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雞起舞

作者:鮪魚


  「噗……噗……噗……」

  城外,樹林中,天色未亮,參天古樹把周遭遮得幽深黝暗。

  鳥聲啾啾,蟲鳴唧唧。

  丁夜昨晚三更來到樹林,應今天清晨比武之約。他早到了,比原定約會時間早幾個時辰到達,他希望花一個晚上思索霍天的武功,霍天的刀,霍天譽滿江湖三十年不敗的刀招,他想找出刀招中的缺陷。

  不敗刀神--霍天,這是他的外號。事實上,他的確從未敗過,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能夠打敗他,包括三年前向他挑戰,被公認為「新一代劍神」的丁冠。

  丁冠斷了一臂後沒人知道他的下落,劍神之位一直懸空。

  「噗……噗……噗……」

  丁夜輕輕一笑,丁冠是他哥哥,他要完成哥哥的志願,破滅「不敗刀神」這武林神話,方法很簡單:打敗霍天。
 
  丁夜自藝成以來從未一敗,看過他出劍的人都不存在了,到了另一個世界--幽冥世界,那是塊鬼魂出沒的地方,因此他的劍叫「鬼劍」,據說幾年來他劍下的亡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能比「刀神」霍天還要多些。

  「噗……噗……噗……」

  江湖中早有人開出盤口:「刀神」霍天退隱前的最後一戰,對手「鬼劍」丁夜,賭二人到底誰勝誰敗,注碼之大,據聞不比城中首富焦大富的家當少。

  焦大富富甲一方,但要和來自五湖四海、堆如山積的賭注比,恐怕仍有所不及。

  「噗……噗……噗……」

  「討厭!」丁夜平靜如鏡的心湖泛起波瀾,哪個天殺的傢伙?天還未亮就劈柴,可惡!

  樵夫兩柱香之前來到樹林,「噗噗噗噗……」砍木破柴的聲音響過不停,把丁夜一整晚培養的備戰情緒擾亂了。

  丁夜劍不輕出,近千劍下亡魂全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他一向諾守原則--不殺販夫走卒,今天樵夫是走運了。


  林暗幽幽。

  「噗……噗……噗……」樵夫心情很愉快,哼起歌兒,隱隱和林中小鳥起著共鳴,他知道劈完面前幾十棵林木,公雞曉啼,天色一放亮,他的金子就會滾滾而來。

  樵夫每天清早都來劈柴,直到公雞啼叫才離開,風雨不改。只是今天有些特別,他來的時候就看見林中有人,端坐地上一動不動,凝視前方想心事。樵夫沒有打擾那人,一如往常劈他的柴,「噗……噗……噗……」

  「噗……噗……噗……」



  一人自林外步入,帶刀而來。
  
  巨樹環空,四周極暗,早已習慣黑暗的丁夜卻看清來人:不敗刀神--霍天!

  霍天身材頎長,鬚髮俱已斑白,神情肅穆,「閣下是鬼劍丁夜,丁冠的弟弟,你早到了。」昏暗中依稀瞥見丁夜擱在地上的長劍,清臞臉容上鮮少出現凝重之色。

  「雞未啼,天未亮,約會時辰仍未到。」丁夜一躍而起,地上長劍彷彿被一股力量牽引,「啵」的一下輕響已掌在手中,「霍先生也早到了,果然是信人,看來今日一戰精采可期。」

  「噗……噗……噗……」

  「好!」霍天皺眉,瞇眼道:「老夫十歲學武,數十年來,花在武功上的日子是不少了,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井底之蛙?」丁夜訝異道:「霍先生若是井底之蛙,那麼天下英雄是『井底泥』了,嘿嘿……不過無論如何,今天要霍先生指教晚輩井底泥的劍術了。」

  「你是為令兄之事而來,唉,此事一言難盡,你還年輕,等到如老夫這樣年紀自會明白,你近年殺的都是江湖敗類……」

  丁夜截下話頭,「……今日一戰,咱們公平比武,與家兄無關,霍先生名滿天下,武功不凡,號稱「不敗刀神」,單單這「不敗」二字,已令晚輩仰慕不已。」

  「話說得漂亮,不外想摘下老夫的名頭吧,年輕人很有志氣,歸隱前能和你一戰,老夫很是喜歡。」霍天捋鬚微笑。

  丁夜仰望深樹閉天的樹頂,微笑道:「霍先生,開始吧,請!」


※  ※  ※


  「噗……噗……噗……」樵夫揮斧斜劈,面前粗如人身的樹木應聲削下,他將柴枝整理一下,搬到不遠處一個木柵欄處,放下柴枝,那裡早堆滿人高的柴木。

  樵夫走回二人比武之處,倚在樹旁,默默觀看這場十年難得一見、不敗刀神和鬼劍丁夜的晨曉之戰。

  這亦是一場金錢的轉移遊戲──莊家和賭客的大豪賭,賭注之鉅,以千萬兩計算,難怪有人千方百計打聽比武場地,意圖左右結果,可惜誰也探查不到正確地點,連江湖上的「包打聽」諸葛天曉都大搖其頭,唯一知道的是,今天乃比武的日子,今天之後,誰活著便是勝利者,這是從「鬼劍」丁夜的習慣推算出來的結論,跟他決戰過的從來都沒有一個活人,他是不死不休的劍手。

