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分頭出動 飛馬牧場的氣氛緊張起來。平時無人駐守的哨樓城樓,都變得刁斗森嚴。城內的壯丁,一隊一隊 的開出山城,在牧場的平原聚集,準備開赴戰場。寇仲和徐子陵溜回房內後,還未坐穩,蘭姑便 來吩咐道:「場主嚴令內堡的人,除非獲有指派任務,否則須留在所屬院落,違者按家法懲處, 你們清楚了嗎?」寇仲倚在門旁,向站在門外的蘭姑道:「無論是否打仗,大家仍要吃飯,所以 蘭姑你向我們頒此嚴令,是否多此一舉呢?」 蘭姑想不到寇仲如此不給她面子,臉上那掛得住,氣得瘦臉發青道:「園是誰在管事,我要你們 留在這裡你們就一步都不准踏出門口,否則莫怪我不客氣。」寇仲笑嘻嘻道:「蘭姑息怒,剛才 大管家向場主報告四大寇聯軍的先頭部隊在附近出現時,我們剛好跟場主談及我們住房方面待遇 上的問題。」 回頭向挨坐椅上掩嘴竊笑的徐子陵叫道:「小晶的記性此較好,當時場主怎麼說呢?」徐子陵這 才換過一派正經神氣,沉吟道:「當時場主我們盡可安心。還得多弄點糕餅招待寧公主和她的隨 從,絕不要慌慌張張,有失我們牧場談笑用兵的泱泱大度。」 蘭姑登時語塞,又記起未曾為他們安排新的宿處,氣大減,囁嚅道:「既是場主吩咐,你們還留 在這裡幹甚麼?」兩人暗叫謝天謝地,溜往房去也。 黃昏。寇仲和徐子陵弄好了糕餅,以錦盒盛載,捧著朝李秀寧居住的「環綠園」走去,路上遇上 幾起巡衛,問話後都沒有留難。環綠園是座四周圍以高牆的獨立院落,位於中庭右側,樹木婆 娑,景色幽深。最具特色處是入口外有個方圓十多丈的石林,下注流水成池,還養有金魚,以長 達十多丈的九曲橋把此園和中庭連接起來。長橋在石中左穿右曲,如入迷陣,中段處尚有六角 亭,佈置之巧,令人激賞。 徐子陵見寇仲一路行來默然不語,知他因李秀寧而心情矛盾,但亦知這種事誰都幫不上忙,只能 心中暗歎。六角亭內坐兩名武裝大漢,看他們衣著,便知是李秀寧的從衛,見他們來到,訝然 道:「是否有甚麼事?」寇仲道出來意,另一人釋然道:「交給我們就成啦!」 寇仲早想好說詞,微笑道:「今早秀寧公主來參觀園時,曾吩咐小人們弄好糕餅後須向她解說製 法,請兩位大爺通傳一聲。」守衛皺眉道:「公主正接待客人,又不是甚麼要緊的事,我們先報 上去,稍後是否要見你們再由公主定奪,你們把東西交給我們好了。」兩人無奈放下糕餅,掉頭 離開。 到了守衛目光不及處,徐子陵奇道:「李秀寧在接待哪一個呢?」寇仲苦笑道:「當然是牧場的 人,對她來說就是客人。噢!不好!」兩人同時想起那內奸。 徐子陵當機立斷道:「我們立即分頭行事,記得回去取你的井中月。」寇仲一把扯著他道:「外 面隨時打上個十天半月,這裡才是形勢危急。你怎能這麼快的就溜了去玩兒,卻留下我孤零零一 個人在這裡捱苦。」 徐子陵一把推開他道:「若我們一起出動,太易惹人疑心,別忘了體型高度是變不了的。而且我 們要練習獨當一面,好為將來作準備,明白嗎?」 寇仲和徐子陵換上魯妙子供應的兩套夜行衣,戴上面具,立即搖身一變,成了另外兩個人,差點 互相認不出對方來。徐子陵變成個年在三十許間的粗獷漢子,一張粗獷的古銅臉,坑坑突突的, 右頰還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刀疤,一副殺人放火的江湖大盜模樣。配合著他俊偉筆挺的體型,有種 難以形容的狂野味兒。寇仲的模樣更怪,不但多了個不討人歡喜的鷹鼻,還滿臉絡腮鬍子,一副 驕狂桀驁的樣子,年紀要比改了容後的徐子陵更大上十年。 兩人各自攬鏡自照,都笑痛了肚皮。寇仲搭著徐子陵肩頭道:「今晚就讓我們揚州雙怪分頭出 動,鬧他娘的一個天翻地覆。」徐子陵點頭道:「若有人發覺我們不在這裡,追問起來,我們就 說是到了魯先生處學藝,清楚了嗎?」 寇仲把井中月掛到背上去,道:「那不若回來時先到魯妙子處集合,就更萬無一失了。來吧!沒 有義氣的傢伙!」穿窗而出。徐子陵緊隨他身後,施展起夜行之術,兔奔鷺伏,連越數重房舍, 最後伏在一座兩層的樓頂暗黑處,低聲問道:「我怎樣沒義氣了?」 寇仲凝望李秀寧所在的環綠園方向,狠狠道:「還說有義氣?好玩的就自己去玩,剩下我一個人 在這裡吃西北風,呆等敵人發動陰謀。」徐子陵忍俊不住先笑道:「誰叫你那麼多情呢?英雄救 美,自是非你莫屬。記著天明前我們在魯先生處集合。好自為之吧!請恕小弟失陪了。」接著振 臂而起,閃電般劃過樓房上的夜空,投往堡牆的方向去。 瞧著徐子陵沒入遠方的黑暗中,寇仲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滑下小樓,以游魚般的動作,鬼魅般往 環綠園潛去。體內的螺旋勁生生不息,使他像擁有無盡爆炸性的力量,避過數起巡衛,橫過石 林,抵達園牆之下。 寇仲收攝心神,功聚雙耳,一個無比動人的聽覺世界,立即降臨耳內。石池內游魚擺尾,風吹葉 動,以至乎方圓十多丈內每一下呼吸聲、咳嗽聲,一絲不漏的收入他耳鼓內。他登時嚇了一跳, 心想自己果是愈來愈厲害了。假設能潛至環綠園的核心地帶,豈非可以藉一對耳朵監聽環綠園大 部分的地區嗎? 不過此事絕不容易。李秀寧不但是李閥的高手,又智計過人,在現今的情況下,必會有嚴密佈 置,不虞給敵人闖進去。兼且隨她來的李綱和竇威兩人均非易與之輩,一旦惹起誤會,便會非常 麻煩。想到這裡,他已把握到牆內的形勢,並擬下潛入去的方法。 徐子陵箭矢般往外城牆射去,手中神遁射出,憑著內勁控制遁爪,無聲無息地抓著牆頭,在兩座 崗哨間視線難及的死角位翻上牆頭,再鬆脫神遁,神不知鬼不覺的翻過高達十五丈的城頭,貼牆 滑下。趁牆樓的守衛注意力全集中到城外下方牧場的良機,他沿牆疾掠,找尋橫越城河的安全地 點。 天上群星棋布,月色朦朧,心中頓然生出奇異的滋味。他感到一種動人的孤獨,就像他已進入一 個與世隔絕的天地裡,再不與任何人有半點關系。神遁再射出,抓著對岸一塊石頭,螺旋勁由右 湧泉穴貫注全身,使他幾乎平貼水面的射往對岸,大大減少了被人發現的機會。他全不停留的潛 入一處疏林裡,朝東峽口奔去。他沒有打算亦更無把握潛過峽口的城樓,因憑著飛天神遁,他可 輕易翻過危崖峭壁,到達外面的戰場去。 寇仲躍上牆頭,手中神遁閃電射出,遁爪橫越過八丈的空間,抓緊靠牆一座房舍的簷沿,同時借 力掠去,無聲無息地落在屋簷的暗黑裡。他運耳細聽,肯定和看清楚了附近的形勢佈置後,滑往 地面,忽停忽馳地穿過一個小花園,又飛身越過三重樓房,最後藏在一處花叢中。 寇仲環目四顧,發覺目下正置身在花園中心裡,花木池沼,假山亭榭,雅緻幽深。四周樓房環 繞,都是燈火通明,隱有人聲傳至。寇仲聚精會神,用心竊聽,登時被左方樓房傳來的一把女子 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聽聲音便認得此女正是昨晚他跟下發現了隱情的蕩婦內奸。 她故意壓低聲音道:「寧公主現在該明白了吧。場主自認識了李天凡,且往來日密,所以很可能 會向李密提供戰馬和裝備。大管家和部分執事雖大力反對,卻是屢勸無效。」寇仲心中大懍,隱 隱猜到這陰謀是和李密有關。因為無論李秀寧發生任何事,事後李閥自然會疑心是商秀洵和李密 串謀所致的。李天凡若是李密的兒子,那該亦是宋玉致的未婚夫婿。 李綱的聲音響起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夫人此來,尊夫是否知道呢?」那女人肯定地道: 「這個當然,是老爺囑苑兒趁此良機,到來與諸位報訊和商量,希望我們和貴閥的關係,不致因 場主一時糊塗而遭破壞。」 寇仲暗中叫絕,在這沒有對證的情況下,至少可使李秀寧一方心存疑慮。竇威沉雄的聲音道: 「這確是奇怪,因為據我們所知,李密實是暗中支持四大寇擾亂南方的禍首,為何四大寇又會來 攻打牧場呢?」那苑兒從容道:「此事老爺亦曾作分析,可能是一故弄玄虛,所以才千叮萬囑苑 兒必須趁早通知各位,因為這極可能是場主受李天凡煽動下做的一次糊塗行為。」 竇威道:「寧公主,不管怎樣,我們亦須立即加強防禦才成。」李秀寧淡淡道:「來者不善,善 者不來。若此事確有姐參與,對我們的實力定是了如指掌,則想防也防不了。」 寇仲聽得又恨又愛,這美女在這種情況下仍表現得如此冷靜,難怪李閥要委她以重任來與商秀洵 洽談了。李秀寧接著道:「苑姐可否代為通知大總管,彼此作一次秘密詳談呢?」寇仲心中叫 好,只要李秀寧見到商震,便可立即折穿苑兒的把戲。豈知苑兒一口答應,還道:「現在苑兒立 即遣人通知老爺,他負責守衛東峽,除非是軍情緊急,否則該沒有問題的。」接著苑兒告退,李 秀寧等三人親自送行。 寇仲對苑兒的陰謀已心裡有數。暗忖趁此良機,不若躲到李秀寧的閨房去,待她回來、便可…… 嘿!想到這兒,心頭一片火熱,那還顧及其他,閃了進去。 徐子陵卓立山巔一座危崖之上,俯瞰西峽口外延展至地平遠處的原野。在這迷茫的星月之夜下, 山川河流,盡在腳下蜿蜒開展。驀然間,徐子陵感受到寇仲意欲爭霸天下的情懷。那是一種君臨 天下,主宰大地的感覺。像寇仲那種情性,是絕不肯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他徐子陵亦不想屈居 人下,但他追求的只是一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沒有人可以把他纏縛著。包括寇仲 在內。 幫寇仲取得「楊公寶庫」後,他就完成了好兄弟的責任,功成身退。極目環視下,峽口城樓西南 方三里許處一座小丘上,人影綽綽,少說也有數百之眾,正陸續開下丘坡,注入小丘與峽口間的 大平原、似要朝牧場推進。西北面五里許處有道橫過平原往那小丘後方九曲十彎般延展的河流, 兩岸林木茂密,隱有馬嘶傳來。在這之間有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但只看其沒有半點燈火,更無 雞犬之聲,便知村民早逃個一乾二淨了。 峽口這邊飛馬牧場的戰士、也是源源不絕的開出城樓外,一副決心打硬仗的氣勢。只看雙方的行 動,便知惡戰難免。徐子陵全身湧起熱血,大鳥般騰身而起,往下躍去。 寇仲掠上簷頂,立即隱伏不動。竇威的聲音傳來道:「公主認為那苑兒的話是否可信呢?」李秀 寧歎道:「商秀洵豈是這種卑鄙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切待見過商震再說吧。唔!有沒有 辦法可查到苑兒的出身來歷呢?」 李綱道:「一時可沒有辦法……」語音忽斷,寇仲沉思其故時,一把清朗的男音在對面簷頭響起 道:「朋友夜闖環綠園,請問有何貴幹呢?」 寇仲嚇了一跳,自己雖因偷聽李秀寧等人說話分了心神,但對方能來得如此無聲無息,可知是個 高手。聲音且有點耳熟。拾頭望去,赫然是李秀寧的情人柴紹。 第二章 初試神功 徐子陵走出山峽,提氣在林木間疾馳,更不時射出神遁,改變奔騰的角度方向和增加速度,有點 像孩子得到有趣的新玩具般,玩和愛得不忍釋手。他感到飛天神遁似若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靈 活自如的真氣把他和神遁巧妙的連繫起來,便他在操縱上得心應手。那有點兒像用一條特長的鞭 子。他甚至可使神遁轉彎抹角地伸展前進,令他能快似鬼魅般在林木間穿行無阻。 他無拘無束地像鷹兒般「飛行」著,加上以腳尖點在樹幹橫上發力,竟能足不沾地飛渡密林,那 種痛快淋漓的感覺,實是平生最新鮮和動人的一趟經驗。最妙是由於用的是螺旋勁,飛遁自然而 然採取旋轉的方式投往目標,既增快了射速,力道上亦強猛多了。就在此時,陣陣殺叫喊之聲隨 風傳至,且愈趨激烈。徐子陵想起四大寇到處殺人放火,塗炭生靈,不由義憤填膺,全速朝喊殺 聲處趕去。 寇仲滑落地面時,風聲四起,已陷身重圍之中。竇威和李綱抄截他的去路,而李秀寧亦閃電迫攏 而至,與兩人成品字形把他包圍在中間。他心中叫苦時,柴紹落在李秀寧身側,傲然笑道:「朋 友來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麼輕松,我們李家還有顏臉見江湖朋友嗎?」若沒有柴紹在場,寇仲 只要表露身份,說明來意,就可把事情解決。但這時面對情敵,竟是無名火起,怎麼窩囊都不肯 以這種方法脫身。不過今次確是棋差一著,皆因想不到柴紹會隱起身形,暗中保護李秀寧。 風聲四起,十多名李秀寧的從衛現身屋簷上和林木房舍之間,形成把他圍個水不通的外圈子,大 部分手上都持著弓弩。李秀寧的寶劍在正前方遙指著他的胸前要穴,陣陣冰寒的劍氣侵迫而至, 冷冷道:「閣下是那一方派來的人?」 「鏘!」柴紹這時才掣出背上一長一短兩根護臂鋼棍,長的足有三尺,短的也有尺半,金光燦 然,非常奪目。他的動作瀟好看,同時氣勢迫人,更激起寇仲好勝爭強的奇怪心態。竇威用的是 重鐵杖,橫胸作勢,截斷了右後側的退路,使人感到他走的必是大開大闔的路子,擅於硬拚。 李綱則手持雙劍,但劍氣的凌厲程度卻比李秀寧差了一截,四人中以他的武功最弱。尚未交手, 寇仲已把握到柴紹的武功更勝李秀寧,因他到場後,包圍網的壓力立以倍數增加,使他不敢妄然 逃走。寇仲猛吸一口真氣,壓下心中的焦灼,回復井中月的平和,依魯妙子教下的方法,運功收 緊聲帶,以尖亢的聲音怪笑道:「本人今次冒來此,實有一事要相告,寧公主是否有興趣聽 聽?」 李秀寧秀眸與他目光接觸、心中忽然湧起熟悉的感覺,訝道:「我們曾見過面嗎?」柴絹冷哼 道:「閣下若肯棄下兵刃,束手就範,你說甚麼我們也肯聽的。」 寇仲想起當日柴紹對他和徐子陵的傲慢態度,和看不起他兩人的神情,便心中有氣。尤其現在他 和李秀寧並肩而立,神態親密,又是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心中不嫉恨交集才是 怪事。他甚至生出不惜一切全力突圍,再不管李秀寧任何事的心態,好看看這小子憑甚麼本領保 護李秀寧。 李綱沉聲道:「朋友如不肯束手就擒,休怪刀劍無眼。」寇仲歎了一口氣,徐徐道:「我說完一 句話後就走,寧公主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竇威笑對其他人道:「這傢伙是把我們看作像他般的大傻瓜呢!」李秀寧和柴紹聽得對視而笑。 寇仲本想做好做歹的揭破苑兒的陰謀,可是見到李秀寧和柴紹眉目傳情之況,立時把這想法置諸 腦後。更兼見到李秀寧入鬢長眉下秋水般清澈動人的美眸向柴紹投去情深款款的目光,登時泛起 一種難以理解的被騙感覺,「錚!」的一聲拔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動手就動手吧!但不要後 悔才好!」 李秀寧等同時感到他迫人而來的霸道刀氣,忙催動真氣相抗。柴紹奇道:「朋友身手不凡,當非 江湖上無名之輩,為何竟鬼祟至此,不敢以姓名示人?」寇仲銳利的目光落到李秀寧那令他夢縈 魂牽的俏臉處,淡然道:「寧公主的未來夫婿這一問是否多此一舉?若我可道出姓名,豈不早就 說呢!」 四人同時色變。要知柴紹此刻的身份乃屬機密,好負起暗中保護李秀寧之責。若讓商秀洵知道, 雙方的關係便立即會出現尷尬的變化。不過這還是個可解釋的問題,最要命的是若寇仲乃李密方 面的人,那他們的真正實力就要露底了。李秀寧秀目掠過殺機,冷然道:「你怎知他的身份。」 這等若親口向寇仲承認柴紹是她的未來夫婿,寇仲雖明知事確是如此,胸口仍如受雷殛,氣得差 點吐血,苦笑道:「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很難解釋的。但我絕非李密又或牧場的人,假設公主 能通情達理與我作一次懇談,我以一寶貴消息作回報,然後立即離去。」柴紹一振長短護臂鋼 棍,殺氣立即瀰漫全場,然笑道:「走得這麼容易麼?若不立即棄刀投降,就在手底下見個真章 吧!」後側的竇威亦喝道:「既有膽子來,就不要那麼沒種的只想跑。」 寇仲心中苦歎,他此時若改變主意表白身份,就等若是怕了柴紹,此事殺了他都不肯做,點頭 道:「刀劍確是無眼,諸位小心了。」風聲驟起,竇威的重鋼杖從後側當頭疾砸,拉開了戰幕。 徐子陵穿過疏林,只見林外平野火把光燭天,一群百多名紅布裹頭的賊寇,正圍著一組二十多人 的牧場戰士在殺,其中一人赫然是他認識的駱方。左方的山頭還立著十多名大漢,除其中一個看 來是頭子的人外,其他都以紅巾纏頭,非常易認。駱方和他的人顯是落在下風,結成圓陣,苦苦 抵抗,陣中尚有七、八人或躺或僕,顯是已因受傷而失去了戰鬥的能力。賊寇一方亦有不少傷 亡,戰況激烈。 徐子陵這時再無暇去想駱方他們為何會落至如此危局,騰身而起,撲入賊寇陣中去,落地前早有 兩人應腳畢命。突來奇兵,賊寇仍未弄清楚發生甚麼事時,又有四人應拳殞命。徐子陵無論腳拳 擊,螺旋熱勁都隨意而出,而最奇怪的是中招者並不拋跌,只是頹然倒地,表面更看不出任何傷 痕。 兩敵由左方竄來,手上明晃晃的長刀配合厲喝暴嘶,迅快殺至。徐子陵鬼魅般閃到兩人之間,身 子猛晃,肩頭分別撞了兩人一記。今次他學乖了,用的是剛猛的勁道,兩人同時肩骨盡碎,長刀 甩手,往旁拋跌,身子則撞入正擁上來的十多個賊兵叢中,使敵人登時一陣仆跌混亂。這時他離 駱方等只有二十多步的距離,近處的賊兵紛紛舍下駱方等人,朝他殺至。 徐子陵隔空一拳擊出,狂般的螺旋熱勁,直衝往朝他殺來的那十多人中似首領的大漢。「蓬!」 那人像被暴風巨潮刮起般整個人雙腳離地,斷線風箏地撞在後方兩個同夥身上,三人同時變作滾 地葫蘆,筋骨盡裂。其他人哪曾見過如此厲害的隔空拳,嚇得四散逃去。駱方等得他牽制了敵 人,聲勢大振,殺得對方人仰馬翻,同時往他移來。 敵人分出四十多人往徐子陵攻來,使他壓力大增。徐子陵卻是毫不驚怯,心靈晉入無勝無敗,至 靜至極的道境。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忽然間,他清楚把握到整個戰場的形勢。這並非說他能鉅細 無遺地知道每一件發生的事,而是他能通過視覺和聽覺的不同層次,由近而遠地掌握四周的虛實 變化,從而定進退之道。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在這之前,他只能應付跟前最危急的事,可是現在即使四面八方均有敵人 殺至,他的感覺卻仍可擴展到臨身的危機之外,不但知道在山丘的敵人正朝他推進,更清楚駱方 等人又陷入對方重整陣腳後的狂攻中。徐子陵一聲長嘯,騰空而起,落地時剛好在駱方之側,同 時手撮成刀,閃電劈入正強攻駱方的惡寇凌厲的刀影裡。那人連躲避的機會都欠奉,更不用說回 刀封架,就那樣眼睜睜的被他的掌刀切在胸膛處,拋飛而亡。 徐子陵底下再連接出十多腳,對方立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徐子陵可清晰察覺到每一個攻來敵 人的強弱,招式的運用,至乎他們的狀態心理。這是非常微妙的感覺。就像井中清澄的水,可反 照任何事物。跟前的對手,表面看似聲洶勢狠,但落在他眼內卻是破綻處處,根本不夠資格讓他 活用弈劍的心法。此時又一把大刀橫削而來,帶起了凌厲的嘯音,刀氣逼人,乃自接戰後對徐子 陵最有威脅的一刀。 徐子陵心叫來得好,一掌劈去,正中對方刀鋒。接著螺旋熱勁猛吐,持刀敵人慘哼一聲,長刀墮 地,口噴鮮血往後踉蹌跌退。此君顯是賊寇中頗有身份地位,眾賊見他連徐子陵的一掌都擋不 了,駭然下跟他一起往四外退開。徐子陵忘了已易容改裝,自然而然退到駱方身旁,關切問道: 「你沒事吧?」駱方訝道:「我沒有事,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飛馬牧場必有回報。」 徐子陵這才醒覺過來。此時賊眾紛紛退開,牧場戰士回過氣來,都以崇慕感激的眼光瞧看他。徐 子陵裝出豪邁不羈的神態,哈哈笑道:「亂臣賊寇,人人得而誅之,至於我姓甚名誰,更無足掛 齒,你們最好立即歸隊,我還未殺夠人。」再一聲長笑,望著敵人兵力集中處殺奔過去。 背側竇威持杖砸來時,柴紹同時發動,長短護臂鋼棍像兩道閃電般,分別朝寇仲面門和胸口射 至,殺氣騰騰,威猛之極,且毫不留情,氣勁緊罩著對手,教寇仲不論反擊或逃走,都要先硬拚 一招。李綱雖遲發一步,但亦從另一側欺身攻敵,手中雙刃上劃下扎,割頸刺腰,兇毒無比,一 派狠辣的進手招式,令人難以聯想他平時閒雅儒者的神態。只有李秀寧反退後半步,只以劍尖發 出劍氣,防止寇仲從她那個方向突圍,卻沒有加入戰局去。 換了是以前的寇仲,這一刻必是手足無措,縱使未必立即落敗,卻損傷難免。幸好經一役的險死 橫生後因禍得福,學到前無古人的螺旋勁氣,武功上跨出了無可此擬的一步,已非吳下阿蒙。這 時游魚般左右一晃,接著揮刀猛劈,「唰唰唰」連續三刀,登黃芒橫空,竟先後劈中柴紹的兩把 護臂鋼棍和竇威的鋼杖。 柴紹和竇威同時心生寒意。他們本是十拿九穩的招式,在寇仲的奇異身法下,就像對方明明在跟 前,卻可倏地變成一道全無實質的虛影,完全把握不到他的位置。這帶來非常嚴重的問題。要知 高手過招,必須因度形勢變化和調校,表面看似簡單的一擊,其中實包含無數的學問。但寇仲在 那三數尺之間施展的奇異身法,竟可使他們難以正確和肯定地把握到他的位置,換句話說等若失 去了攻擊的目標,如此怎會不教他們大吃一驚,登時進退失據。 接著黃芒劇盛,刀氣縱橫,柴紹和竇威已給寇仲的井中月劈個正。「噹!噹!當!」三聲震鳴, 奇異無匹的螺旋勁氣竟似冰寒徹骨的驚人氣旋,隨兵刃交擊的接觸點透體而入,攻進肺腑。兩人 那想過寇仲如此厲害,渾身劇震。柴紹功力此竇威高上兩籌,只搖晃了兩下,便站穩陣腳,後者 則閃哼一聲,往後跌退。李秀寧見勢不妙,纖手一揮,出一片劍花,往寇仲印去。 寇仲虎目圓睜,精芒電射,以說不盡從容揮的姿勢反手一刀平削入李綱雙刃之間,再上挑下削, 「噹噹」兩聲,李綱立時潰不成軍,雙刃被蕩得上下彈開,空門大露,同時感到對方傳來難以抗 禦的螺旋勁氣,直貫心脾,魂飛魄散下往外飛退。