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梅記》初話──『燕蝶樓』的無名客

 

「嗣齊,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在小溪邊停下,戴著面罩的中年男子躍身俐落的從馬上跳到地面,將他心愛的黑驅黑燕安頓在旁。

 

「是的,老爺。」嗣齊隨之亦下馬,把馬牽到樹邊,然後走到溪間洗洗臉,抹去一路上沾上的風塵。「老爺,到底你今天想要去拜祭誰人?」

 

「一位老朋友,還有…一位敵人。」立身於馬邊,男子拿下水囊,把水倒在手裡搋到馬兒的嘴邊給牠喝。

 

「敵人?」嗣齊愕然回頭,好奇的靜待詳盡解說。可是老爺並沒有回望過來,只冷冷「嗯…」的一聲短答,害他無話可說。沉默片刻,嗣齊看見老爺餵喝完了就拉下面罩喝水,他霎時記起不論當時是甚麼季節,要到的是甚麼地方,老爺每每騎馬都會戴上面罩。「老爺,其實你為甚麼要戴著面罩?」

 

男子拭去嘴邊的水珠,一邊塞好水囊,一邊回眼過去,看著一尺以內蹲著的稚氣隨從。「你這小子還真多問題…」

 

「對不起老爺!嗣齊只是…」

 

「那只是以前我當騎兵到現在都沒有改過來的壞習慣。」安全感…面對著風沙沒有面罩固然是很不自在,但其實男子最怕的是殺敵時濺得滿臉鮮血。「我要拜祭的朋友也是我仍是騎兵的時候認識的…」

 

聞此, 嗣齊沒有再問甚麼,老爺亦若有所思的再次戴回面罩,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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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城鎮-

 

三年了,萬緞已經習慣了難聽的稱呼,亦習慣了失去右眼同時失去的距離感。萬緞置身的是一個熱鬧不已的地方;普通女子不喜歡但好色男子卻很喜歡的,每天客似雲來,老闆娘忙個團團轉的地方。那裡是全城無人不知,最高知名的娛樂場所燕蝶樓妓院。

 

「緞兒,拜托你∼快束起頭髮吧∼」薇姨以扇代手的指著萬緞長溜烏黑的頭髮,順道也提醒他戴上只有屬於他的必需品。「還有啊∼快戴上你的眼罩!想把我的客人通通都嚇死嗎?」嘴巴是很毒,但三年來,她還是把萬緞當作親弟一樣愛護有加,亦莫說何以她會親切的稱呼他緞兒。

 

「喔…」的確,不戴上眼罩的話,誰也會給他空洞的右眼窩嚇壞。幼繩繫緊了髮絲,緞兒慢條斯理的戴上深褐色的皮造眼罩,這是薇姨送他的第一份禮物。他徐徐經過熙來攘往的燕蝶樓大廳,走到櫃台前跟福來接手掌櫃的工作。

 

 

「欸?這位客倌∼第一次光臨啊∼請來這邊坐吧!」薇姨花枝招展的搖著扇輕輕拉著男人的衣袖,請他在大廳的桌前坐,但男人卻寸步不移。「客倌怎麼稱呼啊?」

 

「『無名』…我想要一間廂房。」他淡淡的道,及腰的單薄馬尾辮子隨著他的頭顱抬起低下而猶如絲帶般舞動,連同右耳垂下的耳環亦雀躍起來。男人額戴頭巾,留海不能遮掩他眉心之間像蜈蚣一樣的傷疤。他披著海碧綠的大衣,右手藏在大衣裡,左手則輕輕握著腰間的刀柄。

 

「沒問題沒問題∼」無名這稱呼,不知道是沒有名字還是真的叫作無名的意思。沒所謂∼反正奇怪的傢伙薇姨見太多了,她還是慣性的笑著招呼。「福來∼∼∼」但卻在這時候整轉一圈都找不著一個人來領這個男人先到廂房去。「福來∼?」

 