  所以今日之戰,不是丁夜死,便是「不敗刀神」亡。


  林間幽闇,四野極暗,唯有丁夜僅可適應。

  丁夜的劍果然在幽暗中特別凌厲,難怪他要選在黎明前比鬥,一整晚潛心思索的詭異劍招此刻透過手中鬼劍施展開來,逼得霍天一步步往後退卻。

  霍天不慣在黑暗環境中使刀,尤其近幾年年事漸高,夜間視物已覺困難,許多殺招用不著,只憑聽聲辨影,把手中彎刀舞得如車輪般密不透風,才堪堪抵敵對手飄忽無方的劍招。

  「噗……噗……噗……」樵夫又開始劈柴。

  「討厭……」丁夜心中暗罵,真氣微滯,手中劍仍舊潑風似的攻出去。

  霍天節節敗退,突然背靠樹幹,後退無路。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一陣公雞啼叫,樹林外旭日初昇,大地漸現光明,林中仍幽黑一片。

  丁夜心神稍亂,鬼劍最後殺招依然如勢遞出。

  「噗……噗……嘩啦……拍啦……」樵夫運斧猛揮,一株參天巨木山崩地陷般當頭罩下,露出一柱空間,林外天光朝丁夜直劈而至,猶如一盞巨燈,把周遭景物照得清清楚楚。

  丁夜突見強光,一時間天地皆白。

  霍天驟獲光明,鬼劍已然入體六分,只因丁夜剛才分神,劍勢稍偏,離心臟幾寸位置插入,但已傷及肺葉,真氣快將崩散,猛吸一口氣,胸腹肌肉立即凹陷,際此生死關頭,不及細想,手中彎刀順勢劃出,趁丁夜給強光炙目的瞬間,在他頸項上拖出一道長長口子,鮮血如箭射得半空紅雨,灑在臉上一陣溫熱,腥膻入鼻,心中卻是百般無奈。

  丁夜半句沒吭滑倒下去,眼睛睜開,「死不甘心」全寫在臉上。

  「呯……彭……」一聲巨響,霍天勉力躍開,看著丁夜和頭頂巨樹一起倒下。

  霍天傷勢極重,「不敗刀神」仍是不敗,但勝利並非掌握在自己手中,似乎是一聲雞啼、一線天光和一株莫名奇妙的倒樹。

  倒樹擊起的塵土漸漸散去,霍天看見一個樵夫,手中拿著閃爍晨光的大斧,一步步的向他走近……


  自始,霍天和丁夜再沒有出現過,江湖上最大的賭賽沒有贏家,大家都賠了老本,全給莊家通殺了,據聞這賭賽最大的莊家是城中首富焦大富。



※  ※  ※



  城外,樹林外的小徑,晨光稀微。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一陣公雞啼叫。

  樵夫如常拿著大斧步出樹林,肩上卻無柴枝。

  遠處有個老樵夫快步奔近,喘氣道:「焦老板早啊,今天好冷,俺又睡過了頭囉。」

  「老王早,今天又遲啦,我早砍完了,得趕回去顧店。」

  「呵呵,焦老板家財萬貫,仍這麼愛勞動,你砍了柴又不挑去賣,倒給老頭子撿現成便宜哪。」

  「賤骨頭勞動慣了,一天不劈柴就不舒服,賣柴能賺幾多?哈哈,咱家抓錢的法門可多的是……」

  「焦老板就有這本事囉,什麼生意在你手都搞得有聲有色,上次我下重注買那個什麼刀對什麼劍的決鬥,結果給你做莊的通吃了,真氣人!」

  「這……眼光很重要,老王,一句良心話,十賭九騙啊。」

  「……唉,說的也是,焦老板白手興家,十幾年前仍是小樵夫,沒想到一把斧頭就可以劈出一片天,俺早說你決非池中物吶。」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又是一陣公雞啼叫。

  「雞啼了,我該回去了。」樵夫扛著大斧,哼起歌兒,踏著晨早斜照的陽光,大步朝城裡走去。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