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我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要不要得起,在新的一年 到來的同時,審視自己的人生,卻找不到要找尋的問題,更別說 是答案了。 仔細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額前的髮黑進瞳孔,白上衣寫了一身的 正式,藍色隱形眼鏡下的眼溢出死氣,外洩的是冷漠和嚴謹。 七點整的鐘響叫醒沉思的自遊,黑色沙發床上傳來窸窣聲響,提 醒我這房內不只有我一個人的往常。冷著臉整理這張萬人迷的面 孔,也等待著床上的人起身離開,這該不是我還必須開口的事。 沒有早膳的習慣,白襯衫搭著海軍藍底淡藍細紋的絲質西褲,長 大衣上身,眼角瞥視十分鐘前我走進浴室時就已坐起的人影,扯 了扯嘴角,不打算多說什麼,頷首,走人。 「啊,等等。」果然。 「嗯?」沒有轉身,只是回過頭。 「以後,以後我不會再來了。」低下頭,似是困難地說著。 「我知道了。」 淡淡地, 「Ciao。」邁出腳步。在五分之 一秒都來不及過去的剎那,就已經看見她驚慌的表情,和搖晃著 不穩卻立起的身影,於是剩下的五分之四秒眼角閉起,拒絕太清 楚的視線。 「妳!」今天我沒有發火的心情,或許就讓她說妳, 「妳就這樣讓我離開?」眼角溢出淚來。 「一句怨言都沒有,我愛了妳整整三年!到頭來妳卻連一句挽留 的話都不肯說、出、口!」 這倒是反常的,因為溫柔的她從未如此叫囂,第一次。 「為什麼從來什麼都不說,為什麼我就在妳的身旁,卻連妳的心 跳呼吸,都感受不到?」淚滂沱,狂湧似江流。 用盡全身的力量拉扯我的身軀,她的淚水濕了臉龐,這樣的情緒 失控從未出現在理性聰敏的她身上,我,是有些驚訝的。 發了瘋似地捶打我,終於是再也壓不下性子地撥開她,任她哭倒 在壁緣,似乎是碎裂開來的情意血淋淋地散佈在空氣裡,腥濕我 的住處。 「滾出我的生活,不許再接近我。」出門。 背後傳來的低泣聲飄蕩渺散,該遠離的,還是遠離。 還有十五分鐘就八點,我簡直不能忍受這種急迫的倉促,一點也 不適合我的步調。停好車搭了電梯上二十七樓,密閉空間裡人與 人的距離讓我陷入短暫的腦死,胸口悶著,想著。 電梯門一開就有些踉蹌地走出,我弄不太懂這種感受,但機械化 的動作讓我保持無恙的凍結,直直地走進我的辦公室,一路上更 不忘和所有主動道早安的同事回禮,一切,都正常著。 或許,在我所無法透視的地方,我的內心,還有良知存在妳,哈。 白色窄裙坐上我的大腿,纖細冰冷的食指撫上我的臉頰,在我還 來不及反應之前吻住我,來回品嚐。感覺到她嘴角的笑意,我無 可奈何地任她摧殘,以她的方式向我道早安。 「妳,竟然差點遲到。」今天的她,一身白的裙裝,亮了我的眼。 不作答,只是笑著,搖搖頭表示不想多說,感覺到相當銳利的眼 神直視著我的胸口,收起笑意,轉身就走。留下我,和一室的涼 意,來自氣溫和內心。 暗戀?沒錯,這女人是我暗戀的對象,我不否認。只是我搞不清 楚她是不是也愛我,所以暗戀這兩字來的草率,只是再沒有確定 的事實出現之前,我不想下任何定奪。或許是因為些許原因所以 到現在還是什麼都不說,就這樣來去自如,彼此都不多說什麼。 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她的體溫,但是卻冰冷。 或許,我所感覺到的巨大空虛,來自於無法入口卻擺弄著身軀在 我視線裡的獵物,也或許,新的一年又過去,這事情總得有個了 結,只是我唯一確定的是,目前為止,我所能掌握到的,並不會 是快樂的結局。 有關工作,無懈可擊。 我一向不是分不清楚界線的人,所以就算在同樣的樓層共事,卻 從未因此而有過任何的分心。 