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夜話 第一輯之五.5
原著:余過

日本人說的:連體嬌妻

她們是一個連體女嬰,腰間肌肉相連,
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長大,
一起嫁一個丈夫,一起遭遇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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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有一個不平凡的女人,名叫杏子。

她從出世的第一天起,就是與眾不同的……她是一個連體女嬰。

在她的腰間有一條肉柱,連繫著她的妹妹佳子。她們兩位一體,一起長大,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念書。

當杏子年少的時候,她並不覺得怎麼樣;但自十一歲那一年起,她開始感到痛苦。別的女孩子都是苗苗條條的,蹦蹦跳跳,而她卻必須多一個負擔……她的妹妹。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方便。想到將來,她也許不能和常人一樣結婚和生子,更覺得傷心異常。

她常常自怨自艾,罵她的妹妹道:「佳子,妳為什麼早不出世、遲不出世,定要和我在一起?」

佳子自小比較呆鈍,早幾年是不會說話的,直至最近才能和姐姐談話,但與其說是談話,不如說是她們心靈的交通。杏子想說什麼,佳子的腦子早已知道,佳子要說什麼,杏子也已了解。所以,她們的對話,說不說出來都是一樣的。

然而這天,佳子的表現有點異樣,她說的話,杏子事先並未料及。

「妳問得真好,」佳子說:「我是特地選擇和妳同時同刻出世的,而且特地和妳的身體連在一起。」

「這是什麼意思?」杏子驚問。

「哼,這要問妳自己。」佳子忽然露出一陣獰笑,這種表情令杏子非常噁心,而且害怕。

立即,她的腦子中浮起,在什麼地方曾經見過這個人、這種表情。

「妳……妳是……?」

「我是田代,妳還記得前一生的事嗎?那時候,妳是一個鴇母,我是一個被人賣給妳的妓女,我不肯幹那淫賤的事,妳一發惡,把我折磨得半死,用各種各樣殘忍的私刑,最後把我迫得跳樓慘死!我死前對妳說:『記住吧,我會報復的。第二生,我會與妳一同出世,令妳畢生不得愉快,令妳受痛苦折磨,直至老死!』」

「什麼?」杏子驚得冷汗直流:「妳是魔鬼?魔鬼!天啊,救命呀!」

她起身逃跑,但無論跑到哪裡,佳子總是在她的旁邊。因為佳子和她是連體人,無法分開的。

「我的好姐姐,」佳子笑道:「妳不能逃避我,今生今世我們是注定在一起的了。」

「我要告訴媽媽,讓她來對付妳。」杏子哭道。 「她不會相信妳的。妳試試看。」佳子說。

杏子便走到她們的母親處投訴。母親正忙著做家務,聽她這樣說,轉臉問佳子道,「佳子,妳說過這樣的話嗎?」

「沒有啊,」佳子道:「這全是姐姐編出來的。她的腦子愛胡思亂想。」

「瞧,我就知道妳在亂講。」母親責備杏子。

「她明明說過的!」杏子感到無限委屈,淚珠在眼眶中亂轉,對佳子道:「妳這個壞蛋,說了話不認賬!」

佳子不答話,只是對著她戇笑,把杏子氣得半死。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杏子腦際仍然盤旋著妹妹說過的話,問道:「佳子,妳今天告訴我的話,是和我開玩笑的,是不是?」

「誰說開玩笑?」佳子的表情立刻變得十分猙獰:「我的話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實。前世給妳害死,今生來向妳報復。我不會立即要妳的命,我要妳一生都活在恐怖中!」

