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小姐」

           黑盒,又稱作「黑匣子」,正名是「航空記錄儀」。它記錄了飛行的資料,甚至能夠闡述失事的經過,卻不能剖釋導致空難的叵測人心。香港第一宗、中國民航史的第一宗,甚至是世界航空史上的第一次劫機事件,正因為鄙劣的人性作怪。

 

           澳門小姐墮海

 

        一九四八年,七月十六日。

           下午六時。香港機場。

           指揮塔如常地運作,本來,一切順利而平和。過了不久,塔內的人員開始有點兒納罕,其中一架將要抵達的飛機,過了預定時間仍未出現。

           那是一艘水陸兩用飛機,屬於香港國泰航空公司,是「嘉特通納型」的雙引擎螺旋槳機,取了個非常標緻的名字─「澳門小姐」。當時飛機租了給澳門空運公司,來回穿梭於香港和澳門。因為澳門方面當時未有機場,飛機要降落在海面上,因此才要使用水陸兩用機。

           在未有氣墊船和飛翼船的年代,「澳門小姐」是港澳間最快的直航交通公具,而且航線上唯一的飛機,可以說是「獨市生意」。乘搭汽船來往港澳,須超過六個小時,搭飛機才不過三十分鐘,方便快捷。雖然如此,「澳門小姐」並沒有客似雲來,因為此機只有三十個座位,而且票價也不便宜,乘客大多有頭有面,非富則貴,其中佔多數的是外國人士,一般閒雜人等,只好選搭需時甚久的大汽船。

           「澳門小姐」在當年屬於高科技產物,機上有無線電話,出發和降落都會跟機場通話,突然失去聯絡,事態自不尋常。塔上的人員望著虛無的一片天,心中一點也不踏實,更大有不詳預感。

           指揮的長官下令,主動聯絡「澳門小姐」,人員按下了按鈕,電話沒能接通,一下下茫然的聲音,敲著人員的心房,眾人只覺心跳被敲得加速……

 

           下午六時十分。澳門附近海域。

澳門漁民馮萬有站在自己的船上,眺望傍晚景色。他工作了一整天,正是時候小休一下。在天邊,一架小型航機正在向北飛行,點綴了大自然的美景,有如神來之筆。

馮萬有清楚地看到,飛機底部有兩個外形奇特的水泡,這是水上飛機的特徵。馮萬有認得,她就是「澳門小姐」,在之前,已經見過好幾次了。

不過,今天她的姿勢很是怪異,頭底尾高,而且機身搖擺不定,過了不久,她愈飛愈低,突然從高空俯衝而下,尤如要向海洋投懷送抱一樣。馮萬有心中一驚,知道不妙,立即發動漁船,朝落點駛去……

 

下午六時半左右。澳門司警總部。

一通電話,令警署上下拉緊了神經。

 

香港民航處來電,說「澳門小姐」沒有如預定時間到達,而且失去聯絡,懷疑發生意外,請澳門當局調查。

這時,有司警氣急敗壞地報告,說華界洲仔村有多位村民報案,說看到有一架灰色飛機,從很高的天空,俯衝下九洲洋。

司警部二話不說,即派出多艘水警輪,開出九洲洋,進行搜索。資料顯示,當時機上有二十三名搭客,十二人是中國人,十一人是外國人,包括了美、英、俄及葡萄牙等國藉,還有四名機員,都是外國人。機上眾乘客,大多是一家大小上機,所以警方相信,超過一半乘客是婦孺。無論如何,救人要緊!

 

說話矛盾的神秘生還者

 

「澳門小姐」的班次安排是,降落後隔一小時即開下一班機。當日下午五時,飛機才剛由香港飛了一程到澳門,可見飛機性能沒有問題。而在起飛前,英藉機長嘉拉馬,和葡藉副機長麥都夫又作出最後檢查,證明一切正常。在未找到生還者和飛機殘骸前,墮落原因是一個謎。

九州山保護蠔塘自衛隊中的黃隊長,對警方稱親眼目睹「澳門小姐」下墜在燈籠洲以東的九洲洋海面。那處的水雖然不是很深,但仍足以把整架飛機淹沒。

水警輪急急趕到黃隊長所指的地方,眼前卻只見九洲洋一片茫茫,天色亦快要轉暗,海面上一個等待救援的人也沒有,一時間,眾警員也不知從何找起。就在此際,一艘漁船向警廳報告,說要急召救護車。來者正是馮萬有,船上除了他和家人外,還有一個被救起的人!

