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学的载体，尤其是抒情性文学，汉语不逊于任何一种其它的语言。古汉 语的简练、神韵、回味，（随便举一例：古道西风瘦马，枯藤老树昏鸦-- 画出来也不可能这么传神。）很难想象有其它的文字载体能更适合。现代中文 罗嗦了些，但看近现代的汉语文学作品，即使因为政治的原因创作自由受诸多 限制，但精彩的东东多的是。
作为逻辑性、科技性文章的载体，汉语的缺陷就显现出来了。词义外延普遍太 广，不精确；方块单字二维结构，基本构造单元（笔划、位置）很多，组合规 则复杂，构造新字很难。数理化生等学科还可以勉强凑合，前辈科学家们作了 一些相当精彩的翻译和造词（微积分、物理、熵等等）。但到了信息科学就捉 襟见肘、窘态百出了。因为到了信息科学，问题已不仅仅是语汇贫乏，而是含 义模糊、语法简单。
就象用C语言也可以做到object orientation（面向对象）一样，汉语能够表达任何逻辑、语汇、结构，大不了 造新词、新结构就完了；但是，也就象用C语言实现object orientation，其实施极为繁琐，使用极为困难且容易出错、漏洞百出一样，用 汉语对付信息科学中比比皆是的细微但重要的含义差别、层出不穷的新概念和 复杂的逻辑关系，蹩脚之至。您要是不信，试着翻译一页Linux kernel函数调用的说明，或者C++的ANSI规范文本。
据说爱思基摩人的语言里关于雪有三十多种不同说法。为什么？雪和他们的生 活联系极为密切，他们可以很容易地区分六角型雪花和冰凌，甚至雪花和雪粉 的差别可能对他们来说是有实际意义的。赤道几内亚的“土著语言”（如果有 这种东东的话）就不可能原产三十多种关于雪的词。是不是赤道几内亚的人不 可能理解雪花和雪粉的区别？当然不是。是不是其“土著语言”不可能有爱思 基摩语里各种“雪”的翻译？也不是 -- 他们可以造新词。用“土著语言”可以写关于雪景的细腻文字吗？肯定也可以， 但是显然不如爱思基摩语来得方便、自然，除非那些新造词已经成为赤道几内 亚人的思维里有机的一部份。
创新是件难事。假设各语言圈的人的原始思维能力是一样的，如果某一语言 *支持*形像思维，该语言圈的人在文化艺术方面的创新就更可能出成果；如果 *支持*抽象思维，他们在分析学科方面就更可能成功。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只 是probability，不是possibility（不是我喜欢学假洋鬼子，汉语里两者都是 “可能”，区分起来麻烦-- 不 *支持*），而且语言只是影响创造力的诸多因 素之一。
不同文明时期的沧海桑田，无情地毁灭过很多语言。死去的语言不一定消失， 比如拉丁语。实际上，古汉语在今日中国正在无可奈何地逐渐死去，尽管还 没有消失。可惜吗？当然可惜。恐龙灭绝也很可惜。古汉语*支持*特定风格 的文学创造，但对逻辑、分析方面的创新，不但不*支持* 而且是增加难度。
现代汉语呢？从新文化运动开始，现代汉语一直在变，近年来还有加速变化 的迹象。但是不是已经到位了，能够完全弥补古汉语在逻辑、分析方面的缺 陷？我的看法是还差得远。
与此同时，英语裹着现代文明、科技，大军压境。前面的路是未知的，信息 革命、生物技术革命，将对人类的观念、生活方式、社会结构带来历史上从 未有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冲击。汉语能不能进化得足够快，或者说世界是否 会给汉语足够的时间来适应现代文明、科技而活下去？
天知道。
怎么办？
首先反思。反思过头就容易乱骂一气。语言对思维有影响，这在心理学上早 已成为定论。于是有些性急的人把汉语作为现代科技、逻辑思维在中国不发 达的原因，甚至重要、根本原因。浏览之下，好像是想当然、附会甚至情绪 化的成份居多，扎实的论据少。说得刻薄一点，汉语含义模糊，有助于联想、 类推，而不利于思辨、论证，这些“语言决定论”者是不是自己就中了汉语 的这个圈套？
在没有扎实的论据之前，何必急着作结论？“语言决定论”自然是很耸人听 闻，但搞学问不是开新闻发布会，也不是网上招人气。当然，如朱海军之流， 精神空虚、心理失衡，想推翻进化论什么的，总而言之不是为了做学问，那 就尽管放开了侃吧。我是笔名我怕谁？
有些更性急的人，不满足于纸上谈兵，要行动起来了。于是提方案改造汉语， 甚至建立全新语言！
作为一种智力游戏，我想这也许还是有价值的罢。
语言是活的，它传播、进化、衍生、消亡。它是人用的，不是实验室冰箱里 纯净的样品。语言学者们把它拿来肢解、分析，取的是它的一个剖面或者时 间断层，当然是死的。书呆子之所以成为书呆子，就是他们容易忘了书（他 们学、研究的东东）是死的，现实是活的。闭门造车之呆，比起闭门造语言 来太渺小了。
人造语言，你们不是始作俑者。世界语是人造的，美国Star Trek迷们有人学“Klingonese”，还有专门学院，更是从连续剧编导的杜撰 萌芽的人造“外星人语言”。但那都是玩具。世界语是一些语言学家的研究 工具、智力结晶，和幼稚国际主义者的小城堡，Klingonese是Trekkies的变 形金刚和聚会时的热身话题。
等你们天才的Brainchild有一千个人用起来能够达到幼儿园大班的交流水平 时，汉语已经进化得能够跟上现代文明对分析思维的要求了。
要不就是死了。
化外
11/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