柴紹大喝一聲「不要過來」,制止了外圍己方 戰士撲入戰圈,他則閃補了李綱的位置,雙護臂配合李秀寧發動攻勢,臉色凝重至極。這麼可怕 的強勁對手,豈是事先想像得到。 寇仲哈哈一笑,竟弓起背脊,往後退的竇威撞去,不但拉遠了李秀寧暫時劍勢難及的距離,還使 柴紹的攻擊落在空處。換了交戰之前,竇威必揮杖封擋,教寇仲不死則傷。可是此時竇威正全力 化解寇仲侵進經脈內的怪異勁氣,使不出平時五成功力,兼且退勢已成,縱使勉強出手,亦沒有 把握擊破寇仲的護體真氣,而給對方這麼以佈滿螺旋真氣的背脊撞上,哪還有命?大駭下竇威豈 敢逞強,忙往橫閃開。 寇仲亦想不到幾個照面,就把主動搶回手內,便他進可攻,退可溜,不由心懷大快,大喝道: 「住手!」李秀寧和柴紹怕他趁機擊殺竇威或李綱,依言收住兵器停步。 「鏘!」寇仲回刀鞘內,但他本人仍像一把出了鞘的刀,教人再不敢輕視。他威四射的目光掃過 眾人,與他體型眼神絕不匹配的假臉孔露出一個笑容,淡淡道:「各位該知我若要對公主不利, 絕不需藏頭露尾,既是如此,大家可坐下來喝口熱茶,慢慢暢談了吧!」李秀寧等莫不愕然以 對。 第三章 爾虞我詐 徐子陵蹲在小溪旁,先淨手,接著掏手取水,痛快地喝了兩口。清涼的溪水灌入喉嚨,使他精神 為之一振,不遠處雖仍有喊殺的打鬥之聲傳來,另一邊則蹄聲轟鳴如雷,但暫時都似與他沒有半 點關係。他臂膀、左肩和右腿間三處小傷口仍有少許疼痛,但大致上已經癒合,沒再淌血。他腦 中尚是記憶鮮明,如何在敵人重圍下擊殺對方的多個頭子,再借神遁掛樹逸出重圍。 賊寇的實力明顯不止數千人之眾,且高手如雲,使迎戰的牧場戰士一再陷於苦戰中。現在唯一能 助飛馬牧場脫難之法,就是先一步找到四大寇方的主力所在,再以狙擊手段殺其主帥,如此才能 徹底挫折敵寇的士氣,打亂他們的陣腳。打定主意,徐子陵射出神遁,躍上溪旁一株參天古樹之 巔,觀察戰場的形勢。 柴紹冷笑道:「假設閣下死不了,我們便陪你喝口熱茶聊聊吧!」探手拉起李秀寧的玉手,往後 急退。寇仲立時看得怒火中燒,呆在當場,茫然不知李綱和竇威亦往外移開。 柴紹喝道:「放箭!」「颼颼」聲中,滿佈屋簷上、花園中的李閥戰士,同時掣起弩弓,朝寇仲 發箭射去。柴紹亦放開挽著李秀寧的手,兩根護臂激電般往寇仲射來,聲勢極之凌厲。即使以寇 仲之能,也難以用手上的井中月同時擋格這配合巧妙的箭陣攻擊,何況還要應付柴紹脫手疾射而 來,貫滿真勁的兩根護臂鋼棍。 寇仲在剎那間回過神來,在勁箭貫體前衝天直上。李秀寧一聲嬌叱,在所有箭矢、護臂落空的當 兒,人隨劍走,銜著尾巴往寇仲追去。勁弩上膛的聲音在四方響起,顯示第二輪箭攻即將發動。 要在無法借力、更無遮擋掩護的虛空處,同時應付李秀寧從下而來的攻擊,和隨時密集射來的弩 箭,就算是寧道奇、畢玄之輩,亦要手足無措。 寇仲卻是夷然不懼,左手神遁電射往左方老樹之巔,就在李秀寧的長劍及上他前,往橫移開,沒 入遠處的暗黑裡。看得柴紹等瞠目以對,卻又毫無辦法。 徐子陵提氣疾馳,奔上一個小丘後停下步來。丘腳處雜樹叢生,中間有條小河流過,婉蜒而去。 再遠點就是剛才在山高處看見的小村莊了。適才他觀察戰場形勢,發覺賊寇的主力正四方八面以 此村為中心聚攏過來,心感奇怪,故趕來一看。眼下的小村靜若鬼域,一點不覺任何異常的情 況,略一沉吟後,掠下丘坡。奔至切近時,心中忽現驚兆,就像那次在巴陵城外長江之旁被人從 船上監視的感覺,不由心中訝異。 屋中藏的究竟是那一方的人呢?四方遠處不時有殺聲隨風傳來,提醒他戰爭仍在方興未艾。徐子 陵深吸一口氣後,湧起強大的信心,來到村中最高大的屋宇門前,伸手敲了三下。 「咿!」木門往內掩開,長劍搠胸疾刺。這一劍絕不簡單,看似一劍,其實隱含無窮盡的攻擊性 和變化後,最厲害處是劍尖顫震中,發出七、八度「嗤嗤」劍氣,籠罩著徐子陵胸腹間所有要 穴,聲勢奪人。徐子陵有點像對上楊虛彥的感覺,更由於身處明處,一時眼中盡是點點劍芒、頓 感呼吸不暢。 眼看他要傷在劍下時,徐子陵修長的雙手彈上平胸的位置,十指像鮮花般盛開,每指都生出微妙 的變化,化出不同角度又曼妙無倫的動作,在窄小的空間迎上劍芒。「叮叮噹噹!」珠走玉盤般 的悅耳聲音連串響起,徐子陵一步不移的化解了對方凌厲的劍招。 「砰!」屋門再次關上,但徐子陵已看到發劍者正是一身戎裝的商秀洵。他雖奇怪商秀洵為何不 在戰場主持大局,反溜到這裡來,但總放下心來,因為這美人兒場主仍是安然無恙。正要揚聲發 話時,轟雷般的蹄音分由兩端村口傳至。徐子陵心念電轉,往後飛退,躍上對面房舍的瓦頂處, 俯伏不動,靜觀變化。 寇仲離開環綠園,來到一座鐘樓之頂,差點要痛哭一場,心中既酸又澀,難過得要命。他本以為 可把李秀寧置諸腦後,可是當見到李秀寧柔順地任由柴紹拉起她嬌貴的玉手時,才知她在他心中 仍是那麼重要。她既有柴紹護花,何用再勞煩自己這外人呢?吹縐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寇仲歎 了一口氣,決意再不理李秀寧的事,朝堡牆掠去。看來所有怨氣只好發洩在那些倒霉的毛賊身上 了。 蹄聲倏止。村口的兩批敵人同時甩蹬下馬,把守出口,只二十多人昂然入村。徐子陵居高臨下瞧 去,只見除高持火把的四人頭纏白巾外,其他人衣飾各異,都是具高手的氣度神態,顯是賊寇的 領導人。帶頭的四人更是形相突出,極可能就是橫行長江一帶兇名四播的四大寇本人,年紀在三 十至四十歲間。他不由心中懍然,暗忖難怪商秀洵要躲到這裡來了。皆因情報失誤,以為來的只 是一股數千人的賊子,事實上卻是四大寇傾全力來攻,務要一舉奪下飛馬牧場。 奇怪的是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為何四大寇如此神通廣大,得知道商秀洵來了這裡呢?眾賊寇在 村中立定,四個帶頭者之一哈哈笑道:「本人向霸天,愛開玩笑的江湖朋友贈了我一個叫『寸草 不生』的外號,皆由於對本人不瞭解而生此誤會。事實上我卻是愛花惜花的人,商場主如若不 信,只要試試委身本人三天,保證會出來糾正天下人這大錯特錯的想法。」其他賊寇立時發出一 陣哄笑,充滿猥褻的意味。 向霸天的外貌賣相確令人不敢恭維,是個五短身材的胖漢,矮矮的個子,短短的手腳,腆著肚 子,扁平的腦袋瓜兒好像直接從肥胖的肩上長出來似的。可是那對像是永遠瞇起來的眼睛卻是精 光閃閃,還且帶著邪異的藍芒,使人知道他不但是內功精湛的高手,走的更是邪門的路子。他兩 手各提著一隻銀光閃閃邊沿滿是銳齒的鋼環,更使人感到他的危險和詭秘性。都不知有多少人飲 恨在他這對「奪命齒環」之下了。 伏在瓦背上的徐子陵心中湧起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強烈殺機。細想下才明白是因他言語辱及商秀洵 之故。向霸天身旁那粗壯結實,背上交叉插著兩根狼牙棒,臉上賤肉橫生,額頭還長了個令他更 形醜陋的肉瘤的大漢狂笑道:「場主魯莽出戰,敗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們,變成床上一家 親,自然甚麼事都好商量哩。」說話更是猥褻。眾賊又捧腹淫笑,得意萬狀。 徐子陵驟想到內奸的問題。若不是有內奸弄鬼,眾賊怎知商秀洵的行蹤,而以飛馬牧場的實力, 亦絕不會霎時落至如此挨打田地。不過牧場方面只要能穩守兩邊峽口,仍未算真敗。另一寇首陰 惻惻笑道:「好一個床上一家親。房三弟這提議令人叫絕。只不過商場主乃黃花閨女,就算心中 千肯萬肯,但當著這麼多人,自然會臉嫩害羞,說不出話來呢!你們說我毛燥對女兒家的心理揣 摩得夠透徹嗎?」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壞鬼書生的模樣,上留了副兩撇八字須,背上插著個塵拂,打扮得不倫不 類。單看外表絕猜不到他就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先前發話額長肉瘤的大 漢既被他喚作三弟,該就是被稱為「雞犬不留」的房見鼎。 徐子陵特別留神打量那尚未發言,理應是四寇之首的「鬼哭神號」曹應龍。此人身型雄偉,長了 一對兜風大耳,額上堆著深深的皺紋,顴高腮陷,兩眼似開似閉,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但其相 貌倒不像其他三人般令人討厭,有點像不愛說話的老學究。他左手提著一枝精鋼打制的長矛,看 樣子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叮!」向霸天左右手揚起,奪命齒環相敲下發出一下清越的脆響,後面十多名手下立時左右撲 出,逐屋搜查,亦有人躍上屋頂,以作監視,一時門破窗碎的聲音,連串響起。徐子陵心中殺機 更盛,暗暗凝聚功力。 寇仲借神遁潛出內堡,竄房越屋,朝外城牆的方向掠去。經過昨晚窺見苑兒和那外鬼私會的院落 時,心中一動,翻了進去。話聲隱從主宅傳至,卻不見燈火透出。寇仲伏在園裡,內心經過一番 極矛盾的鬥爭後,仍忍不住摸了過去,躍上主宅旁的一株樹上,透窗朝內瞧去。在這角度下,剛 好見到那晚與苑兒碰頭的奸夫和另一名男子,坐在靠窗的椅子處面對著在視線之外的其他人,而 聽聲息該不會少過十個人。 寇仲有了上趟的教訓,知這奸夫功力高絕,忙催發長生訣的內呼吸,同時收斂眼射的光芒。只聽 有人道:「今次我們整個計劃最精采的地方,就是內外配合,攻其不備。且又有公子在暗中主 持,那愁飛馬牧場不手到拿來。」那奸夫哈哈笑道:「陳老師休要誇獎我,我李天凡只是在一旁 搖旗吶喊的小嘍囉,握大旗的還是要仗沈軍師。」 寇仲立時頭皮發麻,這才知事情的嚴重性。沈軍師自然是沈落雁,李天凡則是李密的兒子。又與 宋玉致有婚約。只從兩人對坐於此這事實,已強而有力地說明了李密要不惜一切奪取飛馬牧場和 對付李秀寧。果然沈落雁的嚦嚦嬌聲從屋內傳出道:「公子太謙讓了!落雁愧不敢當。現在剛過 亥時,商秀洵應已成為曹盟主的網中之魚,內堡那方亦該有動靜傳來了。」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商秀洵一向孤芳自賞,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若論才智,那及得上沈軍 師。沈軍師不若趁尚有點時間,向諸位詳細報上待會行事配合上的細節。」此人說話得體,顯出 虎父確無犬子,是個能領導群倫的人物。寇仲卻在盤算應否剌殺此子,若能得手,那麼宋玉致的 婚約豈不是可立即宣告完蛋。否則若李密攻克洛陽,宋玉致使要嫁入李家。他已失去了李秀寧, 若連宋玉致都嫁了給人,使宋閥和李密變成一家親,在公在私,均非他寇仲捱得起的打擊。 想到這裡,一顆心熱起來,但腦筋卻冷靜若寒冰。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楚屋內各人的實力,只 是一個沈落雁已不好應付,何況這李天凡更非易與之輩,若不小心,他恐怕會飲恨於此。唉!若 小陵在就好了,現在只希望他能來個英雄救美,倘順手取得她芳心,就最理想不過了。 「砰!」木門爆裂。一名大漢破門闖入商秀洵隱身的大屋去。徐子陵則蓄勢以待,只要四大寇對 商秀稍作異動,就是他出手的一刻。四大寇果然露出訝異之色,別頭瞧往那所前後兩進的房子, 卻並非因為有甚麼特別聲音傳來,而是因為屋內全無聲息,連足音都欠奉。這是完全不合情理 的。入屋那人並非庸手,即使在屋內遇上整個飛馬牧場的人,亦未致不濟到一招未交就給人收拾 了。徐子陵也因心中的驚奇,忘了出手。 一直沒有說話的曹應龍冷冷道:「人來!給我把整座房子砸個粉碎。」他身後的眾寇轟烈應是, 空群出動。遠近屋簷上的賊寇高手亦把注意力集中到這裡來,人人高舉火把,照得全村一片火 紅。房見鼎厲叱一聲,排眾而出,一陣風般搶上石階,雙掌印在門旁的牆壁處。開始時牆壁沒有 絲毫異樣,接著上面簷篷處發抖般戰震著,然後整幅牆四分五裂,向內傾頹,稍露出廳堂的情況 時,又給屋簷塌下的瓦碎塵屑遮蓋了。 眾寇齊聲喝采,像一群嗅到鮮血的惡獸般往成了獵物的可憐屋子撲去。徐子陵見房見鼎掌力厲害 至此,若用上背後兩根狼牙棒,當有橫掃千軍之概,反激起了他昂揚的鬥志。此時風聲在左方屋 宇頂處響起,賊寇方面的高手朝他藏身處掠過來。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暫時放下刺殺寇首的意 圖,目光迅速巡視遠近可供藏身之處。 在火把餘光映照不及的屋側園林裡,有座大小兩丈見方的小磚屋,看來是放置雜物的小倉,忙滑 下屋簷,潛了過去。木門應手而開,還未看清楚,輕微發動機關的聲音從地底傳上來,由於外面 拆房子的聲音響個不停,把其他聲音完全遮蓋,故不虞會給人聽到。徐子陵忙把門拉上,小屋內 果然堆滿農耕工具,而屋子正中空處,一塊地板緩緩往下沉去,露出幽深的地道。徐子陵立時想 起魯妙子這位大下的第一巧匠。 沈落雁正要說話,遠處屋頂上傳來鳥鳴之聲,李天凡立即道:「李秀寧中計了,一切依計劃行 事。」寇仲知道他們收到苑兒從內堡傳出的訊號,禁不住心中苦笑。自己真能不理李秀寧的安危 嗎?更何況此事和爭霸天下直接有關係呢! 第四章 大顯神通 徐子陵躍上橫樑,置身梁桁間的空隙處,把全身精氣收斂,催動內息,靜觀下面的變化。磚牆倒 塌的聲音仍不斷傳來,只見八個人魚貫從地道鑽出來「蓬!」但聽聲音,便知外面那間屋子已經 完了。但當然不會找到任何人,皆因商秀洵等已由地道移師至此處。 三執事陶叔盛的聲音在下面響起道:「柳執事究竟幹甚麼的,到現在仍未率人來援?」商秀洵冷 喝道:「閉嘴!柳執事必須避過敵人的主力,才能依計趕來。這誘敵之計乃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誰叫我們錯估敵人的實力,以致進退失據。」 馥大姐的聲音道:「有人過來了!」眾人忙屏息靜氣。外面主宅處仍傳來門碎窗裂的雜聲。徐子 陵探頭下望,只見下面的八個人分成四組,各據一窗往外窺探。商秀洵和馥大姐佔了個窗子,陶 叔盛獨據一窗,其他五人看來乃商秀洵的侍衛。可以想像商秀洵的隊伍曾遇上伏擊,這組人護著 商秀洵殺出重圍,避來這經魯妙子設計的村莊,再發訊號通知柳宗道率兵來援。那知四大寇不知 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們的行蹤,親身追來,使他們頓陷困境。 陶叔盛忽然回頭瞧了各人一眼,見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抖 手要射出窗外時,徐子陵再顧不得後果,低喝道:「住手!」屋內八人駭然大震,齊朝樑柱望上 來。陶叔盛忙偷偷把東西收回懷內去。商秀洵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聲張。徐子陵探頭輕叫道: 「我絕非賊方的人,更全無惡意,現在下來了!」 商秀洵乃大將之材,知道這神秘人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內功路子更是無比怪異。倘跟他動起手 來,只會驚動賊寇,遂揮手指示各人騰出空間,以示誠意。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 叔盛搶前一步,伸指戳住他胸脅處。指風嗤聲響起。商秀洵想喝止也來不及了。 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內奸,冷哼一聲,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閃電拍出。陶叔盛 心中大喜,暗忖儘管你有真氣護體,亦難擋我凌厲指勁。豈料指尖剛觸及徐子陵肌膚,勁力欲吐 時,一股奇熱無比的怪異真氣已先一步透指而來,直鑽入他指脈內,不但迫得自己的真氣四散流 竄,還強攻進經脈去。 陶叔盛全身劇震,魂飛魄散時,徐子陵的右掌改拍為拂,掃在小腹處。陶叔盛頹然欲倒,卻給徐 子陵的手一把抽著腰帶,輕輕放倒在地上。本來他至不濟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只估不到世間有 如此怪異的勁氣,才一個照面下了道兒。包括商秀洵在內,無不目瞪口呆,勢想不到以陶叔盛的 功力,竟這麼容易給人收拾了。幸好此人似乎並無惡意,只是點了陶叔盛的穴道,使他暫時昏了 過去。 商秀洵長劍揚起,遙指這充滿粗擴味道的軒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誰?」徐子陵功聚雙 耳,細察遠近的動靜,知道賊寇暫時移師往別處搜索,鬆了一口氣,深深望進商秀洵的俏目裡 去,裝出豪邁不羈的神態,然道:「剛才鄙人冒險發言驚擾,場主可知是甚麼原因呢?」 商秀洵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瞧著仰躺他腳下的陶叔盛,淡淡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份,一 切免談。」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處,道:「場主只要派人搜索貴屬懷內之物,便明白我的說 話!」 商秀洵愕然朝他瞧來,秀目射出銳利的光芒,沉聲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嗎?」只聽她的 語調,便知她早心中生疑,只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內奸而已!因為這個月剛好是陶叔盛當值負起收 集情報的重任。徐子陵淡淡道:「適才我見他欲把煙花火炮一類的東西投往窗外,咦!有人來 呢!」破空之聲同時由四方八面傳至。 牧場靠峽口的原野處。寇仲藏身一棵大樹之上,全神貫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沈落雁等一行十五 人的動靜,瞧著他們換上牧場的裝束,其中一個身形和樣貌都有點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 震的模樣,若非熟識他的人,還要在近處細看,才能分辨其偽,否則很易便被他魚目混珠瞞過。 此時見他提起煙管,呼嚕呼嚕的吞雲吐霧,連寇仲亦要心中叫絕。其他人則是扮作商震隨衛的行 頭,以李秀寧這些外人,又有苑兒在旁掩飾,不中計才怪。 此計最厲害處,就是把李秀寧引離城堡,而李秀寧又勢不能率領大批手下前往赴會,假商震在李 天凡、沈落雁等眾高手配合下驟然發難,成功的機會實是極大。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稱為陳老師 的人,除李天凡和沈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強橫。另外尚有一個三十來歲白姓大漢和一個叫馬 方的瘦漢,看來都是這群人中武功特別高明的好手。前者背掛雙斧,後者則腰佩長劍。 其他十人年紀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間,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只從他們能攀山越嶺潛入牧場,便知 非是庸手。沈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許,但仍是那麼美麗,正以帽子把秀髮遮蓋起來,一身男 兒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兒。 四周不時傳來馬嘶聲,牧場一片寧靜。現在牧場的人均集中到兩邊峽口和城堡去,牧場只留下十 多個人守衛,像個不設防的地方,兼之這處是近東峽的疏林區,又是星月迷朦的深夜,發生了甚 麼事,誰都不會知道。整個陰謀是那末天衣無縫,唯一的破綻就是給寇仲在旁窺伺個正著。 沈落雁邊行邊簡單扼要地道出動手的時間和配合的方法,這時李秀寧來了。 寇仲運足目力瞧朝環錄園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剛抵疏林邊沿處,李綱和竇威領頭,中間是李秀 寧和苑兒,押後的是柴紹和另一年輕高手,迅速接近。寇仲心念一動,滑下樹去。 商秀洵色變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愛婢送入地道。其他人慌忙緊 隨。商秀洵抓著陶叔盛的腰帶,略一猶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來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對付敵人,場主記得關上入口。」商秀洵提起陶叔盛剛躍入地道, 聞言愕然抬頭朝他瞧來。兩人目光相觸時,大門四分五裂,一人揮刀殺至。徐子陵大喝一聲,凝 聚到巔峰的一拳隔空擊出。「蓬!」那大漢竟連人帶刀,給他無可抗禦的拳勁轟得風車般急旋著 往後飛退,撞倒了五、六個隨後而來的賊寇,人人骨折髒裂,無一倖免,可見此拳之威。 商秀洵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時,才沒入地道去,關上入口。左右兩窗同時碎裂,兩 枝長矛如毒蛇吐舌般電射刺至。徐子陵聽著地道口掩閉的聲音,兩手左右分張,一把抄著兩矛, 運勁震斷,那兩人留不住勢,同往他撞來。徐子陵雙手回收,左右肘重擊兩人胸膛。那兩人噴著 血頹然倒地。 接著徐子陵看也不看,把兩截斷矛往後反手擲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漢胸前,那漢一聲不 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掛出去,死狀離奇可怖。