馮萬有回憶說,飛機在撞到水面的一刻,濺起了幾丈的水花,十幾分鐘後即沉至沒頂,被大海吞噬。當時,他把漁船駛近,然後放下舢舨,準備救人,但是,海面上卻沒有人浮上來,只有浮起的一堆堆油污。馮萬有確信,當時自己的舢舨位置,就在飛機殘骸上面;在他船底下,大概正有無數慘死的冤魂。他也以為,飛機上的搭客,已全數葬身大海了。過了良久,他突然發覺約數百碼外,有一團黑色物體,看清楚點,原來是一個人正抓著木塊,在海面浮浮沉沉。

再走近一些,發覺那人已陷於半昏迷狀態。馮萬有立即將他救上船,察覺到那人腳傷似乎非輕,神智卻仍有點些意識,而且一直喊痛。馮替他檢查過後,發覺他一足已斷,身體上有多處擦傷割傷,他先著家人為這人包紮,並打算多等一會,看有沒有其他需要救援的人。

「其他人大概都死掉了!」那人迷迷糊糊地呻吟。

馮萬有聽罷,心中雖然一慄,卻沒有對此言感到奇怪。飛機失事,死傷枕藉,是正常不過的事。

獲救的人被送到山頂醫院急救,他對警察稱,自己叫黃裕,是中山斗門人,在鄉間務農為生,因為近幾年收成不好,於是就往澳門尋找工作,可以過了好一段時間,仍沒有著落。後來,他遇上一個姓趙的同鄉,就向趙求助,問有沒有「好路數」。趙姓同鄉本打算要到香港,就對黃說,可以結伴同往,介紹他做個機械學徒,前途不錯。

二人於是乘搭同一班機,本來,飛機應於六時正起飛,但因事延遲了五分鐘。起飛後幾分鐘,機首突然爆炸,機身猛烈抖震,乘客沒有一個能坐得穩,他亦在一瞬間昏迷過去。迷糊間,發覺有人把他從窗口拖出,這時他已經身處在大海中央,危急之間,抱緊了一個浮在水面的機位坐墊,後來就遇到了馮萬有。

馮萬有曾問黃裕,救他的那個人下落如何?會不會是那個姓趙的同鄉?黃裕回答不知道,但肯定的是,他逃離飛機時,姓趙的同鄉還昏迷在機內,相信兇多吉少。黃的說話前後矛盾,若是不知道是否對方把自己從窗口拖出,何以又肯定對方在機艙內?

司警當時對黃裕所稱感到有點懷疑,首先,黃裕聲稱機頭在空中爆炸,但多名目睹飛機墮海的人均沒有此描述;另外,黃裕是一失業漢,理應沒有許多金錢,去乘坐當時屬於上流社會人物的飛機。普通人,即使是有錢,也不會如此浪費。

「機票是姓趙朋友出錢買的,我不用付一分一毫。」黃裕回答說。

對此,警方也就沒有再出理會,因為,當前急務,是拯救遇難者,而不是何以黃裕會在機上的問題。愈早施以救援,乘客生還率愈高。但是,進入了黑夜,船上照明設施不足,不得已只好暫時收隊。翌日清晨,搜索隊再度出發,加入了張萬有及另一村民作嚮導,還召集了一批善泳者作支援。那一天風大浪大,一時間找不到機體落點,只找到了一片油污,不見殘骸,亦不見浮屍,指揮官馬督察,只好下令在油污處放下標誌,然後回航。

 

海面上浮出六具屍體

 

           直至十八日下午四時,機體殘骸終被發現。警方決定,作出打撈。方法是,先派蛙人下海,將繩索綁在機身兩邊,再由水警輪把它扯起。船隻一發動,機身即被扯離海底,不過,機體的重量,並非水警輪可以應付,機身不過稍稍升起,又再沉回海底。

           正當眾人址感無計可施之時,海面上突然一下子浮出了六具屍體!

