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LUDE

美國紐約
IBM總部大樓十樓大會議室

陳克文在走廊上急步向大會議室行去，下午三點召開的臨時董事會中，他要做一場事關未來產品發展方向的簡報。凱文，這是公司裡大家對他的稱呼，他是研究發展副總裁兼個人電腦部的主管，也是在IBM中職位最高的華裔。

推開會議室的門，他繞過可坐二十人的大橢圓桌，走到靠裡面的簡報台邊，放下兩手提著的公事包，提腕看手表還有半個小時三點。為了這臨時董事會，他從昨天下午接到老總的通知就開始準備，到現在差不多二十四小時，一夜沒睡也不覺疲倦，倒像要上陣的老兵，心裡充滿著自信，身體也覺得戰力盈沛。他跟著老總三十多年來，面臨過數不清的大小狀況，每次都因為他周密的思考、冷靜的判斷、臨危不亂的鎮定，替公司解決不少難題。

他打開一個公事包，取出一疊助理剛準備好的書面資料，揀起一份翻了一下，確定資料齊全，放在旁邊，等下開會時要分發。打開第二個公事包，取出他的手提電腦，插上電源，接上網路，輸入他的私人密碼，進入公司龐大的全球網路系統中。他又鍵入幾個字，進入他要的資料庫，再輸入一次密碼，「嗶﹗」的一聲，他昨晚準備的所有資料就隨手可得了。他把聯結多媒體簡報系統的電纜接在手提電腦後面，打開同步銀幕開關，牆上六十吋寬的銀幕「嗡！」的一聲亮了起來，影像慢慢地顯現出來，在深藍色的背景圖案上，只有一行醒目的大字 –

RECHARGEABLE ENERGY SOURCE FOR THE NEW MILLENNIUM

這是他簡報資料的首頁，也是今天董事會的會議主題。

美國康州
DURACELL電池公司總部科技開發副總裁辦公室

傑克．強生將手中的資料夾拋到桌上，轉身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下子整個辦公室亮了起來，他的心境也一下子開朗起來。透過玻璃窗向外望去，晴朗的六月陽光照耀著康州的鄉野景緻，金頂電池美國總部的辦公大樓位在一個山坡的頂端，他接近頂層的辦公室座北朝南，視野一望無際，能見度高的晴天甚至可以看到遠處的海岸、和隔著海灣紐約長島的一部份。

傑克是金頂電池的科技主管，他負責電池科技的研究發展部門。金頂(Duracell)對永備(Energizer)，就像可口可樂對百事可樂；麥當勞對漢飽王一樣 – 他們的產品在市場上各有對半的占有率。多少年來，就以打擊對方品牌為廣告訴求，每年的超級杯足球賽，就是他們捉對廝殺的日子。行銷部門也知道，抹黑對手的代價就是提高對手的知名度。不過，要是對手也來這一套，自己就不吃虧了。身為科技主管，傑克已經厭倦了這種兩雄並立的對峙局面，但是又沒辦法拿出什麼讓對方張口結舌的產品來。這次，終於有個轉機，可以一舉把永備給扳倒了…

他走回桌前，拿起資料夾，翻到他做了記號的那一頁，上面有一個他圈起來的名字，他再仔細地看了又看，「沒錯！就是他！」一屁股沉入靠背椅中，他的思緒回到二十年前念研究所的日子 – 一個東方面孔慢慢地從塵封已久的記憶中浮現出來 – 如果不是這碼子事，也許還沒機會再見到他呢，「這傢伙！我還真想念他哩…」

日本東京
松下電氣株事會社電池事業部代表取締役辦公室

入夜的東京市區就像璀璨的鑽石，五光十色，所有的辦公大樓都還是燈火通明，透過不裝窗簾的窗戶，可以看到每間辦公室內都還有許多人在上班，主管沒離開公司前屬下不能先行離去，這是日本公司一向的傳統。位於銀座區的松下電氣大樓更是穿梭忙碌，絲毫沒有下班前的動作，位於三十六樓的電池部代表取締役辦公室內正有一場會議要開。滿頭白髮的杉山信二指示著研究課課長福野秋夫和生產課課長佐藤正之在小沙發上就座。

剛才本來想早些下班，要去喝杯生啤酒、吃點壽司的。研究課的福野神色敗壞的衝進來，手上拿著一疊捏得縐起來的電傳，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地重複：「超級電池…超級電池…」「福野！鎮定下來，這像什麼樣子！」接過他手中的電傳，這是從松下美國公司在紐約的辦公室傳來的技術通報，並註明是最急件。松下在各國的分公司都有專人負責收集各類商業資訊，摘要後定期回報日本總公司；與科技發展有關的稱為【技術通報】，每日都要傳送。科技進展，一日千里；延誤一時半刻都足以錯失商機，甚至整個產品線淘汰出局。這份最急件上的傳送時間是七分鐘前由紐約發出，杉山迅速地將這份通報看了一遍，看完他覺得口乾舌燥，嚥不出口水來，「唉！現在要是有瓶生啤酒就好了…」

