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d Household--Korean Baby 〈七〉   by  Orange

7.情滅

疼……
身體沒辦法動彈,但是清晰的痛感卻明明白白的傳進意識。
我記起來,我是被那個混蛋該死的男人捅了……
……
是嗎……
那--TONY呢?
我記得……那天……他離開我了。
不,確切的說,是被我趕出WILD HOUSE了~~~
TONYA!TONY!!
周圍很黑,除了我剛剛喊出口的陣陣回音,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響。
他果然不在了……
……
我有一點點後悔。
雖然我知道,他不會真的走的……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能夠獨立生活的安勝浩了。他的腿殘廢了,連路也走不了,除了張家之外,在漢城這樣的城市,已經再也沒有他生存的餘地。
更何況,我賭定--他愛我,那只善良的單純的好哄騙的小猴子,他愛我。
他不會捨得拋下我的,他一定會再回來的……
但是,我有一點點後悔……
似乎,不該說那些過重的話語……
我知道,脆弱的他容易受傷害,但我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他總是那麼倔強,明明容易受傷,卻偏偏那麼倔強,偏偏要惹怒我……
其實,我並不想趕他走的……
我原本不是想著要一直照顧他的嗎……
我一點也不想……趕他走……
不過沒關係,反正,他不久就會回來了,不是嗎……
雖然這個「不久」,我似乎等了好長時間。
但我還是決定,他回家之後,好一點的對他……哼……我還沒有對什麼人,這麼牽就過。
因為,我有一點想他……
他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睡得不太安穩,總是覺得他回來了,醒了之後才發現原來只不過是場夢。
快一點回來吧……
I miss you……
My Korean Baby……
……
他在急促的喘息中清醒了過來。
「少爺?」
陰暗的小空間裡響起熟悉的男聲,讓佑赫緊繃的神經剎時鬆馳了下來。他靠在車背上,閉上眼平復因剛剛的夢境而劇烈的心跳和呼吸。
又做夢了。
自從他走後,這一年內,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夢到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景--
他那日被李在元刺傷,回到家,推開門,看見他睡在床上。
接著,他們激烈的爭吵,他說:滾出去。
他走了,他看見自己倒在地上,他聽見那一剎那的賭定,他以為,他沒膽走,他以為他再睜開眼就會看見他在床邊……
他重覆著這樣的夢境,直到他在夢中也知道這是做夢,直到他能夠將裡面的內容記得滾瓜爛熟,他仍然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他沒膽走,他會回來,他一睜眼便會看見他……
相同的夢不斷的折磨著他,耗得他筋疲力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它的糾纏,卻可悲的發現,這竟是他,唯一可以再看見他的方法。
他找了他一年,至今卻仍然沒有半點線索。
他覺得可笑,隱隱間卻又透著無盡的絕望。張家比政府還要強大細密的情報網,竟然無法捉到一個連路也走不了的殘廢!
那日離開WILD HOUSE,他到底去了哪裡?!
他怕他原來工作過的地方會藏匿他,第二天就叫人封了KOREAN BABY,裡面一些熟識他的同事,包括院長,也全因一紙莫須有的賄賂罪名進了監獄。
他絕情的把他所有可能的後路都封死了,逼得他無處可去,無處可躲,他應該像被貓逼到角落裡的老鼠一樣容易的落到他的網裡才對。可是為什麼他卻反而像蒸發在空氣中一樣,徹底的失了音訊……
他恨自己做的不夠絕,但卻開始後悔關了孤兒院。
不該將這個途徑封死的,當初留著的話,至少可以多一點發現他的可能……
他不甘心。他不能允許他這麼輕易的就逃離了他的勢力範圍。他不能讓他這樣輕易的就達到他的願望和目的……
他要抓他回來,狠狠的懲罰他,折磨他,讓他嘗嘗背叛他、逃離他的代價,讓他嘗嘗他這一年多來所過的行屍走肉的日子!就算他死了,他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
可是他現在,卻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幾點了?」
佑赫抬起手罩上額頭,無名指上不經意閃入眼中的光亮讓他厭惡的重又閉上眼。
「下午一點了。二點的時候在中央銀行有一個ROAD SHOW要參加。」
「知道了。」
「剛剛夫人打來電話,就要您今晚務必回家吃飯。」
「……」佑赫沈默了一會兒,才不得不皺著眉開口,「今天,有什麼特別的嗎?」
「今天是夫人的生日,少爺,我以為我昨天提醒過您了……」賀森慢條絲理的說著,似乎料定了他會有上面的疑問,「我讓人訂了蛋糕和花,下午就會送過去。」
「禮物呢?」
「早就選好了。」賀森從前座轉過身來,遞給了佑赫一隻精製的禮盒,「XXX」
「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嗎?」他看也不看的直接揣入懷裡,忍不住訊問還有什麼漏掉的事情。
「嗯……沒有了。」賀森合上了行程表,抬眼看了看車外,「到了,會議會在三十七層開始。」他的思緒有一點小小的中斷--
那個叫TONY的男孩走了之後,佑赫變得沈默了許多,卻比以前,更加的陰冷無情了。
這一年裡,張氏連著合併了幾家還沒有上市的小公司,龐大資產的遮掩之下,黑市上的交易,變得頻繁多了。本來成為了韓國資產最大的企業之後,佑赫是打算漸漸收斂WILD HOUSE在黑道上的生意,只保留著它的地位,但是那個男孩的突然離開,又讓他開始毫無顧忌的大開殺戒,幾乎比剛接手WILD HOUSE的那段日子來得更猛烈瘋狂。
WILD HOUSE在黑道,成了人人談之色變的程度。然而只有他知道,佑赫是在玩命,根本不是因為有多大的野心。
後來,是禁想到的主意,他們四處找尋了許多和那個人相似的男孩,靦腆的,可愛的,倔強的,有著陽光般燦爛的金髮的……
他們費盡了心思,想這樣會不會讓他好過一點,會不會讓他漸漸忘記了曾經的影像。
替代品--
在佑赫不知第幾次說出「讓他走,我不想再看見他」的時候,他終於不得不承認禁的說詞。佑赫和每一個男孩相處,幾乎過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他一見面就把他們往床上帶,連說話的時間也沒有,然後就讓他們滾蛋。
只是替代品而已……沒有一個,可以真正取代那個人的位置嗎?
