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惶夜:承諾
作者﹕語兒
編輯﹕古魂
(故事採自說鬼俱樂部)
本來,我已經遺忘這個承諾了,十多年來不曾憶及。
但外婆死了。出殯那天,我尾隨著棺木,沿路悲悽,懷想一切,當
時就矇攏感覺有一群人簇擁著外婆的靈柩。直到第一坏黃土紛飛灑落
,我才在嬝嬝蒸騰的煙霧申,再度見到他們。
八歲那年夏天,黃毛丫頭的我,老是跌跌撞撞出事,不是額頭碰破
一個大洞,就是腳板被碎玻璃割得鮮血淋漓。媽媽嫌我煩,就讓外婆
把我帶到山裡過暑假。
東部海岸山脈當時尚末開發,人跡罕至,山林原始沉默﹐蟲蛇遍佈
,古樹嵯峨,腸徑崎嶇,亂草猙獰。外婆住在山坳切背風處,斑駁蝕
落的泥土牆,露出枯竹骨節,屋頂填塞破爛灰敗的茅草。夜晚,只有
一盞微弱煤油燈,搖晃出一圈光芒。外公常到山下喝酒、賭錢,三五
天不見人影是常事。
那一天,我和外婆到後出種花生。外婆背著白花花的陽光,腰身佝
僂,賣力地在砂礫碎石間掘開一道道溝壑﹔我遠遠地坐在樹蔭下,按
著酢醬草的心紫花玩兒。
眼前突然揚起大片黃沙,遮蔽天空,霎時周遭灰暗,溫度漸降。沙
塵深處,現出一列人影,有胖有瘦,有高有矮,男女老少,約莫七八
十人,樸拙陳舊的衣飾,灰慘慘的臉孔,眼眶浮滿血絲,四肢或僵直
或扭曲,從我身旁慢慢飄過。驚恐竄入我每一吋血管,凝固每一顆細
胞﹗
有個小男孩停在我面前,翕動嘴唇怯怯地說:“好姐姐,真羨慕妳
是活的。我們在這裡很寂寞,沒有人祭拜,除了妳外婆。爸爸說妳書
唸得好,以後會寫文章,將來妳把我們的事寫出來,讓大家知道,我
們就可以脫離山谷,自由自在到很多地方去了呢﹗好不好﹖答應我嘛
﹗”
望著那對誠摯期盼的眼神,我惶惑地猛點頭。他開心地笑了,揮揮
手,和其他人一同隱逝。
沙霧立刻散開,血液繼續流動。我抑制不佳地狂呼外婆快來,外婆
丟下鋤頭,緊樓我的肩膀,急急安慰﹕“免驚﹗免驚﹗乖孫仔﹗他們
不曾害人,他們是民國二十八年躲避日本人壓迫,跑到山內居住的一
群百姓,只是很不幸,一場地震造成山崩,把他們全部活埋了,真可
憐啊﹗”
之後,我連續三天三夜發著高燒,意志昏迷,外婆連忙送我下山醫治
。病癒,我也遺忘這段事,直到外婆出殯那一天,並且在此刻,完成應
允的承諾。但願他們魂魄的自由不會來得太晚。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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