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大軍西征   黃蓉幽幽的道:「歐陽伯伯贊得我可太好了。現下郭 靖中你之計,和我爹爹勢不兩立。等你明儿救了我爹爹, 若是你侄儿尚在,唉,當日婚姻之約,難道不能舊事重提 麼?」歐陽鋒心中一凜:「她忽提此事,是何用意?」   卻听黃蓉說道:「傻姑,這個好兄弟待你好得很,是 不是?」傻姑道:「是啊,他要帶我回家去。我不愛在那 個島上玩。我要回家去。」黃蓉道:「你回家干甚麼?你 家里死過人,有鬼。」傻姑「啊」的一聲,惊道:「啊, 我家□有鬼,有鬼!我不回去啦。」黃蓉道:「那個人是 誰殺的?」   傻姑道:「我見到的, 是好兄弟.... 」只听呵當兩 響,兩件暗器跌落在地。黃蓉笑道:「不王爺,你讓她說 下去好了,又何必用暗器傷她?」楊康怒道:「這傻子胡 說八道:「甚麼鬼話都說得出來。」黃蓉道:「傻姑,你 說好啦,這位爺爺愛听。」傻姑道:「不,好兄弟不許我 說,我就不說。」   楊康道:「是啊,快躺下睡覺,你再開口說一個字, 我叫惡鬼來吃了你。」傻姑很是害怕,連聲答應:「噢, 噢。」只听得衣服悉索之聲,她已蒙頭睡倒。   黃蓉道:「傻姑,你不跟我說話解悶儿,我叫爺爺你 領你去。」傻姑叫道:「我不去,我不去。」黃蓉道:「 那麼你說,好兄弟在你家□殺人,他殺了個甚麼人?」   眾人听她惚問楊康殺人之事,都覺甚是奇怪。楊康卻 是心下怦怦亂跳,右手暗自運勁,心想這傻姑倘若當真要 吐露他在牛家村的所作所為,縱然惹起歐陽鋒疑心,也只 得以九陰白骨爪殺手將她斃於當場,又想:「我殺歐陽克 時,只穆念慈、程瑤迦、陸冠英三人見得,難道消息終於 □漏了出去?嗯,多半這傻姑當時也瞧見了,只是我沒留 意到她。」   這時古廟中寂靜無聲,只待傻傻姑開口。柯鎮惡更是 連大气也不敢透。過了半晌,傻姑始終不說,只听得鼾聲 漸響,她竟是睡著了。   楊康松了一口气,但覺手心中全是冷汗,尋思:「這 傻姑留著終是禍胎,必當想個甚麼法儿除她。」斜目瞧歐 陽鍛時,見他閉目而坐,月光照著他半邊的臉,顯得神情 漠然,似乎對适才的對答全未留意。   眾人都道黃蓉信口胡說,傻姑既已睡著,此事當無下 文,於是或臥或倚,漸入睡鄉。正朦朧間,忽听傻姑大喊 一聲,躍起儿來,叫道:「別扭我?好痛啊!」   黃蓉尖聲叫道:「鬼,鬼,斷了腿的鬼!傻姑,是你 殺了那斷腿的公子爺,他來找你啦!」靜夜之中,這几句 話听來當真令人寒毛直豎。傻姑叫道:「不,不是我殺的 , 是好兄弟殺.... 」一言未畢,呼、蓬、啊喲三聲連響 ,原來楊康突然躍起,伸手往傻姑天露蓋上抓落,卻黃蓉 以打狗棒法甩了個□斗。   這一動手,殿上立時大亂,沙通天等將黃蓉團團圍住 。   黃蓉只如不見,伸左手指著廟門,叫道:「斷腿的公 子爺,你來,傻姑在這儿!」傻姑向廟門望去,黑沈沈的 不見甚麼,但她自幼怕鬼,忙扯住黃蓉的袖子,急道:「 別來找我討命,是好兄弟用鐵槍頭殺的,我躲在廚房門後 瞧見的....斷腿鬼,你別找我來啊!」   歐陽鋒万料不到愛子竟是楊康所殺,但想別人能說謊 ,傻姑所言必定不假,悲怒之下,反而哈哈大笑,橫目向 楊康道:「小王爺,我侄儿當真該死,殺得好啊,殺得好 !」笑聲森寒,話聲凄厲,各人耳中嗡嗡作響,似有無數 細針同時在耳內鑽刺一般,忍不住身子顫抖,牙齒相擊。 只听得群鴉亂噪,呀呀啞啞,夾著滿空羽翼振扑之聲,卻 是塔頂千百頭烏鴉被歐陽鋒笑聲惊醒,都飛了起來。   楊康暗想此番我命休矣,雙目斜睨,欲尋逃路。完顏 洪烈也是暗暗心惊,待鴉聲稍低說道:「這女子瘋瘋癲癲 ,歐陽先生怎能信她的話?令侄是小王爺禮聘東來,小王 父子倚重得緊,豈能無緣無故的傷他?」   歐陽鋒腳上微一用勁,人未站直,身子已斗然躍起, 盤著雙膝輕輕落在傻姑身畔,左手抓住她的臂膀,喝道: 「他干麼要殺我侄儿?快說!」傻姑猛吃一惊,叫道:「 不是我殺的,別捉我,別捉我。」她用力掙扎,但歐陽鋒 手如鋼鉗,那□掙扎得腳,又惊又怕,不由得哭出聲來, 大叫:「媽呀!」   歐陽鋒連問數聲,只把傻姑嚇得哭也不敢哭了,只瞪 著一雙眼睛發呆。黃蓉柔聲道:「傻姑別怕,這位爺爺要 給糕子你吃。」這一語提醒了歐陽鍛,想到愈是強力威嚇 ,傻姑愈是不敢說,於是從怀中掏出一個作乾糧的冷饅頭 來,塞在她手□,左手又松開了她手臂,笑道:「是啊! 給你吃糕!」傻姑抓住了饅頭,□自惊懼,說道:「爺爺 ,你抓得我好痛,你別抓我。」歐陽鋒溫言道:「傻姑乖 ,傻姑听話,爺爺不抓你了。」   黃蓉道:「那天斷了腿的公子爺抱著一個姑娘,你說 她長得標致麼?」傻姑道:「標致得很啊,她到那里去啦 ?」黃蓉道:「你知她是誰?你不知道的,是不是?」傻 姑甚是得意,拍手笑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是好 兄弟的老婆!」   此言一出,歐陽鋒更無半點疑心,他素知自己的私生 子生性風流,必是因調戲穆念慈起禍,只是歐陽克武功高 強,雖然□腿受傷,楊康□仍然遠不是他敵手,不知如何 加害,當下轉頭向康道:「我侄儿不知好歹,冒犯了小王 妃,真是罪該万死了。」楊康道:「不.... 不.... 不是 我殺的。」歐陽鋒厲聲喝問:「是誰殺的?」楊康只嚇得 手腳麻軟,額頭全是冷汗,平時的聰明机變突然消失,竟 說不出半句話來。   黃蓉嘆道:「歐陽伯伯,你不須怪小王爺狠心,也不 須怪你侄儿風流,只怪你自己本領太高。」歐陽鋒奇道: 「為甚麼?」黃蓉道:「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只是我在牛 家村時,曾听得一男一女在隔壁說話,心中好生不解。」 歐陽鋒听了這几句渾沒來由的話,如墮五里霧中,連問: 「甚麼話?」   黃蓉道:「我一字一句的說給你听,決不增減一字, 請你解給我听。我沒見兩人的面,不知那男的是誰,也不 知女的是誰。只听得那男的說道:『我殺了歐陽克之事, 若是傳揚出去,那還了得。』那女的道:『大丈夫敢作敢 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該殺他。他叔父雖然厲害,咱們 遠走高飛,他也未必能找得著。』」   歐陽鋒听黃蓉說到這□便住了口,接著道:「這女子 說得不錯啊,那男的又怎麼說?」   他們二人一問一答,只把楊康听得更是惊懼。這時月 光從廟門中斜射進來,照在神像之前,楊康避開月光,悄 悄走到黃蓉背後,但听她道:「那男的說道:『妹子,我 心中另有一個計較。他叔父武功蓋世,我是想拜化為師。 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門中向來有個規矩,代代都是一脈單 傳。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啦!』」黃蓉雖未說出那 說話之人的姓名,但語言音調,將楊康的口吻學得維妙維  肖。楊康自幼長於中都,母親包惜弱卻是臨安府人氏, 是以語言兼混南北,黃蓉這麼一學,無人不知那人便是楊 康。   歐陽鋒嘿嘿冷笑,一轉頭不見了楊康所在,忽听拍的 一響,又是「啊喲」一聲惊呼,只見楊康站在月光之下, 右手鮮血淋漓,臉色慘白。   