道:
「仲少你有否覺察到她無論呼吸或脈搏,長短輕重均始終如一,照我看這是一種上乘之極的龜息
功,我敢肯定她就是陰癸派派出來應付師妃暄的超卓傳人。」

寇仲深感煩困的道:「昨晚若我們肯任得餓狼去噬她,就可得個水落石出,但又怕一子錯鑄成千
古恨,害了人家一條小命只由於我們疑心生暗鬼。」

四周雖是野趣盎然,薄霧飄浮、林木翠,美得如詩如畫,但兩人背著這個精神包袱,卻是無心觀
賞。寇仲續道:「假設她是那陰癸派那妖女,索性和曲傲聯手來找我們晦氣好了,何用這麼裝神
弄鬼大費周章?」徐子陵肅容道:「你好像逐漸給她的美麗征服了,否則為何盡替她辯護。不要
忘記世事每每出人意表。例如她想誘我們為她解穴,乘機以邪功吸取我們的功力。又或要察破我
們奇異的練功法門,好增長她長的功力,去擊敗師妃暄,這些可能誰敢肯定是或不是?」

寇仲咕噥道:「我怎會那麼輕易給她迷惑或征服?不過段玉成那四個小子自見過她後,都變得失
魂落魄,這才叫人擔心!」徐子陵斷然道:「她既找上門來,要逃也是逃不過的了。我們只好與
她周旋到底,看她除了扮昏迷外還有甚麼法寶。」

寇仲訝道:「你似乎認定了她是妖女,假若最後證實她只是個給曲傲以奇異手法封閉了穴道的可
憐女子,那不是個天大的笑話嗎?」徐子陵露出個充滿信心的燦爛笑容,悠然道:「這場鬥爭,
比的就是耐性和信心,只要逼得她露出原形,我們就勝了,明白嗎?」

寇仲點頭道:「你的感覺定不會錯。我們就和她走著瞧吧!我才不信她可以永遠裝睡下去。唉!
我情願面對曲傲,也不想對著這件棘手貨。」

到黃昏時分,他們走了十餘里路,邊行邊打量適合宿營的地方。這時離百丈峽只有六、七里的路
程,但由於要避過昨夜那戰場,故繞道而行,使路程增加了七、八里,今晚無論如何都到不了百
丈峽,亦不宜在晚上冒險過峽。他們所取路線,都是荒僻的山野,地勢荒涼、雜草滋蔓,不見人
煙。最後他們在一處平野歇腳停息。

段玉成和包志復把黃衣女送入營帳後,失魂落魄的走出來,默然無語。石介和麻貴則藉故去看
她,四人都是心神不屬的樣兒,看得寇仲和徐子陵暗自驚心。他們兩個雖曾多番提醒警告那四
人,但卻知他們不但不會相信,還根本聽不進耳內去。寇仲把徐子陵拉到一旁道:「現在就有個
進退兩難的抉擇,假若此女真是兩方爭奪的寶貝,其中一方必會在百丈峽佈下伏兵,那我們的鹽
貨可肯定宣告完蛋,玉成他們四人亦小命不保。」

頓了頓又道:「假若我們今夜到百丈峽探路,倘有人來搶她,不但保不住人,玉成他們更不知為
了甚麼白白送命,該如何辦才好?」徐子陵道:「一動不如一靜,我們今晚就守在這,明天過峽
前再作打算好了。唉!捨百丈峽還有沒有第二條路線呢?」

寇仲道:「當然有的,可是卻要多費十天工夫,那時說不定和氏璧早給人搶去了。」徐子陵沒好
氣道:「有了『楊公寶庫』,還對和氏璧念念不忘,你何時變得這麼貪心的。」

寇仲陪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打個生動的譬喻罷了!難道連說笑也不可以嗎?」徐子陵待要
說話,蹄音忽起,由遠而近。莫非說曹操,曹操就到?若是曲傲親臨,怎辦才好呢?寇仲和徐子
陵並肩而立,靜待敵人的來臨,段玉成四人則忙於扣好騾子,又把黃衣女抬到為她特別作過佈置
的騾車上。