屋外倏地靜了下來,只有火把獵獵燃燒的聲 音,卻沒有人再敢闖進去。曹應龍的聲音在門外暴喝道:「商秀洵,有膽就滾出來和曹某見個真 章。」這眾寇之首顯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靂手段,激起了兇性。 徐子陵湧起萬丈豪情,哈哈一笑,負手悠然步出門外。屋前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體,死狀千奇百 怪,難以形容。以曹應龍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開,其他人在他們身後佈成彎月的陣勢,強弓勁 箭、刀斧劍矛,在火把光下閃爍生輝,殺氣騰騰。百多道目光,全貫注在徐子陵身上。 眾寇見出來的非是商秀洵,大感愕然。「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厲喝道:「你是何人?」徐子陵 從容道:「我是甚麼人,你連問的資格也沒有!」眾賊怒叱連聲,十多枝勁箭離弦而出,向他疾 射而來。 兩邊人馬逐漸接近。李秀寧亦是謹慎小心的人,放緩腳步,到離假商震等三丈許的距離時,停了 下來,施禮道:「大管家你好!」假商震踏前一步,領著眾人回禮,道:「這都是隨我多年的心 腹手下,寧公主可以放心。」此人連商震的老嗓音都學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不 熟悉他的人確很難分辨。 李秀寧瞥了苑兒一眼,淡然道:「要勞煩大管家從東峽抽身趕回來,秀寧真過意不去,為何諸位 不用馬匹代步呢?」假商震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唉!咦!」 足音從李秀寧等後方傳來。兩方人馬均訝然瞧去。只聽有人嚷道:「公主啊!對不起,我解完手 了!真舒服!」李秀寧嬌軀劇震,認出是寇仲的聲音。在眾人目光注視下,一個滿臉絡腮胡、滿 帶潑野神色的鷹鼻漢子,由林木間搓著肚子一步高一步低的趕來。柴紹等知他厲害,色變下正要 掣出兵刃,李秀寧及時以手勢制止,嬌呼道:「叫你不用來了,你聽不到嗎?」 寇仲改變聲音不住點頭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那邊廂的假商震、李天凡、沈落雁等都看 得眉頭大皺,又是一頭霧水。以李秀寧的尊貴身份,她的手下怎可說出「解手」這麼無禮的話來 呢?寇仲像看不到李秀寧般,左搖右晃的在柴紹等的怒目注視下走到兩幫人中間處,乾咳一聲 道:「公主恕罪,請先讓小人引介,嘿!」接著伸手指著假商震身後側的李天凡,朗誦般唱道: 「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崗寨密公的獨子。」 李秀寧等同時色變。寇仲身子一晃,閃到苑兒之側,嘻嘻笑道:「這位俏夫人乃真大管家新納之 妾,以前的身份卻是李公子的女……啊!」苑兒知身份暴露,那還沉得住氣,翻出袖內暗藏的猝 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寧刺去。 李秀寧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份時便對苑兒留了神,嬌哼一聲,翠袖拂往刺來的匕首鋒尖處。寇 仲裝作駭然退開,大叫大嚷「要殺人呀」聲中,又趕到假商震身前。苑兒見沒了寇仲阻擋去路, 收回刺向李秀寧的匕首,避過她拂來的一袖,正要開溜時,柴紹無聲無息地一指戡在她背上,苑 兒應指倒地。 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臉露殺機,哈哈笑道:「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陳老師,至於大名嘛…… 哼!」李天凡旁的一名年青大漢按捺不住,搶前揮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嚴密。 「錚!」井中月離鞘而出。眾人只覺黃芒暴現,尚未看得清楚時,「噹」的一聲,那進襲者連人 帶刀旋飛開去,到翻倒地上時仍要滾出丈許之遠,撞上一棵樹才頹然停下,當場斃命。如此霸道 怪異的刀勁,眾人還是初次得睹,登時鎮著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 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還刀入鞘,來到假商震另一邊的沈落雁前,尚未發話時,沈落雁 已冷冷道:「不要裝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寇仲把大頭湊過去,涎著臉道:「因他怕了 你,所以躲起來哩!」李天凡方無不愕然,想不到兩人竟是舊相識,卻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那個 厲害的人物像他的樣子。 沈落雁秀眸射出奇異複雜的神色,輕輕道:「教他出來殺了我吧!」寇仲退了開去,哈哈大笑 道:「誰捨得殺有沉魚落雁之容的沈軍師呢?」 「鏘!」井中月出鞘。寇仲脊肩猛挺,登時生出一種橫掃千軍的霸氣,厲喝道:「除沈軍師外, 其他一個不留?」雙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劃出,去勢強猛絕倫,但偏又予人靈動無跡的奇 異感覺。螺旋的真勁,籠布整個戰場。李秀寧嬌軀輕顫,心知自己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的 威霸動人的氣概,偷看了站到身旁的柴紹一眼,他正臉露驚容地瞧著寇仲,芳心裡不由生出輕微 的犯罪感覺。 第五章 生死真情 徐子陵足尖點地,彈往前方上空,避過激射而至的箭雨,再一個大空翻,正要往四大寇撲去時, 四寇之一的「焦土千里」毛燥焦雷般暴喝一聲,斜衝上天,炮彈似的朝他射去,雙掌推出。徐子 陵心中叫好,這使他免去了受第二輪箭攻之苦,同時又感到週遭的空氣寒若冰雪,氣漩狂起,激 起他強大的鬥志,趁勢兩腿彈出,足尖剛好點在對方掌心處。 毛燥高瘦的身體劇烈抖顫了一下,不但強大的掌勁被迫得不是往掌沿處出,就是倒撞而回,在經 脈中亂竄,使他難過得要命。原來徐子陵這兩腳的勁度絕頂怪異,一輕一重,輕者柔而,不但使 他右掌的勁氣無法吐出,還給對方有若游絲的一股真氣鑽入掌心,長驅直進般送入臟腑。重者則 剛猛無倫,像個不斷急轉的鑽子般狠狠在掌心錐了一記,手掌登時如火灼,勁氣像大石投水般往 四外濺。 毛燥一生殺人如麻,大小戰爭無數,尚是初次遇上這種怪異厲害的真氣,悶哼一聲,運起千斤 墮,往下落去。「雞犬不留」房見鼎見毛燥吃了大虧,怕徐子陵乘勝追擊,背上兩根各重逾百斤 的狼牙棒來到手中,巨軀翻騰斜起,快速來到徐子陵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凌厲無匹的往 徐子陵罩下去。 「寸草不生」向霸天矮胖的身體則由地面衝前接替毛燥,兩只鋼齒環左右旋飛,斜斜往仍離地尋 丈的徐子陵兩脅彎旋過去,發出奇異的尖嘯聲,氣勢逼人。除了曹應龍昂立不動外,其他賊寇亦 空群而出,擁往三人交戰處,佈下重重圍困。 徐子陵緊隨毛燥往下疾落時,猛提一口真氣,翻身兩腳疾踢,破入房見鼎的棒影裡,一絲不誤的 踢中他兩根狼牙棒。同時雙掌虛按,發出兩股螺漩狂,襲向毛燥的瘦背。丈外的曹應龍大吃一 驚,急躍而起,雙掌內收後再平削開去,兩片銳利的勁氣,卻非是攻擊徐子陵,而是削往徐子陵 下壓往毛燥的掌勁。 「篤篤!」腳尖正中狼牙棒。螺漩勁氣透棒而入,破進房見鼎的真氣內,房見鼎不但所有後著變 化無以為繼,還陣腳大亂,迫得借力飛開。心中不由駭然大震,為何忽然間會鑽了個厲害至此的 高手出來。 下跌的毛燥感到氣漩壓體,知道不妙,勉強壓下經脈內翻騰的氣勁,又吐出一口助他減壓的鮮 血,右掌按往地面,真氣吐出,就借那反撞之力,凌空側滾,希望能避過這可要他小命的兩掌。 「蓬蓬」悶響,徐子陵的掌勁給曹應龍後發先至的掌風削個正著,勁度登時大幅減弱,同時整個 人被帶得往回拋飛。這才知曹應龍之所以能成眾寇之首,皆因功力實遠勝其他三大寇首。 曹應龍則渾身劇震,往後退了兩步,亦暗叫厲害。向霸先的奪命齒環由於連著細絲,此時經他把 真氣注入絲內遙控,兩環改變角度,如影附形的鍥著徐子陵追至。徐子陵一聲長嘯,閃電墮地, 避過飛環。 矛槍刀斧,立時從四方八面攻來。徐子陵知道若不把握機會,趁毛燥尚未回過氣來,加以搏殺, 那今晚就休想再有第二個機會。心中閃過寇仲的大頭,暗忖有他在就好了。 念頭才起,他已撲伏園內的草地上,雙腿車輪般往四周狂掃,飛天神遁卻從敵人腳下的間隙無聲 無息的電射而出,在神不知鬼不覺間疾往落地又彈起的毛燥右腳眼抓去。向霸天和房見鼎見徐子 陵被己方十多個高手圍著殺,暗忖先消耗他一點氣力也是上策,遂在外圍押陣,蓄勢以待。曹應 龍則緩緩朝戰圈迫來,兩手持矛,每踏下一步,地上都現出一個深達三寸許的足印,顯示他正不 住提聚功力。 毛燥跳起來後,功力已大致回復過來,心中殺機大盛,正要報仇雪恥,忽地右腳踝痛入心脾,駭 然下望時,只見一隻打造精巧的鋼爪,活如魔手般五爪深陷肉內,還生出一股強大的拉扯力道。 毛燥嚇得三魂七魄各去了大半,忙沉樁坐馬,右腳運勁回拉。 那邊廂的徐子陵剛踢中兩賊胸口,見毛燥果然中計,運勁反扯,正中下懷,就借毛燥相贈的力 道,身子箭矢般貼地往遠在三丈外的毛燥射去,在眾賊間強行穿過,不但撞得眾賊骨折肉裂,還 使所有往他招呼的兵器落在空處。如此奇招,該是武林史上破題兒第一趟的創作。 曹應龍、向霸天、房見鼎和眾賊駭然大驚時,徐子陵已連續撞翻了七、八人,炮彈般投至毛燥身 前半丈許處。毛燥知這是生死關頭,四周雖全是己方兄弟,但卻像孤零零獨自存在天地間般,甚 麼都只能靠自己。背上自己仗之橫行的塵拂來到手上,正要拂出,驀地腳踝鋼爪傳來五道螺漩異 勁,直攻心脈。毛燥的塵拂雖勉強掃出,但由於至少分了八成真氣去應付沿腿而上的敵勁,威勢 登時大減。 徐子陵左掌拍地,改變方向,變得斜沖而上。在眾人看不清楚的高速中,兩人擦身而過。毛燥發 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整個人往橫拋飛,拂塵脫手甩跌。直至此時,曹應龍等仍弄不清楚徐子 陵為何能如此破出重圍,又如此輕易把毛燥收抬,駭然往徐子陵撲去。 眼看徐子陵要落入重圍,他竟改前衝為橫掠,借神遁抓著毛燥身之力,倏地橫移,連功力強絕的 曹應龍亦撲了個空。徐子陵哈哈一笑,施展手法收回神遁,躍上一棵大樹橫探出來的粗枝上。此 時不走,就以後都不用走了。 正要射出神遁,嬌叱傳來。徐子陵駭然瞧去。只見商秀洵孤身一人由小屋衝出,殺得眾賊人仰馬 翻,鮮血激濺。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察身上正在淌血的三個傷口後,毫不猶豫地朝商秀洵射去。 一方面是氣勢如虹,另一方面卻是陰謀敗露,心虛膽怯,此長彼消下,實有天壤雲泥之別。加上 寇仲初嘗螺旋真勁的驚人威力,可惜剛才囿於形勢,未能找到全力試刀的對像。現下卻是心生殺 機,欲把李天凡結果,好讓宋閥和瓦崗軍的政治婚盟一了百了,又可傷透李密的心,一舉三得, 氣勢之盛,自是一時無兩。 井中月畫破虛空,雖是簡單至極的一刀,配合著他游魚的身法,確如鳥跡魚落,勾留無痕,滾旋 翻騰的刀氣,隨刀先往李天凡衝去。李天凡既得李密真傳,這數年又跟父親轉戰天下,實戰經驗 無比豐富,但還是首次應付如此厲害的一刀。但見黃芒閃至,對方的長刀已臨頭上,隱然有股莫 之能抗禦的霸氣,自問縱能擋格,接著的數刀也非常難捱,大喝道:「殺!」自己卻往後退去。 他左邊扮商震的沈落雁座下大將陳天越,乃華山派高手,聞言與李天凡另一邊的年青好手夏心泉 一劍一刀,同時從兩側攔截,上紮下刺,要教寇仲窮於應付。在策略上他們完全正確,皆因誰都 看出寇仲這一刀有種一去無回的霸道氣勢,絕不宜硬攖其鋒。 李秀寧等全體掣出兵器,迫前而至,使敵人難以形成圍攻寇仲的形勢。寇仲哈哈一笑,游魚般往 兩旁各晃了一下,陳天越和夏心泉的一劍一刀竟然落空,貼身擦過,就是那寸許的距離,決定了 兩人的命運。 黃芒電閃。夏心泉功力至少差陳天越兩籌,首先中刀,打著轉蹌踉跌開,鮮血激濺,連他自己都 因對方刀快而不知被命中何處。陳天越變成單獨面對寇仲。此時李天凡、沈落雁等無不往外退 去。駭然下正要閃退,寇仲的刀氣已把他完全籠罩在內,只見井中月在眼前忽現忽隱,變化無 定,咬牙凝聚功力,一劍削出。自出道以來,他還是首趟在完全把握不到對方招數變化下,盲目 發劍。 「噹!噹!當!」陳天越連續變化了三次,加上不住避退,才化解了寇仲這一刀。寇仲亦心中喝 采,但刀下卻毫不留情,井中月幻起滿天黃芒,狂風暴雨般往已發出喘聲的陳天越殺去。此時李 秀寧等已趕至,沈落雁和李天凡交換了個眼色,知道今晚的陰謀全面敗露,兼且又是在敵人勢力 範圍內,若還不趁機逃走,休想有命,一聲扯呼,過快飛遁。陳天越的慘叫聲自後方傳至。李天 凡和沈落雁別頭後望,只有李秀寧等如風追來,寇仲竟失去了影蹤。 徐子陵像大鳥般由樹上斜斜投往商秀洵的途中,向霸天和房見鼎同時騰躍而起,在半空攔截。曹 應龍則人矛合一,往商秀洵撲去,化成一團矛影,聲勢凌厲之極。他暗忖只要能把兩人分隔,再 逐一擊破,縱使失去了毛燥,亦得回代價。 商秀洵此時正被三柄長刀和兩枝長槍,從四方八面狂攻,近打遠擊,令她一時間亦要改攻為守。 這刻見曹應龍殺至,知道不妙,忙施展渾身解數,左手使出精妙絕倫的手法,抄著一枝朝左脅刺 來的長槍,猛一吐勁,持槍賊寇立時咕咚一聲跌坐地上,眼耳口鼻同時溢出鮮血,不吭一聲便仰 後倒斃。右手劍則連使黏、引兩勁,帶得一名使刀大漢迎上從後面刺來的長槍,慘叫聲中,長槍 貫胸而過。 她同時往後飛退,不但避過另兩把襲來的大刀,還趁身後持槍者誤殺了自己人,心神散亂且又收 不回長槍之際,以刀柄狂撞在他胸口要害處。那人整個往後倒飛。接著倏又衝前,幻出千重劍 影,兩名持刀的賊幾乎是同時中劍,就此了局。曹應龍這時剛飛臨她上方,見她劍法高明至此, 知道休想能把她生擒活捉,鐵矛全力下擊。 勁氣狂衝,迫得其他賊寇紛紛退開,騰出大片空地。「蓬蓬」連聲,徐子陵在半空中毫無假借地 與向霸天的雙環和房見鼎的一對狼牙棒硬拚了一招。他雖勝在下衝之勢,仍給兩人合擊之力震得 口噴鮮血,右腿更給房見鼎右手的狼牙棒擦去了一小片皮肉。不過兩大寇首亦吃了苦頭,給徐子 陵奇異的手法和螺旋勁壓得施不出後,還要旋轉著身子往兩外拋跌,狼狙之極。 這邊的曹應龍仍采凌空下擊之勢,每一矛都是迅急無倫,偏又閃爍變化,靈勁無匹,不斷借矛劍 交擊的震力彈上半空,又以千斤之力下墮,佔盡了戰略上的便宜。身為飛馬牧場場主的商秀洵, 始終欠了曹應龍的豐富實戰經驗,至此才知中了奸計。不但要支持曹應龍整個人的重量,還要應 付四方八面襲來的勁箭暗器,吃力的情況,可想而知。不一會已多處受傷。 香汗淋漓時,徐子陵來了。曹應龍亦是心中駭然,想不到自己有如驟雨暴風的攻勢,仍收拾下了 這看似嬌滴滴的美女。正待不惜受點傷也要痛下殺時,旋轉著的勁氣沖空而來。曹應龍暗叫可 惜,猛提一口真氣,化巧為拙,沖天而起,揮矛往徐子陵的拳頭迎去。 奇異的事發生了,徐子陵本身竟旋轉起來,且愈轉愈快,到拳矛交擊時,他已化成一道急旋的影 子,看得在場的百多名賊寇人人瞠目結舌。曹應龍別無選擇,全身功力盡聚矛尖,激射在徐子陵 的拳頭處。 「轟!」勁氣交擊,狂風四瀉,迫得人人往外退開。曹應龍毫無刺中實物的應有感覺,就像刺上 一股龐大無匹急旋著的能量峰尖處,把自己的真氣迫得倒捲而回。他也是了得,一個翻身,往側 翻去,更噴出鮮血,好化解對方絕頂怪異的氣勁。徐子陵的情況只比他好一點,停止了旋轉,噴 出第二口鮮血,卻是一個翻身,落到商秀洵之旁,只一個踉蹌,便立穩腳步。曹應龍結結實實坐 到地上,再滾動尋丈,才跳了起來,厲喝道:「蠢材!還不動手。」 眾賊如夢初醒,朝徐子陵和商秀洵攻去,震耳喊殺聲,再次直衝霄漢。 寇仲坐在崖石之上,脫掉面具,凝視著下方正掠至山邊的兩道人影。由於他曾跟蹤李天凡,故能 在這「捷徑」上早一步恭候他的大駕。心中無驚無喜,冷漠平靜得連自己都不明白。他不會濫 殺,但對敵人卻絕不會有不忍之心。在知道李天凡乃李密之子後,他已下了決心不讓他活著回去 見李密。但對沈落雁,他卻始終有份感情,難以辣手摧花,當日在巴陵郡外,連「美人魚」游秋 雁他也可以放過,何況是沈落雁! 月照之下,李天凡和沈落雁迅速接近。打從他們由十多人變成現在的兩個人,便可知為了應付李 秀寧的銜尾追擊,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更可看出李天凡和沈落雁都是自私的人,犧牲手下來換取 自己逃生的機會,若他們不是只顧逃走,李秀寧、柴紹等想收拾他們的手下當非易事。 兩人終發現他的存在,愕然止步。寇仲提起井中月,躍將下來,攔在斜坡頂處,冷笑道:「走得 這麼容易嗎?」李天凡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狠狠盯著他道:「你的拍檔在那裡?」沈落雁的美 眸倏地現出熾熱的神色,但迅即消去。 寇仲哂道:「收拾你這小子,只我一人就足夠有餘,人家是文武兼資,你卻是躲逃並備,還加上 一項輕易捨棄手下的本領,真不愧李密的兒子。」李天凡淡淡笑道:「你想激起我的怒火嗎?沒 有那麼容易,何來這麼多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吧!」 寇仲見沈落雁從髮際處拔出奪命簪,卻不見李天凡亮出武器,心中大訝,難道他像徐子陵般愛耍 弄拳腳。不過此際無暇多想,迫前一步,井中月遙指兩人,催發刀氣。李天凡冷笑一聲,不容他 蓄滿氣勢,兩手一番,露出兩把長約尺二的短刃,往他上紮下刺,手法兇厲之極。同時笑道: 「右名射目,左名月照,能斷金削玉,寇兄小心了!」 寇仲見他給自己如此出言辱罵,仍能保持風度,心中懍然,井中月迅急掃砸,憑著重器長兵之 利,務要取得先手之勢。黃芒暴長,確是威不可擋,刀氣狂,刮得李天凡渾身衣衫獵獵狂飄。李 天凡卻夷然不懼,欺身而上,與寇仲短兵相接。 兵器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沈落雁出奇地只是袖手旁觀,似對李天凡充滿信心。轉眼間,寇仲以游 魚般靈動萬分的身法,從不同的角度向李天凡連環疾攻了十多刀,殺得他由攻變守,從硬拚變為 閃躲。不過李天凡的射日月照兩刃,招法精巧細膩,配上奇異的步法,每當寇仲刀勢稍緩,立即 采埋身搏鬥的方式,迫得寇仲要很吃力才可保持全攻之勢。至此才知李天凡果非犬子。 沈落雁的虎視眈眈,亦給他造成很大的威脅。寇仲想起魯妙子的「遁去的一」,但實際上卻仍未 知如何運用,惟有以螺旋勁氣貫滿井中月,變成一道道黃芒般的激電,不住朝李天凡疾打過去。 李天凡開始不斷後退,刀圈更不斷收窄,眼看要血濺寇仲刀下時,忽然捨刃不用,竟橫臂擋格。 寇仲大奇,暗忖對方該尚未至於這種捨命地步,忙收起三分力道。沈落雁出手了,奪命簪疾刺寇 仲右脅空門處,身法快如鬼魅。「噹!」井中月砍在李天凡右臂上,卻發出金鐵鳴響。寇仲知他 必是在臂上戴上神奇的護甲,心知要糟,更明白了沈落雁為何會揀在此時施襲,忙往橫移開。 李天凡哈哈一笑,刃勢劇變,憑著雙臂不怕劈削之利,展開一套狂攻近打的招數,從寇仲刀勢的 隙間無孔不入的攻進去。沈落雁則嬌叱連聲,繞在寇仲四周不斷施出彼退我進的突襲。寇仲優勢 全失,若非對方要花上大量精力應付他的螺旋真勁,恐怕早已敗北。寇仲見勢不對,一聲長笑, 倏地退往坡頂,同時一刀劈在空處。這一刀實是給迫出來的奕劍法。 李天凡和沈落雁忽然驚覺到這一刀把所有能進擊的空間都封閉起來,一切後著變化都無從施展。 駭然下兩人往後退開。寇仲露出個陽光般的燦爛笑容,還刀入鞘,像對老朋友般親切地道:「今 天玩夠了,請代小弟向密公問好。」再哈哈一笑,向沈落雁眨眨眼睛,就那麼翩然去了。給他這 天馬行空的一刀震著了的李沈兩人,竟不敢再啟戰端。 徐子陵和商秀洵背臀緊貼,應付四方八面一波接一波而來的攻勢,兩人都生出一種生死血肉相連 的奇異感覺。四周伏機處處,他們身上的傷口亦不斷添多。曹應龍、向霸天和房見鼎三大寇立在 屋簷之上,居高臨下指揮手下展開對兩人的圍攻。驀地東南方殺聲四起,迅速接近。曹應龍跺足 色變道:「這是怎麼弄的,怎會給人來到這裡才知道。」 房見鼎怒吼一聲,正要撲下去先手刃徐子陵兩人,給曹應龍一把拉著,喝道:「小不忍則亂大 謀,我們立即撤退。」 第六章 第一滴淚 「砰砰彭彭!」鞭炮在院落間轟天響起,加上歡呼吶喊的喝采聲,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過來。寇 仲跳下床來,移到窗前往外瞧去,叫道:「小陵快來,這串鞭炮比得上過年時揚州碼頭燒的那 串。」徐子陵發出一聲呻吟,轉身再睡,沒有理睬他。 寇仲回到床沿坐下,歎道:「早勸過你的了,若肯聽我的話,先聯手處理了李天凡的事,再去找 四大寇晦氣,你就不用現在身負大小傷口十八處了!」徐子陵失笑道:「你何時養成對人幸災樂 禍的壞習慣?」 寇仲若無其事地道:「就在你昨晚拋棄我這可憐孤兒那刻開始的,你說是誰害人不淺?」徐子陵 盤膝坐起來,淡淡道:「你該感激我才對。否則怎會像如今的意氣風發,噢!不!該是意氣發瘋 才對。」 兩人狠狠互瞧一眼,分別把頭轉往相反方向去。可是各自拉長了臉孔不過半晌光景,又同時捧腹 大笑。分別只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淚,因為牽動了正在痊癒的傷口。