原來楊康听黃揭破自己秘密,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躍 起,伸手爪疾往她頭頂抓下。黃蓉學著他腔調說話之時, 料知他必來暗算,早有提防,她武功遠比楊康為高,听得 風聲,當即側頭避過,這一抓便落在她肩頭。楊康這一下 「九陰白骨爪」用上了全力,五根手指全插在軟□甲的刺 上,十指連心,痛得他陰些立時昏暈。   旁人在黑暗中沒看明白,都道他中了暗算,只不知是 黃蓉還是歐陽鋒所為。眾人忌憚歐陽鋒了得,個個不敢出 聲。   完顏洪烈上前扶住,問道:「康儿,怎麼啦?那□受 了傷?」隨手拔出腰刀,遞在他的手□,料想歐陽鋒決計 不能善罷,只盼仗著人多勢眾,父子倆今晚能逃得性命。 楊康忍痛道:「沒甚麼。」剛接過腰刀,突然手一麻,嗆 □一響,那刀跌在地上,急忙彎腰去拾,說也奇怪,手臂 僵直,已是不听使喚。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在右悲上用 力一捏,竟然絲毫沒有知覺。他抬頭望著黃蓉,叫道:「 毒!毒!你用毒針傷我。」   彭連虎等雖然礙著歐陽鋒,但想完顏洪烈是金國王爺 ,歐陽克的仇怨總能設法化解,眼見楊康神色惶急,當下 或搶上慰問,或奔至黃蓉眼前,連叫:「快取解藥來救治 小王爺。」卻都盡量离得歐陽鋒遠遠地。   黃蓉淡淡的道:「我軟□甲上沒毒,不必庸人自扰。 這□自有殺他之人,我又何必傷他?」   卻听楊康忽然大叫:「我.... 我.... 動不來啦!」 但見他只膝彎曲,身子慢慢垂下,口中發出似人似獸的荷 荷之聲。   黃蓉好生奇怪,一回頭見歐陽鋒臉上也有惊訝之色, 再瞧楊康時,卻見他忽然滿面堆歡裂嘴嘻笑,銀白色的月 光映照之下,更顯得詭异無倫,心中突然一動,說道:「 原來是歐陽伯伯下的毒手。」   歐陽鋒奇道:「瞧他模樣,确是中了我怪蛇之毒,我 原是要他嘗嘗這個滋味,小丫頭給我代勞,妙极妙极。只 是這怪蛇天下雖我獨有,小丫頭又從何處得來?」黃蓉道 :「我那有怪蛇?這原是你下的毒,說不定你自己尚且不 知。」歐陽鋒道:「這倒奇了。」   黃蓉道:「歐陽伯伯,我記得你曾跟老頑童打過一次 賭。你將怪蛇的毒液給一條鯊急吃了,這魚中毒死後,第 二條鯊魚吃它的肉,又會中毒,如此傳布,可說得上流毒 無窮,是也不是?」歐陽鋒笑道:「我的毒物若無特异之 處,那『西毒』二字豈非浪得虛名?」黃蓉道:「是啊。 南希仁是第一條鯊魚。」   這時楊康勢如發瘋,只在地下打滾。梁子翁想要抱住 他,卻那□抱持得住?   歐陽鋒皺眉思索,仍是不解,說道:「愿聞其詳。」   黃蓉道:「嗯,你用怪蛇咬了南希仁,那日我在桃花 島上与他相遇,給他打了一拳。這拳打在我的左肩,軟□ 甲的尖刺上留了他的毒血。我這軟□甲便是第一條鯊魚。 适才小王爺出掌抓我,天网恢恢,正好抓在這些尖刺之上 ,南希仁的毒血進了他的血中。嘿嘿,他是第三條鯊魚。 」     眾人听了這几句話,心想歐陽鋒的怪蛇原來如此厲害 ,又想楊康設毒計害死江南五怪,到頭來卻沾上了南希仁 的毒血,當真報應不爽,身上都感到一陣寒意。   完顏洪烈走到歐陽鋒面,突然雙膝跪地,叫道:「歐 陽先生,你救小儿一命,小王永感大德。」   歐陽鋒哈哈大笑,說道:「你儿子的性命是龕,我侄 儿的性命就不是命!」目光在彭連虎等人臉上緩緩橫掃過 去,陰沈沈的道:「那一位英□不服,請站出來說話!」 眾人不由得同時後退,那敢開口?   楊康忽從地上躍起,砰的一聲,,發拳將梁子翁打了 一個□斗。完顏洪烈站起身來,叫道:「快扶小王爺去臨 安,咱們赶請名醫給他治傷。」歐陽鋒笑道:「老毒物下 的毒,天下有那一個名醫治得?又有那一個名醫不要性命 ,敢來坏我的事?」完顏洪烈不去理他,向手下的家將武 師喝道:「還不快扶小王爺?」   楊康突然高高躍起,頭頂陰些撞著橫梁,指著完顏洪 烈叫道:「你又不是我爹爹,你害死我媽,又想來害我! 」完顏洪烈急退几步,腳下一個踉蹌。   沙通天道:「小王爺,你定定神。」走上前去拿他雙 臂,那知楊康右手反勾,擒住他的手腕,左手在他手臂上 狠狠抓了一把。沙通天吃痛,急忙摔脫,呆了一呆,只覺 手臂微微麻□,不禁心膽俱裂。黃蓉冷冷的道:「第四條 鯊魚。」   彭連虎与沙通天素來交好,他又善使毒藥,知道沙通 天也己中毒,危急中抽出腰刀,颼的一聲,已將沙通天半 條臂膀砍了下來。候通海還未明白他的用意,大叫:「彭 連虎,你敢傷我師哥?」和身扑上,要和他拚命。沙通天 忍住疼痛,叫道:「傻子,快站住!彭大哥是為我好!」   此時楊康神智更加胡涂,指東打西,亂□亂咬。眾人 見了沙通天的情景,那□還敢逗留,發一聲喊,一擁出廟 。這一陣大亂,又將塔上群鴉惊起,月光下只見廟前空地 上鴉影飛舞,啞啞聲中混雜著楊康的嘶叫。   完顏洪烈跨出廟門,回過頭來,叫道:「康儿,康儿 !」楊康眼中流淚,叫道:「父王,父王!」向他奔去。 完顏洪烈大喜,伸出手臂,兩人抱在一起,說道:「孩子 ,你好些了?」月光下猛見楊康面目突變,張開了口,露 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咬將過來,完顏洪烈太駭,左手使勁 推出。楊康力道全失,仰天摔倒,再也爬不起來。完顏洪 烈不敢再看,急奔出廟,飛身上馬,眾家將前後簇擁,剎 時間逃得影蹤不見。   歐陽鋒与黃蓉瞧著楊康在地下打滾,各自轉著念頭, 都不說話。過了一會,楊康全身一陣扭曲,就此不動。   歐陽鋒冷冷的道:「鬧了半夜,天也快亮啦。咱們瞧 瞧你爹爹去。」黃蓉道:「這會儿爹爹已回桃花島了罷, 有甚麼好瞧的?」   歐陽鋒一怔,冷笑道:「原來小丫頭這番言語全是騙 人。」黃蓉道:「起初那些話自然是騙你。我爹爹是何等 樣人,豈能給全真教的臭道士們因住了?我若不說九陰真 經甚麼的,諒你也不容我盤問傻姑。」   此時柯鎮惡對黃蓉又是佩服,又是怜惜,只盼她快些 使個甚麼妙計,脫身逃走,卻听歐陽鋒道:「你的謊話中 夾著三分真話,否則老毒物也不能輕易上當。好罷,你將 你爹爹的譯文從頭至尾說給我听,不許漏了半句。」黃蓉 道:「要是我記不得呢?」歐陽鋒道:「最好你能記得。 否則你這般美貌伶俐的一個小丫頭給我怪蛇咬上几口,可 就大煞風景了。」   黃蓉從神像後躍出之時,原已存了必死之心,但這時 親見楊康臨死的慘狀,不禁心惊膽戰,尋思:「即使我將 一燈大師所授的經文說与他知曉,他仍是不能放過我,怎 生想個法儿得脫此難?」一時彷徨無計,心想只有先跟他 敷衍一陣再作打算,於是說道:「我見了原來的經文,或 能譯解得出。你且一句句背來,讓我試試。」   歐陽鋒道:「這些嘰哩咕嚕的話,誰又背得了?你不 用跟我胡混。」黃蓉听他背誦不出,靈机一動,已有了計 較,心道:「他既背不出,自然將經文當作性命。」當即 說道:「好罷,你取出來讀。」歐陽鋒一意要听她譯解, 當下從怀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裹,連接打開三層,這才取出 郭靖所默寫的經文。黃蓉暗暗好笑:「靖哥哥胡寫一气, 這老毒物竟然當作至寶。」   