在半邊新月下,十三乘騎士逐漸接近,沿的是他們早先經過的路線,顯是鍥著騾車遺下的印痕銜
尾追來。來人顯已看到他們,放緩馬速。帶頭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壯,身穿黑衣,外披紅披風,上
唇留有濃密的黑髭。最使兩人印象深刻是他的臉膚粗糙而坑坑突突的,但那雙嵌在麻麻點點的臉
上的眼睛卻像兩盞小燈籠般閃亮照人,使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野獸般既可怕又懾人的魅力。他身
後的人都是黑色勁裝,高矮肥瘦不一,但無不透出一股狠悍的勁兒。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恐怕是獨霸山莊的莊主來哩。」徐子陵點頭道:「說起來昨晚我們和
他還是戰友,可以不動手,就不要動手。」

這時獨霸山莊的人在離他們十丈許處勒馬停下,齊齊飛身下馬,動作整齊而迅捷。那帶頭者排眾
而出,來到兩人身前,抱拳道:「在下獨霸山莊莊主方澤滔,不知兩位是否近年名震天下的寇兄
弟和徐兄弟呢?」兩人見他態度客氣,大生好感。寇仲還禮答道:「方莊主過譽了。我兩個只是
被人趕得東奔西竄的亡命之徒。」

方澤滔哈哈笑道:「得志而不驕,才是真英雄,誰能於千軍萬馬中,斬殺任少名仍可從容脫身,
那怎會只是亡命之徒。」徐子陵微笑道:「方莊主莫要誇獎我們,不知今趟大駕光臨,是否為了
昨夜我們救回來那個黃衣女子呢?」

方澤滔雙目射出熱烈和關切的神色,虛心有禮地問道:「倆位昨夜援手之恩,我方澤滔絕不會忘
記,請問婠婠小姐現在何處呢?」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原來她叫婠婠,請問她與莊主是甚麼關
係?」

方澤滔回頭向手下們道:「你們負責在四周把風,千萬要打醒精神。」手下領命散往八方時,方
澤滔才親切地道:「我們邊行邊說好嗎?」兩人對先前自己的疑神疑鬼都感到有點荒謬可笑,點
頭領他往裝載的騾車走去。

方澤滔道:「她的身世非常可憐,方某遇上她時,她家的車馬隊遇上賊劫,家人無一幸免,那些
小賊貪她美色,正要飽逞獸慾時,給我碰巧撞上,盡殺群盜,救了她回莊。」寇仲道:「請恕小
子見識淺薄,只看貴莊昨夜的陣容,絕非江湖上無名之輩,為何我們卻從未聽過貴莊的大名
呢?」

方澤滔答道:「這或者是我們建莊時日尚短,我本是隋將,自昏君被宇文化及所殺後,便佔了竟
陵。但又不想像其他人般劃地稱王,故而與追隨我多年的眾兄弟建立獨霸山莊,一方面可防止盜
賊,另一面則等待明主出現,好歸順其麾下,使竟陵免受兵災之禍。」兩人恍然點頭。徐子陵
道:「不過獨霸兩字卻是非常霸道,莊主不怕給人誤會了?」

方澤滔笑道:「不改個霸道點的名字,怎能鎮壓四方賊眾,現在亂兵結成勢力,數以百計,四處
搶掠和招撫奔竄的流氓,其中又以向、房、毛、曹四大寇最是兇名四播。噢!!」三人這時來到
騾車旁,方澤滔見到躺在禾草造成的床上的絕世美人,立時不顧一切撲到車旁,真情流露地顫聲
道:「她怎麼樣了?」