「可是妳在媽媽面前為什麼又不承認?」

「自然,我對任何人都不會承認的。這秘密只對妳一個人說。如果妳把這事情告訴人家。人家會說妳是瘋子,哈哈!」

「妳的心好毒!」

「妳的心何嘗不毒?想一想妳前生做鴇母的殘酷,我恨不得現在就咬下妳的肉!」

佳子說著,狠狠的作勢欲咬,杏子嚇得大哭,驚叫道:「魔鬼,魔鬼,魔鬼!」

母親聞聲走進房來,問道:「什麼事?」

「杏子又說瘋話!」佳子說。

母親將杏子再次狠狠地責備了一頓。

母親走後,杏子一拳打在佳子身上,但她自己「啊喲」一聲,也感到疼痛。她們的感應是共通的,一人被打,二人會同時感到痛楚。

佳子冷笑:「瞧,妳打我就等於打妳自己,又何苦呢?」

杏子掩臉痛哭,氣得半死。直到哭倦了,才昏昏睡去。

也許佳子還不想杏子立刻被嚇得發神經病,所以在以後數年內沒有再提起報復的事情。杏子的心緒稍為安定一些,漸漸地也幾乎忘懷了。這一對連體女郎日漸長大和成熟。奇怪的是,杏子愈來愈漂亮,佳子則愈來愈醜陋。杏子曲線玲瓏,佳子卻身材臃腫;杏子相貌嬌甜,佳子卻像個母夜叉一般,這種極端的對比,違反了一般孿生姐妹的規律。

佳子絲毫不因為自己長得醜陋而傷感,反之,杏子卻十分傷心,以她的相貌,本來是不難嫁出去的。聽說美國也有對連體兄弟,共娶了兩個老婆。她和佳子也可以效法,共嫁兩個丈夫,但佳子太醜,沒人要,害得杏子也沒有人來說親,氣得她暗暗詛咒。