歐陽鋒幌亮火摺,在神台上尋剽半截殘燭點著了,照 著經文念道:「忽不爾,肯星多得,斯根六補。」黃蓉道 :「善用觀相,運作十二种息。」   歐陽鋒大喜,又念:「吉爾文花思,哈虎。」黃蓉道 :「能愈諸患,漸入神通。」歐陽鋒道:「取達別思吐, 恩尼區。」黃蓉沈吟片刻,搖頭道:「錯了,你讀錯啦! 」歐陽鋒道:「沒錯,确是這麼寫的。」黃蓉道:「那卻 奇了,這句渾不可解。」左手支頤,假裝苦苦思索。邵陽 鋒甚是焦急,凝視著她,只盼她快些想通。   過了片刻,黃蓉道:「啊,是了,想是郭靖這傻小子 寫錯了,給我瞧瞧。」歐陽鋒不虞有他,將經文遞了過去 。黃蓉伸手接著,左手拿過燭台,似是細看經文,驀地□ 雙急登,向後躍開丈餘,將那几張紙放在离燭火半尺之處 ,叫道:「歐陽伯伯,這經文是假的,我燒去了罷。」   歐陽鋒大駭,忙道:「喂,喂,你干甚麼?快還我。 」黃蓉笑道:「你要經文呢,還是要我性命?」歐陽鋒道 :「要你性命作甚?快還我!」語音急迫,大异常時,作 勢扑上搶奪。黃蓉將經文又移近燭火兩寸,說道:「站住 了!你一動我就燒,只要燒去一個字,就要你終身懊悔。 」歐陽鋒心想不錯,哼了一聲,說道:「我斗不過你這鬼 靈精,將經文放下,你走你的罷!」   黃蓉道:「你是當代宗師,可不能食言。」歐陽鋒沈 著臉道:「我說快將經文放下,你走你的路。」黃蓉知他 是大有身分之人,雖然生性歹毒,卻不失信於人,當下將 經文与燭台都放在地下,笑道:「歐陽伯伯,對不住啦。 」提著打狗棒轉身便走。   歐陽鋒竟不回頭,斗然躍起,反手出掌,蓬的一聲巨 響,已將鐵槍王彥章的神像打去了半邊,喝道:「柯瞎子 ,滾出來。」   黃蓉大吃一惊,回過頭來,只見柯鎮惡已從神像身後 躍出,舞槍□護住身前。黃蓉登時醒悟:「以老毒物的本 領,柯大爺躲在神像背後,豈能瞞得了他?」想來呼吸之 聲早給他听見了。只是他沒將柯大爺放在眼□,是以一直 隱忍不發。」當即縱身上前,竹棒微深,幫同守御,向歐 陽鋒道:「歐陽伯伯,我不走啦,你放他走。」   柯鎮惡道:「不,蓉儿你走,你去找靖儿,叫人也給 俄們六兄弟報仇。」黃蓉凄然: 「他若肯相信我的話, 早 就信了。柯大爺,你若不走,我和爹爹的冤屈終難得明。 你對郭靖說,我并不怪他,叫他別難過。」柯鎮惡怎肯讓 她舍命相救自己,兩人爭持不已。   歐陽鋒焦躁起來,罵道:「小丫頭,我答應放你走, 你又羅唆甚麼?」黃蓉道:「我卻不愛走啦。歐陽伯伯, 你把這惹厭的瞎子赶走,我好好陪你說話儿解悶。可別傷 了他。」   歐陽鋒心想:「你不走最好,這瞎子是死是活跟我有 甚相干?」大踏步上前,伸手往柯鎮惡胸口抓去。柯鎮惡 橫過槍□,擋在胸前。歐陽鋒振臂一格,柯鎮惡雙臂發麻 ,胸口震得隱作痛,嗆□一聲,鐵槍□直飛起來,戳破屋 瓦,穿頂而出。   柯鎮惡急忙後躍,人在半空尚未落地,領口一緊,身 子已被歐陽鋒提了起來。他久經大敵,雖處危境,心神不 亂,左手微揚,兩枚毒菱往敵人面門打去。歐陽鋒料不到 他竟有這門敗中求胜的險招,相距既近,來勢又急,實是 難以閃避,當即身子後仰,乘勢一甩,將柯鎮惡的身子從 頭頂揮了出去。   柯鎮惡從神像身後躍出時,面向廟門,被歐陽鋒這麼 一拋,不由自己的穿門而出。這一擲勁力奇大,他身子反 而搶在毒菱之前,兩枚毒菱飛過歐陽鋒頭頂,緊跟著要釘 在柯鎮惡自己身上。黃蓉叫聲:「啊喲!」卻見柯鎮惡在 空中身子稍側,伸右手將兩枚毒菱輕輕巧巧的接了過去, 他這听風辨形之術實已練至化境,竟似比有目之人還更看 得清楚。   歐陽鋒喝了聲采,叫道:「真有你的,柯瞎子,饒你 去罷。」柯鎮惡落下地來,猶是遲疑。黃蓉笑道:「柯大 爺,歐陽鋒要拜我為師,學練九陰真經。你還不走,也□ 拜我為師麼?」柯鎮惡知她雖然說得輕松自在,可是處境 其實十分險惡,站在廟前,只是不走。   歐陽鋒抬頭望天,說道:「天已大明了,走罷!」拉 著黃蓉的手,走出廟門。黃蓉叫道:「柯大爺,記著我在 你手掌□寫的字。」說到最後几個字時,人已在數丈之外 。   柯鎮惡呆了良久,耳听得烏鴉一群群的扑入古廟,啄 食□身,於是躍上屋頂,找到了鐵槍的槍□。拄槍在廟頂 呆立片刻,心想天地茫茫,我這瞎子更到何處去安身?忽 听得群鴉悲鳴,扑落落的不住從半空跌落,原來群鴉食了 楊康□身之肉,相繼中毒而死,不由得嘆了一口長气,縱 下地來,綽槍北行。   走到第三日上,忽听空中雕唳,心想雙雕既然在此, 只怕靖儿亦在左近,當下在曠野中縱聲大呼:「靖儿,靖 儿!」過不多時,果听馬蹄聲響,郭靖騎了小紅馬奔來。 他与柯鎮惡在混戰中失散,此時見師父無恙,欣喜不己, 不等馬停,便急躍下馬,奔上來抱住,連叫:「大師父! 」   柯鎮惡左右開弓,打了他兩記耳光。郭靖不敢閃避, 愕然放開了手。柯鎮惡左手繼續扑打郭靖,右手卻連打自 己耳光。這一來郭靖更是惊訝,叫道:「大師父,你怎麼 了?」柯鎮惡罵道:「你是小胡涂,我是老胡涂!」他連 打了十几下,這才住手,兩人面頰都已組腫。柯鎮惡破口 將郭靖与自己痛罵半天,才將古廟中的經歷一一說了出來 。   郭靖又惊又喜,又痛又愧,心想:「原來真相如此, 我當真是錯怪蓉儿了。」柯鎮惡喝道:「你說咱倆該不該 死?」郭靖連聲稱是,又道:「是弟子該死。大師父眼睛 不便,可怪不得你。」柯鎮惡怒道:「他媽的,我也該死 !我眼睛瞎了,難道心□也瞎了?」郭靖道:「咱們得赶 緊想法子搭救蓉儿。」柯鎮惡道:「她爹呢?」郭靖道: 「黃島主護送洪恩師到桃花島養傷去了。大師父,你說歐 陽鋒把蓉儿帶到了那□?」   柯鎮惡默然不語,過了一陣方道:「蓉儿給他捉了去 ,就算不死,也不知給他折磨成甚麼樣子。靖儿,你快去 救她,我是要自殺謝她的了。」郭靖惊叫:「不行!你千 万別這麼想。」只是他素知師父性情剛愎,不听人言,說 死就死,義無反顧,於是道:「大師父,你到桃花島去報 訊,待見到黃島主,請他急速來援,弟子實在不是歐陽鋒 的對手。」   柯鎮惡一想不錯,持槍便行。速靖戀戀不舍,跟在後 面。柯鎮惡橫槍打去,罵道:「還不快去!你不□我乖蓉 儿好好救回,我要了你的小命。」   郭靖只得止步,眼望著師父的背影在東邊桑樹叢中消 失,實不知到那□去找黃蓉,思索良久,策馬攜雕,尋路 到鐵槍廟來。只見廟前廟後盡是死鴉,殿上只餘一攤白骨 殘□。   郭靖雖恨楊康戕害師父,但想他既已儿死,怨仇一筆 勾消,念著結義一場,檢起骸骨到廟後葬了,拜了几拜, 說道:「楊兄弟,你若念我今日葬你之情,須掌佑我找到 蓉儿,以補你生前之過。」   此後郭靖一路打听,找尋黃蓉的蹤跡。這一找就是半 年,秋去冬來,冬盡春回,他策紅馬,攜雙雕,到處探, 問遍了丐幫、全真教,以及各地武林同道,黃蓉的音訊竟 是半點俱無。想到這半年中黃蓉不知已受了多少苦楚,真 是心如刀割,自是決心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到。他 一走燕京,二至汴梁,連完顏洪烈竟也不知去向。丐幫群 丐听得幫主有難,也是全幫出動尋訪。這一日郭靖來到歸 云庄,卻見庄子已燒成一片白地,不知陸乘風、陸冠英父 子已遭到了甚麼劫難。   一日行至山東境內,但見洪途十室九空,路人行人紛 紛逃難,都說蒙古与金兵交戰,金兵潰敗,退下來的殘兵 奸淫擄掠,無所不為。