直至她轉到櫃台前,無從選擇下,她美麗纖纖的指尖抬起了一手打著算盤一手寫字的男子的頭,然後拉著他的手腕,把他從櫃台後拉出來。「欸∼緞兒∼來來來∼你先帶這位無名公子到二樓廂房吧∼」

 

「哦…」沒甚麼好大驚小怪,薇姨總是會在不可開交的時候毫無條理的調配人手的。緞兒走上一步指向樓梯,微微昂首招呼。即使他的樣子不再好看,他仍然學著薇姨,一臉笑容的對待客人。「客倌,請跟著我來吧!我先帶你到廂房。」

 

「公子,請問想要甚麼酒菜?」將客人帶到廂房,請他安坐。萬緞循例的問一下這種賓客需被問到的問題,美女、酒色、菜餚…全都是燕蝶樓缺一不可的重要元素。對萬緞而言,自己只是個美中不足的存在。

 

「千里香。」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萬緞,點最高級的酒。眼神裡的惡意不禁洩露,但他仍然靜靜的說著,只在話語上霸道起來,卻不輕舉妄動。「我要你給我拿來。」

 

其實無名沒想過 會因為心血來潮想到妓院裡而遇上「舊相好」的,起初還會有點疑惑。畢竟在無名的記憶中,萬緞總是華麗完美的出面於他的面前,他決沒有想過再遇上這個人時,他的身體已經殘缺不堪了。諷剌地,亦憑著萬緞唇上左邊的刀傷,他肯定面前站著的就是他找很久的人。

 

「……」感覺到他每一字每一句都步步迫壓,萬緞回望了無名不屑的眼光。他早就想過總會有遇上仇家的一天,而且也不怕他們來報復,萬緞擔心的只是連累到薇姨,還有這裡像他家人一樣的女孩子們。「好的。」

 

萬緞才剛打開門出去,換來就是一把女人聲音,夾帶著風騷的口吻,撥著繡花扇步進來。「客倌∼無名公子∼想要怎麼樣的小姑娘啊?」

 

燕蝶樓的姑娘哄人的技倆全都是出師自她的,所以在姑娘們身上看見的動靜,用絲巾、香氣來勾奪男人心,皆是由老闆娘薇姨親自授教的。一如以往,薇姨走到無名的身邊,俏俏靠在無名的肩。

 

無名卻只是若無其事的呷一口茶,一眼都沒有看過薇姨。再者他們說話的重心不一致,誰氣勢強一點,誰就領主導權。然而不用考慮,此刻氣勢理所當然地於無名。「帶我到廂房來的男人是甚麼人?」

 

還真是來者不善,薇姨看穿無名的來意,她暗裡苦笑了幾聲。好歹她都是個歷盡風浪的老闆娘,她不會讓無名傷害緞兒的!薇姨發揮她體內最強的裝蒜天份,撒個最無聊的謊話。「大爺你真是的∼我知道他不好看,但他都不過是個小孤兒,自小就給我買回來差遣。大爺你又何必在意呢?」

 

「是嗎?」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多信薇姨的胡說八道,無名本來就很清楚萬緞在妓院工作前是幹甚麼的。無名從容的喝著茶,依樣沒把目光注視在薇姨的身上,心思只是在意薇姨身後,推門進來的是甚麼人。

 

「客倌,你要的千里香。」萬緞小心的捧著放酒壺的木淺盆,跨過門檻內進。他並沒細意無名的舉動,但他卻看見薇姨背著無名不斷向他打眼色。看著薇姨的暗示,萬緞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她的意思,猜的連腳步都減速了,無名沒可能沒察覺。

 

「你叫甚麼來著?」繼續喝茶,無名高傲的將視線擺到一邊。

 

端著千里香,萬緞細看著薇姨的嘴形,「假名假名」的不停說著。無名就只放下茶杯,讓他們繼續滑稽下去。萬緞他明白了,但當他一回首正要抿嘴回答的時候,無名隨手就拔出他腰間的刀摃到薇姨的頸邊,把薇姨嚇的驚惶尖叫。「丫!!」

 

「不要!!」緞兒馬上急得亂了分寸,手裡的上品酒都給他一時情急摔至粉碎,沾散地面。

 