           警方估計,這些屍體,在飛機墜海時已跌出機外,不過被機身壓在海底,所以無法浮起。六屍在水中已浸泡了超過二十小時,全都發脹,其中兩具已開始腐爛,而且面容難以辨別。不過,另外四具還是可以辨認出來,他們分別是:一位中國人-吳壽文,另三位外國人-尼路遜、柏尼和鶴治文。

           其中,尼路遜只是個十歲小孩,父親是商人。父母帶同兩子女,一家四口一同乘搭「澳門小姐」返港,兒子的屍體最先被發現,其他三位仍是生死未卜。

           柏尼拉是葡萄牙人,任職香港美國郵船公司,到澳門是為了探望弟弟。鶴治文則是香港騎師,同時亦是英國陸軍少校,當時剛由澳門渡完假返港。

           至於吳壽文,則是美國可口可樂公司的上海華藉經理。

           兩具無法辨認的屍體,死狀可怖,上半個頭蓋脫掉,有如被劈開的西瓜。勉強只能從他們的膚色,確定他們是中國人,然而從衣服推斷,他們應不屬於上流社會。

 

           一念之差走上人生末路

 

           打撈失敗,水警只好先行返回。接著幾天,警方一方面準備下一次的打撈,另一方面四處搜尋失蹤者,即使生機已渺,但是能找回屍首,讓其入土為安,也是必須做的事。

           警方在這幾天內掌握了機上乘客的名單,以及他們的來歷,得悉不少是達官貴人。其中華人搭客中,有一對家財百萬的富翁,分別是黃頌平、黃志達,兩人是很相熟的朋友,兩人一起赴澳門,是因為黃頌平想購置一所由黃志達擁有的澳門花園洋房,辦妥事宜後,二人就一起回程返港。

           黃頌平是成功商人,從事包括酒樓、銀行及金舖等生意,在香港和澳門都有很多物業。而且,他三妻四妾,享盡了齊人之福,就在他回港前數天晚上,他的一位小妾才為他生了個男孩。那知幾天後,黃家喜事變白事,黃頌平對這位親生兒子竟沒機會看上一眼。

           黃志達卻是個黑道人物,祖藉廣東番禺,暱稱「阿保」。在戰前是個不務正業的人,做過案,在廣州坐牢受刑,於是出來後就得了個綽號,叫「受難保」。之後經營車行和米行生意,在江湖上很有名氣,當時三山五嶽人馬,都識得「受難保」這個人,他的財富,絕不遜於朋友黃頌平。

           一條路軌,只要稍稍偏離幾毫米,就足以令百里之外的目的地變了位置,甚至令列車出軌;一隻蝴蝶在日本拍翅,在一連串的影響之下,可以在南美造成旋風。「澳門小姐」失事的遇難者,也大都是因為一些瑣事,一念之差,登上了飛往死亡之門的客機。一連串的因緣際會,令自己由本來美好的人生路,錯轉入命運的「掘頭路」。

機上的方女士,是個英文教師,當時懷有身孕,剛與兩個女兒由澳門探親歸港,按照計劃,應該是在下午二時乘搭「華美號」客輪返港。可是,當她們趕到碼頭時,船正在技起橋板,船上的人催促她快上船,並協助好她把兩個女兒抱了上船,但當她自己上船時,船旁的一隻鐵鈎,把她的旗袍扯開了一道裂縫。她心念一動,認為是「凶兆」,遂告別了船上兩個女兒,自己改乘六時開出的「澳門小姐」。本來想避劫,卻原來是不知不覺間應了劫,就此帶著肚內的孩子,與女兒天人永隔。

本來不應在機上的,還有一位馬戲團經理,叫莫斯維奧,是俄羅斯人,幾天前才成功在澳門接洽了一宗表演,按時間應該早已回港。但是,一位馬戲團高層,著令他往菲律賓去工作,他於是取消了回港的船票。誰知不久後,卻又有另一位高層,著令他趕快回港。夾在兩位老闆之間,莫斯維奧左右為難,一時不知所以,如是者拖了幾天,他終於決定先回香港再說,就此走上了死亡班機。