郭靖行了三日,越向北行,越是瘡 痍滿目,心想兵凶戰危,最苦的還是百姓。   這天來到濟水畔山谷中的一村庄,正想無個地方飲馬 做飯,突然前面喧嘩之聲大作,人喊馬嘶,數十名金兵沖 進村來。兵士放火燒村,將眾百姓逼出屋來,見有年輕女 子,一個個用繩縛了,其餘不問老幼,見人便砍。   郭靖見了大怒,縱馬上前,夾手將帶隊軍官手中大槍 奪過,左手反掌揮出,正打在他太陽穴上。這些時日中他 朝晚練功不輟,內力大進,這掌打去,那軍官登時雙眼突 出而死。眾金兵齊聲呼喊,刀槍并舉,沖殺上來。小紅馬 見遇戰陣,興高采烈,如飛般迎將上去。郭靖左手又奪過 一柄大砍刀,右刺左砍,竟以左右互搏之術,大呼酣戰。   眾金兵見此人凶猛,敗軍之餘那□還有斗志,轉過身 來奔逃出村。突然迎面飄出一面大旗,煙霧中一小隊蒙古 兵急沖而至。金兵給蒙古兵殺得嚇破了膽,不敢迎戰仗著 人多,回頭又斗郭靖,只盼奪路而逃。   郭靖惱恨金兵殘害百姓,縱馬搶先出來,一人單騎, 神威凜凜的守在山谷隘口。十餘多金兵奮勇沖上,被人也 接連戳死數人。餘眾不敢上前,又不得,退又不能,亂成 一團。   蒙古兵見前面突然有人相助,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一 陣沖殺,將十几名金兵盡數殲於村中。帶兵的百夫長正要 詣問郭靖來歷,隊中一名什長識得郭靖,大叫:「金刀駙 馬!」拜伏在地。百夫長听是大汗的駙馬爺,那敢怠慢, 急忙下馬行禮,命人快馬報了上去。   郭靖急傳號令,命□古兵急速扑滅村人各處火頭。眾 百姓扶老攜幼,紛紛來謝。   正亂間,村外蹄聲急響,無數軍馬涌至。眾百姓大惊 ,不由得面面相□。只見一匹棗騮馬如風馳到,馬上一個 少年將軍大叫:「郭靖安答在那□?」   郭靖見是拖雷,大喜叫道:「拖雷安答。」兩人奔近 ,抱在一起。雙雕識得拖雷,上前挨挨擦擦,也是十分親 熱。拖雷命一名千夫長率兵追擊金兵,下令在山坡上支起 帳篷,与郭靖互道別來情事。   拖雷說起北國軍務,郭靖才知別來餘,成吉思汗馬不 停蹄的東征西伐,拓地無數。術赤、察合台、窩闊台、拖 雷四王子、木華黎、博爾術、博爾忽、赤老溫四杰,都立 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現下拖雷与木華黎統兵攻打金國,山 東數場大戰,將金兵打潰不成軍。金國餘兵集於潼關,閉 關而守,不敢出山東迎戰。   郭靖在拖雷軍中住了數日,快馬傳來急訊,成吉思汗 召集諸王眾將,大會漠北。拖雷与木華黎不敢怠慢,將令 旗交了副將,連夜北上。郭靖想念母親,當下与拖雷同行 。   不一日來到斡難河畔,极目遠望,無邊無際的大草原 之上,營帳一座連著一座,成千成万的戰馬奔躍嘶叫,成 千成廿万的矛頭耀日生輝。千万座灰色的營帳之中,聳立 著一座黃綢大帳,營帳頂子以黃金鑄成,帳前高高懸著一 枝九旄大纛。   郭靖策馬立在沙岡之上,望著這赫赫兵威,心想金帳 威震大漠,君臨絕域,想像成吉思汗在金帳中傳出號令, 快馬一匹接著一匹,將號令送到万里外的王釔和大將手中 ,於是號角鳴響,草原上烽火彌天,箭如蝗發,長刀閃動 ,煙塵中鐵蹄奔踐。   他正想:「大汗要這許多土地百姓,不知有甚麼用? 」忽見塵頭起處,一隊騎兵馳來相迎。拖雷、木華黎、郭 靖三人進金帳謁見大汗,但見諸王諸將都已群集在帳,排 列兩旁。   成吉思汗見三人到來,心中甚喜。拖雷与木華黎稟報 了軍情。郭靖上前跪下請罪,說道:「大汗命我去割金國 完顏洪烈的腦袋,但數次相見,都給他逃了,甘受大汗責 罰。」成吉思汗笑道:「小鷹長大了,終有一天會抓到狐 狸,我罰你作甚?你來得正好,我時時記著你。」當下与 諸將共議伐金大計。   本華黎進言:金國精兵堅守潼關,急切難下,上刺莫 如聯未夾擊。成吉思汗道:「好,就是這麼辦。」當下命 人修下書信,遣使南下。大會至晚間始散。   郭靖辭出金帳,墓色蒼茫中正要去母親帳中,突然間 身後伸過一雙手掌,掩向他眼睛。以他此時武功,那能讓 人在身後偷襲,側身正要將來人推開,鼻中已聞到一股香 气,又見那人是個女子,急忙縮手,叫道:「華箏妹子! 」只見華箏公主似笑非笑的站在當地。   兩人睽別經年,此番重逢,只見她身材更高了些,在 勁風茂草之中長身玉立,更顯得英姿颯爽。郭靖又叫了一 聲:「妹子!」華箏喜极而涕,叫道:「你果然回來啦! 」郭靖見她真情流露,心中也甚感動。一時間千言万語, 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良久,華箏道:「去看你媽去。你活著回來,你 猜是我歡喜多些呢,還是你媽歡喜多些?」郭靖道:「我 媽定然歡喜万分。」華箏嗔道:「難道我就不歡喜了?」 蒙古人性子直率,心中想到甚麼,口□就說了出來。郭靖 与兩相處年餘,多歷机巧,此時重回舊地,听到華箏這般 說話口气,不禁深有親切之感。   兩人手挽手的同到李萍帳中。郭靖母子相見,自有一 番悲喜。   又過數日,成吉思汗召見郭靖,說道:「你的所作所 為,我都已經听拖雷說了。你這孩子守信重義,我很歡喜 。再過數日,我給你和我女儿成親罷!」郭靖大吃一惊, 心想:「蓉儿此時存亡未卜,我如何能背她与別人結親? 」但見成吉思汗儀容威嚴,滿心雖想抗命,卻是期期艾艾 ,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成吉思汗素知他□實,只道他歡喜 得傻了,當下賞了他一千戶奴隸,一百斤黃金,五百頭牛 ,二千頭羊,命他自去籌辦成親。   華箏是成吉思汗的嫡生幼女,自小得父王鍾愛。此時 蒙古國勢隆盛成吉思汗戰無不胖,攻無不克,各族諸汗听 得大汗嫁女,自是紛紛來賀,珍貴禮物堆滿了數十座營帳 。華箏公主喜上眉梢,郭靖卻是滿腹煩惱,一臉愁容。   眼見喜期已在不遠,郭靖垂頭喪气,不知如何是好。 李萍見儿子神色有异,這天晚上在帳中問起。郭靖當下將 黃蓉的种种情由,從頭細說了一遍。李萍听了,半晌做聲 不得。   郭靖道:「媽,孩儿為難之极,不知該怎麼辦才是? 」李萍道:「大汗對我們恩深義重,豈能相負?但那蓉儿 ,那蓉儿,唉,我雖未見過她,想來也是万般的惹人愛怜 。」郭靖忽道:「媽,若是我爹爹遇上此事,他該怎地? 」李萍不料他突然有此怪問,呆了半晌,想起丈夫生平的 性情,當然昂然說道:「你爹一生甘愿自己受苦,決不肯 有半點負人。」郭靖站起身來,凜然道:「孩儿雖未見過 爹爹,但該學爹爹為人。若是蓉儿平安,孤儿當守舊約, 与華箏公主成親。倘若蓉儿有甚不測,孩儿是終身不娶的 了。」   李萍心想:「當真如此,我郭氏宗嗣豈非由你而絕? 但這孩子性儿与他爹一般,最是執拗不過,既經拿定了主 意,旁人多說也是無用。」於是問道:「你如何去稟告大 汗?」郭靖道:「我跟大汗也是說這几句話。」李萍有心 要成全儿子之義,說道:「好,此地也不能再留,你去謝 過大汗,咱娘儿倆即日南歸。」郭靖點頭稱是。 母子倆當晚收拾行, 李除了隨身衣物和些少銀兩, 其餘 大汗所賜, 盡數封在帳中。郭靖收拾已畢,道:「我去別 過公主。」李萍躊躇道:「這話如何說得出口?你悄悄走 了就是,免她傷心。」郭靖道:「不,我要親口對她說。 」出了營帳,逕往華箏所住的帳中而來。   