「我要聽的,是你的真名。」他不用強調,無名眉宇間的傷疤已經是最大威勢。他手裡拿的是光亮無瑕的名刀,只要他稍稍拉下,薇姨的脖子就會噴出鮮血。

 

「萬緞!我叫作萬緞,萬里的萬,綢緞的緞。」

 

 

 

自此,大概每三兩天,無名都總會帶著他的刀,光顧 燕蝶樓。每次到來,他都必定要佔一間廂房,並且是指名要萬緞帶他上去,為他沖茶端酒。有時候,他會要薇姨叫來幾個小姑娘陪著他喝酒;有時候,他只會獨個兒在廂房裡大吃大喝。

 

這種日子,維持了不很久。數個月後的今天,當無名再來, 除了那些裝束和指名帶到廂房之外,其他的習慣都改變了。他已經沒耐性猜度下去了,無名乾脆的把萬緞留下來…

 

 

 

「無名公子∼歡迎啊歡迎啊∼∼」『天煞的!』薇姨心裡雖然這樣咒罵著,但為保持著和燕蝶樓裡的小姑娘一樣的形象,即使是現在要面對著麻煩恐怖的客人,她走路仍會左搖右擺,笑語盈盈,歡迎之至。「公子今天想要多少姑娘來陪你啊?」

 

薇姨瞧瞧他身邊的萬緞,每一次都令她很害怕。所以只要無名一到來,薇姨都總是會走進來,希望緞兒能從無名身邊全身而退。可是今天不再,她已愛莫能助了。

 

「不用了!」不知道為甚麼,他今天特別覺得浮躁。前思後想,記憶一翻就翻到了三年前。三年前的今天,是無名人生中最大的轉捩點。「今天你燕蝶樓的掌櫃留下就夠!」

 

「……」眉頭扭皺又頓時放鬆,頭上象徵憤怒的點點青筋都被暫時收起。薇姨都習慣在無名面前裝蒜了,她老是嘻嘻哈哈的躲開危險的話,刻意的保護著萬緞。「呃哈哈…公子真會說笑∼你明知道我們 燕蝶樓介紹的都是小姑娘啊∼再者你要了我們的掌櫃,那我找誰來代替他?」

 

「你怎麼樣不關我的事!話我已經說完了,這裡沒你的事,出去!」無名甚麼都不在意,他今天就是擺明車馬來算帳的,即使薇姨是個武林高手他都不會怕。

 

「……」

 

「薇姨,我不要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縱使今天無名不來尋仇,也難保明天、後天他不來尋仇。

 

薇姨苦惱的看著緞兒,果然,跟緞兒所預期的一樣。但在於緞兒,最大的問題是他連無名要來尋甚麼仇都不清楚!薇姨根本沒法想像無名會怎樣對待她的緞兒!「那…那個…唉…那緞兒,你就好好招呼無名公子吧!」

 

待薇姨走出了房間,眼眸狠狠的投射在無名的身上,萬緞不再忌違的警告無名。「薇姨只是個弱質女流,請你不要欺負她!」

 

「你求我嗎?」輕輕對萬緞嘲笑一聲,無名站起來踱了幾步,又再低聲的在萬緞的耳邊侮辱他。「喪家犬!」無名大大的撥去桌上的所有東西,抓住萬緞的頸後,渾勁不留情的將他一手壓下去,換了大吼聲調。「對我有甚麼期望的話就來求我吧!!」

 

「呃!!」

 

「記得我是誰了沒?」無名彎腰低喃著,手還是使盡了勁,把萬緞的頸掐得從骨裡痛,皮肉通紅。「啊啊…在你手下死的人太多了吧?我這樣一個被你斬掉了手的小人物你怎可能會記得呢?」

 

「斬…掉了……手…?」萬緞被壓得喘不過氣,連說話都沒法自如。缺氧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依稀想起了一個名字,他努力的發聲,唯求確認。「『陸豪庭』…專用殺手…鄒…劍邦…?」

 