就在飛機起飛前不久,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在機上任女侍應的哥士達小姐,在上一班由香港飛往澳門的飛機抵達後,要求一位相熟的搭客為她與全機搭客拍照。當時,機上的乘客共十三人。持相機者就開玩笑地說:「今天是黑色星期五,拍照的又是十三人,你不怕不吉利嗎?」哥士達小姐轄達地說,根本不相信這一套。

出事後,拍照那人回憶起這件事,有感命運乃上天註定,意外雖有預兆,卻是無法躲避。

資料顯示,機上的人都是有頭有面的人,只有三個姓趙的,名不經傳,來歷不明。警方推斷,兩具難以辨認的中國人屍體,應屬於三人中的其中二人,很有可能包括生還者黃裕口中,替他找工作並免費請他搭飛機的趙姓同鄉。

 

慎力打撈揭開真相

 

除了警方在努力外,家屬也出了高額賞金,找尋死者遺體。黃頌平家人出的賞金高達一千元葡幣,後來再提升至二千元,希望附近的村民漁民代為尋找,但最後還是要到八月尾才僅找回半截上半身,距案發已經個多月。家人憑兩隻金牙認出屍體。

至於「受難保」黃志達更為凄慘,最終只剩下浸得發脹的一條腿,家人以腿上的白色西褲確認了身份。其他的肢體懷疑已被鯊魚吃掉。

身懷六甲的方女士就比較幸運,雖然屍首被浸至腫脹難辨,但至少還算保留了全屍。

副機師麥都夫的屍體也被找到,他滿身傷痕,頭部腐爛。警方在這時,隱隱約約覺得有點不妥之處。其一是麥都夫的頭部有兩處奇怪的傷口,不是撞破或割傷,而是被細小物體貫穿,但因為腐爛太過嚴重,警方一時也未能確認傷口的成因。第二,根據黃裕所說,機首曾發生爆炸,但是事發時身在機首的麥都夫,卻沒有任何燒傷的痕跡。

一切的疑問,將隨著飛機殘骸被撈起而揭開。

七月尾,大約事發後一星期,一艘裝置了大型起重機的大躉船駛至事發現場,隨行的還有多艘船隻。有了上一次水警輪馬力不足、扯不動飛機的經驗,司警今次專程向一間荷蘭公司租用了躉船和起重機,足以在大風大浪之下絞起殘骸。雖是有備而來,還得辛勞了幾天,才將飛機撈到躉船上。過程中,幾次被絞起的飛機再度跌回海去,最終摔甩了機尾和左右機翼,帶回去的結果只有機身。

殘骸由港澳兩方的專家作出檢驗,初步發現,機體並沒有發生過爆炸,這與黃裕的口供並不吻合!

接著就是最恐怖的部分環節:打開機艙,派人入內搜查。裡面,會是一個怎樣的地獄?

檢查人員首先找到三個皮箱,分別屬於十歲小孩尼路遜的父親、騎師鶴治文及馬戲團經理莫斯維奧。不久,又再在座墊上發現一團白色的粘液,後來驗明是人的腦漿。就在人員在每個座位一一搜查時,突然,其中一座位下面,滾出了一顆皮肉已化掉、只餘少許黑髮的骷髏頭!

機上沒有空氣調節,但眾人員均感到一陣陣寒意。經點算過後,機內有十一具屍體,加上一顆找不到屍身的頭。

就在這時,一位人員發現了兩件小物件。一下子,從脊骨冷到腦門,他感到一陣麻痺。那是比骷髏頭更令人心寒的東西。骷髏頭再可怕,也屬於意料之中,然而這東西,並不該在機上出現,除非……

眼前的是……兩顆子彈頭!

 

史上第一宗劫機

 

負責檢查的人員心知不妙,一起聚過來細心搜索。他們發覺,雖然機艙因受強烈衝擊,已亂七八糟,難以判斷有否發生過打鬥,但是,在飛機艙內壁,駭然有數道彈痕,清晰可見。最後,他們再發現兩顆彈殼,還有另一顆未使用過的子彈,從子彈的類型判斷,分別屬於兩支不同的手槍。

而詳細的驗屍報告也指出,副機師麥都夫身有彈傷,而另有一名美國乘客,被子彈射穿左胸心房位置。

情況很明顯,機內曾經發生過槍擊。在當年,別說甚麼「恐怖襲擊」,連「劫機」也是還沒有被創造出來的詞語,因為在此之前,根本沒有發生過機上行劫的行為。「澳門小姐」事件,成為了世界航空史上第一宗劫機。葬身怒海中的搭客,若泉下得知自己以這種方式名留後世,不知有何感想?