兩人這時再無半絲懷疑,寇仲解釋了她的情況,方澤滔珍而重之的伸指搭上她的腕脈,不片晌額
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頹然道:「這是甚麼封穴手法,她經脈內虛虛蕩蕩的,既沒有閉塞,但亦沒
法凝聚氣息,便像個虛不受補的病人。」從他這番判斷,兩人便可推知方澤滔乃內家氣功的大行
家,可躋身一流高手之林,難怪敢占竟陵稱霸了。

徐子陵對他頗有好感,道:「方莊主對曲傲的封穴手法是否亦有認識呢?這麼怪異的手法我們想
也未曾想過,該是曲傲本人親自下手的吧?」直到此刻,他們仍未清楚為何會有昨晚那種事情發
生。方澤滔搖頭道:「絕不會是曲傲下手的,皆因他尚未踏足中原,來的只是他的三個徒弟長叔
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最大可能是由長叔謀下手,此人據聞已得曲傲八成真傳,曲傲名震域外
的三大絕技,唯他能全部貫通。」

寇仲念了「長叔謀」的名字幾趟後,虎目生寒道:「小姐為何會給他們綁到柱子去的?」方澤滔
愛憐地瞧著,歎了一口氣道:「這可說是飛來橫禍,半個月前我忽然接到任少名的信,要我歸附
鐵騎會。我當然斷然拒絕,還加強城防,怕他們來攻,這兩年我們沒有一天不在作好準備,又得
城內百姓支持,敢誇就算任少名傾全力來攻,隨時也可擋他個一年半載。」

寇仲點頭道:「任少名當然不敢去惹杜伏威和輔公佑,如若奪得竟陵,便可在長江之北建立北進
的據點,所以對竟陵他是志在必得的。」方澤滔訝道:「想不到寇兄在這方面如此在行呢。」

徐子陵奇道:「任少名已死,鐵騎會四分五裂,長叔謀的人變成孤軍,為何仍要來惹你們?」方
澤滔苦惱道:「這個可連我都想不通,三日前,忽然有人夜闖我莊,此人身手高明之極,不但連
傷十多人,還把她擄去。唉!坦白說,如今就是我方某人的命根,我也不是沒見過美女的人,但
第一眼見到她,我便深深地愛上了,只覺若失去了她,任何事都變得沒有丁點兒意義。長叔謀這
一確是捏著我的要害,教我完全失去了方寸。」

圍在四周聽他們說話的段玉成、包志復、石介、麻貴都點頭表示感同身受。任誰見到如此動人的
一個美人兒,不生出傾倒愛戀之心才是怪事。方澤滔續道:「三天前我收到長叔謀的信,說落在
他們手上,囑我在百丈峽外決一生死,以決定誰屬的問題。唉!這可是我一生人中最難決定的一
件事,明知對方是調虎離山之計,但在竟陵城千萬受我保護的人,和在之間,我該如何作取捨
呢?」寇仲等都諒解地露出同情之色。

方澤滔歎道:「最後我決定按兵不動,留守竟陵。在公私之間,我仍知甚麼是該做,甚麼不該做
的。」寇仲等面面相覷,既是如此,為何還有昨夜之戰?方澤滔苦笑道:「難怪各位大惑不解,
皆因我手下猛將,亦是我的親弟方澤流,竟私下領兵去救,我這才知道他也在暗戀,昨夜他已不
幸戰死。當逃回來的人告訴我兩位把她救了時,我再按捺不住,離城來尋找兩位,終在這遇上你
們。」

徐子陵暗歎紅顏禍水,問道:「方莊主是否已取了小姐為妻?」方澤滔頹然搖頭道:「這是我每
趟見她都最想說出來的心裡話,但每次都不敢說出來,怕她會斷然拒絕,甚或拂袖而去。她不愛
說話,只喜一人獨處,性格很難捉摸,但偏是我對她的愛慕,卻是與日俱增。」