「嘿…真是太榮幸了!萬大俠你居然會記得我啊!」無名心想是太好了,他才沒有心情舊事重提!他惡作劇般粗魯放手,讓萬緞伏在桌上痛苦咳嗽,也呼吸一口健全的空氣。「我以為我沒有了一隻手已經有夠潦倒的,原來把我的手斬下來的人更折福∼嘿!」

 

萬緞爬起來,輕扶桌邊,摸著疼痛不已的脖子忙著呼吸。換著是三年前,他斷不會隨便無名將自己壓個反抗不得。要是以前,無名早已經死在他的刀劍之下了!如今,他卻寧願安於死在仇視他的人的手上。「你來報復,你是來殺我的,是吧?」

 

「殺你?你知道我是殺不了你的吧…要是可以的話,一刀殺你的話可不夠好玩…」無名的臉上掛起黑暗的笑,眼眸牢牢鎖定在萬緞的臉上,不移半寸,語氣陰森可怖。

 

無名剎那間又用同一的手段將萬緞按下來,他沒有讓萬緞有喘息的餘地,只是再一次在萬緞的耳邊用言語嚇怕他。「直接點說我是來折磨你的!」

 

被撞痛的顎骨與臉龐一同緊貼桌布,這一次的壓迫令他的脊椎都痛起來。他連慢慢接收這難受的感覺都來不及,無名已經換了失去手腕和手掌的右手手臂壓著他,空出健全的手翻過覆疊的衣,潛進他的腹,在敏感的皮膚上游走,掐弄緞兒的櫻桃。

 

「嗯……嗯啊………放手!神經病!!…啊……」他不怕死,反正這三年裡的萬緞每天都渾渾噩噩的虛度光陰。

 

「……」沒有作聲,無名默認這難聽的稱呼。他大力的拉脫緞兒的上衣,衣布在他的眼前略過。衣幕過後,他清楚看見了緞兒背上像梅樹枝節的鞭笞疤痕。無名愣了好一陣子,霎時這枝淒美的梅木令他回憶起春雪之間,梅花園裡的一隻絹斑蝶。

 

「這是甚麼?」沉重的輕語,無名壓著緞兒的手腕在桌上,低頭凝視著白皙皮膚上,令人看見亦奇妙地覺得痛的傷痕。他不曾期待過緞兒有一片雪白美麗的背,但他也沒料過緞兒的身體 比不如他從前所預期般美麗高貴更糟。

 

「是甚麼時候的事?」他繼續不饒人的遷移手指,若無其事的解開緞兒的腰帶,伸手就握住了最能令他軟弱無力的地方,如本能般圈套著。他不需要用力壓著他,緞兒都逃不了。

 

「嗯…啊…啊……」全身轉眼就燙熱起來,緞兒死抓著桌布,想說很討厭,但卻欲罷不能。畢竟…「是…三年前……向雷少爺…辭呈之後的事……必須…接受鞭笞……留下一隻眼珠……這…就是離開雷大宅的代價…」

 

「啊…啊……」

 

聽著誘人的呻吟,無名俯身,選梅枝疤痕以外完好的皮膚舔舐,粗糙的左手手掌依然不間斷的在把玩著緞兒的興奮觸覺,時兒又抽離了背上的親吻,低聲俘虜緞兒。「明明留在雷大宅,榮華富貴指日可待……為甚麼要離開那裡?」

 

「啊…啊…」在細碎的聲音放肆吐出之際吞嚥一口,保持著他腦裡僅餘的清醒,緞兒莫名哀傷的告訴他事實,其中一個無名不會相信的事實。「我……已經…不想再握起劍了…」

 

他沒放過任何一個讓緞兒無法捨棄快感的機會,直至這種觸覺到達了緞兒忍耐的極限,無名隨緞兒在他手中解放。

 

「嗯啊……啊啊!!」

 

「鬼話連篇!」明明是深深的相信他,卻又沒法坦白承認。無名抹抹自己的手,拾起地上的衣就往緞兒的身拋過去。也許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傷萬緞的心,所以他才會不經意的關心這種微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