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一個平凡故事

(中部)

風中勁草

作者:蔡青樺﹝心雨﹞

〈3〉


  10年前那個雨夜;在他的哭號 聲中,淚眼朦朧看著安玉蘭帶著女兒曾善美消失在店門板間,隔天早上他父親病逝。連續的幾天幾夜,一屋子他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在那開了兩扇的店門板間鑽進鑽出,出意見的出意見。 卻沒個人跟他說一句話。他站到那裡大人都用手用身子推撞他,叫他閃到一邊去 。他肚子餓得慌時哭鬧起來,大媽、大姐、姨娘們就喝罵他滾到後間廚房去或閣樓房間去。漸漸連飲泣聲也是沙啞的,後來也就哭不出來了,喉嚨火熱發脹,只滿心的慌惶。

  他在後間廚房吃著別人吃剩的麵飯,淒戚地聽著店前間大人商議著:「世光沒有了,原本也應是由世業來做〈擔蕃買水〉這事情的,但一時間也趕不及把他從鄉間帶下來......」

  「這就沒辦法了,唯有讓世雄擔當著了......」

  「他總也算是阿昌的親兒子......」

  如此;他就在大媽、大姐、娘姨們恨恨的眼光下,惶惶然、迷糊地給擺佈在各種儀式中。籠頭罩身的白紗衣褲,吵耳的葬樂,飄揚的紙錢,最可怕是睡在棺木內父親的一張面 ,陌生得叫他全身的血都冰冷了。大人推著他,牽他,安排他走每一步,他只聽到耳邊都是嗡嗡的說話聲。

  之後......

  大媽記掛著鄉間的兒子。

  大姐想念鄉間的小弟和生活。

  男女親戚這又議起張世雄的去留問題來。

  「關於他母親 ,實在的,我們也認識不多,阿昌從前也沒提起過她的過往或甚麼的,更別說會說到她有甚麼親人了。過年過節我們來米舖坐坐吃飯的,她都只在後間廚房打理著。 生產後又總身子不好的躺在閣樓房裡了......所以......。」

  「在街坊間打聽下來,都說沒聽過她說起個甚麼親人來,說是少說話得很的女人......」

  「看來,總是不三不四,不清不楚,來路不明的女人就是了......」一個姨娘說。

  世雄坐在後間的裝火水的罐子上,滿腔屈辱,把嘴唇咬得發紫,含著一泡眼淚,心裡哭叫,媽媽,媽媽!他恨極這些侮辱了他母親的人!愧恨自己害苦了母親!

  「可始終是阿昌的血脈,難道掉到孤兒院去就算了嗎?」一個男人說。「他母親來路不明是一件事,總是阿昌的兒子,真掉下也怕阿昌怪我們吧?」

  「沒想到阿昌捱了這麼多個年頭現錢竟沒多少,就只剩下這一店子貨和兩份會銀......。」最後大媽下了定奪 :「香港的生活我和女兒也不習慣,人生路不熟的,我也不會經營這店子, 阿昌又沒個親兄弟......。現在大陸開始解放了,傳著都說甚麼人民作主,農民當家了,鄉下的生活似是會定下來......。都說生活苦到盡頭時,看來是要好起來了!」「香港這米舖就照三叔的意思出讓好了......」

  「原以為昌記生意不錯的,阿昌現金卻沒存幾個......看來,也是白忙的多,昌嬸,我實話實說,我張三也不是大闊人,只望頂讓一間小店一家老少合力湊個生活費吧了。少給你人家會說我欺寡弱,多給你我又沒本事,看來這店我還得守一段日子,香港的日子也難呢!這樣吧.....店價、貨價我合共給你這個價錢......。三叔把一張預先寫好的紅紙遞到昌嬸的手裡。

  各姨娘叔伯,轉身添茶的添茶,把眼光放到店中四處遊的,借勢上洗手間的,大家努力地沒事一樣。昌嬸打開略為一看,對摺起來,點點頭。各姨娘叔伯都放寬懷了。沒人再提起還在後間 聽候法落的小孩---張世雄。

  這樣,無依的孤兒張世雄,無奈地,在那個很多人為逃難而 都想盡法子要往香港跑的年頭,跟著大媽和大姐回鄉。飄泊在那火紅的世界中。

  這時,香港的政策也在無聲變動中,就在他被帶回鄉後不久,香港的關卡正式全面管制,連廣州唯一的通道都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