華箏公主与母親住在一個營帳之中,這几日喜气洋洋 的正忙於籌辦婚事,忽听郭靖在帳外叫喚,臉上一紅,叫 了聲:「媽!」她母親笑道:「沒多几天就成親啦,連一 日不見也不成。好罷,你會會他去。」華箏微笑著出來, 低聲叫道:「郭靖哥哥。」郭靖道:「妹子,我有話跟你 說。」引著她向西走去。   兩人走了數里,离大營遠了,這才在草地上坐下。華 箏挨著郭靖身子,低聲道:「靖哥哥,我也正有話要跟你 說。」郭靖微微一惊,道:「啊,你都知道了?」心想她 知道了倒好,否則真不知如何啟齒。華箏道:「知道甚麼 ?我是要跟你說,我不是大汗的女儿。」郭靖奇道:「甚 麼?」   華箏抬頭望著天邊初升的的眉月,緩緩道:「我跟你 成親之後,我就忘了是成吉思汗的女儿,我只是郭靖的妻 子。你要打我罵我,你盡管打罵。別為了想到我爹爹是大 汗,你就委屈了自己。」郭靖胸口一酸,熱血上涌,道: 「妹子,你待我真好,只可惜我配不上你。」華箏道:「 為甚麼配不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除了我爹爹,誰也 及不上你。我的四位哥哥連你的一半也沒有。」郭靖呆了 半晌,自己明日一早就畏离開蒙古南歸的事,這當儿再也 說不出口。   華箏又道:「這几天我真是高興啦。想到那時候我听 說你死了,真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方好。多虧拖雷哥哥從我 手□奪去了刀子,不然這會儿我怎麼還能嫁給你呢?郭靖 □□,我若是不能做你妻子,我宁可不活著。」郭靖心想 :「蓉儿不會跟我說這些話,不過兩人對我都是很好很好 的。」想到黃蓉,不禁長嘆了口气。   華箏奇道:「咦,你為甚麼嘆气?」郭靖遲疑道:「 沒甚麼。」華箏道:「嗯,我大哥二哥不喜歡你,三哥四 哥卻同你好。我在爹爹面前,就老說大哥二哥不好,說三 哥四哥好,你不用愁。」郭靖道:「為甚麼?」華箏很是 得意,道:「我听媽媽說,爹爹年紀老了,這些時在想立 汗太子,你猜會立誰?」郭靖道:「自然是你大哥術赤了 。他年紀最長,功勞又最大。」華箏搖頭道:「我不不會 立大哥,多半是三哥,再不然就是四哥。」   郭靖知道成吉思汗的長子術赤精明能干,二子察合台 勇悍善戰,兩人互不相下,素來爭競极烈。三子窩闊台卻 好飲愛獵,性情寬厚,他知將來父王死後,繼承大汗位子 的不是大哥就是二哥,而父王在四個儿子之中,最寵愛的 卻是努弟拖雷,這大汗之位決計落不到自己身上,因此一 向与人無爭,三個兄弟都跟他好。郭靖听了華箏這話,難 以相信,道:「難道憑你几句話,大汗就換立了汗太子? 」華箏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瞎猜。不過就算大哥 還是二哥將來做大汗,你也不用擔心。他們若是難為你, 我跟他們動刀子拚命。」   華箏自幼得成吉思汗寵愛,四個哥哥向來都讓她三分 。郭靖知她說得出做得到,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 」華箏道:「是啊,哥哥們若是待咱們不好,咱倆就一起 回南去。」郭靖沖口說出:「我正要跟你說,我要回南去 。」   華箏一呆,道:「就只怕爹爹媽媽舍不得我。」郭靖 道:「是我一個人.... 」華箏道:「嗯, 我永遠听你的 話。你說回南,我總是跟你走。爹媽要是不許,咱們偷偷 的走。」郭靖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來,叫道:「是我和 媽媽兩個人回南邊去。」   此言一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四目交視,突然都 似泥塑木雕一般,華箏滿臉迷惘,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   郭靖道:「妹子,我對不起你!我不能跟你成親。」 華箏急道:「我做錯了甚麼事嗎?你怪我沒為你自殺,是 不是?」郭靖叫道:「不,不,不是你不好。我不知道是 誰錯了,想來想去,定然是我錯了。」當下將黃蓉与他之 間的根由一事不隱的說了。待說到黃蓉被歐陽鋒擒去、自 己尋她大半年不見諸般經過,華箏听他說得動情,也不柰 掉下淚來。   郭靖道:「妹子,你忘了我罷,我非去找她不可。」 華箏道:「你找到她之後,還來瞧我不瞧?」郭靖道:「 若是她平安無恙,我定然北歸。若是你不嫌棄我,仍然要 我,我 就跟你成親,決無反悔。」華箏緩緩的道:「你 不用這麼說,知道我是永遠想嫁給你的。你去找她罷,找 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著,我總是在這草原上等你。 」 郭靖心情激動,說道:「是的,找十年,找二十年, 我總是要去找她。找十年,找二十年,我總時時刻刻記得 你在這草原上等我。」   華箏躍起身來,投入化他的怀□,放聲大哭。郭靖輕 輕抱著她,眼圈儿也自紅了。   兩人相偎相倚,更不說話,均知事已如此,若再多言 ,徒惹傷心。   過了良久,只見四乘馬自西急奔而來,掠過兩身旁, 直向金帳馳去。一匹馬馳到离金帳數十丈時忽然扑地倒了 ,再也站不起來,顯是奔得筋疲力盡,脫力倒斃。乘者從 地下翻身躍起,對地下死馬一眼也沒看,豪不停留的向金 帳狂奔。   只過得片刻,金帳中奔出十名號手,分站東南西北四 方,嗚嗚嗚的吹了起來。   郭靖知道這是成吉思汗召集諸將最緊急的號令,任他 是王子愛將,若是大汗屈了十個手指還不赶到,立時斬首 ,決不寬赦,當即叫道:「大汗點將!」不及跟華箏多說 ,疾向金帳奔去,只听得四方八面馬蹄急響。   郭靖奔到帳□,成吉思汗剛屈到第三個手指,待他屈 到第八根手指,所有王子大將全已到齊,只听他大聲叫道 :「那狗王摩訶末有這般快捷的王子麼?有這麼英勇的將 軍麼?」諸王眾將齊聲叫:「他沒有。」成吉思汗□胸叫 道:「你們瞧,這是我派到花刺子模去的使者的衛兵,那 狗王摩訶末把我忠心的仆人怎麼了? 」諸將順著大汗的手 指瞧去,只見几名蒙古人個個面目青腫,胡子被燒得精光 。胡子是蒙古武士的尊嚴,只要被人一碰都是莫大侮辱, 何況燒光?諸將見到,都大聲怒叫起來。 成吉思汗叫道: 「花刺子模雖然國大兵多,咱們難道便 害怕了?咱們為了一心攻打金狗,才對他万分容讓。術赤 我儿,你跟大夥儿說,摩訶末那狗王怎生對付咱們了。」   術赤走上一步,大聲道:「那年父王命孩儿征討該死 的蔑儿乞惕人,得胜班師。那摩訶末狗王派了大軍,也來 攻打蔑儿乞惕人。兩軍相遇,孩儿命使者前去通好,說道 父王愿与花刺子模六朋友。那紅胡子狗王卻道:『成吉思 汗雖命你們不打我,真主卻命我打你們。』一場惡戰,咱 們打了胜仗,但因敵人十倍於我,咱們半夜□悄悄的退了 兵。」   博爾忽說道:「雖然如此,大汗對這狗王仍是禮敬有 加。咱們派去商隊,但貨物被狗王搶了,商人被狗王殺了 。這次派使者去修好,那狗王听了金狗王子完顏洪烈的唆 使,把大汗的忠勇使者殺了,將使者的衛兵殺了一半,另 一半燒了胡子赶回來。」   郭靖听到完顏洪烈的名字,心中一凜,問:「完顏洪 烈在花刺子模麼?」