「妳為什麼長得這樣醜?」有一天,杏子實在忍不住了,對妹妹責罵道。

「為什麼?哈哈。」佳子笑起來。

「妳笑什麼?」杏子說。

「妳忘了我的任務嗎?我今生的任務是對妳報復,凡是妳喜歡的事情,我令妳得不到:凡是妳不喜歡的事情,我卻偏讓它降落在妳的身上,現在妳明白了吧?」

「怪不得,我長得漂亮,妳便故意長得醜陋,和我作對,妳這豬八怪,死妖精!」

「隨妳罵我什麼,不要忘記,我是妳身上的一部分。我的醜陋便是妳的醜陋,我的缺點便是妳的缺點!」

杏子聽佳子說「好的事情一定令她得不到,壞的事情一定讓它降臨在她身上」,不覺暗暗心驚。

一天,她們姐妹同往街頭的電影院去看戲,看完出來是九點多鐘,佳子道:「那河邊的景色好,讓我們去看看月亮。」

杏子無可無不可,本來這正是愛熱鬧的年齡,她也不想回家去悶著,二人便信步走去河邊。

到了河邊,才發覺那地方十分幽靜,杏子有點害怕起來。

「我們回家去吧。」杏子提議。

「剛來到就說回去,別那樣掃興好不好?」佳子反駁道。

其實佳子若舉步向前,杏子也沒有辦法回頭……她們身體本是相連的。

又走了一程,環境更加幽靜,河邊十餘棵大樹,在風聲中簌簌作響。剛才還有些月色,這時月亮躲入雲層中,連影兒都不見了。

杏子心慌意亂道:「還是趕快回去吧。」

佳子道:「瞧妳這個膽小鬼,回去便回去。」兩人轉頭而行。但在黑暗中竟迷了路,愈走愈荒僻。

忽然有兩個無賴從小巷內跳出來,在她們身後跟著,一路說些無聊的說話。

「兩個姑娘身體連在一起,可真麻煩;要是給我做老婆,每晚不知道先同哪個親熱才好。」甲道。

「你擔心什麼,咱們哥兒倆一人一個,今晚你要阿花,我要阿美;明晚你要阿美,我要阿花;不是什麼都解決了嗎?」乙加一把嘴。

杏子氣不過了,回頭罵道:「你們兩個無賴,亂說些什麼?」

「嘻嘻,我們是在說妳呀,」無賴甲肆無忌憚地說:「聽說連體姑娘沒有……所以不會生孩子,不知是也不是?」

佳子一巴掌打在甲的臉上,甲摸著熱辣辣的臉道:「打者愛也,今晚就不讓妳們回家了。」他與阿乙一東一西,攔住她們的去路。

在這偏僻的街道上,呼救也沒有人聽聞,這一對連體女郎便被那兩個無賴用強拖進一條小巷中。

不幸的命運降臨在這雙姐妹身上。然而,對杏子來說,卻有更不幸的。

原來杏子長得漂亮,身材苗條;佳子長得醜陋,身材難看。結果,杏子先後受到兩個無賴侮辱,佳子卻毫無損失。

事後,兩姐妹衣衫破爛,狼狽回家,一個是哭哭啼啼,一個卻是嘴角含笑。

杏子覺察到了,對佳子罵道:「妳好,妳一點也不同情我,還在笑!」

佳子並不答話,笑得彷彿更加開心。

「我要告訴媽媽,這都是妳的錯,是妳提議到河邊去散步的,讓她好好責罰妳!」杏子激憤地道。

「何止由我提議去散步,是我故意走到那偏僻的路上去的。那一帶是壞人最多的地方,我料想在那裡,一定逃不過被調戲或被侮辱的命運,果然,一切如我想像一樣。」佳子非常冷靜地說著,好像一個戰略家在對一次勝利作出檢討一樣。

「什麼,妳是故意安排的?妳這騷貨,妳想男人想瘋了,是不是?」

「並不。」

「不是想男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結果是可以想像的,妳長得美,我長得醜,就算有男人光顧,定然全光顧在妳的身上……我只想看看,一個驕傲的小姐被侮辱後的狼狽樣子罷了。」

「啊,原來妳存心壞,嗚嗚,我們找媽媽評評理看。」杏子放聲大哭起來。

她們一同到母親房中,杏子哭訴這件事情的經過,又說這全是佳子的安排。

母親責問有沒有這回事,佳子默然承認,母親大怒,拿起一根棍子,狠狠地打在佳子的臀部上。佳子大叫,杏子也大叫……二人對疼痛的反應原是相同的。

母親責打佳子,痛在杏子身上,杏子高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痛死我了!」

母親氣憤憤地停下手。自怨自艾地道:「瞧妳們兩個,本來已難嫁出去了,看今後還有誰要!」

這一句話刺痛了杏子,她又嗚嗚地哭泣越來。

在整個過程中,佳子一言不發,只是冷笑。

從此以後,兩姐妹的婚姻條件更降低了,希望隨便選一戶人家嫁出去。只要是兩兄弟,願意同時娶她們的便行,不理對方的相貌如何、家境如何。

但這樣的條件依然沒有人接受。有兩兄弟來提過親,卻要求女家拿出一筆鉅資作陪嫁。杏子家窮,那裡拿得出來?

一年後,條件又降低了,不管是誰,只要願意娶她們兩姐妹過去便行、換句話說,兩姐妹共事一夫。

這條件開出後,不久便有個來自大阪的中年人來求婚,名叫池田。長得粗壯結實,相貌威武。杏子一見了他,便芳心暗屬,池田提婚又沒有什麼特別條件,只要把她們帶去大阪居住。女兒離了娘家,雖然有點不放心,但為了她們的幸福,杏子的母親也便答應下來。

在杏子心中是高興不過的,她料想自己長得貌美.丈夫一定只愛自己,而不會理會佳子的。雖然說兩女事一夫,其實也等於一妻一夫,沒有兩樣。

佳子由頭到尾不出主意,看不出她內心是高興還是悲傷。

不久,池田便把她們迎娶過去了,以酒店作洞房,準備居住三天後,便回去大阪。

洞房的一晚,池田倒是十分公正,對待兩個妻子一視同仁,雨露均沾,佳子很快樂,杏子反而覺得有點不是味道。

三天之後,池田拜別了岳家,帶著兩個妻子回鄉,到了大阪,池田才告訴妻子,他本人是個雜技團的東主。

杏子聽說丈夫是個雜技團東主,起初還覺得高興,以為自己是個老闆娘,但到了大阪後,才知道不妙。

池田說:「我要妳們回來不是白娶的,我要妳們今後替我登台表演,每天三場。這是生意經,不准偷懶。」

杏子這才知道,池田娶她們是一種陰謀,簡直把她們當一種貨品看待。頭一天表演,杏子感到羞恥不堪,因為池田的雜技團是一個小型雜技團,在一些低級地方表演,夾雜著色情的噱頭。