他覺得不甘心,卻不得不親手送走了最後一個男孩。
那時候,他們很擔心,他們怕他繼續沈陷下去,遲早會崩潰,然而過了二個月,當他冷靜了下來,他便開始著手即將舉行的婚禮。
他娶了內閣XX的女兒--他在五年前就認識的SUSU。
他知道,佑赫想要的,是憑著WILD HOUSE的財力,以及高議員的手段,拉他成為下一屆的內閣部長。
他結了婚。
這是家族內都認定並維護的婚姻,沒有任何--可以改變的餘地……
但是婚姻于張佑赫,只是一紙單向的賣身契吧?
……
豪華的車子緩緩停在了漆黑的建築前,純鋼板的設計結構讓它看上去,顯得格外的氣勢淩人。
嚴肅得讓人有些望而生畏的建築,是韓國金融的中樞神經。
衣著光鮮得體的人們在警衛的注視下,規規矩矩的進進出出。繁華的商業--漢城特有的景色之一。
然而,與之不搭調的--
「HEY,混蛋!把我的錢包還回來!!」
咒罵的聲音貫穿整條大街,消隱在喧鬧的街頭。衣冠楚楚氣急敗壞的男人追逐在一個髒兮兮看不出形狀的人影身後,幾下便將那團黑影推倒在地上。
「該死的!讓你跑!!」
一腳毫不留情的踹了下去,傳出少年還帶著稚聲的淒厲哀嚎--
「啊!!!狗娘養的--」
「小雜種,你還敢罵?!!你他媽的不想活了是不是!」男人惱羞成怒的抬手劈頭蓋臉的給了少年幾個耳光,又狠狠的踢到他捲曲起身子發抖的地步,這才搶回錢包,滿意的整整衣服離去。
漢城就是這樣,有錢的人是大爺,沒錢的……就只好盼著身子骨強健點,挨得起打。
這樣的事太司空見慣,連警察也懶得管。
更何況,偷人錢包的人,本來就該接受這樣的懲罰。
像死狗一樣趴在行人道中間無人問津的少年,在男人走後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就晃晃悠悠的爬了起來,若無其事的撣了撣身上的泥,「啪」的一聲狠狠的朝男人離去的方向吐了口帶血沫的口水。
「呸!狗娘養的王八蛋,你他媽的有種回來呀,姑奶奶我不揍得你屁滾尿流!-¥*##」
……
佑赫平常一向是不理會這些的。街邊上偶爾的爭吵,對他來說,和互相吠叫撕咬的畜生沒什麼區別。只不過這次明顯透著女聲的粗俗咒罵,讓他忍不住抬了下眼。
那是個臉黑得看不出長相的乞丐,漢城街頭稍微繁華一點的地方隨處可見。這些乞丐們通常會聚集在一起,沿路行討。有些年輕的身體靈活一點的,便會趁人不備的時候幹些偷竊的勾當。
雖然他們當中,以年長的無人贍後的老人居多,但佑赫從她矮小的身材看出來,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不過,只是一眼而已,她和他擦肩而過--
黑白分明的大眼,透著野獸般的狡猾和憤世嫉俗……
「啊!你幹什麼,我靠!」
「這句話該由我問你吧。」連張佑赫的錢包也敢偷?!真是活的不耐煩了!賀森把錢包扯出來,將這個剛剛還被修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偷甩給了手下。
「少爺,怎麼處理?」
「你們想幹什麼?!放開我,混蛋!!」
「先讓她閉嘴。」佑赫頭也沒回一下,輕描淡寫的說道。
識實務的小乞丐似乎也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能惹的人,更加賣力的掙扎起來。但是接下來的一拳讓她眼前一黑,跪在地上差一點把胃都吐出來。
他們都不是人!!
怎麼會有這麼大力氣……
她只不過,想偷他點錢買吃的罷了!他看上去就一副有錢的模樣,竟然會為了那無關痛癢的幾毛錢要打死她嗎?!!
禽獸!
「媽的……唔--」
「把她的手剁--」佑赫的話還沒說完,就覺腳下一緊,被什麼人抱住了腿!
「先生……給……給點錢吧……」
又是一個乞丐!果然這裡還有她的同夥!
他愣了一下,還沒做出任何反應,身邊的警衛已經訓練有素的一腳將那個肮髒的叫花子踹到了一邊。
「臭要飯的,滾!!」
「先生!求求你了,施捨一點吧……先生……」那個被踹開的乞丐竟然又爬了過來,死死的抱住了佑赫的褲腿,「先生,行行好……」
保鏢們見勢全圍了上來,先前被抓的小偷接收到同伴拼命暗示的眼神,趁亂連滾帶爬的逃出了危險地區。
「你把我的褲子弄髒了……」佑赫微低了低頭,看向腳下埋著頭的猥瑣的乞丐,散發出來的惡臭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離我遠點!」
話才剛出,趴在他腳上的人已經被一腳踹到兩米以外,他尖叫著在地上翻了幾翻,難看的摔在路中間。
他的腿似乎不太好使,讓他癱在地上,半天無法如願的爬起來……
佑赫看著不遠處掙扎的身軀,忽然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窒息的感覺狠狠的揪住了他,讓他無意識的攥緊了拳。
不知道多久前,相似的場景刻在他的腦海裡,怎麼也無法抹去。他只記得那是個夏天的下午,他因為什麼事和那個人發生了爭執,他將他從輪椅上推到地上,冷眼看著那瘦弱的身軀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掙扎……
那一幕他死也忘不了……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到,許久之後的今天,在他幾乎已經快要放棄的時候,竟然能夠隨意的在街頭,看見那抹刻骨銘心的動作……
他輕輕的發起抖來,不敢相信他如此輕易的,就找到了他……他總是這樣,在費盡千辛萬苦毫無收穫之後,才在不經意間碰到他費力找尋的東西。
他不敢承認,那是他弄丟的、一直一直也沒有找到的……
但是剛剛嘶啞的,破碎的叫喊,卻明明是他……
佑赫睜大了眼,眨也不敢眨的死盯著腳前蜷伏著的人影,破爛的黑漆漆的衣衫,雜草一般污穢髒亂的發,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他剛剛的一腳傷到了他,讓他縮成一團瑟縮著,原本就瘦小的身子,顯得更加孱弱。
「你……」他覺得心臟被猛的撞擊了一下,壓抑的聲音也顫抖了起來,接著他看見腳前的人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眼。
「啊!」