一個被燒了胡子的使者護衛道:「我 認得他,他就坐在狗王的旁邊,不住跟狗王低聲說話。」   成吉思汗叫道:「金狗聯了花刺子模,要兩邊夾擊我 們,咱們害怕了麼?」眾將齊聲叫道:「咱們大汗天下無 敵。你領我們去打花刺子模,去攻破他們的城池,燒光他 們的房屋,殺光他們的男人,擄走他們的女人牲口!」成 吉思汗叫道:「要捉住摩訶末,要捉住完顏洪烈。」眾將 齊聲吶喊,帳幕中的燭火被喊聲震得搖幌不已。   成吉思汗拔出佩刀,在面前虛砍一刀,奔出帳去,躍 上馬背。諸將蜂涌出帳,上馬跟在後面。成吉思汗縱馬奔 了數里,馳上一個山岡。諸將知他要獨自沈思,都留在岡 下,繞著山岡圍成圈子。   成吉思汗見郭靖在旁不遠,叫道:「孩子,你來。」 郭靖馳馬上岡。   成吉思汗望著草原上軍營中繁星般的火堆,揚鞭道: 「孩子,那日咱們給桑昆和札木合圍在山山,我跟你說過 几句話,你還記得麼?」郭靖道:「記得。大汗說,咱們 蒙古人有這麼多好漢,只要大家不再自相殘殺,聯在一起 ,咱能叫全世界都做蒙古人的牧場。」成吉思汗揮動馬鞭 ,吧的一聲,在空中擊了一鞭,叫道:「不錯,現今蒙古 人聯在一起了,咱們捉那完顏洪烈去。」   郭靖本已決定次日南歸,忽然遇上此事,殺父之仇如 何不報,又想起自己母子受大汗厚遇,正好為他出力,以 報恩德,當下叫道:「咱們這次定要捉住完顏洪烈這狗賊 。」   成吉思汗道:「那花刺子模號稱有精兵百万,我瞧六 七十万總是有的。咱們卻只有二十万兵,還得留下几万打 金狗。十五万人敵他七十万,你說能胜麼?」郭靖於戰陣 攻伐之事全然不懂,但年少气盛,向來不避艱難,听大汗 如此相詢,昂然說道:「能胜!」   成吉思汗叫道:「定然能胜。那天我說過要當你是親 生儿子一般相待,鐵木真說過的話,從來不會忘記。你隨 我西征,捉了摩訶末和完顏洪烈,再回來和我女儿成親。 」此言工合郭靖心意,當即連聲答應。   成吉思汗縱馬下岡,叫道:「點兵!」親兵吹起號角 ,成吉思汗急馳而回。洪途只見人影閃動,戰馬奔騰,卻 不聞半點人聲。待他到得金帳之前,三個万人隊早已整整 齊齊的列在草原上,明月映照一排排長刀,遍野閃耀銀光 。   成吉思汗進入金帳,召來書記,命他修寫戰書。那書 記在一大張羊皮紙上寫了長長一大篇,跪在地下朗誦給大 汗听:「上天立朕為各族大汗,拓地万里,滅國無數,自 古德業之隆,未有如朕者。朕雷霆一擊,汝能當乎?汝國 祚存亡,決於今日,務須三思,若不輸誠納款,行見蒙古 大軍....」   成吉思汗越听越怒,飛起一腳,將那白胡子書記踢了 個□斗,罵道:「你跟誰寫信?成吉思汗跟這狗王用得著 這麼羅唆?」提起馬鞭,來頭夾腦劈了他十几鞭,叫道: 「你听著,我怎麼念,你就怎麼寫。」那書記戰戰競競的 爬起來,換了一張羊皮紙,跪在地下,望著大汗的口唇。   成吉思汗從揭開著的帳門望出去,向著帳外三万精騎 出了一會神,低沈著聲道:「這麼寫,只要六個字。」頓 了一頓,大聲道:「你要戰,便作戰!」   那書記吃了一惊,心想這牒文也太不成体統,但頭臉 上吃了這許多鞭子,兀自熱辣辣的作痛,如何敢多說一句 ,當下依言在牒文上大大的寫了這六個字。成吉思汗道: 「蓋上金印,即速送去。」木華黎上來蓋了印,派一名千 夫長領兵送去。   諸將得悉大汗牒文中只寫了這六個字,都是意气奮揚 ,耳听得信使的蹄聲在草原上逐漸達去,突然不約而同的 叫道:「你要戰,便作戰!」帳外三万兵士跟著呼叫:「 荷呼,荷呼!」這是蒙古騎兵沖鋒接戰時慣常的吶喊。戰 馬听到主人呼喊,跟著嘶鳴起來。剎時間草原上聲震天地 ,似乎正經歷著一場大戰。   成吉思汗遣退諸將士兵,獨自坐在黃金椅上出神。這 張子椅子是攻破金國中都時搶來的,椅背上鑄著盤龍搶珠 ,兩個把手上各雕有一只猛虎,原是金國皇帝的寶座。成 吉思汗支頤沈思,想到自己多苦多難的年輕日子,想到母 親、妻子、四個儿子和愛女,想到無數美麗的妃子,想到 百戰百胜的軍隊,無邊無際的帝國,以及即將面臨的強敵 。   他年紀雖老,耳朵卻仍是极為靈敏,忽听得遠處一匹 戰馬悲鳴了几聲,突無聲息。他知道是一匹老馬患了不治 之症,主人不忍它纏綿痛苦,一刀殺了。他突然想起:「 我年紀也老了,這次出征,能活著回來嗎?」要是我在戰 場上送命,四個儿子爭做大汗,豈不吵得天翻地覆?唉, 難道我就不能始終不死麼?」   任你是戰無一胜、無所畏懼的大英雄,待得精力漸衰 ,想到這個「死」字,心中總也不禁有栗栗之感。他想: 「听說南邊有一班人叫做『道士』,能教人成仙,長生不 老,到底是不是真的?」手掌擊了兩下,召來一名箭筒衛 士,命傳郭靖入帳。   須臾郭靖到來,成吉思汗問起此事。郭靖道:「長生 成仙,孩儿不知真假,若說練气吐納,延年益壽,那确是 有的。」成吉思汗大喜,說道:「你識得有這等人麼?快 去找一個來見我。」郭靖道:「這等有道之士,隨便徵召 ,他是決計不來的。」成吉思汗道:「不錯,我派一個大 官,去禮聘他北來。你說該去請誰?」郭靖心想:「天下 玄門正宗,自是全真派。全真六子中丘道長武功最高,又 最喜事,或許請得他動。」當下說了長春子兵處机的名字 。   成吉思汗大喜,當即召書記進來,將情由說了,命他 草詔。那書記适才吃他一頓打,想了良久,寫詔道:「朕 有事,便即來。」學著大汗的体裁,詔書上也只有六字, 自以為這一次定然稱旨。那知成吉思汗一听大怒,揮鞭又 打,罵道:「我跟狗王這生說,對有道之士也是這生說麼 ?要寫長的,寫得謙恭有禮。」   那書記伏在地下,草詔道:「天厭中原驕華大极之性 ,朕局北野嗜欲莫生之情,反朴還淳,去奢從儉。每一衣 一食,与牛豎馬圉共弊同饗。視民如赤子,養士如兄弟, 謀素和,恩素畜。練万眾以身人之先,臨百陣無念我之後 ,七載之中成大業,六合之內為一統。非朕之行有德,蓋 金之政無□,是以受天之佑,獲承至尊。南連趙宋,北接 回紇,東夏西夷,悉稱臨佐。念我單于國千載百世之來, 未之有也。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猶懼有缺。且夫刳舟剡楫 ,將欲濟江河也。聘賢選佐,將以安天下也。朕踐祚已來 ,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見其人。訪聞丘師先生,体 真履真履規,博物洽聞,探頤窮理,道沖德著,怀古君子 之肅風,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豈谷,藏身隱形。闡祖宗 之遺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逕,莫可稱數。自干戈而 後,伏知先生猶隱山東舊境,朕心仰怀無己。」   那書記寫到這□,抬頭問道:「夠長了麼?」成吉思 汗笑道:「這麼一大橛,夠啦。你再寫我派漢人大官劉仲 祿去迎接他,請他一定要來。」   那書記又寫道:「豈不聞渭水同車,茅盧三顧之事? 奈何山川懸闊,有失躬迎之禮。朕但避位側身,齊戒沐浴 ,選差近侍官劉仲祿,備輕騎素車,不遠千里,謹邀先生 暫屈仙步,不以沙漠悠遠為念,或以憂民當世之務,或以 恤朕保身之術。朕親侍仙座,欽惟先生將咳唾之餘,但授 一言,斯可矣。今者,聊發朕之微意万一,明於詔章,誠 望先生既著大道之端,要善無不應,亦豈違眾生之愿哉? 