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遺事》第一部大漠風雲   by  千二百輕鸞
 
耶律大石急忙奔到跟前,將那具「屍首」搬了起來:原來是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年。衣衫藍縷,滿身血污,看來甚是可怕。耶律大石有點失望:初初聞見那樣如夢如幻的香氣,他還以為是一位世外仙姝呢!

雖然這想法不太實際,可是發現事實遠不是那麼回事的時候多少還是有點失落。他注意到這少年雖然貌不出眾,然除卻污垢血跡而外,卻是膚光雪映,髮色霧斂,於尋常人似乎頗覺不同。

當下他也不多想,伸手將少年抱了起來。看了看少年滿身血污,又單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裹住懷中少年。轉身向栓在樹林邊的坐騎走去。



甫進府,迎上前的就是幾位等候已久的姬妾。

看見耶律大石手中抱著的人,幾位遼國女子一楞,彼此不約而同地互看一眼。

「大石林牙,這是誰啊?」

耶律大石見懷中人氣息如無,有點擔心,顧不上解釋,只說:「揀來的。」

「咦!是漢人呀!」

「哦?是不是餓倒的乞丐呀?」

「那我去叫太醫!……」

「我去準備熱水吧!……」

關外女子,畢竟古道熱腸。耶律大石把少年抱進內室,放在花梨木的短榻上。

榻邊几上,小小銅香爐裡,原本燃著珍貴的沉水香。但是這少年一入室內,只覺他身上暗香細流,這沉水香都被映襯成了凡香。耶律大石想了想,索性喚進使女,叫她把香爐端走了。

太醫過來,診過脈,只說無妨。一點皮外傷而已,將息幾天,想來無事。

耶律大石也鬆了一口氣。他此時反正無事,就守著太醫開了方字,看使女快快煎了藥來,把少年扶起,親自督促著灌了藥下去。看那少年還是沉睡無覺。

一旁的寵花最有潔癖,看著這少年髒得不成模樣,大皺眉頭,忍不住便道:「林牙,既然太醫說他沒事,那讓人替他洗洗澡應該不成問題吧?他太髒了!」

耶律大石知道寵花的潔癖,點了點頭。寵花福身一謝,便命使女去叫人準備沐浴用具。

偏巧此時有官來拜,耶律大石趕忙出去了。



再進來時房裡已無他人,只有少年猶自熟睡。

此刻夜色已深,想必眾姬妾也各歸院落,自挑紅燈了吧。

夜色也入紙窗,春深而又未深季節,涼夜微冷。房裡銀燭高燒,煙氣裡有香氣。

耶律大石推簾入室,看這滿室靜謐,心裡奇怪的竟是點點滴滴的溫柔。

他坐到床邊,看著熟睡的少年,一時失神。

潮濕的黑髮,披散在紗枕上,小小的一張蒼白臉蛋兒,五官並無出眾,然眉痕愁斂,眼角淚生,總覺非尋常意態。--如果只用一個詞形容的話,那就是潔淨吧。

明明是凡塵裡人,為什麼會有這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潔淨感覺?

「林牙,夜已深,請更衣就寢吧。」

使女掀簾進來,細聲催促。

耶律大石點點頭,起身走進臥房。使女舖床展被,伺候他躺下,悄悄吹熄蠟燭。

庭外月光如畫,隔著紙窗,室內的擺設模糊可見。

躺下卻遲遲難以入眠。一閉眼耶律大石就要情不自禁地想起隔壁房間裡躺著的那個少年,想起那神秘而又低回的暗香,想起那青蔭的睫毛下不知何時懸出的一滴淚珠。

他實在忍不住,披衣起身,悄悄走進隔壁室內。

藉著月光,看那少年依然沉睡,呼吸如無,唯有暗香依稀。

耶律大石注視了他一會兒,輕輕歎一口氣,準備離開了。

突然,床上少年臉色一變,掙扎著,驚悸地叫了起來:「娘!娘!娘!不要!不要扔下我!不要……」

耶律大石嚇了一跳,隨即意會他該是做了惡夢,連忙伸手去握住少年的雙手。

少年的雙手被握住,仍死命要揮動開來,無法得逞,就只好掙扎著身子,發出陸陸續續的哀叫:「娘!娘,我是你的蘇兒啊……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不要扔下我……不要……不要……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先是驚喘嘶叫,而後成了哀告涕泣,陸續竟成嗚咽,終至無聲,--趁著中夜月色,只見蒼白的面頰上,淚濕如瀑。

耶律大石握著少年的手,只覺掌中冰涼潮濕,攤開一看,兩隻細瘦手掌,儘是冷汗。他心裡輕輕一痛,再攥緊少年的手,無論如何,竟捨不下就這樣抽身離去。

他到底經過了什麼苦痛?