寇仲喘著氣笑道:「其實我是 中了你的奸人之計,甚麼李秀寧是你的,自該由你仲少去英雄救美。那沈落雁難道又要算入我的 數嗎?除了你徐師傅外,誰更該去英雄懲美呢?」 徐子陵伸手撫摸他大頭道:「祖師爺有言,天地之間莫不有數,李秀寧注定是你那遁去的一,不 宜任何外人插手,我對你那麼好,竟敢來怨我。而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除李秀寧這遁 數外,其他的數誰說得定沒包括美人兒軍師在內,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條數內?」寇仲奇道:「陵 少今天的心情為何好得這麼厲害?睡醒後便像思春的小鳥般唱個不停。」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若你以為商秀洵會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俠,那就是想瘋了你的心呢! 我走時,她連我姓甚名誰都不曉得。」說到這裡,心中不由憶起與這美女背貼背攜手與敵周旋的 滋味。寇仲笑嘻嘻道:「你現在說甚麼都沒有用,我們走著瞧好了!哈!」 敲門聲響。小娟在門外嚷道:「除了你兩個傢伙外全牧場的人都起來祝捷,還不滾出來。」只聽 她以前所未有的語調用詞向他們叫嚷,便知她是如何興奮忘形。兩人你眼望我眼,也看出對方欣 然之意,只要令小娟這可愛的少女開心至此,昨晚所有的辛勞傷痛,都是值得的。兩人出身寒 微,故對婢僕階層的小人物有特別的好感和親切感。 小娟不待他們應話,續呼喚道:「快起床梳洗更衣,凱旋軍快將回城,我們要到城外迎接他們 呢!奴家先去了!」小娟姐走後,寇仲皺眉道:「我真不敢去想,昨晚一役贏來不易,更不知犧 牲了多少人。你說商秀洵會怎樣處理陶叔盛和苑兒這對內奸呢?」 徐子陵沉吟道:「這兩人都是有身份的人,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商秀洵應為此萬分頭痛,此事 亦必牽連到其他人。」寇仲苦笑道:「希望這事能分了美人兒場主的心神,否則閒了下來,便會 疑心到我們身上,因為我們太多值得她懷疑的地方呢!」 徐子陵歎道:「拖後一天是一天,我的傷口沒有三、四天休想能癒合得無痕無跡。」寇仲一把將 他從床上扯起來道:「那還不滾起來,現在至緊要是爭取時間,更望李秀寧能知情識趣點隱瞞我 的事,使我們可跟魯妙子多學點絕妙活兒。」 那天商秀洵和柳宗道都沒有隨隊回城,領隊的是大管家商震,他顯然尚未知悉有關苑兒的事,接 受城民夾道歡迎時都不知多麼顧盼自豪。回城的主要任務是處置傷創之兵和捐軀者的遺體,可想 像戰爭仍在城外進行著,對四大寇的敗軍加以無情的追擊。 那晚黃昏時分,兩人摸到魯妙子的小樓去。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擻,指著放在圓桌上的 一對天遁神爪道:「這對東西好用嗎?」兩人衷心誠意地點頭,讚不絕口。魯妙子哈哈一笑道: 「想不到子陵竟能運用這寶貝幹掉一個大賊頭,你們兩人又能使牧場反敗為勝,否則後果實不堪 設想。三十年來,我從未試過像今天的高興。」說罷一手拿起台面那對神遁,抖手就擲出窗外, 投往崖下的深淵去。 兩人愕然以對。魯妙子漫不經意道:「我是不想你們重蹈我的覆轍,若你們慣了依賴這類巧器, 休想在輕功上再有寸進,起始時雖得其方便,最後則得不償失,明白嗎?」兩人雖有點捨不得, 但明白魯妙子是一番好意,都點頭應是。 魯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裡的美景,觸景生情的喟然道:「時間和生命間有著微妙和不可分割 的關係,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難以捉摸,又心生悵惘,難以自己。就像成成敗敗,只 是某一瞬間的事,並無不可逾越的鴻溝,到頭來,一坯黃土會把所有成敗埋葬。你們終是年輕, 現在會很難明白我這番話,但終有一天會有我同樣的感受,勝利的後面或者就是失敗,兩者合二 為一。」兩人都聽得皺眉深思。 魯妙子臉上泛起回憶的神情,輕經道:「我生平只鍾情於兩個半女子,這麼說你們是否覺得奇怪 呢?」寇仲道:「那半個定是陰後祝玉妍了,先生究竟和她有甚麼?」魯妙子笑道:「小子你倒 很實際,找到機會便追問有關陰癸派的事。」 寇仲毫無愧色道:「小子只是想為先生討回一個公道。」魯妙子點頭道:「這正是我看上你們最 主要的原因,若不害害這個妖婦,老夫死也不能目瞑。」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放心好了,我們早與陰癸派結下樑子。」遂你一言我一語的和寇仲把經過 事情道出,當說到能令體內沒有半絲脈氣的情況時,魯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寇仲最後得意地 道:「現在這妖女該以為我們已魂遊地府,你騙我,我騙你,多麼有趣。」 魯妙子沉吟片晌,肅容道:「聽你們這麼說,這妖女確已得祝玉妍真傳,成為陰癸派從祝玉妍之 後修成天魔功的人。」徐子陵好奇問道:「天魔功這麼難練的嗎?」 寇仲思索著道:「至少該有三個人練成,否則誰把天魔功傳下來呢?」魯妙子拍案道:「說得 好,不過創成《天魔秘》的人卻非陰癸派的人,其來歷更是神秘莫測。不像慈航靜齋的《劍典》 般乃是開山祖師地尼所著。」 徐子陵像已明白的道:「那《天魔秘》就有點像《長生訣》了,歷代雖有人修練,卻從沒有人能 長生不死,包括我們兩個在內。」魯妙子欣然道:「和你們說話可省了很多時間,《天魔秘》、 《劍典》、《長生訣》和神秘莫測的《戰神圖錄》,並稱古今四大奇書,每本都載有關於生命和 宇宙千古以來的秘密,豈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 兩人齊聲問道:「《戰神圖錄》?」魯妙子道:「這或者是四大奇書中最虛無縹緲的一本書,歷 代雖口口相傳,卻從沒有人見過,詳情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莫要問我。」 寇仲皺眉道:「假設祝玉妍和真學成了天魔功,那除了慈航靜齋的人外,誰還能與之匹敵?」魯 妙子淡淡道:「就是你這兩個小子。」 徐子和寇仲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寇仲抓頭道:「我只是誤打誤撞練出了點門道來, 事實上對訣內那些鬼畫符的怪字一竅不通,嘿!這也算練成嗎?」 魯妙子啞然失笑道:「《長生訣》一代傳一代,也不知多少人練過,但從沒有人能練出武功來, 偏是你們能辦到。誤打誤撞也好,適逢其會也好,總之就是如此。且只看連都害不死你們,便知 來自《長生訣》的古怪武功,可抗衡天魔功法,否則我早勸你們找個地洞躲起來,永遠都不要再 在江湖出現了。」接著興奮地搓手道:「好了!閒話休提,言歸正傳,有沒有興趣多知道點關於 陰癸派的事?」 次晨兩人才返回宿處,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就給蘭姑過來弄醒,不過今趟卻是一番好意,原來給 他們安排了新居。那是膳園眾大師傅居住的宿舍,位於飛馬園之南,共有四座獨立房子。兩人的 期望本來只是每人可各自擁有間像樣些的房間,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蘭姑領著他們來到其中之一 的門階前道:「這屋子是前堂後寢,其他澡堂等一應俱全,屋子已教人打掃好,你們可立即搬東 西過來呢!」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擁有一座獨立的房子,心中都湧起異樣的感覺。蘭姑出奇地和顏悅色道: 「這幾天人人都忙個不了,待梁副管家閒下來時,我會給你們申請一位婢子,好侍候你們的起 居。」接著又眉花眼笑道:「記著你們是膳園的人,有機會見到場主時,至緊要多為膳園說幾句 好話。」 兩人恍然大悟,因為他們成了場主經常召見的紅人,所以此婦才刻意巴結討好。蘭姑又道:「寧 公主方面派人通知我,你們今天有空就到她那處去,她對你們那天弄的糕餅,很是欣賞呢!」 黃昏時兩人把無可再簡單的行李財產搬入各自挑選的房間後,回到寬敞的廳子坐下。寇仲伸了個 大懶腰歎道:「這就叫權勢了,就算膳園之內亦是如此。若不是商秀洵另眼相看,我們仍要堆在 那窄迫得可擠出卵蛋的小房裡。」徐子陵淡淡道:「李秀寧找你,為何還不滾去見她呢?」 寇仲斜眼兜著他道:「一世人兩兄弟,你不會讓我一個人可憐兮兮的去見她吧?」徐子陵失笑 道:「你當李秀寧是洪水猛獸嗎?她要見的只是你而非在下,我才不會那麼不通氣,哈!恕小弟 愛莫能助了!」 寇仲跳將起來,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哈!不說意頭不吉利的話了!去便去 吧!」見寇仲興奮地去了,徐子陵心中好笑,舒服地躺在椅裡,目光投往窗外的園林中,心中卻 想起昨晚和魯妙子的交談。這天下第一巧匠,確是見多識廣,博學多才。既曾讀萬卷書,也曾行 萬里路,使他們得益不淺。正因他是非常人,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奇怪不解。 忽然心有所感,然後足音傳至。徐子陵幾乎立刻在腦海中勾劃出駱方的面容,不由心中大訝,為 何自己從沒有刻意去辨認駱方的足音,卻能如此自然而然僅從步聲就可把他辨認出來?駱方此時 神采飛揚地跨門人屋,叫道:「還不恭賀我,現在我是副執事哩!」 寇仲走過石林,向把門的李閥衛士報上來意。不一會他來到那天李秀寧和苑兒說話的偏廳處,侍 衛退了出去。寇仲等得納悶,離開椅子,倚窗外望。一對美麗的蝴蝶正在花叢間爭逐嬉戲。李秀 寧的足音自遠而近,最後在他身後響起道:「謝謝你!」寇仲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嗎?」 李季寧默然片晌,輕柔地道:「你還記得那次我隔著窗子以匕首制著你嗎?」寇仲不由被她勾起 了美麗的回憶,那是個明月斜照的晚上,他和徐子陵拿賬簿去向李世民領功,攀爬船艙時聽到李 秀寧聲音迷人,忍不住探頭窺視,給李秀寧發覺後以匕首抵著他的咽喉。那是一見鍾情,亦是他 失敗之極的初戀起始的剎那,更令他刻骨不忘。 寇仲苦笑道:「怎會不記得呢?想有半刻忘記也不可能。所以我現在才要走,否則我就算變了熏 魚也不肯走。」李秀寧「噗嚇」嬌笑道:「若你真是熏魚,我就一口吃了你,教你以後甚麼地方 都去不了。告訴秀寧,你是否為了這個原因,所以拒絕了世民二哥的邀請!」 寇仲背著她道:「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才猜到這原因。」他笑容內的苦澀更深了。李秀寧歎了一口 氣道:「寇仲啊!秀寧怎值得你錯愛呢?這世間不知多少勝於秀寧百倍的女子正等候你的愛寵。 寇仲啊!抬頭看看上天好嗎?」 她盈盈來到寇仲身側,指著繁星滿天的夜空道:「每顆星宿,都代表一個機緣,所以那就是數不 盡的機緣,就像星宿的無窮無盡。秀寧和你的遇合,只是其中一個機緣。但此外仍有無數機緣, 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快樂的,甚至有令人苦樂難分,黯然神傷的。你是非凡的人,自應有非凡 的遭遇,不應為偶一錯過的機緣介懷。」 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是最不明智的事,朝她瞧去。只見清麗絕倫的美人兒正仰首觀天,雙目射出 如夢如幻的渴望神色,淒迷動人至極點。寇仲劇震道:「問題在秀寧你正是我心內那夜空的明 月,其他星宿於皓月下,全變得黯然無光。」李秀寧的目光朝他射來,兩人目光一觸後立即各自 避開,都好像有點消受不了的樣兒,情況極端微妙。 寇仲捧頭痛苦道:「這種事只會愈說愈糾纏不清,我還是早走為是!」李秀寧吃了一驚道:「多 聽秀寧兩句話好嗎?」 寇仲一個觔斗,到了窗外,回復了一貫的調皮瀟,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淡然道:「若寧公主要代 令兄世民招攬我們兩個人,就請免了。」李秀寧狠狠瞧了他好半晌後,跺足道:「你快要令秀寧 生你的氣了。」 寇仲兩手按在窗檻處,似要靠這動作支撐身體的重量,頹然道:「慘了!今天我真不該來,你每 個神情,都只會使我的單思症病情加重,現在怕該已病入膏肓。」李秀寧螓首低垂道:「就當我 是求你好了,寇仲啊!忘了我吧!」 寇仲轉身便去,無精打采地背著她揚手道別。接著在林木間忽現忽隱,好半晌才消失在李秀寧被 淚水迷茫了的眼外。她終於為寇仲下了她第一滴情淚。 第七章 撒手西歸 駱方興奮地道:「今次我們勝得險極了,連我都差點沒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面大俠拔刀相助, 殺得敵寇傷亡慘重,『焦土千里』毛燥被他在千軍萬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級,逆轉了戰 局。」 又猶有餘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況是多麼驚險,初時我們以為來的只是股二、三千人的竄擾部 隊,豈知忽然漫山遍野都是流寇,殺得我們潰不成軍,幸好場主和二執事兵分兩路,牽制著敵人 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俠相助,而大管家則率兵出關應戰,才能抵住敵人,待到場主引得敵人中 計到了村外,東峽又派兵來援,我們才把敵人一舉擊敗,追擊百里,殺得他們連褲子都甩掉。 咦!小寧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微笑道:「副執事請坐!」駱方像不知副執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才如夢初醒地坐在徐 子陵為他拉開來的椅子裡,打量四周道:「這房子很不錯,小寧呢?」 徐子陵在桌子對面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駱方比較愛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己。答 道:「他被寧公主召了去,該快回來了!」駱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又被興奮替代,似低訴秘密般 壓下聲音道:「今趟全賴二執事舉薦,因為其他三系比我更有資歷的人比比皆是,且三執事的位 子又被許老坐了,正副執事都由我們二執事的人一起做了,實有點說不過去。幸而我在此役頗有 點表現,但聽說還是靠二執事向場主說了整個時辰,更有大管家幫腔,她才肯答應呢。」 許老就是許揚,原是二系的副執事,像商震般愛抽煙管,和他們關係不錯。徐子陵腦海中浮現出 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顏,心中有些許不舒服的感覺。此人如此積極培養自己的勢力,是否有特別 的用心?說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系的人。淡然問道:「三執事是否發生了不幸呢?」駱方冷 哼道:「他那兩下子怎見得人,平時卻擺足威風,真正踏足沙場,還到他逞強嗎?兩個照面就給 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給暗下處決,但卻宣佈他是捐軀沙場,若非家醜不外揚,就是要肅清餘 黨采的手段。四執事吳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氣,說不定會為此事受牽連。徐子陵很想問苑 兒的命運,最後仍是忍住,問道:「場主回來了嗎?」駱方沉吟道:「該在這幾天回來,外邊的 情勢很亂,任少名被人刺殺後,不但南方形勢劇變,江北亦很不妙。」再說了幾句後,駱方因新 任要職,又百事待舉,告辭離開。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後會引發的情況時,寇仲神色木然的回來了,呆頭鳥般坐下,兩眼直勾勾 的瞧著前方,像兩個空洞。徐子陵正待追問。寇仲頹然歎了一口氣道:「我和她的事終於結束 了。」徐子陵伸手抓著他的肩頭,沉聲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圓,美滿如意的。 趁這幾天不用侍候美人兒場主,不若我們多點去找魯先生請教,還比較積極點。」 寇仲點頭道:「你至緊要快些養好傷勢,還要不留絲毫痕跡,否則你這疤臉大俠就要露出狐狸尾 巴哩!」 日子就是那麼過去。蘭姑像怕了他們般不敢來打擾,兩人則樂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魯妙 子談話,研討他將畢生所學寫成的筆記。由於賦性有異,徐子陵對園林學和天星術數特別有興 趣,而寇仲則專志於歷史、兵法和機關學,各得其所。表面看來,魯妙子絕不像個臨危的人,其 臉色還紅光照人,但二人都心裡明白他已到了迥光反照的時刻。 一天黃昏,兩人剛想到魯妙子處去,不見數天的小娟來了,說商場主要找他們,才知道這美女回 來了。兩人心中有鬼,惟有硬著頭皮去見她。商秀洵單獨一人坐在書房裡,正忙著批閱台上的宗 卷文件,兩人在她桌前施禮問安,她只嗯了一聲,連抬頭一看的動作亦像不屑為之。兩人呆立了 一會,她才淡淡道:「脫掉衣服!」兩人失聲道:「甚麼?」 商秀洵終擲筆抬頭盯著他們,沒好氣的道:「脫掉衣服就是脫掉衣服。還有其他甚麼的嗎?我的 話就是命令,否則家法伺候。」寇仲苦笑道:「我們的清白之軀,除了娘外尚沒有給其他女人看 過,這麼在場主面前脫個精光,若給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洵狠狠瞪了他一眼,責怪道:「我又沒叫你脫掉小褲子,還不照辦,是否討打了。」徐子陵 正要出言反對,寇仲怕他自揭身份,嚷道:「脫就脫吧!」 徐子陵見寇仲三扒兩撥便露出精赤粗壯的上身,又知商秀洵刻意在查看他身上是否有傷痕,更想 起還要見魯妙子,終於屈服。商秀洵長身而起,繞著兩人打了個轉,掩不住失望之色的回到書 桌,揮手道:「滾吧!」兩人拿著衣服,正要滾出去,又給商秀洵喝止道:「穿好衣服才准出 去,這樣成何體統。」 兩人狼狽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見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寇仲試探道:「場主!我們可 以滾了嗎?」商秀洵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巡視了幾遍,冷冷道:「你們是否每天都有鍛身體?」 寇仲知她是因見到他們紮實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開河道:「這個當然,每天清早起來,我們 至少耍一個時辰拳腳,方會變得精神翼翼。」 「砰!」商秀洵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圓瞪叱道:「胡說!你們是牧場最遲起床的人,還要人打鑼 打鼓才肯起來,竟敢對我撒謊。」徐子陵賠笑道:「早起確是我們一向的習慣,不過最近聽場主 指示,每晚都去了跟魯先生學東西,致日夜顛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這麼注意他兩人的起居,只好尷尬的承認道:「場主大人有大量,我只是說順了 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變化。」商秀洵秀眸變得又亮明又銳利,好整以暇的道:「但是柳二執事 說你們來此的幾天途上,亦從未見過你們練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亂吹牛皮,忙道:「皆因我們見二執事他們人人武功高強,哪敢班門弄斧,場主 明鑒。」商秀洵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會,歎了一口氣道:「若有一天我發覺你們在瞞我,我定 必親手宰掉你們。」 寇仲暗中鬆了一口氣,知她不再懷疑徐子陵是疤臉怪俠,恭敬道:「我們可以滾了嗎?」商秀洵 扳起俏臉似怒似嗔的道:「不可以!」兩人為之愕然。 商秀洵沉吟片晌,揮手道:「去吧!不過每天你們都要來向我報上老傢伙的情況。」寇仲道: 「該在甚麼時候來見場主呢?」 商秀洵不耐煩地道:「我自會找人召你們。立即滾蛋!」兩人如獲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他們在小樓見到魯妙子時,都大吃一驚。魯妙子仍坐得筆直,但臉上再無半點血色,閉目不語。 兩人左右撲上把他扶著,魯妙子長長吁出一口氣,睜眼道:「扶我下去!」寇仲連忙跳了起來, 探手書櫃扳下開啟地道的鐵,「軋軋」聲中,地下室入口現於眼下。 魯妙子道:「留給你們的東西和筆記我已包紮妥當,離開時可順手取走。」