殘破的身軀劇烈的哆嗦了一下,滿臉血污和泥土的小乞丐像是看到什麼怪物一樣驚恐的瞠大了眼。
「啊!啊……」他顧不上蹭傷的手臂,就費力的用兩隻手撐起身子,喘息著連滾帶爬的往後躲。
「過來。」佑赫深吸了口氣才沒當眾失態,轉瞬間就恢復了冷靜,眯起眼心平氣和的命令道。
「……」但是那個人兒卻慌恐的搖著頭,更加拼命的向後退去。
「過來。」他跨上一步,卻惹來他嘶啞的尖叫。
「不要!你不要過來!!」
「你想幹什麼?!!」先前跑掉的小偷又折了回來,她大概也是看出來夥伴受到了威脅,連自己也顧不得了。但是佑赫僅僅一個眼神,她就被強健的保鏢一手扯住了衣領。她除了在原地撕扯叫囂,再也別想邁近一釐米。
「TO……」
「我不認識你!!你……你走開!!」
沙啞的聲音透著虛弱的絕望,弱小的身子像樹葉一樣瑟瑟的發抖著,扯得佑赫的心隱隱作痛。他想蹲下身子,好減輕一點對他的威脅,可是那受了驚的小獸般不知所措的驚慌眼神,卻讓他無法靠近他一步。
這個小叫花子盲目的揮舞著手臂,在滿是灰塵的大街上翻滾著,躲閃著,然而因看熱鬧越聚越多的人們,擋住了他的去路,更有不懷好意的人,故意用腳抵住他的背,將他踢回到佑赫的身前--「偷了人家東西就想跑?死叫花子!」
「打他!!」
「好好教訓教訓他!!不要臉!」
「殘廢了還不好好做人,嘖嘖嘖……」
鄙夷厭惡的目光,形形色色的嘲笑憎恨的面孔,他已經全都顧不上,一心只想著快些逃離開他的視線。可是人群中不知是誰拌了他一腳,又踩住了他的衣裳,讓他無法動彈一步。他拼了命的笨拙的掙扎著,卻只是換來眾人嘲諷的大笑……
「你們放開他!!混蛋!!!!!!!浩!浩!!」
女孩歇斯底里的叫喊證實了佑赫先前的猜想,他陰沈著臉靠近了那個無法逃脫的小東西,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看見他無助的伸出手,顫抖著擋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開口:
「安--勝--浩--」
「……」瑟縮著的人兒像被電擊了一樣靜止了幾秒鐘,之後哆嗦得更加厲害。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只有更深的埋著頭將身子抱成一團。
「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了……」
「……」
「放過我吧……求求你……我不是……求求你……」
放過他吧!!
他死死的攥著拳 ,難堪的閉上眼,任憑頭頂上的人們吐出咒罵的字眼。
他早就習慣了……
這一年裡的每一天,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無處可去,甚至連以往工作過的地方也無法收留他……
他被逼得流落街頭,只有靠乞討過活……
他從不後悔離開WILD HOUSE,儘管最後落到這樣的地步。但是他想見他,做夢都想……
他想念著這個傷害他,又將他趕出張家的男人。他想見見他過得怎麼樣。可他卻又要用盡方法躲避他……
他夢到過各種各樣和他相遇的情景,卻怎麼也沒有料到,他竟是在這樣尷尬的境地,遇到他……
他恨自己為什麼不抬頭看看就輕易的去拖他的褲角,他恨自己習慣了埋起頭自欺欺人的保護自己的自尊,而讓自己落到更恥辱的境地……
他死也不願意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不要……放過我……求求你!!」
「我不認識你……我一點也不認識你……」
他崩潰的乞求著,以為一致的否認,就可以讓他相信,他認錯了他。他明白,自己現在骯髒的樣子,以前就算是最親近的朋友,如今也絕不敢辯認,更何況是他……
可是那熟悉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無形的壓力讓他抬不起頭,他絕望的把自己抱得更緊,可悲的承認——他已經認出他的事實。
他太瞭解他,知道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他害怕他會毫不留情的將他嘲諷羞辱個夠,以向他證明這就是離開WILD HOUSE,背叛他的下場,他害怕他嫌惡輕蔑的眼神,殘酷無情的冷笑……他甚至不確定,他會不會打他!!
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撐起手臂想爬,但是接下來不知是誰的一腳把他狠狠的踹到了人群中間,他覺得胸口一陣發悶,頭暈眼花。他兩天沒吃飯了,餓得發暈,再加上受到驚嚇,手一軟,再也撐不住的趴倒在地上。
「不……別——」他可恥的發出呻吟,為了求生的本能乞求著眾人的憐憫和同情,但是如雨點般的拳腳還是毫不留情的落了下來……
他忘了,漢城這個地方,只有傻子,才會去同情一個偷東西的乞丐,而選擇和一個外表俊美氣勢也凌人的男人對恃……
他閉上眼,認命的放棄了掙扎。但是周圍忽然變得安靜了好多,嘈亂的喧鬧聲消失了,落在他身上的拳腳也沒了。他不敢睜眼,卻感到有力的手臂將自己舉起來,抱進他夢裡都熟悉的溫暖的懷裡……
「不……」
他不敢相信,以他的身份,竟會當眾把垃圾一樣被眾人恥笑謾罵的他,毫不顧忌的摟進懷抱。他不用看也想像得出,衣冠楚楚,尊貴的他,抱著一個邋遢骯髒的乞丐的畫面,是多麼的不搭調。
但是,他嗅到懷念中的煙草薄荷的味道,他感到曾經不知道多少次吹拂在他耳邊的熾熱的呼吸,他聽見他的心跳,在那些個夜晚他佔有他的時候,伴著他入睡時候的心跳,卻告訴他,他此刻就在他的懷中,千真萬確。
他覺得巨大的委屈剎時湧上了心頭,控制不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難堪的啜泣出聲。
周圍傳來眾人不敢置信的吸氣聲,昂貴的亞曼尼外套裹住了他衣衫襤褸的身子,將他的臉也遮了起來,擋住了外人好奇探尋的目光。
「賀森,告訴陳先生,今天的會議我臨時有事不能參加了。」
「可是少爺……」過億的生意啊!
「把車開過來,我現在要回家。」
…………
家……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概念了?