「蘇兒」嗎?

「娘……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輕微的一聲氣喘之後,蘇兒又開始夢囈起來。眼淚仍是不停的望下流。

明兒使女收拾床榻,恐怕會發現紗枕都濕浸透了吧。

俯視著眼前的少年,耶律大石忽然覺得眼底微微潮濕。

縱然是心如鐵。卻連自己也能察覺,心底的某個地方,在開始塌陷,塌陷……

耶律大石伸手將少年抱了起來。向自己房裡走去。

揭被躺進床上讓兩人全籠罩進溫暖裡。

懷中溫香飄渺,彷彿沒有形體。

耶律大石很快睡著了。

我給你溫暖。你給我眼淚和香氣。



嬌鳥啼春,驚破了供奉府的黎明。

房外有使女細聲說話:「怎麼,林牙還沒起來?他一向習慣早起的啊?」

誰在低聲解釋:「是為了昨天揀到的那個小孩子吧。林牙昨天睡得滿晚的呢。」

小孩子?

--是小孩子嗎?

看形體,瘦骨一把,也可說是個小孩子。

然而那深酌的愁思,那裡還有小孩子的無憂無慮呢?

判別大小的,不一定是年齡。

模糊地這樣想著,耶律大石很快清醒過來。

低頭看,懷中的人看來是早醒了。

靜靜地看著自己,態度很是漠然。眼神裡有如煙如霧,就是沒有確定的情思。昨晚的哭泣與哀告,彷彿只是耶律大石自己的一個夢境。

突然峰迴路轉,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躺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懷裡,他竟然忍心不聞不問。彷彿根本沒有什麼值得詫異的事情。

這樣的人是小孩子嗎?

耶律大石心裡一滯。

他寧願要昨晚那個人,那個哭著求著娘親不要離開自己的蘇兒,那個用眼淚塌陷自己鐵石心腸的蘇兒,不要這個--不要眼前這個拒人於千里之外,儼然連他自己都不關心的少年。

耶律大石歎了口氣,還是試探地叫了一聲:「--蘇兒?」

少年微微一怔,抬起眼睛來看著耶律大石。

幸好,還有反應。

「你怎麼知道?」

蘇兒困惑地看著耶律大石,此時望去,他的眼睛溫柔深黑,但是不知為何總有點不容易親近的感覺。雖然聲音裡還是帶著少年的稚嫩。

耶律大石沒有回答,只說:「我叫耶律大石,表字重德,你叫我重德好了。」

蘇兒點了點頭,也不再問。忽然卻說:「我姓趙。」

門外的使女想是聽到屋內的話聲,簾子一掀,端著金盆走了進來。

又一天開始了。

新的一天,確實是新的開端。



忙於政事的耶律大石,無論如何不可能抽出很多時間來陪這個揀來的趙蘇。

雖然怎麼看他都是一副清冷寂寞的樣子,耶律大石還是放不開胸懷讓別的人來陪他。

也許是私心作祟。可是,趙蘇這樣子的人,耶律大石真的覺得他就是那一抹沒法熱鬧起來的靈魂。

耶律大石從來沒懷疑過趙蘇的身世的不平凡。

雖然說被迫加入傭軍的人,照例不是雇農邊是貧民,可是耶律大石不信貧民窟裡能生出趙蘇這樣的人。

昨天寵花來看他,說:「這孩子長得一點也不漂亮。」她有點無趣。

寵花總是喜歡美麗耀眼的東西。

照這樣看的話,趙蘇委實不符合她的要求。可是他又是絕對無法讓人忽視的。

那彷彿與生俱來的淡定與冷漠,甚至連那匪夷可思的體香,都絕對不是貧民窟裡能夠醞釀的氣息。

可是,他又不像豪門子弟。

沒有一點豪門子弟的氣勢姑且不論,如果是豪門子弟,為何會淪落至此?

