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球

作者：鐵球

　　有朋友問起我，我對公公的感情很深？一連串思念的情意充斥在字裡行間；其實，我還是沒有辦法釐清自己對公公的感情啊。　


　　對於老人家的離去，我並不難過，因為每個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為人子媳該做的一切，我已盡心盡力了，所以對於公公的死別，我接受坦然面對；然而還是會不捨他生前被病魔無情的折磨。當我看他最後一眼的時候，他變型瘦削的面孔真的讓我好難過，我只能在淚眼模糊中回憶，回憶在醫院陪他走過最後一段路的那些點點滴滴。


　　我常常私底下回想公公的個性，然後我越想越明白，我發現他是個〝大鐵球〞。


　　〝鐵球〞是一個朋友形容我鐵石心腸時給的綽號，然而那也只是個假象，鐵球遇到高溫熔化之後也只是一攤鐵水啊；那是他形容我外表堅強，實際上卻有顆柔軟的心所取的名兒；我發現公公其實也有這樣的一個個性存在，所以我對你們說他是〝大鐵球〞。


　　以前我會很氣公公帶給我的不合理要求與待遇，但是我總是咬著牙吞下那些不服氣與委屈──我這個外人嫁入一個新家庭之後，就得改變自己的心性來適應新家庭的一切人事物，而不是讓大家來適應我──我總是這麼告訴自己；沒有理由一家子都能忍受公公的脾氣，我一進門就喊不合理，所以我就這樣把自己從一塊稜稜角角的臭石頭，變成了一個會在某種溫度中熔化的〝鐵球〞了。


　　記得在公公去世的百日內，老爺帶回了公司一位新進女同事，然後在老爺連絡公事之餘，我端出了點心熱情的款待那位女同事，誰知到了晚上，老爺下班回到家時，卻帶回了一個讓我又酸又難過的消息──


　　「妳知道爸爸的靈魂現在還在家裡嗎？」「我知道啊，大家都這麼說的──去世的百日內，魂魄都還留在家中捨不得離去呀；你怎麼那麼慎重的問起這件事？你不知道有此一說嗎？」


　　老爺接著說出讓我吃驚的事情了：「美玲（那位女同事）今天在回公司的路上，跟我說起一件讓我覺得欣慰的事情，妳猜甚麼事？」我順著之前的話題回答說：「爸爸還在家呀？」


　　「妳怎麼知道？妳看到了？」我說：「我沒看到，但是，你的問話方式，讓人很直接就會接著推論你以下要說的話啦，怎麼？」老爺神秘兮兮卻又帶著欣慰的表情說：「美玲真的看到爸爸了！爸爸要美玲轉告我們一些話呢！」


　　美玲真的看到我公公了？！我心中一酸馬上問：「真的嗎？爸爸還在？他的病好了嗎？他還是一副病容？他好嗎？他開心嗎？他有笑容嗎？美玲怎麼看到爸爸的？」忍著眼淚，我希望能馬上聽到答案。


　　老爺細細道說個分明：「美玲說她一進門，就看到我們樓梯口站著一位老人家，面貌跟我頗為相似，她知道我們家剛辦完喪事，但是沒看過爸爸的遺像，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我們的爸爸；而爸爸看見美玲之後，也顯出一副大為吃驚的樣子，後來直到我喊妳端出點心款待她，並且介紹妳們互相認識了，爸爸才露出笑容來，還順便跟她打了聲招呼；爸爸以為我欺負妳，把外面的女朋友帶進門啦。」


　　我才沒有心情聽這些呢，但是想到公公居然是這樣的心思（怕老爺帶女朋友進門來欺負我），我不禁還是難過起來，因為當初公公可是大享齊人之福啊，現在他知道大享齊人之福之下，那糟糠妻的委曲了？而他沒在年輕時代有了新歡之際，為他的糟糠妻著想，反倒是為了晚年之後，他眼中的這個傻媳婦抱起委屈來了？想到後來，公公終是把我當成一家人的感覺，讓我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掉下來。


　　在我急急的抹去眼淚的時候，耳邊依然收集著老爺的說話與心情：「爸爸告訴美玲，他知道我們家在他去世之後所發生的一些內憂外患，爸爸說要我們堅強，我們所做的一些改變跟決定，只要自己認為是對的，別人的碎言根本無須理會，他會支持我們的。」


　　「你還沒跟我說爸爸好不好呢！」我抽抽噎噎的又再問起。


　　「爸爸很好；我當然問起爸爸啦，美玲說爸爸的樣子很好看，臉色也不錯，乾乾淨淨的，爸爸說他該走了，要我們團結堅強，家和萬事興……。」


　　我想知道的都聽到了，轉身到樓上之後，我讓自己盡情的哭，在哭些甚麼？我還是說不上來，但是我心裡暖暖的——〝大鐵球〞的心，我這個鐵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