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畫店


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妹妹的照片上。

他不是主角,他只不過是相中的背景而已。然而,他很吸引我。

我不曾認識他,我只知道,他該是一個前衛的男孩子。

妹妹常埋怨這男孩子大剎風景,使這張美女圖失色。

相中的他,相貌不是太清晰,但依然可見到他的臉是俊俏得幾乎完美,那寬身的灰大毛衣,泥黃色的闊腳褲與半遮的頭髮,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一種超強烈的感覺,我會遇上他。

妹妹取笑我。

我默然。緣份和直覺是值得相信的。

往後的一個月,全家人也拿這話題作笑柄,他們笑我幼稚,老土。

我始終保持默然。

正如爸媽妹妹所言,我的直覺是錯的,他並沒有出現。

漸漸我也不再對相中的他存有什麼幻想。

是一個並不美麗的下午,天灰甸甸的像快要下雨般。

和同學約定放學去摩囉街找舊東西。有時候我們會尋到一些美麗且平價的古董寶貝,不過機會並不多。但,我們享受這種尋尋找找,置身於髒垢甚或破爛的舊物世界,我們視之為樂趣。

尋找了大半天,大家也無功而回,攤攤手,聳聳肩,表情無奈。

回程時,天終於耐不住厚雪的壓迫擠出雨來。

我們急急忙忙我轉入一間小畫店。

推門而入,一抬頭,一舉目,我呆住了。

那正是他。

店子左角位置,放著一幅描繪香港街頭的圖畫。畫中,除了細緻的筆跡,還有他,佇立街頭畫畫的少年。雨一直下,天是灰沉沉。馬路旁的街燈亮起橙黃色的光團,與滂沱的雨幕融和一起,顯得迷濛神秘。同學們正後悔今早不聽母親的叮囑,帶一把小傘旁身,而我,就一直凝望畫中的他,心頭竟有說不出的滿足和舒暢。

我決定把畫架買下。

回到家,把畫依牆的放在地上。我不愛把物件懸高而擺,故無論書櫃、睡床或是衣箱,全也是矮矮的,除了那張大而闊的書桌。

妹妹一看見畫中人,便呱呱大叫說我著了魔。

我沒有答上半句,只微笑的看著妹妹。

也許正如妹妹所說,我著實著了魔,每晚竟要望畫架木能入睡。

好幾次在夢中和他相遇,然而,每次也是擦肩而過或是相互注視天家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我終於沉不住等待的折磨,往小畫店走一趟,向老闆查問有關那繪畫者的。

灰沉的黃昏有點惱人。

踏進小畫店,不小心的踢到雜亂而放的畫架。

 「小姐,小心!」

是一把男人的聲音,聲音充滿急切與關懷,無可置疑,聲音是美妙磁性的。

我抬頭,看見一個身穿藍色毛衣,石磨牛仔褲,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隱約看見他應有三十多歲。

  「對不起。」

  「隨便看。」

聲音很冷淡,聽在心裡,彷彿給人澆了一盤冰水。

  「請問──」

他正在畫畫,聽見我的發問,放下了筆,定睛的望著我。

我倆四目交投,我突然感到異樣,一份異樣的親切與熟悉。

他那迷惘的眼神。

  「老闆在嘛?」我記得上一次駐店的不是他。

  「老闆?」他眨眨眼,「不在。」

老闆不在,這一次來得徒勞無功,有一份失落的感受浮游心間。

轉身,準備離開。

  「喂!我可以幫到你嗎?」

明明是一句關懷的說話,出在他的口中,卻感到一種冷冷的感覺。

  「你是伙計嗎?」

他點頭。

  「你會知到送來賣的畫的作者嗎?」

  「一些些吧。」

我有點兒喜出望外。「記得大半個月前,這兒有一張香港街頭的畫嗎?那幅畫中有個正在繪畫的少年的。」

  「你想知道作畫者是誰?」

  「是。」我猛力點頭。「別人也在畫上留名,但他沒有。」

  「想找他簽名留念?」

  「不。」

  「那麼找他作甚麼?」

突如其來一個問題,我竟不知怎樣回答。

找他作甚麼?為證實自己的直覺?還是告訴他自己喜歡了畫中的男孩?

多荒謬!

  「你走吧!」他說。「這個男孩已有一段日子沒有送畫來。」

我好生失望。垂下頭,步出這間小畫店。開門的那一剎,輕輕的回頭,他正望著我。

那一雙眼睛,那一個眼神,似曾相識!

星期天,妹妹和爸媽出去了,因為有些感冒,故獃在家中,好不寂寞。

電話鈴響,勿勿接聽。

  「樂晴嗎?我呢!」

一聽便知是好同學雪文。「雪文,我病了。」

  「病甚麼?你知嗎?今日我在百貨公司買了一條裙,很漂亮的,又便宜,還有……」

這就是好朋友的典範,你病了,竟沒半句慰問,還捉著你大談他的買衫樂趣,逛街經歷。

  「還有,今日我去了一間畫店,那裡的裝修很特別的。你知道我在畫店看到甚麼嗎?」

  「看到甚麼呀?」

  「你呀!」

  「傻的,我今日沒有出街呢!」

  「我不是說看見你的人,我看見的是你的畫呀!」

畫我?

小畫店?

戴帽子的畫家?

  「喂?喂!樂晴,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雪文,我有點事情要辦,遲點覆你吧!」

掛斷電話,我連忙換過一件樽領毛衣、牛仔褲便外出。

目的地──小畫店。

來到小畫店,門上已經掛著“CLOSE”的牌子,但店內那微黃的燈光還柔柔的亮著。而個戴帽的鬍子畫家正背著門坐在眾多的畫架旁。

我輕輕推門,門並未上鎖。

鬍子畫家悄悄轉身。一臉驚愕。「我們已經上舖,明天再來吧!」

這時我也看到那張像我的人像畫在右邊近門處。

的確,像我像得不得了,我似乎在照鏡。

  「你畫我?」我問。

他只笑,笑得並不可愛,太重的滄桑浪子味道,像電視電影的憂鬱小生。

  「我要買這幅畫。」

  「這畫不買。」他拒絕我。「你走吧,我們已經上舖。」

決絕的下逐客令。

畫店外忽然下起大雨,天氣太無常了,我躊躇離開後怎樣回家。

  「留下吧!」在他冷淡的表情中,我找到絲絲的熱切關懷。「雨太大了,走不了。」





小畫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