兩人扶著他進入地 道,來到地室中,赫然發覺地室中間竟多了張石床,枕頭被褥一應俱全,遂依魯妙子指示把他搬 上石床躺好。魯妙子頭靠木枕,兩手交疊胸前,當兩人為他蓋上令人怵目驚心的大紅繡被後,這 垂危的老人歎道:「人生在世,只是白駒過隙,當你以為生命永遠都不會到達盡頭時,眨眼間便 到了呼吸著最後幾口氣的時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覺,但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淚,堅定地道:「先生放心吧!我們會手刃陰癸派 那妖婦,好為你出一口氣。」魯妙子搖頭苦笑道:「你們量力而為吧!現在你們若遇上祝玉妍, 和送死實在沒有甚麼分別。況且現在我對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 年。更不知原來自己心目中最後只有她一個人。罷了!罷了!」 兩人你眼望我眼,都不知該說甚麼話才好。魯妙子輕喘著道:「你們走吧!記著該怎麼做了。」 徐子陵駭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魯妙子忽然精神起來,微怒道:「你們想看到我斷氣後的窩囊模樣嗎?」兩人不知如何是好時, 魯妙子軟化下來,徐徐道:「你們每人給我叩三個頭就走吧!我再撐不下去了。哈!死並非那麼 可怕的,不知待會會發生甚麼事呢?」 兩人把魯妙子給他們的東西各自藏好後,頹然離開變得孤冷淒清的小樓。寇仲右手按著徐子陵肩 膀,苦歎道:「老傢伙可能是娘和素素姐外對我們最好的人。偏卻學娘那樣,相處不到幾天就去 了。」徐子陵想起素素,歎了一口氣。寇仲道:「我們今晚走,還是明早才走呢?」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們現在就走,留下來再沒有甚麼意思!」寇仲心中現出李秀寧的倩影, 耳朵裡似仍迴響著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話,點頭道:「好吧!取回井中月我們就設法溜掉。」 室門在望時,蘭姑迎面而來道:「你兩人立即收拾細軟,隨場主出門。真是你們的榮幸呢!場主 指定由你兩人侍候她沿途的飲食!」兩人愣然以對。 黃昏時分,一行二十八人,馳出東峽,放蹄在廣闊的平原邁進。除了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伙頭大 將軍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隨行,好侍候商秀洵的起居。其他都是飛馬牧場的人,包括了執事級 的梁治、柳宗道、許揚,和副執事級的駱方、梁治的副手吳言,一個四十來歲的矮壯漢子。另外 還有兩個分別叫商鵬和商鶴的老頭兒,包括商秀洵在內,都尊稱他們作鵬公和鶴公。兩老很少說 話,但雙目神光如電,顯是飛馬牧場商姓族中元老級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洵如此陣仗是要到那裡去。寇仲和徐子陵負責駕駛唯一的馬 車,車上裝的自是篷帳食物炊具等一類的東西。寇仲驅策著拉車的四匹健馬,低聲在徐子陵耳旁 道:「弄完晚餐後我們就溜之夭夭,待他們飲飽食醉才走,也算仁至義盡了吧!」徐子陵笑道: 「你不是精於地理嗎?這個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嗎?」 寇仲愣然片晌,苦笑道:「今趟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學上少許道行,不過負責二十八個人伙 食的生活並不好過,那及得我們遊山玩水的到竟陵去呢。」徐子陵點頭道:「那就今晚走吧!」 到夜幕低垂,商秀洵才下令在一道小溪旁紮營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則生火造飯,忙個昏天昏地, 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輕鬆點兒。眾人吃著他們拿手的團油飯時,都讚不絕口,使兩人大有光 采。駱方、馥大姐和小娟與他兩人自成一局,圍著篝火共,別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兒。 寇仲乘機問道:「我們究竟要到哪裡去?」駱方愕然道:「沒人告訴你們嗎?今趟是要到竟陵去 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發生了甚麼事呢?」駱方顯是不知詳情,道:「好像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聲道:「是竟陵方莊主派人來向場主求援,我們只是先頭部隊,其他人準備好就會來 了。」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均看到對方心中的懼意,因兩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那還有 興趣閒聊,胡扯了幾句後,托詞休息,兩人躲到小帳幕內。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聲道:「今趟糟透了,我們早該從這條線上聯想到曲傲和老爹。」 頓了頓續歎道:「還記得當年在滎陽沈落雁的莊院內,宋玉致向沈落雁通風報訊,說曲傲和老爹 互相勾結,要暗殺李密嗎?現在擺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計,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澤滔這情種莊主大編 故事。只要她伸伸指頭,方澤滔就要嗚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的瞧著帳頂,苦澀地道:「就算沒有,方澤滔也非老爹手腳。最慘是一向與獨霸山 莊互為聲援的飛馬牧場,慘勝後元氣大傷,根本無力援助竟陵,否則現在就不是二十八個人,而 是上萬戰士組成的大軍了。」寇仲透帳掃視外邊圍著篝火閒聊的商秀洵等人,低聲道:「為今之 計,就是全速趕往竟陵,趁未動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沒好氣道:「到時我們已筋疲力盡,那還有氣力收拾。更何況就算我們在最佳狀態,仍未 可輕言取勝呢。最糟是不知她數說了我們甚麼壞話,兼之方澤滔又給這狐狸精蒙了眼迷了心,到 時弄巧反拙,保證笑疼了那妖女的肚皮。」寇仲苦惱道:「這又不是,那又不是,該怎辦才好 呢?」 徐子陵冷靜地分析道:「這事是急不來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穩操勝券,索性把飛馬牧場的人也 引得傾巢而來,再在途中伏擊,那就一下子把這整個地區的兩大勢力收拾,那時要北上或南下, 都可悉隨尊便。」寇仲像首次認識他般,心悅誠服地道:「你比我厲害多了,唉!不知為何我此 刻的腦袋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甚麼都想不到似的。那現在該怎辦呢?」 徐子陵坐起身來,淡淡道:「我不是比你厲害,而是心無障礙,就像井中之水,能反映一切。你 這小子自昨天見過李秀寧後,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若你仍是這麼看不開,索性回鄉耕田或開 菜館好哩!」 寇仲呆了半晌,點頭道:「教訓得好,我確是很不長進,好吧!由這刻起,我要改過自新,以後 再不想她。」略作沉吟後,續道:「所以今趟商秀洵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長叔謀算 中,那就非常危險。」 徐子陵欣然道:「你終清醒過來啦!」寇仲苦笑道:「只是清醒了些兒。以老爹謀定後動的性 格,現在只須裝出蠢蠢欲動的樣子,就可把獨霸山莊牽制至動彈不得,而飛馬牧場則成勞師遠征 的孤軍,噢,小娟來了!」兩人連忙裝睡。 小娟的聲音在外低喚道:「你們睡了嗎?場主找你們呢。」 第八章 溪邊夜話 商秀洵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風中衣袂飄飛,負手傲立,淡然道:「你們今晚弄的團油飯有 極高的水準,令人滿意。」寇仲和徐子陵連忙謙謝。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語調轉冷道:「老 傢伙是否死了?」徐子陵黯然點頭。 商秀洵別過身去,背對他們,像是不願被兩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會才道:「你兩個陪我走 走!」兩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崖岸自高,孤芳獨賞,這邀請實在太過不合情理。只好滿肚狐疑 的隨在她身後。 商秀洵在原野緩緩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髮閃閃生輝,優雅的背影帶著超凡脫俗和難以言表 的神秘美。好一會商秀洵都沒有說話。到了小溪邊一堆沿溪散佈的大石處,她停了下來,輕歎 道:「坐吧!」寇仲忙道:「我們站成了。」 商秀洵自己揀了一塊大石寫意地坐下來,再道:「坐吧!」兩人見她坐下,那還客氣,各選一塊 平滑的石坐好。柳宗道等說話的聲音在遠處隱約傳來。商秀洵輕輕道:「你們是否覺得我很橫蠻 呢?睡了也要把你們弄醒來見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們的大老闆,我們自然要聽你的命令做人了。」商秀洵「噗嚇」嬌笑,入 神的想了好半晌,微笑道:「這正是我愛和你兩個小子說話的原因,因為你們只當我是個老闆, 而不像其他人般視我為至高無上的場主。最妙是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事瞞我騙我,而我偏沒法抓到 你們的痛腳。」兩人大感尷尬。 徐子陵道:「場主認為我們在甚麼事情上有瞞騙之嫌?」商秀洵嬌媚的搖了搖螓首,目光在兩人 身上轉了一轉,望往夜空,柔聲道:「我也不大知道。但總感到你們兩人很不簡單。娘常說魯妙 子聰明絕頂,生性孤傲,從來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沒有傳人。唉!人的性格是不會改變的,他為 何這麼看得起你們呢?」 寇仲聳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復活過來才知道了!」商秀洵淡然道:「又是死無對證!他究竟傳 了你們甚麼東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樓走了一趟,這可恨的老傢伙甚麼都沒留下來!」 徐子陵沉聲道:「魯先生的巧器都成了陪葬品,與他長埋地下。」商秀洵美目深注的朝他瞧來, 淡淡道:「他沒有東西留給你們嗎?」 寇仲道:「只有幾本記錄他平生之學的筆記,場主要過目嗎?」商秀洵搖頭道:「我不要碰他的 東西。」兩人放下心來,暗忖這就最好了。 商秀洵忽然道:「騙人!」兩人嚇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只好立即翻臉走人。商秀洵嘴角逸 出一絲笑意,掃視了他們幾遍,平靜地道:「這是不合情理的。老傢伙發明的東西均為江湖上千 金難求的寶物,他既看中你們,怎會吝嗇至此。不過,我亦不會探究此事,讓老傢伙到九泉之下 仍要笑我。」兩人暗裡鬆了一口氣,臉上當然不露出絲毫痕跡。 商秀洵忽又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我的心有點亂,你們隨便找些有趣的事說說好嗎?」美人兒 場主竟軟語相求,兩人均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徐子陵忽然道:「不若我給場主起一支卦,看看為 何場主會有心亂的情況發生。」寇仲心中叫絕。 商秀洵大訝道:「你懂術數嗎?」徐子陵昂然道:「剛跟魯先生學來的。」怕她拒絕,忙依魯妙 子教的方法舉手起了一課六壬,捏指一算後正容道:「此課叫『蒙厄』,場主之所以會心亂,皆 因局勢不明,陷阱於途之故。」 商秀洵愕然道:「似乎有點道行,就那麼的七天八天,你便學曉這麼艱奧的東西嗎?」寇仲靈機 一觸道:「小晶是術數的天才,我卻是兵法的天才,嘻!」 商秀洵不屑地道:「你是臉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鏡子。」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覷老傢伙 的眼光,不信可考較一下我。」 商秀洵先嗤之以鼻,接著沉吟道:「好吧!孫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給我說來聽聽。」寇仲從容 不迫道:「兵書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若讓我為場主分析眼前形勢,場主便不用因局勢不明朗而 心煩意亂。」 商秀洵呆了半晌,最後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道:「說吧!」寇仲恭敬道:「今次場主率人往竟 陵,是否因竟陵遣人來求救呢?」 商秀洵鳳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兒把這事出來的?」徐子陵不悅道:「大禍當前,場主仍斤 斤計較於家法場規這等雞毛蒜皮的瑣事嗎?」 商秀洵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此刻的徐子陵那還有半點下人的味兒,一時間竟忘了 斥責他。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軍今次西來,時間上拿捏得無懈可擊,顯是謀定後 動……」商秀洵截斷他道:「誰告訴你們犯竟陵的是江淮軍呢?」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若要人告訴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聽,亦可由 心眼心耳想得到。」頓了頓微笑道:「一向以來,竟陵的獨霸山莊和我們場主你的飛馬牧場,均 是周圍各大勢力口邊的肥肉。只不過此肉難哽,致無從入手吧!現在四大寇進犯我們牧場,而杜 伏威則乘機兵脅竟陵,兩者間若無微妙的關連,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在商秀洵的眼中,兩人就像變成另外兩人般侃侃而談,使她亦不禁聽得入神,忘了他們地位資格 的問題,皺眉道:「你對江湖的形勢倒相當熟悉,但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陵城外按兵 不動,而不是圍城猛攻呢?」說到最後兩句,語調轉厲,玉容現出懷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道:「圍城只是下,杜伏威縱橫長江,乃深諳兵法的人,怎會捨一石二鳥之計而不 用,試想假若牧場大軍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時場主惟有退守牧場,再聯絡四方城鄉,嚴陣以抗。 杜伏威再要擴大戰果,就難比登天了。」商秀洵嬌軀微顫,沉吟不語,露出深思的表情,顯為徐 子陵之言語所動。 寇仲沉聲道:「場主今次倉卒成行,說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計……」商秀洵倏地立起, 冷然道:「你兩人回去睡覺吧!」言罷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議去了。 次晨起來,商秀洵把兩人召到帳內,旁邊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道:「今趟算你兩個 立下大功,異日我自會論功行賞,現在改變行程,你兩人和馥兒、娟兒隨二執事折返牧場,知道 嗎?」兩人暗中叫苦。寇仲皺眉道:「場主遣走我們,實屬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時失色,暗忖他們如此頂撞場主,是否不要命了。商秀洵的反應卻沒有她們想像 中激烈,只是不悅道:「我何處不智,假設不給我說出個道埋來,保證你們有苦頭吃。」寇仲從 容道:「別忘了我們是……嘿!你明白啦!這樣放著人才而不用,豈是聰明的決定。」 商秀洵出奇地沒有發脾氣,歎道:「我不是不想把你們帶在身邊,只是此往竟陵,兇險難測,有 起事來,我怎照顧得到你們呢?」寇仲壓低聲音煞有介事般道:「實不相瞞,我兩兄弟其實是深 藏不露的高手,發生變故時自保絕無問題。嘿!你們笑甚麼?」馥大姐和小娟那忍得住,由偷笑 變成掩嘴大笑。 商秀洵也為之莞,沒好氣道:「憑你們那三腳貓般的功夫,有甚麼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 我沒有時間花在你們身上了。」徐子陵忙道:「場主請再聽幾句話,我們身負魯先生所傳之學, 對著老爹……嘿!老杜的大軍時,必能派上用場……」 商秀洵大嗔道:「恁多廢話,待得你們將只學了幾天的機關製出來時,早城破人亡了。」寇仲鼓 如簧之舌道:「場主此言差矣,魯妙子胸懷不世之學,其中之一名曰陣法,就像當年諸葛武侯在 採石磯設的八陣圖,學這種東西講的是天分而非時間長短。例如小晶便一聽就明,不信可他露幾 句讓場主聽聽。」 商秀洵、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只好順口胡謅道:「天數五、地數五,五 數相得而各有合,嘿!夠了嗎?」寇仲加油添醋道:「這就叫天地五合大陣,能衍生變化而役鬼 神,縱管對方千軍萬馬,如入陣中,便要……哈哈……如入霧中了。」 商秀洵半信半疑道:「你兩個若改穿道袍,就成了兩個尚未成年的妖道。」馥大姐和小娟見到兩 人被譏斥的尷尬樣子,惟有苦忍著笑。寇仲見一計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場主要遣我們回牧 場,皆因怕我們小命不保。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必能保住我 們兩條小命,包保毫髮不損。」 商秀洵哂道:「你何時又從兵法的天才變成術數的天才呢?」寇仲臉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 最簡單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誠心正意,心為本,數為用,所謂參天地而倚數,大衍之數五十,始 於一備於五,小衍成十,大衍則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准如神。」他乃絕頂聰明的人,雖對術 數興趣不大,但旁聽魯妙子和徐子陵的談論,怎都學到點皮毛,加上亂吹牛皮,倒也頭頭是道。 商秀洵沉吟片晌,冷冷道:「你們為甚麼這麼渴望到竟陵去呢?竟連性命都不顧?」徐子陵人急 智生肅容道:「因為魯先生看我們要學以致用,為牧場盡力。」 寇仲續道:「他臨終前還說我們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還福緣深厚,所以可放手闖一番事業 出來。」兩人慣了一唱一和,聽得商秀洵都玉容微動,問道:「你們的卦是否可預知吉兇?」 寇仲臉不改容道:「這個當然。有甚麼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徐子陵心中恨不 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卻只好擺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樣子,肯定地微笑點頭。商秀洵好像經過很大努 力才說服了自己般,沒精打采地道:「好吧!就讓你們留下來試試看。有甚麼好歹時只好怪那老 傢伙看錯相。你們做了鬼後切勿怨我沒有警告在先。」 眾人繼續行程。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變作二十人,還要分成四組,各采不同路線,而以 沿途的城鎮作會合點,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商秀洵不知是因要借重他們的占卦能力,還是愛聽 兩人胡扯,又或要親自保護他們,編了徐子陵、寇仲與她同組,另外還有梁治、吳言,再加上商 鵬、商鶴兩大元老高手,實力以他們這組最強大。 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洵更穿上男裝,與商鵬、商鶴改坐到馬車中。寇仲和徐子陵仍充當御 者。