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酸草

 

 

『別......別想太多,妳不是要替我辨一場 PARTY ?選日不如撞日,電話裡也是可以開 PARTY 的,咱們就現在開,好不好?』我開始口不擇言。

『大哥哥,你耍我呀?』

『不,是真的,我們可以創造首例呀!而且這樣才特殊,用來慶祝我即將成為博士不是更好,妳認為呢?』我知道她口氣雖不熱烈,但似貓濃厚的好奇心已被挑起,所以趁勝追擊,天花亂墜地胡謅一番,說到後來連我幾乎相信置身於一場舞會,擁著她翩翩起舞,亮麗炫目的水晶燈和五光十色的宴會廳......

『天,大哥哥,你太厲害了吧!』她笑,清脆的鈴兒響了。

『現在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電話 PARTY ”,我們首創。』

『嗯,那改天換我當主講喲!』她興致勃勃地要求,像名孩童。

我答應,可惜沒等到那天,一切夢想及準備幻滅了。

過一年,她大二下,我則博一將升博二,算算也二年沒回台灣,心中總有些怗記。於是一天,我撥了電話給她,只聽得她又驚又喜地呼喚一聲「大哥哥」,我心裡原來對她疏於聯絡的怨懟,立即煙消雲散;然而,她接下來以嬌羞姿態說出的消息,卻將我打入比阿鼻地獄更深的地獄!

她有男朋友了,是社團的學長。

乍聞之下,我腦中一片空白,晴天霹靂的打擊,更叫我失了精神,混沌不清,像個稻草人,有殼無魂......

這怎麼可能?在我痴痴等她二年後,卻讓其它男人捷足先登,憑什麼?我忘了是如何掛上那通要命的電話,也忘了是如何度過接下來的日子,總之一切混噩。待我清醒已經過了一個月,周圍的朋友事後說:那一個月中,我像尊沒有魂魄的傀儡,空盪的軀殼常在夜半時分,驅車至密西根湖畔閒逛,直到凌晨破曉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繼續做實驗。就這樣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工作,如果再下去,他們打算拉我去看醫生。

其實我可能持續昏迷下去的。一天,我到處找不到幸運書籤,問了一旁的室友,他說有一晚看我精神亢奮,怕我發生什麼意外,硬是跟著我到密西根湖,本以為我安安靜靜的會沒事,怎知我突地一陣長嘯,緊接著狂怒揍打自己,甚至連橄欖球員的他都攬不住我的瘋巔,正不知所措時,卻見我狠狠擲出一張紙,那書籤即隨風飄落至湖面,一點一滴沉沒,我才開始冷靜下來。

我一聽,飛快地奔出宿舍,駕上車直驅密西根湖,室友被我的行為嚇了一跳,連忙會和其它同學追過來。

到了湖畔,我不顧冷冽的湖水,逕自急步走進湖裡,雪衣吸水變重讓我脫了扔在一旁,不要命地一心想尋覓那書籤,可是那是不可能的!追來的同學看到我自殺式的行動後趕緊跟著下水,欲拉我上岸,但我竭力抵抗,雙手揮舞濺起不少水花,就是拚命要找回我視同性命的書籤,沒了它,我和她之間的回憶也會煙飛灰滅......

其餘在岸上的人見了這情形,紛紛加入拉我的行列,而我終於不敵眾力,在一陣拉扯後哭喊地給拖上岸,淚和湖水佈滿我蒼白的臉孔,初春的雪花亦零零飄落,融化在我身上,哀淒已不足以形容我內心的痛苦。

乾嘔後,我陷入昏迷被送往市立醫院。

住院期間,和心理醫生談了許多次,在洛城的妹妹接獲消息也特地趕來,知道原因後將我大罵一頓,罵到最後哭倒在我身上,我只是笑著安慰她說:沒事!並要求她別通知台灣的家人,以免他們擔心,然而最終目的還是避免「她」知道我這般懦弱的行為。

經過一個月的調養,我身心逐漸康復,儘管被掏空的身軀好像重新輸入新的靈魂,空的地方永遠也補不完整,但比較初時情況算進步得快,醫生也就讓我自行療養,只需固定回去復診。我自己同樣明白:心病得需心藥醫,解鈴尚需繫人,我的心藥和繫鈴人卻不知我為她而苦,想完全恢復的機會渺茫,倒不如努力使生活充實快樂,所以我轉移注意力在書本和實驗上,其間也經人介紹不少條件很好的女孩,可是心湖已為傷痛平,如可再引起漣漪盪漾?

博二那年,我的成績突飛猛進,指導教授甚至想留我下來當助手,不過我早和老爸約好回嘉農教書,所以拒絕了。但只這原因嗎?不,我心底有個聲音喊道:我想回去「她」生長的土地......

長時間沒聯絡,還以為她就此遺忘了我的存在,誰曉得在趕交論文稿的前一晚,她打電話來了。經過一年時間,我心悸猶存,聽到她的聲音,胸口還是會隱隱作痛,卻又捨不得掛上電話,彷彿一名溺水的人,連稻草梗都不忍放開,心裡是既害怕又歡喜。

『大哥哥,好久不見。』她親暱叫聲,軟化我極力建築的堅強。

『是呀,妳怎會突然想到打電話來?我還以為妳有了男友後就忘了我。』故作輕鬆,這句話我說得好辛苦,有誰能明白我心裡的傷?