故茲詔示,惟宜知悉。」   成吉思汗道:「好,就是這樣。」賞了那書記五兩黃 金,又命郭靖親筆寫了一信,務懇丘處机就道,即日派劉 仲祿奉詔南行。   次日成吉思汗大會諸將,計議西征,會中封郭靖為「 那顏」,命他統率一個万人隊。「那顏」是蒙古最高的官 銜,非親貴大將,不能當此稱號。   此時郭靖武功大進,但說到行軍打仗,卻是毫不通曉 ,只得向哲別、速不台等大將請教。但他資質本就魯鈍, 戰陣之事又是變化多端,一時三刻之間那能學會?眼見眾 大將點兵備糧,選馬揀械,人人忙碌。十五万大軍西征, 遠涉苦寒不毛之地,這番籌划的功夫卻也非同小可。此等 事務他全不通曉,只得吩咐手下十名千夫長分頭辦理。哲 別与拖雷二人又時時提示指點。   過得月餘,越想越是不妥,自知拙於用智使計,攻打 敵軍百万之師,降龍十八掌与九陰真經可全然用不上,只 要一個號不善,立時敗軍覆師,不但損折成吉思汗威名, 而且枉自送了這一万人的性命。這一日正想去向大汗辭官 ,甘愿做個小兵,臨敵之際只騎陷陣殺將便是,忽然親兵 報道,帳外有一千多名漢人求見。   郭靖大喜,心道:「兵道長來得好快。」急忙迎出帳 去,只見草原上站著一群人,都是化子裝束,心中怔。三 人搶上來躬身行禮,原來是丐幫的魯有腳与簡梁兩個長老 。郭靖急問:「你們得知了黃蓉姑娘的訊息麼?」魯有腳 道:「小人等到處訪尋,未得幫主音訊,听說官人領軍西 征,特來相助。」郭靖大為奇怪,問道:「你們□地得知 ?」魯有腳道:「大汗派人去徵召丘處机丘道長,我幫自 全□教處得獲官人消息。」   郭靖呆了半晌,望著南邊天上悠悠白云,心想:「正 幫幫眾邊於天下,連他們也不知蓉儿下落,只怕是凶多吉 少。」言念及此,眼圈儿不禁組了。當下命親兵安頓了幫 眾,自去稟報大汗。   成吉思汗道:「好,都編在你麾下就是。」郭靖說起 辭官之事,成吉思汗怒道:「是誰生下來就會打仗的?不 會嘛,打得几仗也就會了。你從小跟著我長大,怕甚麼帶 兵打仗?成吉思汗的女婿豈有不會打仗的?」   郭靖不敢再說,回到帳中,只是煩惱。魯有腳問知此 事,勸慰了几句。到了傍晚,魯有腳進帳說道:「早知如 此,小人從南邊帶部孤子兵法,或是太公韜略來,那就好 了。」這一言提醒了郭靖,猛然想起自己身邊有一部武穆 遺書,此是軍陣要訣,怎地忘了?當即從衣囊中取將出來 ,挑燈夜讀,直讀到姿日午間,方始微有倦意。   這書中諸凡定謀、審事、攻伐、守御、練卒、使將、 布陣、野戰,以及動靜安危之勢,用正出奇之道,無不詳 加闡述。當日郭靖在沅江育中匆匆翻閱,全未留心,此刻 當用之際,只覺無一非至理名言。   書中有些處所看不明白,便將魯有腳請來,向他請教 。魯有腳道:「小人一時不明,待下去想想。」他只出帳 片刻,立刻回來解釋得清清楚楚。郭靖大喜,繼續向他請 教。但說也奇怪,魯有腳當面總是回答不出只要出去思索 一會,便即心思机敏,疑難立解。郭靖初時也不在意,但 一連數日,每次均是如此,不禁奇怪起來。   這日晚間,郭靖拿書上一字問他。魯有腳又說記不起 了,須得出去想想。郭靖心道:「書上疑難,你慢慢的想 也就罷了。一個字若是識,豈難道想想就會識得的?」他 雖身為大將,究屬年輕,童心猶盛,等魯有腳一出帳,立 即從帳後鑽了出去,伏在草長之中,要瞧他到得鬧的是甚 麼玄虛。   只見他匆匆走進一個小小營帳,不欠便即回□。郭靖 急忙回帳。魯有腳跟著進來,說道:「小人想著了。」接 著說了那個字的音義。郭靖笑道:「魯有腳長老,你既另 有師傅,何不請來見我?」魯有腳有一怔,說道:「沒有 啊。」郭靖握了他手掌,笑道:「咱們出去瞧瞧。」說著 拉了他出帳,向那小帳走去。   小帳前有兩名丐幫的幫眾守著,見郭靖走來,同時咳 嗽了一聲。郭靖听到咳聲,忙撇下魯有腳,急步往小帳奔 去。一掀開帳幕,只見後帳來回抖動,顯是剛才有人出去 。郭靖搶步上前,掀開後帳,但見一片長草,卻無人影, 不禁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郭靖回身向魯有腳詢問,他說這營帳是他的居所,并 無旁人在內。郭靖不得要領,再問他武穆遺書上的疑難, 魯有腳卻直到第二日上方始回覆。郭靖心知這帳中人對已 并無惡意,只是不愿相見,料來必是江湖上的一位高人, 也就不便強人所難,當下將這事擱在一邊。   他晚上研讀兵書,日間就依書上之法操練士卒。蒙古 騎兵素習野戰,對這列陣為戰之法深感不慣,但主帥有令 ,不敢違背,只得依法操練。又過月餘,成吉思汗兵糧俱 備,而郭靖所統的万人隊,也已將天覆、地載、風揚、云 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八個陣勢演習純熟。這八陣 原為諸葛亮依据古法而創,傳到岳飛手□,又加多了若干 變化。   岳飛少年時只喜野戰,上司宗澤說道:「爾勇智才藝 ,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万全計。」岳飛說道:「 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澤對他 □話也頗為首肯。但岳飛後來征伐既多,也知執泥舊法固 然不可,但以陣法教將練卒,再放之於戰場,亦有有制胜 克敵之功。這番經過也都記在「武穆遺書」之中。   這日天高气爽,長空万里,一碧如洗。蒙古十五個万 人隊一列列的排在大草原之上。成吉思汗祭過天地,誓師 出征,對諸王諸將道:「石頭無皮,人命有盡。我頭發胡 子都白了,這次出征,未必能活著回來。我的妃子也於昨 晚跟我提起,我想著不錯,今日我要立一個儿子,在我死 後高舉我的大纛。」   開國諸將隨著成吉思汗東征西討,到這時身經百戰, 盡已白發蒼蒼,听到大汗忽要立後,都不禁又惊又喜,一 齊望著他的臉,靜候他說出繼承者的名字。   成吉思汗道:「術赤,你是我的長子,你說我該當立 誰?」術赤心□一跳,他精明干練,立功最多,又是長子 ,向來便以為父王死後自然由他繼位,這時大汗忽然相問 ,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性如烈火 ,与大哥向來不睦,听父王問他,叫了起來:「要術赤說 話,要派他作甚?我們能讓這蔑儿乞惕的雜种管轄麼?」 原來成吉思汗初起時兵力微弱,妻子曾被仇敵蔑儿乞惕人 擄去,數年後待得奪回,已然生了術赤,只是成吉思汗并 不以此為嫌,對術赤自來視作親子。   術赤听兄弟如此辱罵,那□忍耐得住,扑上前去,抓 住察合台胸口衣襟,叫道:「父王并不將我當作外人,你 卻如此辱我!你有甚麼本事強過我?你只是暴躁傲慢而己 。咱倆這就出去比個輸贏。要是我射箭輸給你,我將大拇 指割掉。要是我比武輸給你,我就倒在地上永遠不起來! 」轉頭向成吉思汗道:「請父王降旨!」兩兄弟互扭衣襟 ,當場就要拚斗。   眾將紛紛上前勸解,博爾術拉住術赤的手,木華黎拉 著察合台的手。成吉思汗想起少年之時數為仇敵所窘,連 妻子也不能保,以致引起今日紛爭,不禁默然。眾將都責 備察合台不該提起往事,傷了父母之心。成吉思汗道:「 兩人都放手。術赤是我長子,我向來愛他重他,以後誰也 再許再說。」   