下了班,望著巨大的私人辦公室透明窗外漸漸落下的夜幕,思索 著等會的去處,手機在這時笑著響起,似乎即時地替我解決的頭 痛的問題,於是二十分鐘之後我已經站在teXound的外頭 ,用風衣掩蓋我的顯明,和一群朋友笑著入場。 這是我的一天,正式開始的時候。 跳了四首搖頭電音之後回座位灌七喜,順便檢查手機有沒人打過 ,意外地發現有未接來電,更意外的是,來自甚少來電的她,也 許是興奮過了頭,我不禁要懷疑剛剛是不是不小心吞了狂喜的一 半,電子樂迷亂的撞擊裡我回了電話,聽見她在那一頭吼著,說 她現在不見到我的話一定會立刻死去,然後大聲咒罵我的淫亂, 斷、斷、續、續、地、聽、著、她、的、聲、音、傳、過、來, ,然後她就掛了電話。 就在這個時候場子裡放了該死的煙霧,綠色的冷光四射,竄進人 群裡,我的四肢舞動的厲害,似乎要斷去,再也不能更用力地甩 著頭,整群人像瘋了似地搖頭,我想起她說的話,突然驚醒,飛 也似地逃離,往她的住處直馳而去。 卻只看見闃黑無亮度的房子和怎樣吼叫也沒有人應的大門深鎖, 只好在街上跳腳,感覺到瘋狂過後的一種沉靜,揉著額頭想冷靜。 我的銀色Ferrari 456M在黑暗裡跟我閃著眼睛,卻也無奈著。飆 回teXound,走不開的是她的影子和聲音,我的腦袋瞬間 清醒。 進了場只見朋友們三兩散坐一地,條子晃著手裡的螢光棒索討著 證件之類的東西,這樣的混亂持續了半小時,直到腳底踩碎了一 地的藥,繼續舞動著不聽使喚的身子,視線已經完全混亂,眼界 破裂,背脊傳來撕扯開來的感覺,像她冰冷的指成了利刃,無情 地劃破我的肌膚,腳尖抖竄,上臂靈活地要出血。終於沒力,爬 到高腳椅上喘著氣,朋友幫我點了煙,有害的煙霧灌進眼裡,若 有似無地發著呆,意外地,眼前出現了她的影子。 我想我的藥,是嗑太多了。 用力晃了晃腦袋,眼前的人影卻只是越來越清晰。她朝我的方向 ,筆直地走了過來! 如果這是一場嗎啡和大麻的美夢,那末,就不要讓我醒來妳。 那感覺像是給魚鏢射穿了上身,我只有顫抖的份,她卻帶著笑, 享受著我的驚恐和無力,和寫滿狂喜的表情。 黑色緊身皮褲包裹著她完美的曲線,那雙修長的走動交錯著,甜 美的像是性饑渴的良藥,我的唇不禁乾燥了起來,她卻還距離我 有一臂之遙,她身後的光線狂亂,人影扭動,伸出手,狠狠地把 她拉到我身邊,一絲距離都不剩。 失速狂吻,喘息不斷。 朋友們起鬨的叫聲在耳邊震著,幾乎要壓過電吉他的尖叫,她的 身子和我完全密合,手指溜進我的髮中,撫弄腦神經外殼,她的 芬芳氣息混著我一身的煙味酒味,不禁要狂笑了起來,這樣的催 情劑下的似乎太重,要冷靜。 掌中握的是她的腰際,加重力道,聽見她的呼吸急促,就拉開了 距離,對望,喘氣,等待言語。 「妳家?」是我的錯覺還是真實,我不知道,但入我眼界的是她 發紅的眼,和寫滿慾望的眉梢。 醒來時是四點五十,我訝異地發現根本沒睡多少,而身邊的她眼 睛睜的比我還大,完全沒有曾經睡著的朦朧。 「沒睡?」 「嗯。」 「為什麼?」 「因為想看妳。」 緊緊擁抱。 我是個女人,是個女同性戀。 而我一點也不覺得女人愛上女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或是不妥。 所以這充滿著傷害的世界就繼續這樣錯誤下去,而受傷的愚蠢的, 最後不會是我族。 狂舞著的我和辦公桌前的我,一樣有魄力,而這世界上更不會有著 一些只有女人會犯而男人不會犯的過錯。叼著煙的我玩女人的我, 更有所有世界上男人都有的劣根性,我相信這更加證明了人與人之 間的共通性。 身邊的她最後還是睡去,剩下我一個人,面對著外頭漸漸翻白的魚 肚天空,想著有關未來或等等的東西,終究也會平靜睡去。 我相信,一直以來我所擔心的事情,總會有解決的一天的。 畢竟人生的路不過是要這樣走下去,過山過河還是一樣地走,只要 好好活下去,走自己的路,終究會過去的。 我這樣告訴著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