『我......我......我......』她在那頭突然啜泣;瓦解了,我的堅強。

我慌張地勸道:『怎麼了?別,別哭!誰欺負妳,跟大哥哥說,我去找他算帳,好不好?不要哭,不要哭,乖......』

『嗚....嗚....大哥哥,我,我......我失戀了。』她傷心地哽咽。

可以想見此時她哭得多難過,因為在我面前她雖然千變萬化,卻有個特徵-獨立,從不示弱的她竟會撥越洋電話向我哭訴,這次感情受挫鐵定讓她信心受損,一切歸零。

『怎麼會呢?好....妳先別哭,把事情本末告訴我,不哭不哭。』聽到她的泣聲,憶起一年前,我痛苦欲絕,暗無天日的毀滅,至今那道傷痕仍留在心中一角落,輕輕一觸便會化成寸寸龜裂,進而破碎......

不,我不能讓她承受那種苦。
『我......我好難過喲∼』她哭訴。

『別難過,慢慢把事情告訴大哥哥,好不好?』我安撫著。

她以泣聲敘述。原來他們之間闖進第三者,是那男的直屬學妹;男的本來十分照顧疼愛那學妹,可是她和男的在一起後,學妹認為她是第三者,於是利用輿論及直屬學妹的身份搶回學長,而男的也一言不發地任由學妹糾纏,還罵她無理取鬧,於是事情便發展成這地步....很複雜的事件,加上她斷斷續續的述說,只能大約瞭解甚中情況。

『大哥哥......我該怎麼辨?』她啞著嗓音,無助地詢問我。


我哪能知道怎麼辨?自己失戀時都六神無主,搞得亂七八糟了,又如何教導她呢?此時我心亂如麻,一方面高興她回到身邊,另方面又為她的淚水感到十分不捨,多企望能擁她入懷,溫柔地安慰。

我一直安慰著她,竭力博她一笑,忘了那天是論文繳交的最後期限,也來不及校正其中錯誤。結果花了近五小時的時間,她哭累了,疲憊得說不出話,我在這端得不到回應,連「喂」幾聲後只得斷線重撥,但接不通,大概她撐不住,連話筒沒掛上便睡了;我失落地放棄,心湖是一陣一陣不停的漣漪,不知該喜該憂.....

總之,斷了一年的風箏又飛回來了。

因為論文遲交,我的博士學位沒拿到手,只得再留一年,而指導教授是最高興的人。博二下的暑假,我特地回台灣與她見一面,畢竟信件中的照片是不夠真實的;或許沒了書籤後,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但隔了三年的時間,我渴望看到她,渴望得心痛。

電話中約了時間,我和她在玫瑰園相會。

我又選擇早到半小時,這一次不是狐狸而是小王子,乞求歸返小星球的故鄉,好好呵護他的玫瑰,我彷彿更可以體會「修伯里」描寫的心境。

『大哥哥。』一名長髮及肩,穿著碎花長裙,模樣十分可人的女孩走到我面前,對著我露出甜甜的一笑。

『哇,妳變漂亮了,害我都認不出來了。』嚇!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她已成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小淑女;反觀我,歲月雖沒在我身體刻劃下記號,心理卻傷痕纍纍。

『有嗎?』紅雲竄升她雙頰,似乎不太習慣男人的讚美。

我開始後悔白花三年的寒暑,做著不可能的夢,而沒能陪她走過蝴蝶蛻變的過程。『當然有,妳不相信我?』

『呵∼你說呢?』她笑。

習慣她把問題丟回來的方式,我道:『我不曉得。』
『哼,你難道不知:阿諛諂媚,非奸即盜。』她刮刮臉腮,輕嗔。
『哇∼妳的嘴皮子還是那般犀利。』
『同樣話送還給你。』

時間過去近四年,我依然是她的手下敗將。

侍者領我們坐在可以俯看街道的窗台邊,一處小小的角落給予極大的隱私;點了茶,我們又繼續聊起來。
『大哥哥,你好似變瘦了。』她關心地問道。

『有嗎?』我摸摸下巴,的確,原本圓厚的頷部變得削尖。

『有,外國吃不好嗎?』她伸手輕撫我的臉,道:『瞧,都沒肉了!』

『嗯。』我以笑遮掩內心的緊張,她的碰觸使我打顫,然而亦十分享受她的關心。

『妳呢?一切還好吧?』

她收回手,啜飲一口茶。『還好,生活仍過得去。』

瞧見她眼眶微潤,我曉得初戀總是最難忘的。『心裡還沒復原,是不?』微微點頭,她螓首不語。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鼓勵,畢竟愛情的傷口很難痊癒。『不要緊,妳尚年輕,往後機會多得是。』

『不知道,愛情我不想再碰了,太苦太澀,難以下嚥。』她抬起紅眼,噙淚水,晶瑩發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是呀。』拂去掉下的淚珠,她苦笑。

『別想太絕,終是有人真心愛妳且等待著妳。』是為自己未來鋪路嗎?我突然領悟:從頭到尾,她全然不知我關心她,愛護她,只因心裡熱戀她。

『誰?該不會還沒出生或上天堂去了?』

我被她逗笑,搖搖頭。『悲觀不像妳的風格。』

『難道樂觀就是就是?』

『小姐,妳明知我口才不如妳。』

『呵∼大哥哥不用謙虛,我不過比你厲害那麼一點罷了。』她眨眨眼,笑顏如日破曉;『而且我再厲害也沒你將博士讀成三年來得強呀!』她居然敢揶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