去問吧,又一定得不到答案。

象趙蘇這樣的人,大概是除了他自己,誰也無法開啟他的心扉吧。

騎著馬一壁走,一壁想,耶律大石驀然驚覺,已到了供奉府門前。

跳下馬,將它交給迎出來的老奴,如往常一般地跨入府門,耶律大石突然一驚。

方纔那莫名的期待從何而來?

恨不得一步跨進自己房中的感覺,難道那裡有什麼事物在吸引著自己的腳步嗎?

還能是誰?--是蘇兒吧。

想到這裡耶律大石就微笑起來。那個帶著香氣的人影,輕輕在心上掠過。

蘇兒。

不管你是誰我是誰,只要相遇就是緣分。



想到這裡他陡然灑脫起來。

方纔的一連串思緒彷彿都成為了和煦的春陽照耀下的水泡,款款消弭於無形。

耶律大石住的堂前有一株紫荊樹,隔得老遠便可以看見它那照耀的紅艷。

樹下依稀有一痕白衣,--除了趙蘇還能是誰?

走近耶律大石卻被他的眼神嚇住了,瞪著紫荊樹的趙蘇,竟是一臉驚悸與恐怖--耶律大石直覺他一定就是馬上要叫出來要哭出來--駭得他趕緊一個箭步跨到趙蘇面前,一把將他扯進懷裡,緊緊鎖住,叫:「蘇兒!」

「嗚」

被他如壓搾骨頭般鎖住的趙蘇發出一聲模糊的悲鳴,隨即不再出聲。只有一身瘦骨,顫抖得快要散架般,在他懷裡動彈不了。

「蘇兒,蘇兒!沒事了,沒事了……別怕,別怕……」

對趙蘇一無所知的耶律大石,除了這樣空泛的安慰,想不出其他的話來說。儘管他也心痛得要命。

在你背後,到底有怎樣的一個傷心故事?

「啊!」

彷彿才從多年以前的一個夢幻中醒來一般,趙蘇猛然驚回,恢復了原狀。方纔那種即將崩潰的眼神不見了,剔透的眼珠兒依舊是霧散後的清冷。

「重德,你回來了?」

彷彿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趙蘇微微一笑,蒼白的唇角輕輕抿開。

不知為何,耶律大石心頭仍是無法自拔地一哽。

我寧願你哭你鬧,不要這樣壓抑自己!蘇兒--他又說不出來,只得點了點頭:「恩,我們進去吧。」


宣和四年夏初,燕京城裡。

翰林供奉府。

耶律大石騎馬從大林牙院回府,委實憂心忡忡。眼下北宋聯金攻遼,雖然北宋軍隊處於「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狀態,一向不堪一擊,可是以剽悍著稱的金兵卻萬萬不能小覷。更何況自三年前被金兵攻破上京以來,東北一帶早已成為金國的勢力範圍。如今他們又以破竹之勢,急攻遼國中京和西京。

而駐守中京和西京的將領耶律余睹和都統耶律馬哥自從天輔元年在渾河大敗給金將完顏希尹和銀術可後,從此見到金將,雖然不至於望風而逃,卻多少有點士氣不足。耶律大石以前就反對讓他二人駐守京城,然天祚帝生性懦弱,不忍開罪皇叔耶律余睹,不肯駁回耶律余睹自請守衛京城之辭,誰知禍及今日?

恐怕京城難保。

而自己身為駐邊重臣,亦不可能扔下這裡不管。

想起此時身在中京的母親燕王妃,耶律大石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耶律大石的父親燕王耶律淳在天輔二年於西夏與遼的邊境夾山戰死。從此以後,原本以美艷著稱的燕王妃頓時彷彿衰老了二十歲。

母親一直深愛著自己的父親。從小耶律大石就知道這點。

所以,可以想像父親的卒死,給母親是怎樣的打擊。

父親戰死後,母親大病一場,原本鴉髻如漆的她,短短一月,卻幾乎兩鬢成霜!