杏子姐妹出來表演,非但給人家當怪物看待,還要在觀眾的嘻笑聲中,把衣衫除去,只剩下內衣褻褲。池田本人親自在台上監督,手拿長鞭一條,如不照做,便用鞭子結結實實地打下去,毫無憐香惜玉之心。杏子的眼淚往肚裡吞,隨著表演次數的增加,觀眾的要求也愈來愈無厭,有的要她們跳草裙舞,有的要她們表演「肯肯」,有的要她們表演打球、走鋼線,還有的喜歡看她們被鞭子揮打、一齊呼痛的情景,因此,鞭打也成為節目之一

每次表演下來,杏子姐妹疲乏不堪,鞭痕累累。半夜,還要被迫練習各種雜技,練不好,池田不准她們喝水、不准她們睡覺。

自杏子姐妹來到後,池田的生意日佳,小戲院天天滿座,但杏子姐妹卻日漸憔悴。更令杏子傷心的是,池田原來是個風流漢子,到處都有相好,雜技團裡兩個脫衣舞女郎晴子和依子也是他的情婦,每天當著杏子的面,打情罵悄,真把杏子氣煞。

一天,杏子姐妹在練雜技,晴子穿了一條短褲,連上衣也沒有,和池田眉來眼去,一會兒,竟和他走進房中,關起門來。杏子實在忍不住了,走到房門上的匙孔窺視一下,原來晴子竟和丈夫如此這般,杏子大怒,把房門拍開,晴子、池田同時從床上坐起。杏子罵了晴子幾句,晴子反唇相稽,笑道:「妳自己也不照照鏡子,有資格來管我們?」

杏子哭罵道:「妳這婊子,勾引了人家的丈夫,還敢出口傷人!」

晴子冷笑一聲:「哼,我和他好的時候,妳們還不知在什麼地方呢!」

池田站起身來,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和晴子是逢場作戲,妳們認什麼真?哪一個班主和女藝員沒有一手的?出去出去。」池田反而要把杏子姐妹趕出去。