他離開的一年裡,在各種各樣的地方睡過覺:天橋下,河邊,公園的角落裡……他甚至為了避連夜雨,在馬路邊的垃圾站也窩過(請大家不要自行想像- -||||)……
他早就忘了家的樣子,而如今,他說——他帶他回家……
他坐在佑赫的腿上,身上圍著他的外套,頭靠在他肩上——他不想這麼做的,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連他自己都忍不了,但他卻硬是將他的頭往他的肩膀上壓。
他早就放棄了無謂的反抗,他知道他做好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改變,就像他逃脫了一年過後,最終仍是落回他手中一樣。他只是不知道,他想要怎樣對待他——或者說,他想要如何處治他。
「賀森,把暖氣再開大一點。」
他發愣的正當,佑赫忽然衝前面交待了一句,然後低下頭,伸手攏緊了他身上包裹的外套。
「冷?」他懷裡的這個髒兮兮的小東西一直在微微的發著抖。
TONY搖了搖頭,尷尬的把臉往外套裡又縮了縮。他只是覺得頭有點暈,大概是因為太久沒吃東西的緣故。這裡,已經比外面暖和太多了。他的衣服,還是當初從WILD HOUSE裡出來穿的那一身,現在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九月的漢城是到了穿毛衣的季節,對他這樣衣不避體又才開始乞討的人來說是有些殘酷,但是去年的那個冬天,幸好有黎在……而現在,他被他抱在懷裡,是他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
「睏了?」見他半天不做聲,佑赫以為他是累著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臉蛋,「馬上就到了,回去再睡。」
好瘦……
以前這隻小猴子臉蛋上肉乎乎的,嫩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來,而現在……
佑赫只覺得心裡一酸,湧上巨大的愧疚。當初急不擇言之下的錯誤舉動,竟會將他逼到如此的絕境……讓倔強堅強的他,流落到上街討飯的地步!
他張佑赫的情人,被他逼得去街上討飯……
他咬了咬牙,止著顫抖,將懷裡的小猴子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早已後悔在衝動之下說出的那些傷人的話語,他雖然表面上從不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麼,他雖然口口聲聲說著要找他回來,懲罰他離開WILD HOUSE,背叛他的罪過……但是只有他心底明白,找到了他之後,他真正想做的是什麼。他想給他補償,他想寵寵他,哄哄他,再利用他的好心騙得他的原諒……但是他卻再也捕捉不到他的蹤跡……
他以為他故意不見他,躲了起來,他以為他會被一些慈善機構收留,他甚至想過他可能離開漢城,儘管他走的時候身無分文……那樣的話,他怎麼樣都可以找到他的。但是他做夢也料不到,當他在發瘋的找他的同時,他竟然就在漢城——他的眼皮下,乞討流浪……可能他已經不知多少次就從他身邊經過……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的人找尋了整整一年,也得不到任何結果。
如果他當時知道,他隨隨便便氣頭上的一句話,會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他那時死也不會說出口……
懷裡的身子比記憶中的小了許多,沒有了熟悉的柔軟,硬硬的只剩下骨頭,抱在腿上根本沒有什麼重量,輕得讓人心疼。
被趕出WILD HOUSE這一年裡,這隻小猴子到底過的什麼樣的日子啊。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倔強的他是怎麼樣拋下自尊,跟隨那些乞丐一起沿街要錢,他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在別人的羞辱下,低聲下氣的苟且偷生……
那是他無法想像的,也不想去想的情景……他只要一想到剛剛他抱著他的腿,卑微低下的乞求施捨,心就會被揪得緊緊的,根本無法通暢的呼吸。
而他——還用腳踢了他……
「TONYA……」
他伸手就要探進大衣去解他身上的破布。但是這個小東西瑟縮了一下,幾乎是反射性的團起身自衛。
「……」
「TONYA讓我看看。我剛才……踢著你了。」佑赫壓低聲音,耐著性子哄他,好不容易才將一隻手伸了進去。但是接下來他的嗓子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讓他的喉嚨哽住說不出話來。
他的手下觸及的,是高高低低的硬硬的肋骨,再也沒有往日的柔軟和彈性,這隻小猴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多少天沒吃飯了?嗯?」
他忍了好一會,才控制住自己的語氣,低下頭輕輕的問道。
「……」仍然沒有回答,他只看見那顆亂蓬蓬的頭搖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他以前,不是這麼沉默的……
而若是一年前的他,此刻恐怕早就火了——沒有人敢這樣忽視他,三番兩次的不理會他的問題,更何況只是和他有過肉體關係的情人。但是現在——
他除了盡量把聲音放得再低,一字一句的重覆著之前的問題,哄著他開口,其它的他什麼也不想做。
他在心裡苦笑,他不是一直以冷酷出名的麼,他不是一直不屑對任何人低頭的麼,他不是連「你只不過是和我上過床的情人中的一個罷了」都可以毫不在乎的說出口的麼……
他的脾氣呢?他的自以為是的高傲呢?!結果在他的面前全都消失殆盡!他甚至,無法像以前對他的那樣,說出那些傲慢冷酷的話來。
在他懷裡的,脆弱得一碰就碎的小乞丐,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找到的寶貝。他對他,再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手做出傷害他的事情。他不敢想像再過一年,或是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他的日子……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這一年裡行屍走肉的生活他過夠了,再也不想體會失去他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隨隨便便一句話便會逼他到這個地步,他想要補償他,想要對他好,卻不知道怎樣做才可以治癒他之前造成的傷害。只有小心翼翼的捧著他,順著他,唯恐再犯下自己也不能容忍的錯誤。
他的撫弄惹來懷裡人兒的顫抖,讓他趕緊放輕的力道。
「疼?」
「……」
「我問你呢,TONYA,剛剛踢這兒了?」
「TONY?……」得不到回答他便不厭其煩的一遍遍的騷擾他,不停的輕輕晃動著他讓他無法閉起眼忽略他,直到他終於扛不住的搖頭。
他知道他只是在應付他,那一直緊咬著的嘴唇出賣了他。他將手移到了他沒傷著的腰部,摟緊了這具瘦小的身子。
「TONYA,對不起……」他低下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囁嚅著,「對不起……」
他從未向任何人說過這三個字,也不想讓除了他的任何人聽到,他張佑赫有生以來的,頭一次道歉——
他的小猴子仍然一聲不吭,但是他卻知道他哭了。那雙單薄的肩膀止不住的抖動,扯得他的心也跟著疼起來。他用外套裹緊了他,讓他重窩進他的懷裡以防車子的顛簸影響到他休息。
「別哭了。」
「……」
「TONY……」
「……」
不管他說什麼,那個人兒只有一個搖頭的動作。一直壓著性子的他,也難免變得不耐煩起來。他放棄的抬起頭,將注意力放回到賀森身上。他正低著頭審查今天沒有派到用場的文件。
「賀森,通知禁,讓她過來。」
「過來?」
「城北洞。」
……………………
佑赫沒有回WILD HOUSE,而是直接叫人把車開到了城北洞的私人別墅。
這裡離市區很遠,他雖然不常來,但是卻讓人每天都過來打掃,保持著隨時都有人會住進來的狀態。
此時佑赫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言不發的陰沉著臉吸煙。
醫生剛剛才走,他腦子裡現在還滿是他臨走前的囑咐——
不要立刻就進去,給他一個適應的過程……
他怕他嚇到他!!