然而耶律大石卻無能如何不能理解,為什麼當時纏綿病榻的母親,昏迷中會翻來覆去地說什麼:「那個狐狸精……香氣……我要殺了你 ……」

狐狸精?香氣?殺?

據耶律大石所知,父親並沒有別的女人。燕王耶律淳一向不耽女色,為人更是端方嚴謹,除了酷愛南人詩詞以外,他幾乎沒有別的嗜好。

一說到詩此,耶律大石又想起了父親燕王最愛吟誦的那首《春夢》。

他情不自禁地輕輕念了起來:

「洞房昨夜春風起,

遙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時春夢中,

行盡江南數千里。「

父親每次吟起這首詩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總是那麼地溫柔而又悵惘,每每讓年少的大石,產生一種他就要於此消失的錯覺--啊!難道,那個讓一向冷硬的父親流露出如許溫柔悵惘表情的人,就是母親口裡所咒罵的「狐狸精」?

耶律大石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可是,「香氣」又是什麼意思?



不知不覺就到了府門前。

消停來到院落前,看見那株紫荊,早已花謝如斯。綠葉闌珊之中,唏噓挑著一簇殘紅。

陡地,耶律大石又想起那天蘇兒以恐怖的神情瞪著這株紫荊的樣子。

為什麼他會這樣呢?

唉,周圍的事情好像都隔著一層雲霧,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覺委實有點不好受。

耶律大石苦笑著,忽見寵花迎了出來。

「林牙,王妃到了。」

「啊?」耶律大石大喜,搶身入內,一眼看見正坐在廳內的母親燕王妃。耶律大石從小和母親感情融洽,他又一向事母甚孝,本擔心母親陷於不測,此時突見母親不僅平安無事,還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可謂喜從天降,不由倒身一拜,滿面歡欣,大聲道:「孩兒見過母妃!母妃,您平安無事就好--」

說到這裡,喉頭一塞,眼淚幾乎盈眶。

燕王妃與耶律大石分別已久,此時一旦見面,自然也是百感交集。她見這個一向穩重的長子,這麼大了,在自己面前還是一副大孩子的模樣,不由又是欣慰,又是疼愛,鼻子一酸,也差點流下淚來,忙說:「孩兒快起,快快起來!」

耶律大石遵命起身,仍按捺不住心中歡喜,仔細地打量著母妃。見燕王妃比幾年分別前更顯老了,臉上已經有了老人斑,以前明亮的眼神,也顯得有點渾濁了,不由有點難過,恨自己不能時時刻刻孝敬於母妃膝下,時時刻刻逗她老人家開心。

這時聽燕王妃笑道:「好了,你娘好著呢!夷列也來了。你哥兒倆好久不見,先敘談敘談吧!夷列這孩子,從小就愛黏著你,打你走了這幾年,他哪一天不念叨你兩句的?」

一面叫:「夷列,還不出來見你大哥!這孩子!在裡面磨蹭什麼呢?--可也怪,沒見面時恨不得插個翅膀飛過來,一到了這裡他倒學小媳婦,害羞起來了!--夷列--」

「來了!」

簾子一掀,從隔室跑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長得俏麗可愛,要不看裝束,准把他當成一個女孩子!

夷列一見到大石,早已滿面放光,大叫一聲:「大哥」,就撲了上來!

耶律大石也很掛念這個聰明可愛的弟弟,滿面笑容地迎上去,將他抱起來轉了幾個圈兒,笑著說:「啊,夷列比過去重多了!」

夷列嘟起了小嘴:「哼!我長大了嘛!」他攀著耶律大石的肩膀,急切地正要說什麼,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扭過頭去:「母妃!我剛才不是害羞,我剛才本來是打算到裡面去找大哥的,結果大哥沒有找到,你猜我找到了什麼?」

「是什麼啊?」

耶律大石看他一臉得意,很是好笑。燕王妃也滿臉笑容地看著小兒子,靜著聽他有什麼發現。

夷列笑道:「我發現了一個身上會發出香氣的人耶!他--」

話沒說完,燕王妃和耶律大石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

燕王妃陡地站了起來,厲聲喝道:「那個女人在那裡?!」



夷列被母親可怖的神情嚇了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耶律大石知道他說的人應是蘇兒,然而不料母親對「香氣」這個詞反應這麼大,心裡不由有點忐忑,只得上前道:「母妃,這個身上有香氣的人,並非女人,只是孩兒揀回來的一個孩子。」