梁治和吳言則扮成護院武士隨車護駕。午後時分人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陽開 去。道上人馬漸增,商旅則結伴而行,以壯聲勢。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獨來獨往,又或兩三個一 起的往來道上。 梁治墮後少許,向商秀洵報告道:「屬下問過由襄陽來的人,聽說此城現由當地大豪錢獨關把 持,此人擅使雙刀,稱霸襄陽,誰的賬都不賣,管治得還可以。不過入城的稅相當重,往來的商 旅都頗有怨言。」商秀洵道:「我們定要在襄陽關門前入城,明早就可坐船下竟陵,雖多花上一 天時間,卻可教敵人摸不清我們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洵接受了他們的勸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線上弄點花樣。商鵬的 聲音傳來道:「不若由老夫先一步趕往襄陽,安排船隻的事宜,在這天下紛亂的時刻,有時重金 亦未必可雇到能載人馬的大船。」商秀洵道:「鵬老請放心,秀已命許揚和駱方兼程趕往襄陽辦 理此事了!」 商鵬讚道:「場主很細心呢。」梁治尚要說話時,急劇的蹄音從後傳至。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頭 後望,梁治不悅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車駛往一邊去。」 兩人給他嚇了一跳,忙把車子駛向道旁。一隊三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漢子,如飛般在他 們身旁馳過,人人都別頭朝他們打量。其中帶頭的一個年青的漢子還道:「像不像?」另一胖子 答道:「理該不是!」接著旋風般消沒在道路轉彎處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抹了把冷汗,原來這對話的兩人正是「金銀槍」凌風和「胖煞」金波。那天他 們藏在瓦礫底下,聽過兩人說話的聲音,所以立即認出他們來。後來他們想追去找他們試功力, 卻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雇到飛馬牧場當廚子,想不到又在這裡碰上他們。幸好沒有給認出來, 否則就麻煩透頂。 他們到襄陽去幹甚麼呢?梁治奇道:「這些是甚麼人?」商秀洵忽然道:「小晶!你給我起一卦 看看他們是幹甚麼的?」 徐子陵無奈「掐指一算」,道:「他們在找兩個人,其中充滿兵兇戰危的味兒。」吳言「啊!」 一聲後道:「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懷『楊公寶庫』的秘 圖,人人都希望能把他們擒下。」 梁治點頭道:「副執事所言有理。不過這兩個傢伙既能在千軍萬馬中刺殺任少名,豈是易與之 輩,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商秀洵沉聲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紀有多大,知否他們是甚麼模樣 嗎?」 吳言答道:「他們出道也有好幾年,怕該有三十來歲吧!我聽人說過他們長得粗壯如牛,臉目猙 獰,一看就知非是善類。」兩人一邊心中大罵,另一邊又對吳言非常感激。商秀洵默然片晌,才 下令道:「繼續趕路吧!」兩人知又過了關,鬆了一口氣。 「呼!」鞭子輕輕打在馬屁股上,馬車重新駛上官道。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襄陽位於漢水之旁諸河交匯處,若順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規模較小的城漢南,再兩天使抵竟 陵。自楊廣被宇文化及起兵殺死後,激化了各地的形勢。本已霸地稱王稱帝的,故是趁勢擴張地 盤,原為隋官又或正採觀望態度的,則紛紛揭竿而起,成為一股股地方性的勢力,保障自己的城 鄉家園。 像襄陽的錢獨關就是個典型的例子。「雙刀」錢獨關乃漢水派的龍頭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間,在 當地黑白兩道都很有面子,做的是絲綢生意,家底豐厚。煬帝死訊傳來,錢獨關在眾望所歸下, 被當地富紳及幫會推舉為領袖,趕走了襄陽太守,自組民兵團,把治權拿到手上。錢獨關雖自知 沒有爭霸天下的實力,但際此風起雲卷,天下紛亂的時刻,亦可守著襄陽自把自為,不用看任何 人的面色。 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勢力互相對峙的當兒,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換取所 需,儼如割地為王。 黃昏時分,商秀洵一眾人等在城門關上前趕至襄陽,以黃澄澄的金子納了城門稅,進入城內。襄 陽城高牆厚,城門箭樓岳峨,鐘樓鼓樓對峙,頗具氣勢,未進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入城後,眾 人踏足在貫通南北城門的大街上,際此華燈初上的時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樓閣,重重無際,兩旁 店林立,長街古,屋舍鱗次櫛比,道上人車往來,一片太平熱鬧景象,使人不由渾忘了外間的烽 煙險惡。 街上不時有身穿藍衣的武裝大漢三、五成群的走過,只看他們擺出一副誰都不賣賬的兇霸神態, 便知是錢獨關的手下。街上幾乎看不到有年經婦女的蹤跡,偶有從外鄉來的,亦是匆匆低頭疾 走。許揚、駱方和其他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時,由駱方把他們接到一間頗有規模的旅館,安頓好 後,寇徐兩人留在房裡等候商秀洵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剛才幸好是坐著,又穿上馬伕的衣服,否則以我們的丰度,說不定會給凌風和金 波那兩個混蛋認出來。」徐子陵沒好氣道:「你是否自戀成狂呢?一天不讚讚自己就渾身不舒服 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甚麼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氣氛搞活點。唉!今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我已心如 鉛墜,心煩得想大哭一場,何況尚有老爹要應付呢!」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會才道:「你終於 要與老爹對著干了,有甚麼感受?」 寇仲頹然坐到門旁的椅子裡,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我知他今趟再不肯放過我們,但 若有機會,我仍會放過他一次,好兩下扯平,誰都不欠誰的。」徐子陵點頭道:「這才是好漢 子,了得!」 寇仲歎道:「不過今次休想有做好漢子的機會。無論單打獨鬥,又或戰場爭雄,我們仍差他一 截。江淮軍是無敵雄師,豈是四大寇那些烏合之眾可以比擬。」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兒場主把 柳宗道遣回牧場,究竟有甚麼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甚麼都知道了嗎?」徐子陵莞爾道:「真是去你奶奶的,有機 會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時,駱方拍門而入道:「我們已在這裡最大的館子家香樓二樓訂了兩桌酒席,隨我 去吧!」兩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商秀洵仍不忘講究排場。 家香樓分上、中、下三層。三樓全是貴賓廂房,若非熟客或當地的有頭臉人物,根本不接受預 訂。飛馬牧場這些外來人,只能訂二樓和樓下的檯子,還須許揚買通客棧的掌櫃,由他出臉安排 才辦得到。 商秀洵不但穿上男裝,還把臉蛋塗黑少許,又黏上二撇鬚子,一副道學先生的樣兒,模樣雖引人 發噱,但總好過顯露出她傾國傾城的艷色。寇仲和徐子陵見到她的怪模怪樣,差點為之絕倒,忍 得都不知多麼辛苦。商秀洵出奇地不以為忤,只微微一笑,便和梁治領頭先行。一眾人等分成數 組,沿街漫步。商鵬、商鶴兩個老頭兒負責押後。 寇仲和徐子陵心裡明白已愈來愈多人認識他們,只好把小帽子拉低蓋眼眉,又彎腰弓背,走得都 不知多麼辛苦。旁邊的駱方奇道:「你們為何變得這麼鬼鬼祟祟的?」寇仲避開了一群迎面走 來、滿臉橫肉的江湖惡漢,煞有介事道:「場主也要裝模作樣,我們作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了, 對嗎?」 驀地左方一陣混亂,行人四散避開,竟有兩幫各十多人打將起來,沿街追逐,刀來劍往。駱方分 了心神,扯著兩人躲往一旁。商秀洵負手而立,似是興緻盎然的旁觀血肉飛濺的惡鬥。寇仲大惑 不解地對駱方和徐子陵道:「你們看,那些不是錢獨關麾下的襄漢派的人嗎?為何竟袖手旁觀, 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過去,果然見到一群七、八個的藍色勁裝大漢,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不但作壁上觀, 還不住指指點點,看得口沫橫飛,興高采烈。駱方卻不以為奇,道:「這是錢獨關的規矩,只要 不損及他的利益,對江湖一切鬥爭仇殺都採取中立態度,何況即使要管,也管不得這麼多呢?」 寇仲咋舌道:「這還有王法嗎?」 徐子陵苦笑道:「早就沒有王法了。」寇仲雙目厲芒一閃,沒再說話。 此時勝負已分,敗的一方留下幾具屍體,逃進橫巷裡。襄漢派的藍衣大漢一擁而上,拖走遺屍, 瞬眼間街道又回復剛才熱鬧的情況,使人幾疑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駭然,駱 方卻是一副見怪不怪、若無其事的樣子。 過了一個街口,家香樓的大招牌遙遙在望,對街傳來絲竹管弦、猜拳賭酒的聲音。寇仲別頭瞧 去,原來是一座青樓,只見入口處堆滿了人,非常熱鬧。四、五個流氓型的保鏢,正截查想進去 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過來人的囊內有沒有足夠的銀兩。寇仲不由駐足觀看,想起自己和徐子 陵每趟闖入青樓,都沒甚麼好結果,禁不住心中好笑時,三個人成品宇形的朝他撞來。 他不敢顯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懷裡摸來。寇仲心中大 樂,暗忖你對我這專扒人銀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便如在魯班門前舞大斧,於是施展出翟讓 麾下首席家將屠叔方真傳的截脈手法,一把扣住對方脈門。那人想要掙脫,給他送進一注真氣, 立時渾身麻木。另兩人見事敗,慌忙竄逃。 「你弄痛我呢!」寇仲定睛一看,原來扣著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還長得眉清目秀,不似匪 類。寇仲想起揚州當年的自己,心中一軟,左手取出一綻金子,塞進他手裡,低聲道:「你的扒 手功夫這麼低劣,以後都不要干哩!」少年呆若木雞的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 激的神色。 前面的駱方回頭叫道:「小寧快來!」寇仲拍拍他肩頭,急步趕上了駱方和徐子陵。 三人登上二樓,商秀洵等早坐下來,佔了靠街那邊窗子旁五張大台的其中之二。整個二樓大堂鬧 哄哄的擠滿了各式人等,惟只靠街窗正中的那張大桌由一人獨據。此君身型雄偉,只瞧背影已可 教人感到他迫人而來的懾人氣勢。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心中叫苦,這人化了灰他們都認得是 跋鋒寒的背影。無論夥計或其他客人,似乎對這年輕高手一人霸佔此桌一事習以為常,連異樣的 眼色神態都欠奉。 兩人正不知應否立即掉頭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份時,跋鋒寒已回頭過來,對他們展露出一個大 有深意的曖笑容。接著他的目光往商秀洵投去,臉露訝色。駱方亦在瞪著跋鋒寒,這時猛扯兩 人,低喝道:「不要在這裡阻塞通道,除非想鬧事,來吧!」 兩人無奈隨他到跋鋒寒隔鄰的一桌坐下,也學他般背對著後方正中的樓梯口,寇仲和跋鋒寒只隔 了半丈許遠,也隔斷了跋鋒寒望往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洵的視線。跋鋒寒桌面放了一壺酒,幾碟 小菜,但看去那些菜顯是全未碰過,只在自斟自飲,一派悠閒自得的高手風範。劍子放在桌邊, 卻不見他的佩刀。 商秀洵俯前少許,朝跋鋒寒回瞧過來,秀眸射出動容之色,顯是被跋鋒寒完美野逸和極具男子氣 概的容顏體型震撼了。與商秀洵同桌的梁治、許揚、吳言、商鶴、商震等人當被跋鋒寒銳利得如 有實質的目光掃過時,無不心生寒氣,暗呼厲害,想不到會遇上這種罕有的高手,還是這麼年 輕,卻不知他是何方神聖。 驀地街上有人大聲喝上來道:「跋鋒寒下來受死!」整個酒樓立時逐漸靜了下來,卻仍有「又來 了呢!」「有熱鬧看了!」諸如此類的大呼小叫此起彼落,到最後靜至落針可聞。 寇仲和徐子陵訝然瞧去,只見樓下對街處高高矮矮的站了四個人,個個目露兇光,兵器在手,向 坐在樓上的跋鋒寒叫陣。商秀洵等無不動容。跋鋒寒這來自西域的高手,這兩年來不斷挑戰各地 名家高手,土豪惡霸,未嘗一敗。甚至仇家聚眾圍攻,仍可從容脫身,早已轟傳江湖,與寇仲、 徐子陵、侯希白、楊虛彥等同被譽為當今年青一輩最出類拔萃的高手,獲得最高的評價。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殺任少名後,聲望才勉強追上其他三人,但卻要加起 來作數,不像其他三人般被許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那叫陣的四個人都是一式黑衣勁裝,年紀介 乎三十至四十間,高個子手提雙,另三人均是用刀,面容兇悍,使人感到均非善類。 駱方低聲道:「看到他們襟頭繡的梅花標誌嗎?這四個是梅花門的頭領,與老大古樂並稱梅花五 惡,手下有百多兒郎,專門打家劫舍,無惡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給宰了,現在前來尋仇。」這時 高個子大喝道:「跋小賊你給我滾下來,大哥的血債,須你的鮮血來償還。」寇仲向駱方豎起拇 指,讚他一猜便中,令駱方大感飄飄然的受用。 跋鋒寒好整以暇的提壺注酒,眼都不望向梅花五惡剩下來的那四惡,微笑道:「你們憑甚麼資格 要我滾下來,你們的老大不用三招就給我收拾了,你們能捱一招已會令我很感意外。」像是知道 商秀洵正凝神瞧著他般,別過頭來,舉杯微笑向她致敬。商秀洵有點不自然地避開他的目光。 一聲暴喝,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其中一惡斜沖而起,便要撲上樓上來。跋鋒寒冷哼一聲,目光 仍凝注在商秀洵側臉的輪廓,持的左手迅快無倫的動了一動,內的酒化成酒箭,快如閃電的朝欲 躍上樓來的敵人疾射而去。那人腳剛離地,喝聲未止時,酒箭準確無誤地刺入他口內。那人全身 劇震,眼耳口鼻全噴出鮮血,張大著口往後拋跌,當場斃命。整個二樓的人都站了起來,哄動如 雷。以酒化箭殺人,殺的還是橫行一方的惡霸,眾人尚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飛馬牧場諸人亦無不震動。只有寇仲和徐子陵兩人仍若無其事的舉杯喝茶。其他三惡大驚失色, 兇焰全消,抬起死者的屍身,立即抱頭鼠竄,萬分狼狽,惹來樓上街外觀者發出嘲弄的哄笑聲。 跋鋒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繼續喝酒,不一會酒樓又回復前狀,像剛才街上兩幫人馬惡鬥 後般,就若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時聽到後面一桌的食客低聲道:「這是第七批嫌命長的傻瓜了,算他們走運,今 早那幾個來時比他們更有威勢,卻半個都不能活著離開。」 酒菜來了。寇仲和徐子陵那還有興趣理跋鋒寒,又見他不來惹他們,遂放懷大嚼。反倒是一向嗜 吃的商秀洵不知是否受了跋鋒寒影響,顯得心事重重,吃了兩片黃魚便停了筷箸。商鵬和商鶴兩 個老傢伙則不時朝跋鋒寒打量。 忽地一把聲音在登樓處響起道:「我要那兩張檯子!」夥計的聲音愕然道:「但客人還未走 呢!」 寇仲和徐子陵駭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認得這正是曲傲大弟子長叔謀可惡的聲音。今趟他肯定 是衝著商秀洵等人而來的。飛馬牧場一眾人等顯然亦知道長叔謀是誰,除商秀洵和鵬鶴兩個老傢 伙外,都露出緊張戒備的神色。兩人當然不敢回頭張望,心想對方是有備而來,能全師而退已屬 萬幸。 跋鋒寒似是想得入神,全不埋身後正發生的事。十多人的足音迫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後,一把女聲 叱道:「這兩張檯子我們徵用了,快走!」正是曾與徐子陵交過手的鐵勒美女花翎子的聲音。由 於寇徐二人背向他們,故尚未知道有這兩個大仇家在場。 跋鋒寒像醒了過來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來的徒弟,都是這麼橫行霸道的嗎?」後面那兩台 客人,聽到徵用他們檯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時馴如羔羊的倉皇逃命。長叔謀來到寇仲和徐子 陵身後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後面不足半丈處就是寇徐兩人,左邊的跋鋒寒和右邊的商秀 洵,離他亦不過丈許距離,形勢怪異。其他長叔謀方面的高手紛紛入座,剛好也是二十人,庚哥 呼兒和花翎子分坐長叔謀左右兩張椅子。 長叔謀瞧著夥計手震腳顫的為他們清理執拾台上留下來的殘羹飯菜,平靜地道:「我長叔謀在敝 國時早聽過跋兄大名,心生嚮慕,恨不得能有機會請教高明,未知跋兄這兩天可有空閒,那大家 就揀個時間地點親熱一下好嗎?」 跋鋒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手擲在他和長叔謀間的地上。「噹!」瓷杯破碎,撒滿地上。寇仲 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竟在這當口這麼的幫他們手! 跋鋒寒淡然自若道:「擇日不如撞日,我明天便要離城,就讓我跋鋒寒瞧瞧長叔兄得了曲傲多少 成真傳。」全場人人停筷,數百道目光全投在長叔謀身上,看他如何反應。 庚哥呼兒和花翎子勃然色變,正要發難,長叔謀揮手阻止,發出一陣聲震屋瓦的長笑聲。樓內識 貨者無不動容,聽出他的笑聲高而不亢,卻能令人耳鼓生痛,顯示出內外功均到了化境。 笑聲倏止。長叔謀身上白衣無風自動,登時生出一股凜例殺氣,漂亮的臉容泛起溫柔的笑意,搖 頭歎道:「真是痛快,不過我現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時。」接著對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夥 計喝道:「給我依後面那兩台飛馬牧場朋友吃的菜再來兩桌,去!」夥計慌忙走了。 商秀洵知道敵人隨時出手,向眾人打了個且戰且走的手號。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長叔謀一 派吃定了他們的態度,必有所恃,說不定樓下樓外尚有伏兵。不過只是長叔謀三師兄妹,本身已 擁有強大的實力。其他十七個鐵勒高手,人人神氣內斂,冷靜如恆,明眼人都看出絕不好惹。樓 內鴉雀無聲,更沒有人肯捨熱鬧不看而離開,都在靜候跋鋒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發覺本是人來人往的大道,這時變得靜如鬼域,店都關上了門,漫無人 跡。登時醒悟到長叔謀對付飛馬牧場的行動,是得到了錢獨關的默許,不禁大為懍然。跋鋒寒的 聲音響起道:「這真是巧極了,我也想先與來自飛馬牧場的兩位朋友處理一些私人恩怨,長叔兄 亦可否稍候片刻。」商秀洵、長叔謀兩路人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醜婦須見家翁的時候了,對視苦笑時,跋鋒寒忽地自言自語道:「君瑜為何 會遲來了呢?」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驚,心想若碰上傅君瑜,豈非糟糕之極。