什麼屁話!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而KEVEN竟禁止他進去看他,理由就是怕他的病人受到驚嚇!
真是混帳!
他直直的發了一會呆,終於下了決定的探過身,將手中的煙頭捻熄在煙灰缸裡,起身向主臥室走。
「少爺,醫師剛才說不讓——」
「砰!!」關門的聲音~~~
「……」禁撇了撇嘴,若無其事的繼續玩弄著手裡的匕首。很顯然醫師說的那些話,一句也沒能進佑赫的腦子。她等著看他一會兒怎樣出來。
——————
屋裡靜悄悄的,中間的大床上蜷縮著小小的身形,幾乎全隱在雪白的棉被下,他只看見露出被子的腦袋。
那頭髒兮兮的長髮被KEVEN臨時的剪短了,剪得很短,像剛出生的小動物般刺兒刺兒的小黃毛,亂蓬蓬的堆在頭上。
佑赫覺得心被猛的撞擊了一下,湧上不知名的情緒。
「TONY……」他輕輕叫出一聲,看見那個團起來的身軀輕微的哆嗦了一下,然後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被子裡移動。
「TONYA。」他跨上一步壓住了棉被,讓他無法鑽進去逃避。他伸手去抬他的臉,卻被他偏過頭躲開了。
「……」
他的好脾氣已經快被他磨光了。這次他壓低了身子,硬是連哄帶強迫的將他的臉蛋扳了過來。
一瞬間,一股熱氣衝上了胸口,讓佑赫的眼眶竟都有些發濕。
那是他曾經撫摸親吻過不知多少次的臉蛋,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記得。只是,他最喜歡的圓嘟嘟的腮已經沒有了,那雙可愛的倔強的藍眼也深深的陷進了眼眶裡,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臉顯得更小了,連大大的耳朵也沒了往日的神氣,淒慘的耷拉著……
這隻面黃肌瘦的小猴子,憔悴疲憊得幾乎看不出人形……
「要不要吃點東西?」他忍不住輕輕摸了摸他頭頂上的小絨毛。
「……」
預料之中的沉默——
還沒打算原諒他?……
——這是當然的……他曾經那樣的對他,怎麼還敢奢望他能在再見到他之後立刻就忘記了受到的傷害……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托盤放到床頭的櫃子上,順手拿起了一個饅頭。
他本來想叫人準備好豐富的食物,好好的喂餵他,這是他如今能想到的,唯一補償他的方法。但是醫師說他在外面流浪了一年,再加上幾天沒有進食,身體已經太過虛弱,不適宜過度營養的東西,饅頭和稀飯就夠了。 …………
他還真是聽話,他說什麼,他立刻就照辦了……(- -||||||)
佑赫暗暗無奈的拿著雪白的饅頭,耐著心思剝了皮,想掰裡面柔軟的部分喂,沒想到身邊的人見到了食物之後,立刻像失了理智的小獸一般撲了上來,他吃了一驚,饅頭在爭奪間落到了地上。
他呆愣著看見床上的人爬到了床邊,掙扎著翻滾到地面,不顧一切的抓起了饅頭,顧不上上面沾的塵土,狼吞虎嚥的就往嘴裡塞……
「……」他覺得胸口被大石壓住了,喘不過氣來,憋得眼眶發熱。
「唔……嗚——」
突然傳出的痛苦呻吟將佑赫從失控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7.情滅(下)

太猛的進食讓TONY噎到了!
「TONYA!」
他趕緊彎下身,把地上蜷縮著痙攣的小東西抱回床上。
「吐出來!」他拍著他的背,一隻手強迫他仰起頭,將指伸進他口中。
「吐出來,TONYA。」他哽著聲音挖出了他口中還來不及咽下去的饅頭。
「嗚……」
「別吃了,髒……TONY!」手裡掙扎著想繼續吞食的人兒終於令佑赫忍無可忍的吼了出來。
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讓他心痛得幾乎再也撐不下去。
他到底……把他逼到了什麼地步啊……
「吐出來……這裡還有乾淨的。」
但是TONY因為剛剛的吼聲嚇到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來,逼得佑赫只好放柔了聲音,收斂起外湧的情緒,儘量讓自己的氣息變得平和一些。
他其實想告訴他,他並不是在生他的氣,他是在氣自己,讓他淪落成如此淒慘的境地。
他其實想用甚至肯求的語氣告訴他,不要怕他,他再也不會像那樣對他……
可是,一切已經太晚了嗎……
他現在,還聽得進去他的言語嗎…………
佑赫抿了抿發澀的唇,沈默的低下頭,確定TONY已經將嘴裡卡的髒饅頭全都吐了出來,這才放心的抽出紙巾來擦手,順便將手中的碎屑扔到遠遠的垃圾筒裡。
「唔……」懷裡的人兒發出絕望的嗚咽聲,眼巴巴的看著許久不見的珍貴食物消失在漆黑的圓筒中,不死心的微弱掙扎著。
----被扔進了垃圾筒……不要緊的,他剝開外面那一層裡面仍然是可以吃的!
「住手!」儘管咬緊了牙,佑赫的眼眶還是濕了,忍著心酸用力將那小小的身體禁錮在懷裡,用一旁散落的棉被緊緊的圍裹住。
「這裡還有新的,我說了……TONY,別鬧。」
他頭一次覺得如此手忙腳亂,束手無策起來。他聽不進他任何的話語,他刻意耐下性子放低聲調的語氣安撫不了他……本就脾氣不好的他急得想發怒,卻又怕自己粗暴的口氣嚇到他……
他的小猴子已經脆弱得禁不起一丁點的刺激,而他,早已在街頭又見到他的一面起,就決定再也不要傷害他。
他不敢想像,如果,當時不是因為碰巧讓小偷盯上的話,他是不是還要再等一個一年,甚至……永遠的等下去,而不知道,他其實就在漢城,就在他的身邊……
他長這麼大,再棘手的事情也處理過,再耐纏的人也應付過,偏偏對他,他一點也不知如何是好,像個廢人,乏力無助的感覺逼得他惱火。
「別鬧,我給你再拿一個,你看!這還有一個呢,乖……」佑赫慌亂的抓了一個饅頭來,以證明自己說話的可靠性。果然這小東西看到食物之後就安靜了下來。
「啊……啊……」
「別急!TONYA……TONY!」他將那雙骨瘦如柴佈滿傷痕的手緊緊的握在掌心裡,把TONY整個人鎖在自己的懷裡,他怕他在激動中傷了自己,只有親自來餵他才會覺得放心。
佑赫把饅頭掰成了小塊,送到TONY的唇邊,看見饅頭被他饑不擇食的吞入口中,這個小東西狠狽不堪的難看模樣竟讓他心底少得可憐的憐惜之情,更加的蔓延開來。
他忍不住鬆開了那隻禁錮他的手,轉而撫向他的背,輕輕的順著。
「慢點吃……」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像幼稚園的大媽一樣,全無形象的守在某個人身邊,還低聲下氣的親自哄著餵他吃飯!(- -|||||沒看出哪低聲下氣了…………)
那是他想了好久才不得不無奈的得出的結論----
這個他曾經只是想和他睡過幾次,曾經只是想做幾個月床伴的小東西,已經在他心裡,不知不覺佔了太多的空間……他不能再失去他,就算他已經結了婚(你終於有自覺了= =|||),
就算他之後會有孩子,就算全WILD HOUSE的老傢伙都反對,他也非把他留在身邊不可。
除了WILD HOUSE,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欲望,一定要得到手的決心。然而就算是WILD HOUSE,此刻,也不算他的,雖然他只差一步就能實現多年的夢想。現在,只有他是他的!