警方覺得最大嫌疑者,是乘客名單中不知背景的三個趙姓中國人,其餘乘客都是富有之人,犯不著去冒這個險。三人中,只有兩人找回了屍體,然而卻一直沒有人來認領。另外,生還者黃裕也很有嫌疑,他向警方撒謊,稱飛機因爆炸而下墜。飛機上發生槍擊,身為乘客的他沒有可能不知,唯一原因就是,他亦有參與搶劫。大概,他萬萬想不到,在那個連「黑盒」也沒有的年代,警方會費勁把飛機從海中撈出,將真相揭露。

雖有懷疑,但如對黃裕直接盤問,他若一口否認,在沒有目擊證人的情況下,是奈不了他的何。所以,警方先來個不動聲色,裝成完全沒有疑心,準備用旁敲側擊的方法。先是放出假消息,說航空公司將會對死者家屬作出賠償,請親屬認屍及登記,如親屬不在澳門,可以找相識的朋友代為登記。此舉,是為了要引出三個趙姓中國人的家人,以搞清楚他們的背景。

不久,果然有一女子主動找警方,聲稱是搭客「趙一明」的堂妹,自己叫趙二妹。

趙二妹是中山斗門人,但居於澳門,堂兄趙一明則在鄉間生活。那裡生活環境一直不好,所以不久前,他帶著兩個同鄉,一個叫趙昌,一個叫趙才,一起離鄉找工作。三人和黃裙一起,到她家中借宿一晚,翌日則乘飛機往香港,不料意外罹難。

據她透露,這位堂兄在抗戰時曾當空軍,會駕駛飛機,還會說英語。四人所帶行李不多,就只有一個公事包,而且不許趙二妹觸碰。警方立刻就想到,公事包內藏的是武器。由此推論,劫機是有預謀的行動。有了四人的背景資料,警方派人到中山斗門搜集更多的資料。當中發現,四人均不是善男信女。趙一明,在從軍時已經犯過事,給上級開除,返回鄉間後也不安份,做了惡霸。趙昌、趙才二人更是不要得,別的不倏,卻做了漢奸,當日本軍隊的密探,欺壓鄉里。至於黃裕,有一妻一子,在鄉間也曾試過拿槍犯案。

可是,即使四人惡行再多,但法律上一事還一事,不能因此就認定四人是劫機犯。要找罪證,甚為困難,飛機已浸在海水中多天,無法套取指模,而且沒有人證。最後結論只有讓黃裕親口說出犯罪經過。要做到這個效果,不可硬來,要靠些計謀。

當時黃裕在山頂醫院留醫,警方於是安排一名探員,塗了豬血在身上,裝成車禍傷者,躺在黃裕旁邊的床上。這名裝傷的探員,不時找機會與黃裕攀談,而黃裕也因為在醫院裡悶得發慌,不拒絕與他交談。可是,黃裕為人機警,對案情絕不再透露多半點,說來說去還是當初對馮萬有的那番描述。

眼見沒有進展,警方只好一邊等候,一邊再加安排。

一天,一個男人來到病房,說是要探望那「車禍傷者」。不經意間,瞄了瞄黃裕,突然像是發現了久別的熟人般,一臉驚訝的神情,走過來說:「你不就是老黃嗎?很久沒見了!」黃裕呆了一呆,眼前這人在記憶中全無印象,但他的說話就是自己鄉下中山斗門的口音,難道是一位同鄉?

這時,男人靠了過來,壓低了聲說:「你們幾個,出來作案搵食,也不預我一份!……為甚麼弄至失手了?」言下之意,是對四人的計劃知之甚詳!

黃裕一時間驚魂未定,也不知如何作聲,按道理,這計劃就只有他們四人知道,為甚麼眼前這名同鄉,會如此清楚?