杏子不肯,池田揚起鞭子來,在她和佳子身上亂揮,晴子靠在床上,翹起大腿,抽著香姻,洋洋得意,冷眼旁觀。

經這一次後,杏子可說傷心透頂,她對池田完全失去希望。而池田也變本加厲,反正假面具已揭穿了,索性把許多女人帶回家中調笑談情,視杏子姐妹如無物。

在這些日子中,佳子卻不發一聲,彷彿對一切都視若無睹。

佳子,我真不明白,難道妳可以忍受這一切?」杏子忍不住問。

「這是命運!」佳子默默地答。

「我不懂,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的?」

「不是命運,是我安排好的。」佳子冷笑。

「妳?」杏子不覺尖叫:「妳這魔鬼,又是妳安排的?」

「自然,我早就知道池田的為人和嫁給他的後果!」

「那妳自己呢?難道妳自己不用吃苦?」

「我有什麼關係?我是吃慣苦頭的。只要見到妳受難,我就比吃了蜜糖還甜!」

「我恨不得毒死妳!」杏子大叫。

「你試試看,妳毒我,等於毒妳自己,我們兩人的肉體是相連的。我死妳也會死。再說,就算我死了,而妳末死,妳身邊終日拖著個死屍,有什麼趣味?」

杏子一想,確是如此,頹然坐倒在床上。

天氣漸漸轉熱了,杏子是一個已婚婦人,對於男人少不免有種渴望,在池田身上得不到愛情,她忽然把心事轉向一個表演雜技的男人。

這個雜技演員名叫上晉。杏子對他頗具好感,可是不便啟齒。

杏子的心事,佳子是能了解的,一天晚上,她對杏子說:「妳看上了上晉,是不是?」

「妳怎麼知道?」杏子驚問。

「我們是同一個身體的姐妹,妳忘記了嗎?妳想要什麼,我還會不清楚?」

「但妳腦子裡想些什麼,我卻一點也不知道。那真是太不公平了。」杏子呶起嘴唇道。

佳子一笑,避開了這話題:「我知道上晉是可以到手的。他喜歡喝酒,喝醉了酒,什麼事都會幹。」

「行嗎?」杏子驚喜問。

「自然行,我去安排好了。」

「妳真好。」杏子在十餘年的共同生活中,頭一次衷心地稱讚佳子。

隔了兩天,湊巧沒有日場表演,池田也出去了。佳子便對上晉道:「我們姐妹很少出外,你陪我們去遊湖,我們請你喝酒。」

上晉聽說有酒喝,什麼地方都願去,便陪了佳子、杏子到公園去遊玩,在湖邊的小酒店吃酒。佳子多叫了幾個小菜,上晉酒到杯乾,喝了個酩酊大醉。

他醒來時,發覺自己一絲不掛,和杏子、佳子同睡在一張床上,嚇了一大跳。

杏子倚著他撒嬌道:「你借著酒意欺侮我們,瞧以後怎麼辦?」

上晉明知道是她們故意安排的,但已經上了當,也無話可說,只好應承她們姐妹的條件,以後時時陪她們出來「消遣」,只要不讓池田知道便行。

這天回去後,杏子春風滿面,以後每隔三五天,總要設法和上晉幽會一次。

其實,這種事情怎能長期隱瞞?杏子是想男子想瘋了心,沒有考慮清楚,她又中了佳子的計。

大約一個月後,池田聽到左右的閒言,說上晉和他老婆有染。這一氣,非同小可,便暗暗留心在意,觀察她們的行動。

池田毫無困難地便發現杏子姐妹和上晉的姦情。

在公園旁的一間小旅館中,池田直闖而入,上晉和杏子姐妹尚躺在床上。

池田將杏子拉起,狠狠地一巴打在她臉上。打得杏子金星亂冒,又驚、又怒、又羞、又痛。

上晉從床上跳下,連連向池田鞠躬。口中說道:「對不起,請原諒;對不起,請原諒……」

池田喝道:「回去,回去慢慢和妳們算帳。」

回到馬戲團中,池田想出了一種狠毒的方法對付杏子,他把她一隻腳縛起來,吊在樑上,讓她和佳子兩個人的重量都懸在那隻腳上。.

更令她難受的是:那個脫衣舞娘晴子在她面前走來走去,說些冷嘲熱諷的說話。杏子痛楚不堪,那隻腳的骨頭像要碎了一般。

夜晚,池田當著杏子姐妹的面和晴子調情,存心氣她們。

杏子口乾得要命,晴子在她面前喝酒,把剩餘約兩三點酒滴,滴在她口中。

杏子氣得大哭,叫道:「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晴子道:「對待姦夫淫婦,沒有那麼容易的,還有好多苦頭教妳好受的哩。」

夜深人靜後,晴子和池田緊緊擁抱著在床上睡著了。杏子悄悄對佳子道:「佳子,妳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這種苦頭我早已吃慣了。」佳子道:「對我來說,只算得是小事!」

「妳說什麼?」杏子道。

「妳忘記了嗎?前生妳是鴇母,我是妓女,我受妳這樣的責罰不知有多少次,這是你的報應!」佳子咬著嘴唇道。

杏子如夢初醒:「啊,我知道了,這一切又是妳造成的,一切都在妳預料中,是也不是?」

「是的,妳說得一點也不錯!」

杏子淒淒楚楚她哭了好一會,最後叫道:「佳子,雖然妳對我有深仇大恨,但我們總算是姐妹一場,現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妳說怎麼辦?」

佳子詫異道:「我這樣對妳,妳還信任我?」

「我不信任妳信誰?妳是我在這裡唯一的親人,妳又是和我同體連肢的人。」杏子泣道:「我寧可被妳害死,也不願受那些陌生人欺負。」

佳子默然,似乎有些感動。

好不容易熬過一晚,第二天由於要表演,池田把杏子姐妹放下來。經過一夜的懸吊,杏子幾乎變成殘廢;幸虧雜技團裡有現成的醫生和藥物,急忙替她敷藥包紮,才算把她的一條腿救回。