是完完全全屬於他張佑赫的。WILD HOUSE在資產上大部分仍掌握在家族裡那些不輕易做決策的老傢伙們手中,做為韓國萬人羡慕崇拜的張氏少東,他所擁有的全部的財產,其實就只是這麼個小小的猴子而已……
至於他的妻子,以及他之後可能會有的血脈……他不希罕!
誰也別想奪走他!他是除了WILD HOUSE,他生命中唯一最寶貴的……
像是肯定了什麼,他這麼多年一直漂漂浮浮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是的,他再也不會放他走。
不管他們有過怎樣不堪的過往,不管他曾經做過怎樣傷害他的蠢事,不管----將來他們再有如何激烈的爭吵或是誤會,他唯一肯定的,是他再也不會放他走,再也不會將他趕出他的生命……
「喝粥。」一個饅頭轉眼間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佑赫伸長手臂夠到小桌上的粥碗,端到身前。
「慢點喝……」雖然知道他不會給自己任何的回應,他還是忍不住說廢話的叮囑了一句。環在懷裡的小身子軟綿綿的靠在他的胸前,似乎隨時都會閉上眼睛再也睜不開。恐懼的感覺驟然抓緊了他,因為失去過他,就更無法忍受再會失去他的可能。
佑赫舀起一勺粥就往TONY口中塞去。
多吃一點,快點好起來!他見不得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彷彿只有他的臉色紅潤起來,頭髮恢復了曾經的燦爛和光滑,腮上鼓鼓的堆起了肉,身子也胖得他抱不動,他的負罪感才會減輕,否則他將永遠得不到解脫……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下午還有多少重要的生意要談,忘了跟什麼人有過什麼過節,怎樣的糾纏不清,此刻他一心一意的只想讓懷裡這個髒兮兮的小東西好起來。別的,他什麼也不在意。
當然,李秀滿曾經費力花了數年教導過的:如果你發現你重視的東西那麼就毀了它以防後患,也早被他拋至腦後----這個自從他決定不殺他,就早已被他忽略的概念。
他換了個姿勢,將重心移到另一隻腿上,再想餵一口卻被TONY搖著頭拒絕了。
「不喝了?飽了?」佑赫隨口問出了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問題。
「……」
「再喝一口。」他低下頭壓低了聲音輕輕的哄著他。
「……」
「TONYA……」他用勺子碰著他的唇,被他偏頭躲了開。
「TONYA,最後一口,乖……」
他本來就不好的耐性快被磨沒了。他幹嘛這麼低聲下氣的屈就他?!!
「TONYA,聽話!」
「……」
他已經到極限了!佑赫覺得太陽穴處的青筋都暴起來,突突的跳著頭痛。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哄過什麼人!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聲調,他自己聽著都覺得噁心!!
可是他-----一點反映也沒有?!
更甚-----對他好他竟然就得寸進尺了!!!
他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而這他一向都知道的!惹急了他的後果是什麼!
可是他現在……哄他他又不給他面子,想吼又怕嚇著他,打他讓他如何下得了手!他覺得無計可施,惱羞成怒起來。
他終於爆發了,咬著牙閉了閉眼,將手中的勺子「光」的一聲扔在桌上的碗裡,忍著怒氣哼出一句-----
「不喝算了!」
犯賤!!
他是吃飽了沒事幹才會在這兒犯賤!!!
他張佑赫上輩子欠他安勝浩的嗎?!!
他將懷裡沒什麼分量的小身子移到枕頭上,起身就往外走。
他不管他了!
好像他這樣每分鐘都經手數百萬生意的人,哪有什麼閒功夫花在他身上!
他已經做得夠多的了!!
更何況-----
有個聲音在他的心底輕輕的說-----
或許KEVEN說的對,讓他獨自安靜一會兒吧。他受了這麼多苦,一時半會兒可能沒辦法正常的面對他……
給他時間,晚飯的時候他就會想見他了也說不定……
這麼老守在他身邊他當然不會珍惜,等他離開了一會兒,他可能就希望他回來了呢……
他走到門口,要拉門,卻不知為什麼又轉了回來。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可說可做的了,而且他又知道,不管他說什麼,都不會得到回應。
但是他還是折了回來,停在床邊,似乎潛意識裡只是想看看他怎麼樣了。
這個小東西整個身子縮在被子裡,像剛才他進來的時候一樣,只露出頭頂短短的亂蓬蓬的小黃毛。
他看著被單下蜷成一團的單薄的形狀,只有一股想將他抱到懷裡的衝動。
但是他握緊了拳忍住了。他是張佑赫,不會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
他已經被他搞得陣腳大亂,衝動到在大廳廣眾之下抱一個乞丐……他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這不是他應該幹出來的事情。他一向以沈穩著稱的,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猴子,弄得風度全失……
他不能再做出這樣出格失控的事情!
儘管……
……他是這麼想抱他……
他在床邊停了一會兒,就這麼直直的盯著被子上那團隆起發呆。然後他猛然驚覺這樣似乎有些不妥,當下可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做,這才舉步又往門外走。
但是走到門邊,他突然又想起來,原來他剛剛回來,是潛意識裡想再喂他把那碗粥喝完的……他於是下意識的又往回退了兩步。然後他才慢半拍的意識到-----他不是早就拒絕再喝了麼……他剛剛努力了那麼久也沒哄他喝進去半口……
簡單的問題竟讓他在原地進退兩難了起來-----他想著再哄哄他他可能就會聽話的喝了,特別是看見那還剩下大半碗的粥,表明著他根本沒吃進去多少。可是他又怕再次白費力氣,像剛才一樣的犯賤自作孽……
他厭惡起自己像個女人一樣優柔寡斷,像個傻子一樣因為這麼個無聊的破事舉棋不定。
幸好這裡只有那個將臉都埋進被子裡的TONY,要不然讓別人看到他張佑赫混到這個地步,他以後還有什麼面子在道裡混!
