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骂家，忧忧国忧民之士，兼评读书人的政治手淫癖
网上的中文论坛，凡是涉及政治的，除了严密监督之下的“强国论坛”之类，
好像骂风都很盛。某些关键词，如共产党/法轮功/台独/江泽民/民运等，只要
一露面，某些网友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舌剑跳上这虚拟
坛子虚练几招，或光明下流，或妙语阴损，压抑多时的冤情鸟气，尽数泄在坛
子上。有授无受，只图自己一时畅快，是一种负面性的政治手淫。
更有若干仁人志士，用自己瘦削的肩挑著整个世界在这虚拟坛子上虚拟踱步，
或高歌，或低吟，为北京武力功台设计方案者有之，为十六大订接班计划有之，
为中国向柬埔寨道歉赔款拟声明作价值评估有之。压抑多时的雄才大略，尽数
泄在坛子上。有授无受，只图自己一时畅快，是一种正面性的政治手淫。
其实，展开了看，大家论坛及由此过往的文人骚客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毛病。
政治手淫，是中国“读书人”两千多年来世代相传的癖好。学而优则仕，玩精
英政治。学而不优，或与伯乐缘悭一面，拿不起放不下，剪不断理还乱，怎么
办呢?
也难怪。
自慰于他人、社会无害，偶尔为之，对自己也不无好处。但如果又要自慰，又
要立金童玉女牌坊，则未免虚伪;如果还互相捧场，送“寒居斗室忧天下 独钓沧
海未自微 杜甫遗风”的对联，就有点恬不知耻了;要是再拉上几个人，正二八
经，敲锣打鼓，搞奠基典礼、剪彩仪式，不留神便害了一众围观的孩子们。
这样立牌坊、互送对联、办仪式的闹剧，其实在“读书人政治手淫学会”里已
经持续几千年了。孔圣人是发起人，会员遍布神州大地，近代以来自然也发展
到了海外。之所以叫“学会”，是因为有理论体系，其基础是“精英治国”的
理想。有理论体系，荒唐的闹剧才能演得如此自然、严肃，到后来便成了正剧，
误导了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人才，维系了一朝又一朝的专制统治。
庸医害人，一次最多害一个；庸儒误世，一篇妄文能害多少代!
其实，从更大的层面上看，“精英治国”的理想也不是中国读书人的专利。所
有半瓶子醋的知识分子，都难免被它吸引。精英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
知万物，有见识，有能力，管中窥豹，一叶知秋，由他们来设计制度、管理社
会，难道不比由街头巷尾山上田间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选择更合理？
听上去确实在理。从社会学文章看，欧美的读书人中信奉“精英政治”的人也
不乏其人，受过逻辑分析方面专业训练的（如学理工的）这种倾向更明显。美
国知识分子中多数偏向于主张“大而全”政府的民主党，与这种倾向恐怕很有
关系。差别在于，由于立国历史等原因，美国文化对权威专家有一种根深蒂固
的怀疑，又以世界民主楷模自居自傲，“精英政治”只是一种倾向、潜流；而
中国文化从尧舜称帝、大禹治水开始，就拜权威、服专家，从心理基础，有理
论体系，又为君王所用，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早就成了文化主流。
由崇拜权威专家到“精英政治”，心理上是一致的，逻辑上是一种自然、简单
的外推。而这种简单外推的错误，在于没看到决定性系统和非决定性、自适应
性、进化性系统之间的本质差别。
决定性系统的未来一切，都在初始态之中。设计得越精细，考虑得越全面，结
果就可以和预期效果越接近。这种系统的设计管理，当然交给精英为好。
而非决定性、自适应性、进化性系统，未来不可逆料，各种因素力量相生相克
相关相悖，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根据一知半解作出的
计划，实施起来往往是缘木求鱼，甚至南辕北辙。（顺便说一句，西方医药学
的弊端，方法论上的偏颇就在于此。）精英嘛，不好意思承认不懂，承认了也
不甘心，于是或旁征博引，胡编乱造，或一知半解，以偏概全，娓娓道来，却
也言之成理。当下更不延迟，布阵演法，念念有词，从怀中掏出黄旗一幅，掷
于坎位，喝道：“去！”但睁眼看时，求雨求来酸雨，甚至是沙尘暴。精英嘛，
不会错，至少不会大错，退一万步说也是好心，于是推卸责任，怨天尤人，少
不了还是振振有词，让人觉得真是无可厚非，酸雨、沙尘暴也就只好认了。
在计算机上玩过简单的、纯决定性的递推式（iterative）游戏（如Life）都知道，
中途对状态、规则的改动，常常会导致完全意想不到的结果。两三条简单逻辑
规则组成的系统尚且如此，又何况人类社会？
街头张三呢？他大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自己没那么多幻想，不象精英们那
样不懂装懂或自欺欺人以为很懂，于是兢兢业业面对眼前的具体问题，脚踏实
地走一步看一步。人，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适应能力、自纠错能力是很强的。
就象马戏团小丑骑独轮车，看上去玄玄乎乎，歪歪扭扭，但总也倒不了。
精英们掩口哧笑道：“十三点，歪歪斜斜，不是最佳路线啦。嘻嘻，我呢，去
拿根尺子来，给相公画条直线，阿好？”
“最佳”的概念，总是很令人向往的。但对非决定性系统和进化性系统来说，
“最佳状态/路径”的存在性还是个没解决的问题，更谈不上“最佳化方法”
了。为这种系统寻找“最佳状态/路径”，是建空中楼阁；宣称找到了“最佳
状态/路径”，是自欺欺人；即使确实找到了“最佳状态/路径”，也只怕是瞎
猫碰上了死耗子。
所以，“精英政治”达到局部、短期的优化效果是可能的，但要找到整体、持
久的“最佳路径”，希望实在渺茫。不如让张三李四们民主决策，虽然很难走
直，有时候还很可笑，但各自代表各自的利益，综合起来自然就比较全面，或
者说能做到比较全面。从整体看，磕磕碰碰之中大家的利益都能多少照顾到；
从长远看，歪歪斜斜之下社会能大致朝大家希望的方向走。
看到这一层，也就知道，沉溺于政治手淫，无论是负面的骂还是正面的优，实
在是于己于人于社会都有害无益。偶尔为之，无伤大雅，只是别上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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