男人很快就解除了他的疑惑,一邊拿出了一份葡文報紙,一邊說道:「阿明、阿才、阿昌三人被英國軍艦救起,帶到香港審訊,他們對警察說,是由你策劃的,負責買槍,他們被逼參加。在機上,你開槍打死了人。報紙上也有報道,現在誰都知道你指揮劫機啦!」

黃裕這下真的慌了,他想不到,三名同黨竟然未死,而且還將責任盡往他身上推。他終於忍不住說道:「明明是阿明策劃的,他懂得駕飛機,要不是他,我們又怎會選飛機行劫?我才是『跟班』啊!」

不用多說,這「同鄉」,是警察找人假扮的,用謊話套住了黃裕。

 

關鍵一槍全機送命

 

原來,四人看中了「澳門小姐」的乘客非富則貴,若是打劫是上佳選擇,除此之外,因當時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完結,世界各國還在禁運黃金,香港和澳門因時勢成為東亞地區唯一黃金市場,不少來往港澳的富商,均會攜帶黃金往返於港澳之間。四人一直認為,「澳門小姐」是一架載滿了黃金的飛機。

於是,黃裕賣掉了田地,買了槍枝。登機時,槍藏在褲管內。他們的計劃很周詳,連坐位也經過分配。趙一明及趙昌坐在機師後面,負責搶奪控制權,由趙一明駕駛;趙才及黃裕分別坐在中間及機尾,負責脅持乘客。他們打算在飛機接近華界時發難,將飛機開到中山八區平塘海面,藏在蘆葦叢中,大肆搜劫再逃。

當時,由趙一明帶頭,拔出手槍指嚇機長嘉拉馬,但是盡忠職守的他不願離開座位,生怕會造成飛機失控。這時,趙才及黃裕也用槍指著乘客,情況就這樣耗著。

突然,乘客中任職德士古石油駐港副經理的史超域,不甘做待宰之羊,趁機會一手按住趙才的手槍,另一手打出一招左勾拳,正中趙才太陽穴;另一邊,軍人出身的副機師麥都夫,也向趙昌出手攻擊!機長嘉拉馬配合反攻,把駕駛盤大力一扭,飛機霎時側傾,四個賊人失了重心,東倒西歪。

眼看處於下風,為了穩住局面,趙一明向嘉拉馬開了一槍。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概是冥冥中老天不容四賊得手,偏要殺人者一起陪葬,四人的失敗,全由這一槍開始。

乘客聽到了槍聲,一時間四處亂竄,雖然再打斃了副機師麥都夫,但情況亂上加亂,完全不受控。最要命的,是嘉拉馬的屍身,壓在駕駛盤上,一時無法移開,這位忠誠的機師,即使死了也不讓位予賊人!趙一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身空軍經驗,毫無發揮之地……

就此,飛機衝進海洋,把二十多條人命帶往另一個世界。

 

失蹤的黃金

 

黃裕因為站近出入口,得以逃出生天。

他的下場如何?令人意想不到,是「無罪釋放」。

當他被送上法庭時,推翻一切供詞,稱是編出來跟「假同鄉」開玩笑的。澳門方面欲移交香港法庭審訊,但是根據當年的國際公約規定,出事地點是華界,香港沒有審訊權力。再加上,在「三無」-「無證人、無證物、無人審」的情況下,不得已只好把他釋放。

「無罪」釋放的原因確是冠冕堂皇,但細心想下去,總覺內情殊非簡單。澳方若堅持要主持審訊,中港兩方亦不見得會提出反對。雖說是找不到兇槍,但既有子彈及彈殼,又有身受槍傷的屍體,還有黃裕自己的供詞,並非完全缺乏人證物證。如此一件大案,甚麼說也不該輕易放棄審訊。

傳聞機上是載上了不少黃金,要不然,四人不會賣掉田地劫機!因此可見,四人掌握之情報極為確實,機上一定有黃金,且數目不少。

黃金!究竟打撈出來沒有?數量又如何?試想,如果有審訊,黃金會被當成贓物作為呈堂證供,數量會曝光,更會被葡國政府「充公」。

飛機上連兩顆彈頭也保留著,貴重的黃金,決不會就此消失。打撈飛機殘骸之時,當且就早已一併撈起。這批黃金下落如何?當時澳門由葡人統治,貪污盛行。是否有人刻意不安排審訊,而背後就……

再沒有人提起的贓物,這就得以順理成章,成為永久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