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殺機

:蔡青樺〈心雨〉

2005(初稿完成)

(第六回)


  「算了,拜託你,如果你晚上沒睡好就看醫生吧!別老是精神恍惚的把事情搞亂......。」

   看著部門主管趙老姑婆氣急敗壞的樣子,我惶恐的背後是在心底一聲聲的嘿嘿笑聲。她恨恨地看了我,怒火的目光中似有所決定。我決心採取主動脫離這個我討厭的環境。

  對於我的母親,只要向她訴一下苦就能把我的困境擺脫。對於我的姐,我的辭職是一再 驗證我的無能和軟弱吧了!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內。

  我再次窩在家裡的時候,我某一部份的軀體得以暫時的釋放,我的變身遊戲卻結束得如炎夏的熱風般無聲。

  「再過兩個星期我要去澳洲跟我媽和後父 生活了,就找一個晚上我們去玩過痛快吧!」Suki從擱在桌上的煙包抽出一支香煙,燃點,輕輕吸了一口。絲絲灰白從兩片塗得紅潤豐滿的唇間滲出,吐出她的一點不快樂。

  我默默地,心裡很是落寞。

  「我們學院的課程也越來越緊迫了,唷,重拾學生生涯才發覺原來心境跟從前不一樣了。我不去了......已經對那種玩意感覺無聊了.....。」 Arlene笑說,伸一個懶腰。

  「唏!有甚麼打算嗎?」她玩弄著凍檸檬茶杯子裡的吸管這樣問我。我突然覺得她很陌生,可能由於我把她聯想到中三時,在那個商場裡把我拉進『潮』的Arlene吧!我輕托眼鏡下沿,聳聳肩膀,把眼光移到落地玻璃的外面,旺角的街頭永遠人頭湧湧,行人從四方八面走過這坐落二樓的咖啡店外,那樣的無聲在我的腳下過去又過來,轉角處的紅綠燈循環不息,我心裡的寂寞一圈一圈向外擴展。

  「這是我姑母家的門匙!你要取回東西的話可以上去,她不是在鄰家打牌,就是三不五時回大陸的, 真有碰上了,大不了說是我叫你去取東西好了!反正她也是讓那傻姑把大門開得如無掩雞籠一樣的。」Suki把一串合共三支的門匙放到我面前。

  「會不大好嗎?這鎖匙叫我存著......。」我猶豫著,又實在捨不得把那些衣飾掉進垃圾桶, 可又沒地方安置它們。我把三支門匙放進背包,感覺很失落。 那個中午,生活上的某部份一忽然就關上了,終結了。 總在我預計之外的某一天的中午,失去某一部份的生活。一如我五歲那年的某一個中午,也是在我一不留神時,我失去了我的父親。自始,我的母親一面喪氣,如日子久了被遺棄的舊衣一樣的皺摺,層層疊疊地疊起她的惶恐憂悒。她的日子跟她的過去留連在那一面舊鏡子裡,在鏡子中找尋丈夫的影子。我姐有很多年都硼緊著面孔, 幾乎對所有人都怒目相向,她的言語吐出她的怨氣憤恨,又好像,父親是因我而遺失了的。她堅定不移地工作奮鬥,成為失去丈夫的依賴的母親的唯一依賴。 成為家中的主宰,我和母親的上帝。

  Suki離開了。一如踏進夜的身影,Arlene的影像也在我的生活中淡退去。我心裡總似一個經常抱著嘲諷的人有一絲絲的傷悲。在那之後,我曾嘗試偷偷在公厠裡再次變身,把最是異特的衣服套在身上,對著厠內那大鏡子塗脂抹粉,但在中途我已經意興闌珊得如缺氧般的放棄了,淚水把面上的色彩沖得七零八落,最後我放聲大哭起來!對於進出公厠,投來好奇眼光的陌生人,我一一報以最惡劣的粗言穢語,在她們厭惡又要避之則吉的表情中得到一點安慰和滿足。

  在短暫的秋風裡,我開始了在琴行裡的新工作, 伴著一點續發性的頭痛。我的母親很滿意,因為她的要求不多而且簡單。我的姐一面難以掩飾的失望,用她認為是很客氣客觀性的愛心和責備,列出我應該進修的項目和出路。羅列出各種原因,一再說明沒專長就沒工作能力,沒工作能力將來老大就養不活自己,一切皆因丈夫也未必會是一生的依靠,隨時翻面不認人時自己也可以自食其力。她厭煩氣極時一定會說:「就是有我,家中不需要你賺的錢過活,老媽照顧周全,你才可以這樣懶懶散散的,看你死里死氣的肥豬拖不到上樹......。」我並不認同,認為教琴絕對可以養活我自己。但我沒反駁。在心裡大叫,算了吧!大恩人!我輕鬆過活,在她日益濃重的厭煩和失望中。

  我的初戀萌芽在寒冷的冬天,在寒風中長出人們不覺的幼苗,我的心不一樣了,我開始感到一種新的快樂 。他的手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感,他的身上有一種叫人安心的味道,他的肩膀有足夠的寬厚,他的唇熱辣柔軟,全然陌生又刺激,如饑渴而溶化的口中的冰粒。一切都有種親切而且配合上一點巧合,他的家就在Suki的姑母的同座大廈裡,當我再次踏進那舊樓的升降機裡,有叫人安心又相識的氣味!

  跟他上街時我會換上隱形眼鏡,因為他說那樣子更好看,因為我喜歡那一點的改變!進家門前,在太平門後的後梯間重新套上我的近視鏡。在一種快樂和忐忑的交錯中,我得好好保守這個秘密,為免於被我姐定罪時的難堪!對於那念念不忘的變身遊戲一下子化作一種淡忘,如急速退去的潮水,又如一個遇上另一種靈丹妙藥的患者,取而代之發揮著另一種的功能。可有某些惱人的甚麼卻揮之不去的對我纏繞著!是甚麼呢?似在某個地方的一種騷動,然而是甚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