福野和佐藤坐在沙發邊緣，兩手恭謹地放在膝上，等候著杉山啟口。杉山信二端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宛如古代的幕府將軍一般。這樣過了好幾分鐘，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對著研究課長說：「我們相差多少？」福野緊張地說：「史旦拜(STANDBY)九十六個小時，可持續使用十八個小時，以我們現在使用的鋰離子技術簡直無法比較，這一定是下一世紀的新科技，不知道使用什麼原料？這…這領先我們太多了…」一邊說一邊搖頭。杉山看著生產課長說：「佐藤，訂單數量有沒有變動？」生產課長說：「沒有跡象顯示…已經和營業課聯絡過，到今天為止的本週訂單數額仍在預訂成長目標內。」杉山嘆了口氣，說：「隨時注意變化，特別是充電式電池的OEM訂單。」

剛才他閉目沉思，電池部五十年的歷史就像一部電影短片，在他腦海中重現。他進入松下時還是個二十歲的青年，電池部的歷史，也是他個人一生的歷史。電池部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業部，成長為現在營業額以百億日元計的獨立部門，生產的各類電池行銷全球；特別是用於各種手提電腦、行動電話中的充電式電池，松下是世界上最大的代工生產廠，百分之四十左右的充電式電池都是松下的產品。半個世紀的奮鬥，有多少心血和多少汗水，現在回憶起來，卻覺得五十年一晃就過去了。前幾天還和老伴美智子談起：今年底服務屆滿五十週年，可以退休，交棒給年青的下一代了。真想待在東京郊外的家中，每日蒔花剪樹，寫字靜坐…「不行！現在不成。」這事關係著電池部的存亡續絕，甚至整個松下電氣的事業興衰。新力公司多年前Beta錄放影機小帶的滅種，殷鑒不遠。新力當時以狹隘的島民心態，認為小帶已是日本錄影機的主流，將來必定成為產業標準，沒有把松下的VHS大帶放在眼裡，沒想到大帶卻在日本以外的國家成為電影放影帶的主流，等到製片廠將電影透過放影帶來流通，大帶立刻以爆炸性的速度成長，回過頭來把日本國內小帶市場也吃了。不過新力是個可怕的對手，他們舔著自己的傷口來學習血淋淋的教訓，下一回合的光碟戰就完全掌握了優勢，從科技的開發到市場的佔有，無不大小通吃、襲捲天下，甚至不惜巨資，買下唱片公司和電影公司，為的就是要掌握行銷的通道，松下在光碟這個戰場上幾乎沒有任何機會。「現在…又是一場商場大戰的前奏了！要怎麼做決定呢？」

杉山緩緩地站起來，走到可以看見大半個銀座鬧區的落地長窗前，他看見的不是外面五光十色、燈火輝煌的市區夜景；在黝黑的玻璃反射中，他看到的是一個頭髮全白、背脊挺直的老人。襯著外面的夜景，他覺得自己彷彿是立於千軍萬馬之中，正要發號施令的幕府大將，決勝千里，就在這聲號令之下。頃刻之間，他已有定奪，轉過身來，對著坐在沙發上的福野及佐藤，下達了他的指示：

台灣新竹
中山科學院副院長辦公室

裘海麗沿著走廊疾走，並向經過的同事們點頭招呼，她的半高跟鞋在光潔的磨石子地面上敲出充滿生氣的節奏。走到走廊的盡頭是一扇不銹鋼的自動門，她把右手搭在門右邊的指紋辨識儀上，紅色的雷射掃過她的手掌及指尖，門上的指示燈由紅燈轉為閃動的綠燈，「嗶！」的一聲自動門向左滑開，她邁步進入武器研發中心樞紐的控制中心。辦公室呈半圓形排列，中間是成排的電腦及閃動的螢幕，外圍是助理們工作的地方，副院長的助理迎上來說：「裘中校，副院長請妳一到就進去。」轉身指著左邊的第一個門。

她快步過去，在門上輕敲了兩下，清清嗓子：「裘海麗中校報告！」門後一聲「請進來！」她轉動門把，進入副院長兼武器研發中心主任張國威少將的辦公室。裡面除了副院長外還有兩位軍官，一位她見過，也是研發中心的，只是不知道那個部門；還有一位面生的是空軍中校。她腳跟併攏對著副院長行了個舉手禮，對其他兩人注目為禮。副院長請她就座後，為她介紹在場的兩人：一位是研發中心科技武器裝備組的簡志明中校，另一位是國防部情報局第三科的方可楠中校。剛才接到副院長助理的電話，要她即刻到副院長辦公室報到，她就覺得有點兒訥悶，「情報局的第三科？這是幹什麼的？」嘴裡無數個問號，只有先擱在心裡。副院長對著簡中校說：「簡組長，你先作背景資料說明吧。」簡志明盯著裘海麗和方可楠，然後慢慢地說：「我下面要作的報告是屬於最機密等級的本中心專案…」轉頭看著副院長，副院長微微點了點頭，簡志明才接著說：