眾人都默然下來。看著這只像熟睡了的絕世尤物,眾人都各自在心中幻想出她輕言淺笑的美人圖
像。就在此時,勁氣壓頂而至,帳篷破裂。

第十二章 千里救美

段玉成四人功力較淺,首先被迫蹌踉跌退,遠離騾車。寇仲和徐子陵亦心中駭然,知道來人武功
至少是跋鋒寒那種級數,才可完全不驚動方澤滔守在四方的手下,直至從天而降,他們方始驚
覺,完全失去了先機。

寇仲橫移一步,井中月離背而出,望空劈去。徐子陵低腰坐馬,雙掌上托。方澤滔也是了得,掣
出長劍,挽起六、七朵劍花,護著上方。

「當!蓬!」寇仲井中月黃芒劇盛,劈中敵人的兵器,立即大叫不妙。原來對方持的竟是兩個長
只兩尺,上闊下尖,盾綠像刃鋒般銳利、金光閃閃的怪盾牌。這種前所未見的奇形兵器,不但可
攻可守,且只看樣子便知不懼攻堅的武器。刀盾相觸,狂大無匹的反震力立時令井中月反彈回
來。寇仲尚未有機會發出第二刀,盾牌像一片流雲般以鋒緣斜削而下。以寇仲的悍勇,猝不及防
下,亦不得不往外移開。

徐子陵雙掌上拍,正中對方左盾,只覺盾面佈滿尖刺,雖未能刺破他貫滿真氣的掌肌,卻使他不
敢運足全力,此消彼長下,硬被對方傳來的勁氣撞得他往地上滾去,狼狽之極。方澤滔的長劍眼
看可趁對方應付寇徐兩人時,由盾牌間破入傷敵,豈知眨眼間寇仲和徐子陵均被迫退,雙盾攏起
來。

「叮!」長劍硬生生被雙盾夾斷,再迎頭壓下。方澤滔無可奈何,閃往車底。一個白衣如雪,漂
亮修長,年約三十的男子,天神般落到騾車上,一副睥睨當世的氣概。他的眼睛微微發藍,嘴角
似乎永恆地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挺直的鼻樑和堅毅的嘴角,形成鮮明的對照,寬闊的肩膀,更
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虞會被敵人輕易擊倒。只見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身上,雙盾收到背
後,讚歎道:「如此絕色,確是人間極品。」

這時方澤滔從車底另一邊竄了出來,加上慌忙趕來的十二名手下,再加上寇仲等人,聲勢頓時大
增,但卻因投鼠忌器,怕他傷害,沒有人敢搶上騾車動手。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前者挨在車
尾處,笑嘻嘻道:「你是否長叔謀那傢伙?這兩個金牌子相當趣致呢。」徐子陵卻移往車頭的一
邊,從容卓立,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焦急或受挫的表情。反是方澤滔沉不住氣,厲聲道:「長叔謀
若你敢傷害她,休想有命離開。」

長叔謀不屑地用他的藍眼睛瞅了方澤滔一眼,轉向寇仲道:「你們可知任少名是甚麼人?」寇仲
若無其事道:「聽說是你師傅的野種,對嗎?」

長叔謀眼中殺機一閃而沒,仰天長笑道:「果然有種,不過有一天你定要後悔說過這番話。」又
瞧往徐子陵微笑道:「你的拳腳功夫相當了得,羅剎女尚教不出這樣的徒弟,難道是從長生訣學
來的嗎?」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學的只是東拼西湊而來的取巧功夫,那及得上長叔兄有明師指點。」長
叔謀對兩人的淡漠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心生一計,忽然奇峰突出地道:「讓我先殺此女,大家
才放手一搏,如何!」

方澤滔色變喝道:「你敢!」寇仲卻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一躍而起,揮刀便往長叔謀劈
去。同一時間騾子驚嘶前衝,原來是徐子陵暗中射出兩道指風,射中拉車兩頭騾子的屁股。方澤
滔等大驚失色,要知長叔謀只要腳尖一踢,必然玉殞香消,大羅神仙都救不回她的性命。