商秀洵的目光來到 他們身上,寒芒爍閃。寇仲終於開腔,歎了一口氣道:「長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鐵 盾、銅盾、木盾、革盾,還是爛盾呢?」 此話如奇峰突出,長叔謀首先駭然大震,回頭瞧往寇仲,難以置信地瞪著兩人。駱方更是嚇了一 跳,與其他人金睛火眼的狠盯著他們。寇仲別轉頭向長叔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還揚手招呼, 「喂」了一聲才道:「你中計啦!和我們是私下勾結好的,否則你這傻瓜今天怎會送上門來受 刑。哈!真是好笑。」接著指著他掛在背後的兩個新盾捧腹道:「原來是鐵盾,哈!竟忽然變窮 了!」 又朝狠狠瞧著他的商秀洵眨眨眼睛道:「場主大人有大量,我兩兄弟會將功贖罪的!」除有關者 外,其他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弄不清楚寇仲與徐子陵是何方神聖?不過只看長叔謀等仍不翻臉動 手,便知此兩人大有來頭。花翎子嬌笑道:「該我們說有趣才對,便讓本小姐看看你兩個小子如 何立功。」話畢兩把短刃,同時由袖內滑到手上去。 跋鋒寒喝道:「且慢!」一句話,又把劍拔弩張的氣氛暫且壓住。庚哥呼兒早對跋鋒寒看不順 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來管閒事吧?」 跋鋒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當時的心情,但若連稍候片刻的薄臉都不予在下,便莫怪 在下要插上一腳了。」以長叔謀一向的驕橫自負,亦不願在對付飛馬牧場的高手和寇徐兩人的同 一時間,再樹立跋鋒寒這勁敵。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梟雄人物,背著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內,拍 台喝道:「還不把酒菜端上來!」 商秀洵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接著從容道:「素聞跋兄刀劍相輝,能否 讓秀洵一開眼界呢?」包括跋鋒寒在內,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為何節外生枝,忽然主動挑戰 跋鋒寒。徐子陵卻有點明白她的心情,既氣惱給他兩人騙倒,更恨跋鋒寒在這等時刻插入來和他 兩人算舊賬,使長叔謀能得漁人之利。 他這時別過頭朝跋鋒寒瞧去。跋鋒寒亦剛向他望來,兩人目光一觸,像同時亮起四道電光般在空 中凌厲交擊。徐子陵脊挺肩張,氣勢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內,從未有人見過的懾人風采, 好整以暇的斜兜了跋鋒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斷了?」跋鋒寒大訝道:「徐兄真的 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斷折,徐兄是如何猜得的?」 「徐兄」兩字一出,登時引起嗡嗡議論之聲,這時誰都猜到這兩兄弟就是手刃任少名的徐子陵和 寇仲了。商秀洵露出極氣惱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嗔。但芳心又隱泛驚喜,矛盾之極。 梁治、駱方等,仍是呆瞧看兩人,心中驚喜參半。 寇仲見跋鋒寒說起遇上前所未見的強手時,眼內射出複雜無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無窮,心中一 動道:「這有甚麼難猜的,我們還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對手是美麗得有似來自天上的精靈,芳名婠 婠,哈!對嗎?」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對!哈!不過寇兄只猜對了一半,她確長得出奇的的美麗,但卻非甚麼, 而是獨孤閥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女高手。」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獨孤鳳?」 今次跋鋒寒亦愕然以對,訝然道:「你們也和她交過手嗎?」長叔謀插入奇道:「那跋兄是否算 輸了一仗呢?為何我從未聽過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聽過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妖女是誰嗎?」長叔謀不悅道:「我在和跋 兄說話,那到你來插口。」 寇仲正要說話,商秀洵嬌喝道:「何來這麼多廢話,都給我閉嘴。跋鋒寒,讓我看你的劍會否比 你的刀更硬。」全場再次肅靜下來。 第十章 奇招挫敵 跋鋒寒尚未有機會說話,傅君瑜的聲音在登樓處響起道:「為甚麼人人都靜了下來,究竟發生了 甚麼事呢?」她的出現就像忽來忽去的幽靈鬼魅,樓上雖不乏會家子,卻沒人聽到踏上樓梯應發 出足音。事到臨頭,寇仲和徐子陵反抱著兵來將擋,隨機應變的夷然態度。 跋鋒寒長身而起,笑道:「君瑜終於來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傅君瑜一邊行來,目光一邊巡 視全場。這高麗美女內穿絳紅武士服,外蓋紫紅披風,襯得肌膚勝雪,艷光四射,奪去了花翎子 不少風光。不過若商秀洵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這麼出眾的美女,亦要略遜顏色。 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處,接著移往長叔謀,訝道:「竟是鐵勒的長叔謀。」長叔謀起立 施禮道:「原來是弈劍大師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長叔謀這廂有禮了。」長叔謀這麼站起來,擋 著了傅君瑜即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視線。跋鋒寒趁機對寇徐兩人作了個無奈的攤手姿勢,配合 他臉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警告了你們,你們卻偏不知機早走早,現在可不能怪我。」的 訊息。 傅君瑜止步回禮道:「原來是『白衣金盾』長叔謀兄,君瑜失敬。」兩人這般客氣有禮,更教旁 觀者對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摸不頭腦。傅君瑜禮罷朝恭立迎迓的跋鋒寒走去,眼角到處,驀然見 到徐子陵和寇仲兩人,一震停下。兩人忙離座而起,齊聲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兒向你請 安!」除跋鋒寒仍是一臉苦笑外,其他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鳳目射出森寒的殺機,冷然道:「誰是你們的瑜姨,看劍!」「錚!」寶劍出鞘。此時傅 君瑜離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許距離,寶劍一振,立時化作十多道劍影。就在劍勢欲吐未吐時, 徐子陵冷喝一聲,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兩人間的空處。 這麼簡單的一記劈切掌法,令目睹過程的每一個人,都生出一種非常怪異但又完美無瑕的感覺。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這一劈聚集了整個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輕飄無力,矛盾得無法解釋。其 次,眾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動作由開始到結束的每一個細節,可是仍感到整個過程渾然天生,既無 始又無終,就像蒼穹上星宿的運行,從來沒有開頭,更沒有結尾,似若鳥跡魚落,天馬行空,勾 留無痕。第三就是當他一掌切在空處時,傅君瑜迫人而來的劍氣像是一下子給他這一掌吸個乾 淨,剩下的只餘虛泛的劍影,再不能構成任何殺傷力。 大行家如跋鋒寒、長叔謀、商秀洵之輩,更清楚看出徐子陵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劍法最強的進攻 路線,時間位置拿捏得天衣無縫。旁觀者無不動容。傅君瑜悶哼一聲,一時竟無法變化劍勢,還 要收劍往後退了半步,俏臉血色盡退,駭然道:「弈劍之術?」 眾人更是瞠目結舌。要知奕劍之術乃高麗奕劍大師傅采林縱橫中外的絕技,身為傅采林嫡傳弟子 的傅君瑜自然是中高手。所以這句話若換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說的,人人只會覺得理所當然,現 在卻是掉轉過來,怎不教旁人大惑難解。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雙手,微微一笑,說不盡的儒雅 風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還得請瑜姨指點。」 傅君瑜美眸殺機更盛。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聲:「長叔謀看刀!」井中月離鞘 而出,劃向站在桌旁的長叔謀。黃芒打閃,刀氣漫空。商秀洵「啊」的一聲叫起來,想不到此刀 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異芒。 長叔謀那想到寇仲會忽然發難,最要命是對方隨刀帶起一股螺旋的刀勁,使他除了由台底或台面 退避外,再無他途。不過這時已無暇研究為何寇仲會功力突飛猛進,又能發出這種聞所未聞比之 宇文閥之冰玄勁更為古怪的氣勁。冷喝一聲。雙盾來到手中,沉腰坐馬,在剎那間凝聚起全身功 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後,迎往寇仲這有若神來之筆,妙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兒、花翎子和其他七個鐵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氣籠罩其中,他們的應變能力均遜 於長叔謀,倉卒下自然只有離桌暫避。一時椅翻人閃,雞飛狗走。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時震 懾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沒有跋鋒寒之助,根本無法獨力對付兩人,那自然不會魯莽出手。 跋鋒寒的眼睛亮了起來,剛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著。但純是守式,不但不會惹起人爭勝之 心,還隱隱有使人氣平靜下來之效,頗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感覺。但寇仲這一刀全是進手強攻的 招數,激昂排蕩,不可一世,似若不見血絕不會收回來的樣子。登時使這矢志要攀登武道頂峰的 高手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 「噹!」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長叔謀的右盾上。一股如山洪暴發的螺旋勁氣,像千重渦漩翻滾的暗 浪般一下子全注進鐵盾內。長叔謀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傳的「凝真九變」奇功,把體內先天真 氣在彈指間的時間變化了九次,堪堪擋架了寇仲侵來的螺旋異勁,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氣要將盾子 沖得成風車亂轉般的情況。若換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於綱質特異,至剛中含有至柔,這次交鋒 必以不分勝負作罷。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製成器,鋼粹更遠不符長叔謀的理想,只是臨時的代替品,便是另一回事了。 場中只有他和寇仲兩人明白,就在刀盾交擊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兩人真勁角力的所在。寇仲的 勁力是要把盾子旋飛;而長叔謀卻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敵人狂猛的旋力。兩股真勁 交扯下,鐵盾立時四分五裂。 「噹!」長叔謀左手盾迎了上來,擋開了寇仲的井中月。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 個,打鐵又有生意了,嘻!」庚哥呼兒等和另一桌的鐵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洵一聲令下,飛馬牧場全體人亦離桌亮出武器,大戰一觸即發。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見寇仲 刀法厲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魚,紛紛退避到遠處,騰空了靠窗這邊的十多張檯子。長叔謀伸手阻 止己方之人出手,瞧著右手餘下來的鐵盾挽手,隨手拋掉,啞然失笑道:「寇仲你懂否江湖規 矩,這樣忽然出手偷襲,算那一門子的好漢?」 寇仲大訝道:「當日我和方莊主閒聊時,長叔兄不也是忽然從天而降,出手偷襲嗎?那長叔兄算 是那門子的好漢,我就是那門子的好漢了。」商秀洵明知此時不應該笑,仍忍不住「噗嚇」嬌 笑,登時大大沖淡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寇仲朝商秀洵抱拳道:「多謝場主捧場。」 商秀洵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著那二撇鬍子,實在不倫不類之極。長叔謀顯是語塞,仰首連說了 三聲「好」後,雙目兇光一閃,冷然道:「未知在下與跋兄那一戰可否暫且押後呢!」這麼一 說,眾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須澄清跋鋒寒的立場。跟前形勢明顯,只要跋鋒寒和傅君瑜站在那 一方,那一方就可穩操勝券。寇仲向徐子陵打了個眼色,暗示若跋鋒寒不識相的話,就先聯手把 他宰掉,此事雖非輕易,卻不能不試。 跋鋒寒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最後朝傅君瑜瞧去。傅君瑜則神情木然,好一會才道:「長叔兄無 論如何解說,總是輸了半招,依江湖規矩,長叔兄與這兩人的恩怨亦好該押後。」見寇仲和徐子 陵朝她瞧來,怒道:「我並非偏幫你們,只是不想你們死在別人手上罷了!還不給我……」 寇仲怕她把「滾」字說了出來,那時病案埂憊就太沒威風,大聲截斷她道:「瑜姨請保重,我兩 兄弟對娘的孝心,蒼天可作見證。」接著向梁治打了個眼色。梁治會意過來,向商秀洵躬身道: 「此地不宜久留,場主請上路。」 「啪!」商秀洵把兩錠金子擲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飛馬牧場請客!」說罷就在兩堆鐵勒 高手間悠然步過,商鵬、梁治等眾人相繼跟隨,在長叔謀等人的兇光注視下揚長去了。 離開家鄉樓,只見街上滿佈鐵勒戰士和襄陽城的人,幸好長叔謀權衡利害下,終沒有下達動手的 命令。但敵人當然不肯就此罷休。商秀洵下令放棄留在客棧的馬匹行李,立即攀城離開。一路上 商秀洵都對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沒有趕走他們的意思。其他人見商秀洵態度如此,連一 向與他們頗有交情的駱方都不敢和他們說話了。許揚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貨船,這時再加三錠金 子,命船家立即啟航。 到船離碼頭,望江而下,眾人才鬆一口氣,頗有逃出生天之感。這艘船倒寬敞結實,還有七、八 間供人住宿的艙房,在頗為尷尬的氣氛下,許揚分了尾艙的房子給寇徐兩人,又低聲道:「場主 在發你們的脾氣,你兩個最好想點辦法,唉!想不到以二執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搖頭長歎 後,友善的拍拍兩人肩頭,逕自到船尾吞雲吐霧去了。 寇仲低聲對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去起起那船家和三個船夫的底子。」寇仲去了找船 家說話後,駱方見商秀洵、梁治、商鵬、商鶴等亦全到了艙內,便來到徐子陵旁道:「你們兩個 誰是那疤面大俠?」 徐子陵正倚欄欣貨月夜下的兩岸景色,迎著拂來的晚風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俠卻是假的,大 家一場兄弟,多餘話不用說了。」駱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 厲害,你真懂弈劍術嗎?為何那麼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個婆娘後退呢?」 徐子陵解釋道:「道理其實很簡單,無論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時刻,只要能捏準時間,先一 步封死對方攻擊和運勁的路線,在某一點加以攔截破壞,對方便難以衍生變化,成了縛手縛腳。 若再勉力強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敵之強了。」駱方咋舌道:「這道理是知易行難,像那高麗 女的劍法有若千變萬化,看都看不清楚,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難攖其凌厲的劍氣。故我縱知得 道理也沒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總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著這目標苦練眼力和功力,終有一天會成功 的。」駱方似是有悟於心時,寇仲回來了,欣然道:「該沒有甚麼問題,艙尾原來有個小房,我 們乃糕點師傅,自該弄點花樣讓場主開心的。」 徐子陵明白過來,道:「那來弄糕點的材料的呢?」寇仲湊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幾個吃剩的蓮 香餅,你明白啦!只要沒有毒就行了。」 「咯!咯!咯!」商秀洵的聲音傳出道:「誰?」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點心來了。」 商秀洵淡淡應道:「我不餓!不要來煩我!」寇仲向徐子陵作了個「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 「場主剛才只吃了一小點東西,不若讓我把糕餅端進來放好,場主何時想吃,便有上等糕餅可供 應景了!」 「嗦!」商秀洵拉開木門,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兩人一會後,轉身便走。兩人推門入 房時,商秀洵背著他們立在窗前,雖仍是一身男裝,烏黑閃亮的秀髮卻像一疋精緻的錦緞般垂在 香背後,充盈著女性最動人的美態。寇仲把那幾個見不得人的蓮香餅放在簡陋的小木桌上,極為 神氣的一屁股坐下來,還招呼徐子陵坐下。商秀洵輕輕道:「為何還不走?」 徐子陵把門掩上,苦笑道:「我們確不是有心瞞騙場主,而是……」商秀洵截斷他道:「那晚殺 毛燥的是誰?」 寇仲虎目亮了起來,恭敬答道:「場主明鑒,那個人是小陵。」商秀洵緩緩轉過嬌軀,跺足嗔 道:「真沒理由的!我明明試過,卻測不出你們體內的真氣。」 寇仲大喜道:「場主回復正常了。事實上我們用的方法極之簡單,只須把真氣藏在一個令人意想 不到的竅穴內便成。」商秀洵倚窗皺眉道:「真氣是循環不休,不斷來往於奇經八脈之間,如何 可聚存於某一竅穴呢?」 寇仲抓頭道:「原是這樣的嗎?但我們確可辦到,妖女就更是高明。」商秀洵問道:「誰是。」 徐子陵道:「這正是我們必須與場主詳談的原因,因此事至關重要,甚至牽涉到竟陵的存亡。」 商秀洵緩緩來到桌旁,坐入徐子陵為她拉開的椅子裡,肅容道:「說罷!」 