「本部發展國軍『精實計劃』以來，本組即以換裝國軍科技武器為研發目標；『天將』和『天兵』兩個專案就是其中的主要成果。天將專案是以電腦結合衛星通信，利用本組研發的軟體程式，整合成一個全面的戰情管制系統，提供作戰指揮官即時的敵我情勢分析。」「天兵專案則是把國軍戰士換裝成下一世紀的高科技戰鬥個體…」簡志明嚥了嚥口水，然後繼續地說：「下一世紀的每一位國軍戰士，都將佩戴一頂高科技鋼盔，內部佩備最先進的戰地通訊設備，用衛星隨時切換頻道反干擾的耳機及話機來保持指揮暢通。鋼盔的前方、架在右眼前，有一個可偵測紅外線熱源，並具夜視功能的攝影鏡頭，同時也是彩色液晶映像顯示屏。每位戰士的背包中，是一部鈦合金外殼的小型電腦和衛星定位系統；透過鋼盔內的衛星天線，和電腦中儲存的三度空間地圖，每位戰士可以即刻在顯示屏上知道自己在敵陣中的方位，電腦的敵我識別系統也可以同時標出戰友的相關位置。攝影鏡頭捕捉的敵人位置，電腦可以即刻算出座標，傳送到戰士手持武器的雷射瞄準系統中，只要雷射光點位置與電腦座標同步，武器即可發射致命的一擊。配備這種天兵裝備的戰士，可以進出敵陣，如入無人之境；以一當十，所向無敵！」

簡志明停下來，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裘海麗也乘機喘口氣，她簡直不敢相信科技武器裝備進展如此迅速。簡志明又看了一眼副院長，然後開口說：「所有天兵作戰的實況，都可以經由衛星傳送到指揮部天將系統的電腦中，在大顯示幕上立即作同步的戰情報告。目前天兵裝備的第一代原型已經完成實戰測試，改良型的第二代也即將完成，本年度內可以完成和天將系統的連線測試。部長在本中心年度成果驗收時，已經批示：天兵、天將專案，為陸軍裝備換裝第一優先；兩年之內要完成六個主力步兵師的換裝，五年之內各兵種全部換裝完畢。本組對天兵天將裝備已完成規格手冊，可以進行第一階段的小規模量產。」簡志明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停了很久，才說：「天兵裝備有一個極大的缺陷…」裘海靈一震，心想怎麼回事？看看副院長及方可楠，兩個人都面無表情。簡志明慢慢的說：「天兵裝備的電池只能供應三個小時的持續使用，就算攜帶第二個電池，也只能維持六個小時，距離戰術需求的時間還是差得太遠…」

副院長打斷他說了一半的話：「簡組長，謝謝你的背景資料。方科長，你就接著簡報吧。」方可楠從身邊的大黑公事包中取出一個厚公文夾，放在面前，然後說：「大約一星期前，本科所屬的全球電信監聽站在進行例行的通訊監聽時，電腦統計顯示有一個通訊主題，以遠超過於正常值的極高頻度，在全球各國的通訊系統中不斷地出現，這個主題與一種新發明的電池有關；經由電腦的持續追縱及分析，本科初步研判，排除這項主題與軍事行動有關，而將其歸類為商業情報。經呈報本局局長批示，此項情報應送交有關單位處置，所以三天前就將摘要遞交各有關單位，其中一份也經由部內傳遞送達貴院。送件當天下午，我就接到局長指示，要我全力蒐集與此主題有關的情報資料，並限期三日，直接彙報副院長，這個公文夾內就是截至今晨為止由各站獲得的資料。本局已為這個主題成立一個專案，全力支援貴院作業，局長並指派我負責，直接向副院長您報告，這個專案的代號是『潛龍』。」

副院長將手一擺，說道：「謝謝你，方科長，潛龍的最新資料請每日提報一次。本院潛龍就由我、簡組長、和裘組長三個人組成，由我直接指揮，每日會報一次，時間我的助理會電話通知。」轉過頭來，面色凝重的對著一頭霧水的裘海麗說：「天兵需要的電池就在潛龍裡，取得這種電池是天兵裝備能夠成軍的關鍵，妳的零件整合評估組負責這種電池技術的獲得，所有妳必須知道的都在這裡頭，明天提報妳的計劃。」說著，把公文夾從桌上推過來，一用力，一疊照片從裡面滑出來，她揀起這些照片排整齊，正要放回公文夾中，眼光無意中看到最上面一張，手不覺停住，「好面熟的一張臉…」仔細再看一遍，歲月磨蝕的痕跡怎樣也掩蓋不住這一張難以忘懷的臉，心臟突地一下好像跳到了喉嚨，「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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