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自由左派”

原来想等灵山先生的“劳动一致性理论”比较系统化出台以后看看再说,所以有几帖都没回复。看样子
先生在这方面有不少想法,应该是很有意思的努力。中国的改革开放进行二十多年之后,理论瓶颈
的束缚越来越突出。西方式民主自由这个角度的理论有现成的,但至少在目前缺乏可行性。在马克
思主义的理论框架之内进行“修改”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有关的严肃理论探讨几乎没有,官方党校的
“理论家”们所做的只是为现行政策遮羞打补丁,见不到任何系统性的努力。 

我本人既不是政治理论家,也没有这样的志向。但对比较小一点的一些问题,作为一种思维游戏挺
有兴趣。 

很惭愧,以前没看过Rawls的书。刚才上网查了几篇介绍急补了半个小时。他提出的“无知眼罩”
(Veil of Ignorance)和“原始状态”(Original Position)确实是非常精彩的思维试验工具。它的适用
前提是理性(强权暴力等排除在外)和人的属性及社会公正的不可知性。我的理解是,既然我们对
很多东西不知道,与其假设这猜测那甚至强说知,不如闭上眼睛坦承我们的无知,也就是把社会不
能达成共识的因素完全排除在考虑之外,然后按自私与平等原则设计一个机制,使其能够通过迭代
修正的途径趋近这个特定社会里成员的共识所允许的最公正状态。这样理解不知对不对。 

这是一个建立理性公正性概念的基础框架,是普适的。但无知眼罩应该挡住哪些因素、怎样的
implementation最合理,则与特定的社会状态直接相关。它的终极结果不是事先设定的,而且也不是
静态的。我原来多次提到不可知性、打倒真理、进化系统相对于完全设计系统的优越等,意思与
Rawls的这个框架是相合的。相见恨晚,呵呵。 

这个框架的核心理念无疑是自由左派,因为它完全排斥任何先验性的“权威”实体或理念(除了自私与
平等原则以外),而且在公正性加权方面在社会各成员间平均分配。但它并不必然导致结果平均
(甚至也不必然导致机会平均,而只是特定社会在特定状况下最接近大家“认为”的“机会平均”),也
不必然导致任何一种特定的经济政策,因为无知眼罩的具体性质没有先验规定。根据无知眼罩挡住
的因素不同,其结果可以徊然而异。比如,远古时代人类不知道如何测量视力听力的细微差别,于
是所有成年健康男性都可以参加狩猎才是机会平均,才是公平。现在没人要我这近视眼去开战斗机
宇宙飞船,我没有委屈的感觉。再过一段,技术进步使视力听力不构成开战斗机宇宙飞船的障碍,
不给我机会的话我又会觉得委屈了。 

从纯粹逻辑的角度看,左派经济理念的核心似乎是控制、强制,和自由主义理念有内在冲突。不知
道Rawls晚年的所谓“改主意”是不是与此有关。但我不认为左派经济理念与控制、强制有必然联系--
控制与否、如何控制是implementation,是实现其理念的诸多过程手段之一。从美国百位富翁主动
联名反对取消遗产税这样的例子看,实现左派经济理念所必需的强制程度,和短短一百年前的社会
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我不相信完全自由自觉的自由左派极端理想社会,也就是共产主义社会,
能够实现。但如果永远必须有一定程度的强制的话,这种强制的来源和执行者也不应该是先验性的
权威实体,而是由在社会中至少绝大部分成员参与的基础上达成的共识来产生(粗略地说就是民主
机制),否则理性公正性无从谈起。而这种意义上的强制与自由主义理念没有内在必然冲突。 

暂时不去放眼未来设计乌托邦,回到现实中来。现代人类社会脱离世袭阶级的封建社会、自由分化
的原始资本主义社会不过一百来年,最虔诚的自由经济学者也不讳言现代西方分配制度仍然存在不
合理性。在这种不完善的初始条件下,经济政策取向,或者说政府的经济职能,是应该以保护促进
市场自由竞争市场为根本,还是应该以建立运作维护强制性再分配机制为根本,拟或是两者对等兼
顾?这就是现代西方社会经济政策上左中右之分。 

这种意义上的经济左派,只需要如下两个假设: 
1。在目前社会状况下自私贪婪仍然是人类经济活动的原动力。 
2。在现代工业经济方式下大资本有内在优势(如某些经济活动有很高的资本门槛、大资本在非有效
市场里可以获得较高的回报/风险比等)。换言之,资本有聚集的内在趋势。 

换个方式说,只要市场经济的框架已经成形,人的自私贪婪和资本的聚集趋势就会维持其运行(排
除政治、意识形态干涉因素),而且必然导致过度乃至世袭性的分化。所以,作为建立在广泛参与
和共识基础上的政府,其首要(当然不是唯一)经济职责是防止过度分化,用强制性手段实现适当
的再分配修正。这种强制性手段也许是暂时的,也许社会进步会逐步减弱强制程度,但至少在目前
是必须的。 

相反,建立在亚当斯密理论基础上的右派经济理念,把“市场”作为经济公正性的先验性权威,我赚十
亿你赚一百,按定义永远是公平的,因为大家都把各自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你能赚一百一的话就不
会赚一百了。作为理论简化假设、思维试验,亚当斯密的“无形之手”也非常精彩。但那是一种理想的
平衡态。在非有效市场里,“市场”没有资格作经济公正性的先验性权威。 

在美国这样的社会,市场经济运作机制已经非常成熟,加大和/或固化历史遗留的经济不公正性、产
生新的不公正性的危险远大于自由经济体制崩溃的危险。在中国社会里,自由经济的根基不能说很
牢固,但机器已经发动并获得了相当的惯性,而经济左派的制衡因素从政府、社会、历史文化各层
面都不存在。从具体经济政策而言,自由经济无疑应该继续、加强、深化。但是,从总体平衡的角
度看,没有缰绳的自由经济野马有足够的能量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累死或坠入深渊。 

化外 
7/31/2001

    Source: geocities.com/huawai/Wen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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