在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頭也不回的離開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佑赫,你在哪呢?!我聽賀森說你不回來了?你在幹什麼啊?!今天是我生日呃!!!!!!!」
………………………………
走了嗎??
他走了嗎?
TONY在被子裡戰戰兢兢的縮了好久,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他聽見他明明快出門又折返回來的腳步聲,他站在他的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後來他的手機響了,他聽見他不耐煩的敷衍的口氣,似乎正面對著多麼厭煩棘手的問題。
佑赫……原來,在他眼中,他仍是個麻煩麼…………
他覺得心裡一陣發酸,眼眶都熱了起來。
但是他不敢讓他知道他在哭,他死死的咬著床單,等著那腳步聲又一次走遠,直到傳來門關上的聲音,這才忍不住嗚咽了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他……他現在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還會這樣對他,他都已經表明了對他不理不睬了,他竟然還能保持著冷靜的語調,如此溫柔的對他……這不是他認識的張佑赫,他以前……是打死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
他可悲的想著,原來他曾對他-----這麼不好過-----為什麼當時的自己,竟然會那麼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邊呢……
而今……他是覺得內疚了嗎,想要補償……
不然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他以前從未對他這樣低聲下氣過……
他以前,雖然會寵他,但是從未這樣耐心的哄過他……
他知道自己很軟弱,不管他怎麼恨他,怎麼怨他,在他街頭抱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幾乎就要忘了所有積壓在心底的情緒,他甚至沒有任何反抗的就任他把他帶了回來……又帶回了他的身邊……
他記起來自己從未拒絕過他……他也意識到自己拒絕不了他……
他剛剛抱著他的時候,他剛剛低沈著聲音哄著他的時候,他剛剛一小口一小口餵他的時候,他幾乎要忍不住抱住他痛哭,他幾乎就要了……
但是他死也忘不了,一年前的那天,他歇斯底里的對他吼著-----
你滾!你滾出這裡,以後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
分開的一年裡,每天每天,他都被這樣的惡夢驚醒,它騷擾著他,不給他一刻的安寧,無休止的殘酷的提醒著他,當初被拋棄的事實……
跨出張家的第一步起,他就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聽信他任何的話語,再也不要屈從於他表面的偽裝,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樣,一次次的任他傷害過後卻又無條件的妥協……
再也不要回頭……
是他逼的他啊……
是他不再需要他,是他趕他走的……他已經被他傷害得夠了!絕不會再傻得重蹈覆轍!
他已經因為他死過一次了……
當初從WILD HOUSE離開,他就早沒了生的念頭。
他不知為什麼記起最初發過的誓,記起和七炫一起生活過的日子……他從未忘過這些因為和佑赫在一起而背負的罪孽。
他雖然後悔過,但是因為和他在一起,他好歹總有個安慰……因為和他在一起,他顧不上這些倫理道德的背叛……
但是他的一句話,將支撐他的所有的東西全都毀了……
毀了他最後的生存的意念……
他坐著輪椅跑到江邊去尋死,結果被黎救到……黎說這年頭好死不如賴活著(- -|||||這種沒品的話也就她這種人說的出口……),更何況……如果你覺得有罪,你還得活著贖你的罪呢……
你還得活著贖你的罪呢……
他因為這句話活了下來,這是他自作自受。
他以為他可以一直這樣活下去的,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再遇見他!
多麼尷尬……
他算什麼?當初百般的要逃離他的身邊,過了一年多行乞討飯的生活,最終又被他毫不費力的撿了回來……
他當然不知道佑赫在他走的日子裡,是怎樣發瘋的搜尋漢城每一寸土地,他也不知道,他因為他,又多殺了多少原本不該死的對手,玩弄了多少無辜的男孩……他更不會知道,他有多少次不顧死活的將自己暴露在對手的槍口下以誘他們現身,又有多少次因為一個不過風吹草動的說找到他的資訊,就全不分真假的起身就去證實。為此,他空過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談判,沒睡過幾次安穩的覺,甚至輕易的就誤中對手的圈套……
他一點也不知道,他睡覺的時候夢到的是他,做愛的時候幻想的是他,高潮的時候喊出的名字也是他……
他只知道,當初,是他拋棄了他。
他不愛他,因為李在元,他把他趕出了WILD HOUSE……
他早已對他死心,再也不會去期待什麼了……
更何況……
更何況,他已結了婚……
他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他餵著他喝粥的時候,左手上的那抹閃亮的冷光刺得他眼睛發疼。
那是只白金的鑽戒。雖然他沒有勇氣再看它,但是他知道,那裡面刻的,是他新娘的名字,他知道!
世界真是多變,只不過一年不見,他的身份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明明發過誓,已和他撇清了關係,從此和他再無牽連,也不會因為他再受到半點影響,但是他卻覺得胸口窒息起來,憋得他眼前發黑。
一瞬間,他想起來曾經和這個男人的糾葛。一點一滴的往事,細細碎碎的細節……
他想起來他們曾經無數次在床上翻滾,做愛。他激烈的霸佔著他的身體,壓榨乾他僅剩的力氣。他狠狠的吻著他,咬得他的唇都腫起來。他在高潮的時候會顫抖著抱緊他,他會像貓一樣用濕露露的髮磨蹭著他的脖子……
他會喊:TONYA……TONYA……………(- -|||||||)
然後,他會在激情過後摟著他,將臉埋進他的頭髮裡才可以安靜的入睡……
而這些……他都要給一個女人了嗎?!
對我做過的一切,如今都要給那個女人了嗎?!!