徐子陵一個空翻,落到御車者的位置處,隔空一拳往長叔謀擊去。長叔謀哈哈一笑,兩個金盾左
右如翼飛超,硬接了一刀一拳。同時腳尖前踢,正要挑起腳下平躺的美人兒時,忽地足踝一緊,
竟給一條長鞭纏了幾圈,至此才知中計。

大力傳來,扯得他幾乎仆倒,忙運功下墜,左腳只移了四寸,便穩立不動。騾車不斷加速,徐子
陵和寇仲同時前後夾攻。以長叔謀的自負,亦不敢在左足受制的情況下應付兩人的狂攻,猛一提
氣,躍上半空,左腳轉了幾個小圈,脫出鞭子的糾纏。這時騾車又多衝出了五丈的距離。從後趕
來的方澤滔沖天而起,劍化長虹,往他後背刺去。

仍在空中三丈高處的長叔謀看也不看,右手金盾反掃後方,把方澤滔掃得連人帶劍往另一方跌墮
下去,更順勢借盾發出兩股勁氣,迫得段玉成等人橫滾閃躲。他卻借力提氣輕身,迅若流星地趕
到急馳的騾車上空,往守在車尾的寇仲攻去。徐子陵大叫道:「方莊主你們不要追來,我們在竟
陵再見。」騾子在受驚下拚盡全力往前盲目疾衝,就在徐子陵說這兩句話時,又衝出了十多丈的
距離。方澤滔這時才由地上跳起來,目送騾車奔上一座小丘,消沒在另一邊的斜坡下。

寇仲井中月黃芒暴閃,一刀接一刀劈出,每劈中長叔謀的金盾時,都逼得他倒退尋丈,又要再發
力追來。徐子陵則負責駕駛騾車,好不快意。以長叔謀的陰沉,亦氣得七竅生煙,但因寇仲是以
逸待勞,又緊守車尾,兼之刀法凌厲無匹,任他有通天徹地之能,始終搶不上騾車上,無法發揮
雙盾破刀的看家本領。寇仲瞧著長叔謀在後方瘋狗般追來,失笑道:「小子跑快點,對了!就是
這樣。」猛地一刀劈出。

「噹」的一聲,再一次把長叔謀逼退。前面的徐子陵開懷道:「有沒有法子劈碎他一個盾,那我
們就可掉轉頭來找他晦氣了。」寇仲心中一動,低喝道:「車底!明白嗎?」接著仰天長笑道:
「這又有何難?」

忽地暴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他那雙炯若寒星的銳目,爆起前所未有的森冷寒芒,氣力
陡增,強猛無儔。寇仲整個人躍離車尾,井中月化作一道金光燦爛的黃芒,朝追近至半丈許的長
叔謀畫去。長叔謀那想得到寇仲悍勇如斯,更猜不到他肯離車下撲。不過他雖知寇仲這一刀絕不
易擋,但自恃武功高強,卻是絲毫不懼,左盾上迎,右盾卻削往寇仲兩腿。

驀地感覺有異,立時魂飛魄散。原來徐子陵竟由車前投往地上,任得馬車在上方經過,這刻變成
了在寇仲下方,正由地上往自己平射而至。長叔謀也是了得,臨危不亂,右盾改平削為下封。徐
子陵雙掌按在他右盾處,發出一下悶雷般的勁氣交擊聲。同一時間寇仲全力的一刀,狂劈在他的
左盾上。一寒一熱兩股驚人氣勁,同時攻入長叔謀的體內去。

「噹!」金盾四分五裂。長叔謀斷線風箏的往後拋飛,口中鮮血狂噴。他退了足有十丈距離,一
點地面,沒入左旁疏林去。寇仲落到地上時,徐子陵剛從地上彈起來,交換了個勝利的笑容,才
醒起騾車上尚載著的美人兒,正給騾子拖著拚命奔馳,慌忙狂追而去。

《大唐雙龍傳》卷八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