察合台放開了術赤,說道:「術赤□本事高強,誰都 知道。但他不及三弟窩闊台仁慈,我推舉窩闊台。」成吉 思汗道:「術赤,你怎麼說?」術赤見此情形,心知汗位 無望,他与三弟向來和好,又知他為人仁愛,日後不會相 害,於是道:「很好,我也推舉窩闊台。」四王子拖雷更 無异言。窩闊台推辭不就。   成吉思汗道:「你不用推讓,打仗你不如你大哥二哥 ,但你待人親厚,將來做了大汗,諸王諸將不會自相紛爭 殘殺。咱們蒙古人只要自己不打自己,天下無敵,還有甚 麼好擔心的?」當日成吉思汗大宴諸將,慶祝新太子。   眾將士直飲至深夜方散。郭靖回營時已微有酒意,正 要解衣安寢,一名親兵突然匆匆進帳,報道:「駙馬爺, 不好啦,大王子、二王子喝醉了酒,各自帶了兵□殺去啦 。」郭靖吃了一惊,道:「快報大汗。」那親兵道:「大 汗醉了,叫不醒他。」   郭靖知道術赤和察合台各有親信,麾下都是精兵猛將 ,若是相互□殺起來,蒙古軍力非大傷元气不可,但日間 兩人在大汗之前尚且毆斗,此時又各醉了,自己去勸,如 何拆解得開。一時□徨無計,在帳中走來走去,以手擊額 ,自言自語:「若是蓉儿在此,必能教我一個計策。」只 听得遠處吶喊聲起,兩軍就要對殺,郭靖更是焦急,忽見 魯有腳奔進帳來,遞上一張紙條,上寫:「以蛇蟠陣阻隔 兩軍,用虎翼陣圍擒不服者。」   這些日子來,郭靖已將一部武穆遺書讀得滾瓜爛熟, 斗然間見了這兩行字,頓時醒悟,叫道:「怎地我如此愚 拙,竟然計不及此,讀了兵書何用?」當即命軍中傳下令 去。蒙古軍令嚴整,眾將士雖多半飲醉,但一聞號令,立 即披甲上馬,片刻之間,已整整齊齊的列成陣勢。   郭靖令中軍點鼓三通,號角聲響,前陣發喊,向東北 方沖去。馳出數里,哨探報道:「大王子和二王子的親軍 兩陣對圓,已在□殺,只听荷呼、荷呼之聲已然響起。郭 靖心中焦急:「只怕我來遲了一步,這場大禍終於阻止不 了。」忙揮手發令,万人隊的右後天軸三隊沖上前去,右 後地軸三隊列後為尾,右後為天沖,右後地沖,西北風, 東北風各隊居右列陣,左軍相應各隊居左,隨著郭靖軍中 大纛,布成蛇蟠之陣,向前猛沖過去。   術赤与察合台屬下各有二万餘人,正手舞長刀接戰, 郭靖這蛇蟠陣突然自中間疾馳而至,軍容嚴整。兩軍一怔 之下,微見散亂。只听得察合台揚聲大呼:「是誰?是誰 ?是助我呢,還是來助術赤那雜种?」郭靖不理,令旗揮 動,各隊旋轉,蛇蟠陣登時化為虎翼陣,陣面向左,右前 天沖四隊居為前首,其餘各隊從察合台軍兩側包抄了上來 ,只左天前沖二隊向著術赤軍,守住陣腳。  察合台這 時已看清楚是郭靖旗號,高聲怒罵:「我早知賊南蠻不是 好人。」下令向郭靖軍沖殺。但那虎翼陣變化精微,兩翼 威力极盛,乃當年韓信在垓下大破項羽時所創。兵法云: 「十則圍之。」本來須有十倍兵力,方能包圍敵軍,但此 陣极盡變幻,竟能以少圍多。   察合台的部眾見郭靖一小隊一小隊的縱橫來去,不知 有多少人馬,心中各存疑懼。片刻之間,察合台的二万餘 人已被割裂阻隔,左右不能相救。他們与術赤軍相戰之時 ,斗志原本极弱,一來對手都是族人,大半交好相識,二 來又怕大汗責罵,這時被郭靖軍沖得亂成一團,更是無心 拚斗,只听得郭靖中軍大聲叫道:「咱們都是蒙古兄弟, 不許自相殘殺。快拋下刀槍弓箭,免得大汗責打斬首。」 眾將士正合心意,紛紛下馬,投棄武器。   察合台領著千餘親信,向郭靖中軍猛沖,只听三聲鑼 響,八隊兵馬從八方圍到,霎時地下盡都布了絆馬索,千 餘人一一跌下馬來。那八隊人四五人服待一個,將察合台 的親信掀在地下,都用繩索反手縛了。   術赤見郭靖揮軍擊潰了察合台,不由得又惊又喜,正 要上前敘話,突听號角聲響,郭靖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 隊,四下□圍了上來。術赤久經陣戰,但見了這等陣仗, 也是惊疑不已,急忙喝令拒戰,卻見郭靖的万人隊分作十 二小隊,不向前沖,反向後卻。術赤更是奇怪,那知道這 十二隊分為大黑子、破敵丑、左突寅、青蛇卯、摧凶辰、 前沖巳、大赤午、先鋒未、右擊申、白云酉、決胜戌、後 衛亥,按著十二時辰,奇正互變,奔馳來去。十二隊陣法 倒轉,或右軍左沖,或左軍右擊,一番沖擊,術赤軍立時 散亂。不到一頓飯工夫,術赤也是軍潰被擒。   術赤想起初遇郭靖時曾將他鞭待死去活來,察合台想 起當時曾嗾使猛犬咬他,都怕他乘机報复,惊嚇之下,酒 都醒了,又怕父王重責,心中均悔恨不已。   郭靖擒了兩人,心想自己究是外人,做下了這件大事 ,也不知是禍是福,正要去和窩闊台、拖雷協議,突听號 角大鳴,火光中大汗的九旄大纛遠遠馳來。   成吉思汗酒醒後得報二子統兵拚殺,惊怒交迸之下, 不及穿衣披甲,散著頭發急來阻止。馳到臨近,只見兩軍 將士一排排坐在地下,郭靖的騎軍監視在側,又見二子雖 然騎在馬上,每人都被八名武士執刀圍住,不禁大奇。   郭靖上前拜伏在地,稟明原由。成吉思汗見一場大禍 竟被他消弭於無形,欣喜不已。他赶來之時,心想兩子所 統蒙古精兵自相殘殺,必已死傷慘重,兩個儿子說不定都 已□橫就地,豈知兩子無恙,三軍俱都完好,實是喜出望 外。當即大集諸將,把術赤与察合台狠狠責罵了一頓,重 賞郭靖和他屬下將士,對郭靖道:「你還說不會帶兵打仗 ?這一仗的功勞,可比打下金國的中都還大。敵人的城池 今天打不下,明天還可再打。我的儿子和精兵若是死了, 怎麼還活得轉來?」   郭靖將所得的金銀牲口都分給了士卒,一軍之中,歡 聲雷動。諸將見郭靖立了大功,都到他營中賀喜。   郭靖送了來客後,取出魯有腳交來的字條細看,見字 跡扭曲,甚是拙劣,多半确是魯有腳所寫,但又起疑心: 「蛇蟠、虎翼兩陣,我雖用以教練士卒,卻未和魯長老說 起過陣勢的名字,我向他請教兵書上的疑難,也沒和這几 個陣勢是有關的。他怎知有此兩陣?難道是偷讀了我的兵 書?」當下將魯有腳靖到帳中,說道:「魯長老,這兵書 你若愛看,我借給你就是。」魯有腳笑道:「窮叫化這一 輩子是決計不會做將軍的,帶領小叫化也不用講兵法,兵 書讀了無用。」郭靖指著字條道:「你怎知蛇蟠、虎翼之 陣?」魯有腳道:「官人曾与小人說過,怎地忘了?」郭 靖知他所言不實,越想越是奇怪,始終不明他隱著何事。   次日成吉思汗升帳點將。前軍先鋒由察合台、窩闊台 統領;左軍由術赤統領;右軍由郭靖統領。前、左、右三 軍各是三個万人隊。成吉思汗帶同拖雷,自將主軍六個万 人隊隨後應援。每名軍士都攜馬數匹,交替乘坐,以節馬 力,將官攜馬更多。十五個万人隊,馬匹將近百万。   號角齊鳴,彭聲雷動,先鋒前軍三万,士壯馬騰,浩 浩蕩蕩的向西進發。   大軍漸行漸遠,入花刺子模境後,一路勢如破竹。摩 訶末兵力雖眾,卻遠不是蒙古軍的敵手。郭靖攻城殺敵, 也立了不少功勞。   -- ------------------------------------------------------------------ Zhouhong ZHANG mezhan@unix1.sncc.lsu.edu GO!G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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