她是不是很漂亮,有你想要的溫柔和順從?女人美麗柔軟的身體(其實猴子的小身子也很軟= =|||||),抱起來比男人要舒服多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她可以給你你要的嗎?我曾經給你的,她也能給嗎……
她也能感覺到不輕易將感情流露在外的你情緒的變化,也能在你受傷難過的時候陪在你身邊抱著你嗎……
他覺得自己像個怒火中燒的妒婦,胡亂的猜臆起來。
然後心底有一個聲音說,就算她什麼也不能給,她最起碼的,可以給他一個完整的身體,還有一個他需要的完整的家庭,還有孩子-----一個女人可以給男人的最寶貴的東西……
他感到一股酸酸苦苦的東西哽在喉頭,雖然還有些餓,但是再也吞不進任何東西。
他避開了佑赫偽過來的粥……
他知道他生氣了。一向高高在上的他,還不曾如此低聲下氣的哄過什麼人。若是一年前的他,此刻恐怕早就對他棄甲投降。
可是他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習慣躲在他羽翼下受他照顧的安勝浩了。
他的身份由張佑赫的情人,一夜間轉為了街頭的乞丐。
一年食不裹腹的討飯的日子,讓他學會了對他死心。不再恨他,也絕不會再愛他……
他並不是沒感覺了,而是絕望了……
……
「啪……」
屋裡傳來很細微的聲響。
TONY睜開了眼,周圍有些暗,燈光透過被子照下一片溫暖的淡黃色。
是晚上了?原來他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
屋裡的動靜……他伸出一隻手,拉下蓋在頭上的薄被。
光亮的木地板上,有著一小灘褐色的水跡,印著藍色花邊的白色磁質碎塊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佑赫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正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殘局。
空氣中很快就傳來濃得讓人流口水的味道,饑餓的他閉著眼也能嗅出來的雞湯的味兒……
他是給他----送晚飯來的?
可是他笨手笨腳的絆了一跤,把那碗東西全扣在了地上,連碗也摔碎了……
他將被子蒙在頭上,瞇著眼睛從被子的邊緣,看見佑赫默默的撿著地上的碎塊,還不時抬起頭朝他的方向瞥上一兩眼,似乎在擔心過大的動靜會吵到他。
他忽然覺得心裡有點難受,但是他還來不及想些什麼,就被地上突然增添的一抹鮮紅奪去了注意力。
他看見佑赫迅速的將右手的食指含在嘴裡,用剩下的左手繼續收拾著地上的殘渣……
笨蛋,他根本就不是幹這種事情的料!
熱熱的東西湧上來,快要流出來了。他恨自己沒有出息,在低聲下氣的討飯的日子裡,也沒有落過一滴眼淚,卻在見到他之後就連著兩次控制不住自己。
TONY咬住被子忍著嗚咽的聲音。透過水氣變得模糊的背影顯得那麼的孤獨。
他明明記得,那副骨感的肩膀曾是那麼的堅實可靠,當他把頭靠上去的時候,是多麼舒服,讓他安心。但是現在,他蹲在那裡,曲起的身體讓他有想要落淚的衝動。
他記憶中的張佑赫,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總是那麼強,高高在上,冷酷嚴厲得讓人畏懼,似乎所有的人都該對他俯首聽令。
佑赫……
他怎麼會有這樣為他狼狽委屈的時候!
TONY再也看不下去的閉上了眼,他怕再多看他一眼,他就會忘記了他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殘忍的事情。
半晌,他聽見佑赫離開的關門聲,這才慢慢的,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地上已經被收拾得很乾淨,他奇怪他為什麼非要自己收拾,他只有動一動手指,就會有他的手下來收拾了啊。
他搖搖頭,拒絕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然後,他開始想念黎-----那個在他最絕望的時候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的黎。
如果她在,她會告訴他怎麼做……
她會告訴他,他該如何去面對現在的張佑赫,她也會告訴他,他該怎麼做,才可以忘了現在的張佑赫……
……………………………
不出一刻鐘,佑赫就從屋裡出來了~
禁看著輕輕把門帶上的佑赫,趕緊從沙發上爬起來。
只不過端碗飯進去,他怎麼好像經歷過被人追殺一樣,出來的很狼狽。手上捧著食物的殘渣和瓷碗的碎塊,竟然還流著血……
「少爺!」她趕緊迎了上去,接過佑赫手裡的垃圾,「其實這些屬下都可以去做的,不用少爺費心……」
他生來就不是幹這種事情的人!
「不用了。」佑赫簡單的撇出一句,「我再去盛一碗來。」
不想讓別人做,不放心別人做,即使是最親近心細如牛毛的禁。怕她們會有意外的閃失。
「少爺!」禁跨上一步搶了去廚房的路,卻被佑赫甩過來的一眼定住了動作,訕訕的把腿又收了回來,自動把路讓開,「少爺……我來……就可以了。」
「不用,你把KK叫過來。」佑赫轉過頭進了廚房。
站在門口望著佑赫彎下身子笨拙的從鍋裡舀著雞湯,禁咬咬牙吐出「好」字,那是她記憶中從來不曾見過的佑赫,讓她的眼眶都難受得酸痛了起來。然而她又想衝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領,好好的搖醒他。她想吼他-----
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不是張佑赫嗎?!不是那個一直都高高在上讓人敬畏卻又屈服的老大嗎!你看看你為了那個又沒姿色腿又殘了的乞丐,墮落成什麼樣子!!!!!
她猜她的脾氣多少和滿叔有些相近(果子你不用活了……),她猜滿叔如果還在,現在揪著佑赫衣領教訓的多半就是他。
可是她沒有滿叔那個膽子,惹不起他。而且她現在喉嚨發澀,像是堵上了什麼東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禁退到客廳,平靜了一下,打通了KK的手機。
「KK嗎,我是禁。少爺要你過來-----來城北洞。」
………………
不出半個小時KK就到了。
這之間佑赫又進了屋一次,出來的時候不出她所料,碗裡的湯仍然還剩下大半碗。
佑赫陰鬱的臉色看得她心驚肉跳,只恨KK為什麼還不過來。
有些人永遠讓人難以理解,比如,KK。
數年的交情,她早知道她的身份不那麼單純。她只是不能理解,早就和他上過床,做過他的女人的她,為什麼還能一如以往的保持著冷靜的面孔對著他,永遠都能拿捏著應有的距離……也因此才會得到佑赫特別的信任和信賴。
她慶倖自己幸而只是把張佑赫這三個字做為神祗般的崇拜,而不是像她那樣……愛上他……
然而今天,他竟然讓他最器重的除了機密事情還從來不曾輕易動用的女人,去漢城最繁華的街道,找一個專偷東西的乞丐。
雖說身為屬下並沒有決定或反對的權力,但禁私下認為這樣的任務多少有些污辱人的感覺。她為她感到不平,KK是職業的殺手,又不是張羅雜活的小混混!不過一向粗枝大葉的她也看得出來,佑赫亂了,已經分不清這些,他只是想找一個最信任的人,能夠最快的最安全的把他需要的那個人帶來而已。
那個小賤人把他傲人的理智全都磨沒了!現在的張佑赫,別說是WILD HOUSE的老大,就算是做裡面一個小小的管事,也不配……
禁皺著眉狠狠的咬著嘴唇,少爺,你還記不記得,後天有一個事關生死的生意要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