第十一章 重賞之下 翌日正午時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漢南,近碼頭處泊滿船隻,卻是只見有船折返,卻沒有船 往竟陵的方向駛去。船家去了打聽消息,卻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有強盜封河劫船,有人說竟陵城 給江淮軍破了,甚至謂有水鬼在河道中鑿船,總之人心惶惶,誰都不敢往前頭開去。這船家當然 不會例外,無論許揚等如何利誘,總不肯冒此風險。 最後船家道:「不若我把這條船賣了給你們,讓你們自行到竟陵去吧!」許揚等面面相覷,皆因 無人懂得操舟之技。寇仲這時「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攜金歡天喜地走後,寇仲道:「我們的行李物資,全留在襄陽,現在既到漢南,不若先入 城購備一切,最好能買十來把強弓,千來枝勁箭,有起事來,便不致處於捱打的局面了。」又 道:「還有就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戰我最是在行,以火攻為上,故不可不備。」 男裝打扮的商秀洵懷疑地道:「你真的在行嗎?」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難道未聽過我大破海沙 幫的威猛戰績嗎?若在水戰上沒有一點斤兩,怎能大破海沙幫呢?」 梁治虛心下問道:「那究竟還要買些甚麼東西呢?」寇仲見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聲「有 何好笑?」才逐一吩咐各人須買的東西。陳言、駱方等洗耳恭聽罷,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購 物去了。 寇仲見閒無事,提議先到碼頭旁的酒家吃一頓。梁治搖頭道:「現在時世不好,這艘船又是得來 不易,你們去吧!我負責看守此船。」商鵬和商鶴亦不肯上岸。商秀洵見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 中一軟道:「好吧!」徐子陵待要說想回房歇歇,卻給寇仲一把扯著去了。 商秀洵步入酒樓,立即眉頭大皺。原來裡面擠滿了三教九流各式人物,把三十多張檯子全坐滿 了。商秀洵掉頭便走。寇仲扯著她衣袖道:「場主放心,屬下自有妥善安排。」商秀洵甩開他的 手道:「要我和這些人擠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擠你們去擠個夠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說你可以放心的了。場主的脾性我們自是清楚,先給我幾兩銀吧!我立即 變個雅座出來給你看看。」商秀洵沒好氣道:「你自己沒有錢嗎?」 寇仲嬉皮笑臉道:「算是有一點點,但怎比得上場主的富甲天下呢?」商秀洵苦忍著笑,抓了三 兩銀出來放到他攤開的大掌上。寇仲取錢後昂然去了。商秀洵移到負手一旁的徐子陵處,輕柔地 道:「我還未有機會謝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並肩作戰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難忘的回憶,該我謝你才對。」商秀 洵「噗哧」嬌笑道:「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真不明白你們怎會混在一起的。他可 把小事都誇成大事來說,你卻愛把大事說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徐子陵道:「平時他會是你說的那種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時卻絕不胡鬧,或者每一個人都有 他的另一面吧!」商秀洵忽地俏臉微紅,低聲道:「我忽然感到很開心,你想知道原因嗎?」 徐子陵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訝道:「場主究竟為了甚麼事開懷呢?」商秀洵嬌俏地聳肩然道: 「根本沒有任何原因。自我當了場主後,還是首次不為甚麼特別開心的事而開心,這情況在小時 才有過,想不到今天卻能重溫兒時的感覺。」 徐子陵點頭道:「場主這番話實在發人深省,嘿!那小子成功了!」在重賞之下,被收買了的夥 計特別為他們在靠窗處加開一張小檯子,既不虞有人來搭坐,又可飽覽漢水碼頭的景色。點了菜 後,夥計打躬應喏的去了。 商秀洵滿意地道:「你倒有點門道,不過三兩銀子買來一張空台,卻是昂貴了點。」寇仲微笑 道:「只是一兩銀子。」 商秀洵愕然道:「那另外的二兩銀呢?」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會用來結賬吧!你現在 扮得像個身嬌肉貴,臉白無須的貴介公子,這類付賬粗活自該由我們這些隨從來做。看!又有好 那道兒的盯著你垂涎欲滴了。」 商秀洵整塊俏臉燒了起來,狠狠道:「你真是狗口長不出象牙來,可否說話正經和斯文一點。」 徐子陵失笑道:「場主中計了。他是故意說這些話來分你心神,使你不會迫他把中飽私囊的銀兩 嘔出來,剛叫的酒菜何須二兩銀子那麼多呢?」 商秀洵欣然道:「真好!小陵在幫我哩!」轉向寇仲攤大手掌嬌嗔道:「拿回來!」 寇仲一把拿著她嬌貴的玉掌,低頭研究道:「掌起三峰,名利俱全!」商秀洵赧然縮手,大嗔 道:「你怎可如此無禮的。」 寇仲嚷道:「不公平啊!剛才場主讓小陵拉著手兒談心,現在我們看看掌相都不行嗎?」商秀洵 大窘道:「人家那有啊!」眼角掃處,見徐子陵啞然失笑,醒悟過來,跺足道:「休想我再中你 的奸計,快把侵吞的銀兩吐出來。」言罷自己卻掩嘴笑個不停,惹得更多人朝她這俏秀無倫的公 子哥兒瞧來。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掃視全場,嚇得那些人忙又收回目光。商秀洵笑得喘著氣道:「若你寇大爺 急需銀兩,十錠八錠金子我絕不吝嗇,何須偷扼拐騙的去謀取區區二兩銀呢?」寇仲吁了一口 氣,伸個懶腰微笑道:「攤大手掌討錢的男人最沒出息,用心用力賺回來的才最有種。」 徐子陵聽得心中一動。這兩句話最能總括寇仲爭霸天下的心境,垂手可得的他是不屑為之,愈艱 難愈有挑戰性的事他卻愈是興緻勃勃,否則當年他已接受了杜伏威令人難以拒絕的提議了。商秀 洵顯是心情大佳,再不和寇仲計較,這時夥計端上飯菜,兩人伏案大嚼,她卻瀏目窗外,瞧著從 漢水邊折返的船隻道:「誰能告訴我竟陵發生了甚麼事呢?」 寇仲嘴中塞滿食物,卻仍含糊不清的道:「一錠金子!」商秀洵失聲道:「甚麼?剛才那二兩銀 我還未和你計算,現在又想做沒有出息的討錢鬼嗎?」 寇仲一本正經的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消息,人家要金子,好公平啊!」商秀洵見他 怪模怪樣的,忍唆不住下橫了他一眼,掏出一錠金子來,嘴上惡兮兮的道:「你倒說得輕鬆,一 兩銀買張空台,一錠金買個鬼消息,還不知想賺金子的人是否胡說八道。」 寇仲吞下食物,舒服地長歎道:「錢是用來花的,不花的銀兩只是廢物。這是一個以錢易物的社 會,假設用得其所,不但能使你舒服地享用一切,生活得多姿多采,還可為你賺得到名利和權 勢,甚至皇帝小兒的寶座。」商秀洵動容道:「原來你想學人爭做皇帝,不過你現在花的都是我 的錢哩!」 徐子陵旁觀者清,見寇仲施展渾身解數,逗得商秀洵樂不可支,大大減少了與兩人間的距離,正 是他爭取這美女異日支持他的手段。寇仲忽然出人意表地長身而起,高舉金子,大喝道:「誰能 告訴我竟陵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這錠金子就是他的了。」他的聲音含勁說出,立即把囂嘩吵鬧得 像墟的所有聲音壓下去。人人目光射來,當見到他舉在半空那黃澄澄的金子後,七成的人都嚷著 「知道」,且轟然起立,場面哄動。 「錚!」寇仲拔出井中月,輕輕一揮,寶刀閃電般沖天而起,刀鋒深嵌入橫樑處。刀子露在梁外 的部分仍在顫震不休時,寇仲大喝道:「我就是割掉任少名鳥頭的寇仲,若有人敢以胡言亂語來 騙我,又或說的是人人都知道的消息,我就踢爆他娘的卵蛋。」這幾句話後,登時所有人都坐了 回去,再不哼聲,就在此時,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漢子才油然站了起來,說不盡從容自若。 寇仲喝道:「你們繼續吃飯,大爺不歡喜給人望著的!」眾座客噤若寒蟬,各自埋首飯桌,談笑 的聲音也大大降低了。寇仲指著那中年儒生道:「你過來!」接著大馬金刀的坐下,向笑得花枝 亂顫的商秀洵道:「有趣吧!這就是金子配合刀子的威力了。」 商秀洵白了他嬌媚的一眼,低罵道:「滿身銅臭的死惡霸。」芳心同時升起異樣的感覺。一向以 來,她在飛馬牧場都是高高在上,不要說會被人作弄或逗玩,連想吐句心事話的都找不到。偏是 跟前這小子,每能逗得自己心花怒放,兼又羞嗔難分。這確是新鮮動人的感覺。禁不住瞥了徐子 陵一眼,他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又是另一番扣動她心弦的滋味。 中年儒生來到台旁,夥計慌忙為他加設椅子,還寇爺前寇爺後的惟恐侍候不周。夥計退下後,寇 仲將金子放在儒生跟前,淡淡一笑道:「先聽聽你憑甚麼資格來賺這金子。」儒生微笑道:「在 下虛行之,乃竟陵人士,原於獨霸山莊右先鋒方道原下任職文書,今早才乘船來此,請問寇爺, 這資格還可以嗎?」 這人說話雍容淡定,不卑不亢,三人都不由對他重新打量。虛行之大約是三十許歲的年紀,雙目 藏神不露,顯是精通武功,還有相當的功底,長得眼正鼻直,還蓄著五綹長鬚,配合他的眉清目 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度。寇仲點頭道:「資格全無問題,請說下去吧!」 虛行之仰首望往橫樑的井中月,油然道:「用兵之要,軍情為先。寇爺可否多添一錠金子?」寇 仲和徐子陵愕然相望時,商秀洵再掏出一錠金子,重重放在他身前台上,冷哼道:「若你說的不 值兩錠金子,我就割了你一隻耳朵。」 虛行之哈哈一笑,把兩錠金子納入懷內,夷然不懼道:「諸位放心,這兩錠金子我是賺定的 了。」寇仲有點不耐煩的道:「還不快說!」 虛行之仍是好整以暇,徐徐道:「竟陵現在是外憂內患,外則有江淮軍枕重兵於城外,截斷水陸 交通;內則有傾城妖女,弄致兄弟牆,互相殘殺。」寇仲等立時色變,同時亦感到兩錠金子花得 物有所值。徐子陵沉聲道:「那妖女是否叫婠婠?」 今次輪到虛行之訝道:「這位是徐爺吧!怎會知道此女呢?」商秀洵道:「這些事容後再說,你 給我詳細報上竟陵的事,一點都莫要遺漏。」 虛行之道:「若在下猜得不錯,小姐當是飛馬牧場場主商秀洵,才會這麼關心竟陵,出手更是如 此闊綽。」三人再次動容,感到這個虛行之絕不簡單。當然商秀洵頤指氣使的態度亦漏出她是慣 於發號施令的身份,只是虛行之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寇仲道:「竟陵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又為 何你竟知是妖女?因為表面看她卻是個仙子呢。」 虛行之苦笑道:「打從她裝睡不醒時,我已提醒方爺說此女來歷奇怪,不合情理,可是方爺把我 的話當作耳邊風,只沉迷於她的美色。」徐子陵奇道:「方道原難道不知是方莊主的人嗎?」 虛行之歎道:「這正是我要提醒方爺的原因。妖女和方爺間發生過甚麼事誰都不清楚,但結果方 爺卻被方澤滔所殺。幸好我知大禍難免,早有準備,才能及時隻身逃離竟陵。現在方澤滔手下再 無可用之將,兼且軍心動搖。若我是商場主,現在最上之策是立時折返牧場,整軍備戰,同時聯 繫各方勢力,以抗江淮軍的入侵。」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竟陵勢劣至此。原本穩如鐵桶 的堅城,卻給弄得一塌糊塗,危如卵蛋。 寇仲道:「杜伏威那邊的情況又如何?」虛行之答道:「杜伏威親率七萬大軍,把竟陵重重圍 困,卻偏開放了東南官道,以動搖竟陵軍民之心,粉碎其死守之志,確是高明。竟陵現在大勢已 去,城破只是早晚間事。」 商秀洵冷冷道:「金子是你的了。」虛行之知她在下逐客令,正要起身離開,寇仲虎目射出銳利 的寒芒,微笑道:「虛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虛行之苦笑道:「我本想到廣東避難,但又有點心有不甘,目前仍未作得決定。」寇仲試探道: 「像先生這等人材,各路義軍又正值用人之時,先生何不四處碰碰運氣?」 虛行之歎道:「若論聲勢,現今當以李密為最;但以長遠計,則該以李閥憑關中之險最有利。可 是我卻不歡喜李密的反骨失義,又不喜高門大族的一貫官派作風。其他的不說也罷。」商秀洵訝 道:「李淵次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更喜廣交天下英豪,任人惟才,一洗門閥頹風,為何竟得先生 如此劣評。」 虛行之道:「李閥若能由李世民當家,一統可期。問題是李淵怯懦糊塗,竟捨李世民而立長子建 成為儲君。李建成此人武功雖高,人卻剛愎自用,多疑善妒,罷了,看來我還是找處清靜之地, 作個看熱鬧的旁觀者好了!」寇仲眼睛更亮了,哈哈一笑道:「先生生於此世,若不轟轟烈烈的 創一番事業,豈非有負胸中之學。若換了是我,與其屈志一生,不若由無到有的興創新局,縱使 馬革裹屍,也勝過鬱鬱悶悶的逐月逐年的捱下去。」 虛行之愕然道:「原來寇爺胸懷壯志,但天下大勢已成,還有何可為呢?」寇仲笑道:「其中妙 處,容後再談,假若我寇仲命不該絕於竟陵,就和先主在洛陽再見。」 虛行之色變道:「你們仍要到竟陵去嗎?」商秀洵正容道:「畏難而退,豈是我等所為。」 虛行之沉吟片晌,又仔細打量了寇仲好一會後,斷然道:「就憑寇徐兩位大爺剌殺任少名的膽 識,我就在洛陽等兩位三個月的時間。」當下約好相會的暗記,才欣然道別。取回樑上的井中月 後、寇仲等匆匆趕回船上,得到所有人相繼歸後立即啟碇開航,望竟陵放流而去。 第十二章 強行闖關 茫茫細雨中,船兒彎彎曲曲地在河道上迅急的往下游開去。漢水靜若鬼域,就像天地間只剩下這 艘無比孤獨的船兒。徐子陵、梁治、駱方、吳言四人,每人手持長達三丈的撐,每遇船兒驚險萬 狀要撞往岸旁去時,就四撐齊出,硬是把船兒改朝往安全的方向。另外一眾戰士則在寇仲的大呼 小叫下協力搖櫓,操控風帆,忙個不亦樂乎。商鵬、商鶴兩個亦到了甲板來,準備若船翻時可早 一步逃生。 商秀洵站在船面的望台之上,狠狠盯著正手忙腳亂在把舵的寇仲,沒好氣道:「你不是誇耀自己 把舵技術了得嗎?甚麼包在我身上。你看吧!若不是有人專責救船,這條船早撞翻十趟了。」寇 仲賠笑道:「美人兒場主息怒,我的情況是跑慣大海,所以一時未能習慣這種九曲十三彎的小河 兒,看!」 商秀洵瞧往前方,一個急彎迎面而來。寇仲叱喝連聲下,帆船拐彎,無驚無險地轉入筆直的河 道,就像經過了漫長的崎嶇山道後,踏上康莊坦途的動人感覺。眼前河段豁然開朗,漫天細雨飄 飄。眾人抹了一額汗後,齊聲歡呼,連商鵬、商鶴都難得地露出如釋重負的歡容。寇仲歎道: 「終於滿師了,以後無論汪洋巨海,大河小川,都休想再難倒我哩。」 商秀洵仍是背對著他,面對風雨淡淡道:「剛才你喚我作甚麼呢?」寇仲愕然想想,才醒悟道: 「啊!那是你的外號,『美人兒場主』這稱號雖長了點,但既順口又貼切,嘻!」 商秀洵低聲道:「你覺得我很美?」寇仲大為錯愕,奇道:「場主你難道不知自己長得美若天 仙,實乃人間絕色嗎?」 商秀洵聳肩道:「曾有誰來告訴我?」寇仲首次感到她的孤獨。她在牧場的情況就類似楊廣在舊 隋的情形,沒有人敢對他說任何真話。明明吃了敗仗仍當自己可比擬秦皇漢武。而商秀洵則不知 自己的美麗。牧場中的人當然只能暗自裡對她評頭品足,卻不敢宣之於口。商秀洵有點羞澀的求 教道:「我美在甚麼地方呢?」 寇仲歎道:「你的美麗是十全十美的。我和小陵最愛看你吃東西時的嬌姿妙態,無論輕輕一咬, 又或狠狠大嚼,都是那麼使人心神皆醉。」商秀洵轉過嬌軀,歡喜地道:「你說得真好聽,就像 你弄的酥餅那麼好吃。」 寇仲仍是首次見到她這種神態,看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商秀洵忽又回復平時的冷漠,淡淡道: 「尚有個許時辰便可抵達竟陵,假若敵人以鐵索把河道封鎖,我們怎辦才好呢?」寇仲第一趟感 受到商秀洵對他的信任和倚賴;更覺察到兩人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心中禁不住湧起異樣的感受。 若論艷色,商秀洵絕無疑問可勝過李秀寧一籌,但為何總不能像李秀寧般可觸動他的心弦。無可 否認這美人兒場主對他有龐大的吸引力。卻未強大至能使他不顧一切的投進去,把甚麼都忘掉了 的去追求她,得到她。他會以一種權衡利害的態度,來調整自己與她的距離,不希望因她而破壞 了他與宋玉致間的微妙關係。 商秀洵有點不耐煩的道:「你在想甚麼呢?」寇仲掠醒過來,迎上她如花玉容和期待的眼神,豪 氣陡生道:「若我寇仲出來爭霸天下,場主可否賣戰馬裝備給我呢?」 商秀洵想也不想地皺眉道:「人家當然要幫你!但你這麼窮困,何來銀兩和我買馬兒?即使我是 場主,亦要恪守祖宗家法,不能做賠本生意,更不能捲入江湖的紛爭去。」寇仲正容道:「那美 人兒場主可否暫停所有買賣,並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便可攜帶足夠的金子來見你了。」 商秀洵沒好氣道:「你和我有命離開竟陵再說吧!」寇仲見她沒有斷然拒絕,心中大喜。這時商 秀洵別過頭去,在甲板處找到正和駱方、梁治說話的徐子陵高挺瀟灑的背影,芳心竟生出些微做 了錯事的感覺。 風帆不斷加速,往下游衝去。綿綿雨絲中,兩艘戰船在前方水道並列排開,守在一條橫過河面的 攔江鐵索之後。把舵者已換了徐子陵,寇仲則傲立船首,頗有不可一世的霸主氣概。商秀洵一眾 人等,散立在他身後的甲板上,人人手提大弓勁箭,簇頭都包紮了油布,隨時可探進布在四方的 火爐中,燃點後即成火箭。 商秀洵離寇仲最近,道:「你真有把握嗎?」寇仲正瞧著敵船上因他們突然來臨而慌忙應變和移 動的敵人,聞言回頭露出一個充滿強大信心的笑容,拍拍背上的井中月道:「別忘了這是通靈的 神刀,這一次包保沒人想到,就算親眼目睹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頓了頓又哈哈笑道:「你 看他們現在連風帆都未及升起,我們眼下便衝破封鎖,直抵竟陵,讓他們連尾巴都摸不著,那才 有趣。」 梁治擔心地道:「若你斬不斷鐵索又如何呢?」寇仲搖頭道:「不會的!我定可斬斷鐵索。」 這時離攔江鐵索只有七丈許,是眨眼即至的距離,二十多丈外兩艘敵船上的情況已清晰可見。兩 艦上的江淮軍全進入戰鬥的位置,勁箭石機,全部蓄勢待發。但這均非眾人心系之處。看著那條 粗若兒臂的鐵索,眾人都是頭皮發麻,想像著寇仲失手後,船兒撞上鐵索的可怕後果。只有寇仲 冷靜如常,似乎一點都想不到會有失手的可能性。 四丈、三丈……寇仲衣衫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一股無形的渦漩氣勁,繞著他翻騰滾動。立在望 台處把舵的徐子陵雙目神光閃閃,凝視有若天神下凡傲立船首的寇仲,心中亦湧起滔天豪情。這 鐵索或者正代表寇仲爭霸天下的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步。只要能衝破封鎖,駛抵竟陵,必能大振 城內軍民之心,激勵士氣。他更隱隱覺得寇仲若能完成此一壯舉,將可把飛馬牧場在場上下人等 爭取過來,支持寇仲爭霸天下的大計。 此一刀只可成不可失。不但可顯示出他驚人的實力,至重要是申明了他對自己準確無誤的判斷。 敵艦開始升帆。三丈!寇仲狂喝一聲,沖天而起,朝鐵索撲去。這出人意表的一著,連敵人都被 震懾,人人瞪目靜觀,忘了發石投箭。商秀洵猛咬銀牙,嬌叱道:「點火!」寇仲橫過虛空,背 上井中月離鞘而出,化作厲芒,往下方鐵索狂劈而下。在這一刻,寇仲像完全變了與平時不同的 兩個人。 「噹!」在敵我雙方引頸以望下,井中月化成的黃芒像一道閃電般打在鐵索上。粗如兒臂的鐵索 似乎全不受刀劈影響的當兒,倏地中分斷開,墮入江水去。商秀洵嬌叱道:「放箭!」火箭沖天 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兩艘敵艦去。飛馬牧場人人士氣大振,充滿信心鬥志。船兒疾若奔馬的 衝過剛才鐵索攔江處,往下游衝去。 到火箭臨身,敵人才如夢初醒,吶喊還擊。寇仲在空中一個翻騰,穩如泰山的落回剛才所立船頭 的原位處,一副睥睨天下的氣概。刀回鞘內。恰好此時兩塊巨石橫空投來。寇仲哈哈一笑,豹子 般竄起,乘著餘威硬以拳頭迎上巨石。 「砰!砰!」石頭頓成碎粉,散落河面。寇仲亦被反震之力,撞得跌回甲板上,剛好倒在商秀洵 芳立足之旁。商秀洵見他拳頭全是鮮血,駭然道:「你沒事吧?」寇仲再爬不起來,全身虛脫的 樣子,仍大笑道:「痛快!痛快!」 「轟!」船身劇震。眾人阻截不及下,一塊巨石擊中左舵甲板,登時木屑橫飛,甲板斷裂。船兒 側了一側,又再回復平衡。徐子陵大喝道:「諸位兄弟,我們過關了!」眾人齊聲歡呼。回頭瞧 去,只見兩艘敵艦起了數處火頭,不要說追來,連自己都顧不了。 《大唐雙龍傳》卷十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