「哦?」

燕王妃神態似平和了一點,但仍然表情不善地道:「叫他出來,讓我看看。」

耶律大石只得叫寵花去請趙蘇出來。

他心裡不安,既不明白母親對於「香氣」的嚴重心結始於何時,又是為了何事,也不知道母親看到趙蘇到底會有怎樣的反應,此時百計無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通往隔室的氈簾。

燕王妃一語不發,也淡淡地望著氈簾。

夷列望望燕王妃,望望耶律大石,也把目光投向那道靜止的氈簾。

片刻。

首先到來的是極其清淺的香氣,恍恍惚惚地好像夢裡的聲音。

聞到這熟悉的香氣,燕王妃枯槁的臉上,輕輕抽動了一下。

簾子掀開了,一個清瘦少年出現在三個人的面前。

好熟悉的感覺。

平常的容顏,跟那個傾國傾城的女人完全不同。然而就是無端的要讓燕王妃想起那一個身懷同樣異香的女人。

少年乍進房裡,看見一旁的耶律大石,眼裡漾起一抹歡喜。然而看見神色不善的燕王妃,又猶豫地停下了想要招呼的動作。

燕王妃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冷冷問道:「你娘是誰?」

趙蘇一怔。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突然又白了一層。他轉眼看了看一旁的耶律大石,清澈的眼裡掠過一抹閃爍的痛楚。

「你娘是誰?!」

燕王妃提高了聲音。

「娘--」

耶律大石看著蘇兒瞬間流露的脆弱,再看著母親的蠻橫,既擔心又難看,想勸阻母親。

卻聽蘇兒緩緩道:「--我,我娘已經死了。」

燕王妃怒道:「我不管她死沒死,我只叫你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

蘇兒看著燕王妃,目光冷冽:「我不想告訴一個不尊重死者的人。」

燕王妃一愕,隨即臉色一沉。她不屑地掃視著眼前蒼白孤傲的少年,突地冷笑一聲:「很好!」扭頭厲聲叫:

「來人!!」

「娘娘有何吩咐?」

府中總管急忙奔了進來。

燕王妃指著趙蘇,恨聲道:「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南蠻子給我轟出去!」

「是--」

「且慢--!」

耶律大石大急,急忙止住總管,回身向母親單腿一跪,道:「母妃!請看孩兒面上,放這孩子一條生路!他無依無靠,是孩兒從死人堆裡把他撿來的!母妃!您一向禮佛敬善,今日何必為難這個不懂事的孩子?」

「不懂事的孩子?」

燕王妃冷哼一聲,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嗎?」一面憎惡地看著眼前的漢族少年,見他雖然容貌平常,卻越看越覺得眉目之間,自有一種教人轉移不開視線的東西。此時窗外風過,一陣幽香再次拂送到她肺腑之中--

是了!

就是這樣的香氣!

雖然淺淡了好些,燕王妃可以肯定這就是那個女人身上的香氣!

她臉色鐵青,冷笑道:「你娘是不是叫林傾國?」

只見趙蘇身形一震,猛地抬起頭來!

看來燕王妃是說中了!

耶律大石大奇,看著趙蘇,他從沒聽趙蘇說起過自己的身世,不知林傾國是誰,也不知道這個林傾國和母親有什麼淵源,只覺心下一片惘然。

這時,他突然想起來那一夜,那個充滿眼淚和香氣的夜晚,只覺心裡輕輕甜開,卻又無緣無故地一緊。

燕王妃看著沉默無言的趙蘇,只是冷笑不語。

耶律大石摸不著頭腦,只得望向母親,道:「母妃,到底怎麼回事?」

燕王妃瞧著趙蘇,眼神裡充滿憎恨,冷冷道:「傻孩子,你還不明白?他娘名叫林傾國,就是宋朝死皇帝趙頊的妃子!也是那個三番五次不知廉恥勾引你父親的狐狸精!」

「這--」

難道?

耶律大石心下震驚得幾成茫然。--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這個看來完全無慾無求的人兒,難道會是--

只聽燕王妃冷笑道:「幸會啊,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