在以後的日子中,池田繼續虐待杏子姐妹,毆打、謾罵、迫她們吃殘羹剩飯……

對那個姦夫……上晉,池田倒用了另一套方法,罰他賠償一筆金錢,上晉沒有錢,只好簽一張合約,免費替池田的班子表演三年。

杏子在靜中便與佳子商量,怎樣能擺脫這種環境。自那次捉姦在床之後,池田簡直不給她們自由,連出門一步也不准。

佳子靜靜地道:「殺了他!」

「殺人?」杏子明知這不是一個好辦法,但很奇怪,在佳子口中說出來的話,她覺得每一個提議都很有理由。

一天,合當有事,池田和晴子在床上調情已畢,卻叫杏子姐妹上床為他們按摩。

杏子到底是女人,脫不了女人的本色,叫她受一個男人虐待,還能夠忍受;但叫她屈服在一個情敵膝下,還要去為她服務,那確是傷透了她的心。

表面上她沒有違拗池田,柔順地替晴子搥腿搥背,心中卻充滿了壓不下的怒火。等到晴子和池田睡著之後,杏子便取了一把小刀,與佳子對望一眼……

佳子一點頭,杏子便像著了魔一般,把刀子高高舉起,向池田用力插下。

只見一縷鮮血,自池田胸口冒出,池田慘叫一聲,睜開眼來,目光狠毒地瞧著杏子,緩緩舉起手來,彷彿要抓她。杏子嚇得退後了一步,池田的手只舉起尺許,便又頹然放下,閉上眼睛。

在他旁邊睡著的脫衣舞娘晴子,也聞聲驚醒了,一見這種情景,只叫出了一聲,便全身抖索著說不出話來。

佳子道:「不要放過她!」

她們姐妹各拿起一條雜技表演用的鐵棒,向晴子身上打去。晴子被打落床下,想爬到房門邊,可是禁不住那鐵棒一棒一棒的打在身上,終於昏厥過去。

杏子望了望房中的情景,見躺著兩個血人,理智慢慢恢復過來,驚駭道:「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逃吧。」佳子說。

她們離開了房子,逃出市區,匿藏在一山洞中,外間的消息一點也不知道,料想警方正在通緝她們。

「一對連體姐妹是兇手」,這是最易辨認的標誌,只要一進入市區,就會被人抓去的。

「我們今生今世算完了,」杏子悲傷地說:「想起來真傻,其實我們可以逃走,或到警局去投訴池田虐待我們,卻不必殺人的。」

「在氣頭上的人,誰會考慮這些?」佳子冷冷地說。

「可是你是冷靜的,妳不該同意我去做。」

「我是唯恐妳不做壞事!我今生的目的是要報復……報復……哈哈!」佳子歇斯底里她笑著。她的笑聲愈來愈強,震動山谷。

「我知道,我這一生全是妳害的,妳把我一步一步地帶向毀滅的路上,我今天要和妳拚了!」

杏子憤怒地兩手扼住佳子的脖子。佳子對杏子的進襲毫不反抗,反而臉上帶著微笑。

杏子不解,鬆開了手道:「為什麼我快扼死妳了,妳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

「我想死,」佳子戚然道:「我今生的目的是為了對妳報復,現在目的已達,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

「妳倒說得好,」杏子鳴嗚咽咽她哭泣:「妳死去了,一乾二淨,可是剩下我一個人怎麼辦?妳在生的時候,雖然對我不好,但還算有個可以談話和商量的人,妳不在,我更加苦不堪言了。」

「唉!」佳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妳說什麼?」杏子問。

「我沒說什麼,我只在想,人生多麼無聊,冤冤相報,何時了結。不瞞妳說,我對你的態度早已改了,本來我還要妳受許多更殘忍的折磨,我要弄瞎妳的眼睛,我要打斷你的兩腿,可是我沒有這樣做。」

「為什麼?」杏子不解問。

「因為……我對妳忽然生出了憐憫,妳是和我同枝共葉生下來的,而且妳又處處信任我,把我當親姐妹看待。我覺得再這樣害妳,實在太不像話了。唉,我畢生心軟,想不到做了冤鬼,還是如此。」

「是的,我知道妳是好人,也是我的好姐妹。」杏子流淚說。

「嗚……嗚……」佳子忽然放聲哭起來。

「怎麼妳又哭了?」杏子問。

我是想起前世經歷的淒涼,在妳的手下,我死得好慘!」

「我該死,我該死!」杏子重重地打自己的面頰:「以後我做人再不蠻橫逞兇了。」

「好吧,妳既然悔改,我也不再纏住你了,我要去了。」佳子緩緩閉上眼睛。

「妳說什麼,妳去哪裡?」杏子搖撼她的兩手道。

「我要離開這世界了。」佳子又張開眼睛道:「只要我死去,妳便可以逃出生天,重新做一個人,再沒有人會認識妳。」

「我不懂妳說什麼。」杏子道。

佳子道:「我去了之後,這副肉身便會慢慢萎縮……因為我本來不是人,只是像氣體一般的幽靈……三天之後,這軀體會只剩下一層薄皮。雖然這層薄皮仍連在妳的腰際,但只要把它用腰帶纏好,外面再用衣裳一罩,別人就一點也看不出來了。那時妳將和常人一般無異。」

「真有這樣的事?」杏子不大相信地道:「我寧可妳留在我身邊。這些年來我都和妳在一起,沒有妳,我會害怕的。」

「別傻氣了,這是妳獲得新生的唯一機會。如果我留在妳身邊,會把妳纏死一世的。趁我沒有改變主意前,我們好好分手吧。」

杏子含淚點了點頭。

佳子道:「我去了,妳好自保重。」說完,了無聲息,原來已經死去。

杏子痛哭了一場。這些年來,同起同臥,同飲同食,的確有一份姐妹的感情,現在佳子離去了,她頓感徬徨無依。

佳子的身體真的慢慢萎縮,一天過後,它已縮成一個五歲小孩般大小。杏子很害怕,不敢多望。

第二天過後,佳子只剩下一尺來長,就像一個洩了氣的橡皮人。

第三天,它只剩下一疊腐皮,杏子把它摺疊起來,纏在身上,果然再也看不出來。

她又將以前兩人穿的衣裳,草草修改變成一件,又改了髮式,才離開山間。

她先到一個村鎮上去,吃了一頓飯,對鏡子照照,連自己也認不得自己,料想再不怕警方緝拿了,心頭放下一塊大石。

她回到城中去,在一家製衣工廠找到了一份車衣的工作,用以維持生計,還改了一個名字叫奈奈。

她住在工廠宿舍中,工作勤懇,與人無爭,人人都很喜歡她。

經過了那次劫難,杏子的性格完全改變過來,她對人推誠相助,熱心公益,只要是善事,不論大小,她都做。

每月多餘的工資,她拿去贈給老人和孤兒。閒暇的時候,她還去附近的殘廢兒童院,陪伴那些孩子:唱歌講故事給他們聽。

有個男工友久倉很喜歡她,更愛她的樂於助人的性格,特地託女工友介紹,和她認識。

他們一同看電影、喝咖啡,談起彼此的心境,很是相投。久倉無親無故,杏子眼前的環境,也是孤單一人。兩方感情漸生。由戀愛而結婚,組織了一個小家庭。

一年後,他們生下一個自白胖胖的小兒子,十分可愛。

杏子想起以前的生活,恍如隔世。她不敢與京都的父母聯絡,仍怕引起警方追查。然而每一想起往事,總是對佳子懷念不已。只要一有機會,她便向人講解行善的重要,勸人不要作惡,就是今生不報,來生也會受苦的。聽的人問她怎會知道,她笑而不語。

直到七、八年後,池田之死早已被人淡忘,杏子才敢悄悄地回京都去探看母親。

母親已經老了,見了杏子,無法辨認出來。她以為杏子和佳子已在多年前死去。杏子把經過說出來,母女相認,抱頭痛哭。

杏子在家中的後院立了一個墓碑,寫「親愛的妹妹佳子之墓」,一家人在墓前拜倒,杏子哭得特別淒切。

就在拜祭的時候,一陣清風在碑前捲起砂石,旋轉了三匝才停止。杏子一家都嘖嘖稱奇。

回去大阪後,杏子只對丈夫說,母親是一門遠房親戚,以後互相保持來往。她相夫教子,生活過得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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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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