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僭主時代 三,辛亥革命,僭主之門 辛亥革命是中國百年慢性革命的正式開始,它不僅是一個政權(滿清)的結束,和另個政權(中華民國)的開始,且是傳統中國在承受了七十年(一八四0--一九一一年)的國際壓力之後,再也承受不起的時刻,發生的一個斷裂。這個斷裂已經不是政治經濟的常規爆炸,而是一場遍及"社會人文領域的核試驗的連鎖反應"! 所以從那時以來,世界上再沒有一個民族,像中國人這樣經歷了如此漫長的革命--想一想,其間幾乎沒有連續三年以上的政治穩定,毛澤東"反復進行多次,過七八年再來一次"的咒語,也是基於這樣一個社會現實: 一九一一辛亥革命--一九一四年二次革命-- 一九一五至一九二七年間私人軍閥的賣國混戰-- 一九二八至一九三七年間黨閥軍閥的愛國混戰-- 一九三七至一九四五年間各派系吃裡爬外的抗倭戰爭-- 一九四六至一九五0年間的國共決戰-- 一九五0至一九七六年間的土改--抗美援朝--鎮反--三反五反--肅反--思想改造運動--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反右--大躍進--人民公社--反右傾--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第一次天安門事件--一九七六年毛派分子被宮廷軍事政變準翻--民主牆運動--推翻毛派的軍事領袖被鄧小平取代--大平反運動--鎮壓西單民主牆--一九八九年第二次天安門事件--街頭大屠殺…… 這樣的災難記錄,足以令人汗流夾背,且毫無疑問還會不斷加長,然而,這非傳統之罪也;反而是傳統中國在解構過程中發作的瘋狂痙攣。 其他民族痙攣與苦難,也許也是說也說不完,但與此相比之下,到底還是小巫見大巫。 看來,康樑維新派當年的預言竟不幸而言中:"法國革命,大亂八十年;中國如果革命,將大亂百年不止。" 其關鍵何在?也許就在於,辛亥革命一舉消解了中國的國家結構,卻未能拿出一個有效的替代品;中國的社會、文化,從此進入失去國家結構的"叢林狀態"。這叢林狀態,是與反智反文明的野蠻化過程,互為表裡的: 1,普遍的非禮態度; 2,連綿不息的內戰; 3,過河拆橋的急功近利; 4,以破壞為法喜的狂人心理(這就是"毛澤東思想"的準確內涵); --這其實也就是共產黨人通常所謂的"革命立場"的實際內涵! 總的看,八十年來,這些癥狀的規模越演越大,暴烈程度有增無已。所以共產黨總是說:"革命在深化,人民在覺醒!"其結果,國家徒有其表,禮法盪然無存,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不加掩飾的暴力,成了衡量是非真偽的惟一標準。寡廉鮮恥的軍閥黨閥,是這時代的驕子;自封人民代表的軍閥黨閥,成了"國家"的代詞;他們的胡言亂語成了眾生的最高指示。而他們的劣行和貪欲,甚至使君主時代的暴君都會臉紅。 僭主們隨心所欲的信手塗鴉,成了"國家憲法"。 社會瓦解,人民洗劫一空,知識份子彷徨,政客們把神州大地當作賭馬賽場。"試驗"被奉為無原則的原則,從性欲到政治,蕓蕓眾生,為試驗而生死,為試驗而苦樂,中國化為人類歷史上最龐大的殺人試驗室,和毛澤東的試驗相比,日寇七三一部隊的獸行,不過是小流氓的惡作劇。毛黨的試驗品,就是每個活生生的人體……中國,在革命的名義下,進行著歷史上規模最大的犯罪活動--活體解剖! 人民,從這一切震撼世界的犧牲中得到了什麼可見的收獲? 得到現代化?沒有。 強大的民族國家?沒有。 得到了幸福?沒有。 得到人格倫常的健全?沒有。 什麼也沒有!於是"一無所有"成了這時代的主題歌甚至最強音。我們不僅物質貧乏,而且精神貧窮;依然貧窮、更加貧窮的厄運,仿佛纏住了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散沙群落。 "摧毀一切!"--是這時代最表面的病癥,它的深刻病根是結構的瓦解,使一切存在淪為遊離物,經不起風吹草動。結果,惟一的收獲隻是我們的"國民性",遭到徹底的異化,現在的中國人比之傳統的中國人,仿佛兩個民族,不論中國人變好變壞了,反正他都無可挽回地變了。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驚人的:八千萬人的非正常死亡(這還不包括戰爭中的大量犧牲)和十二億人口的心靈破碎。 我們把這個"古典中國--未來中國"間的百年亂世,叫做"中國的無君世紀"或是"中國的僭主時代"。它破壞古老的生態,產生饑餓的梟雄,毛? A東是這些梟雄的變態代表,所以他說"隻有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因為隻有社會主義極權方式,才可以如此勝任這種有系統的毀滅! 在早期,"救中國"是目的,"社會主義"隻是方法----在僭主們大腦硬化淪入晚年迷信以前,這主次分野似乎清楚。救國的思想至少是口號,是洋務派、維新派、革命黨、共產黨以來的"民族共識",盡管他們出於彼此嫉妒的"雞頭哲學",常常互不承認。 但至於如何救國的"路線問題",各黨各派就莫衷一是了。事實表明,現代中國的雞頭們耗費在"路線鬥爭"上的精力,要遠遠大於花在各種建設性的救國行為上。結果,雞頭們奉內鬥為救國的極境--多麼徹底的一群白痴所主導的長期革命!結果,共產主義的天堂,變成了中國民族的地獄;人人幸福的無限許諾,化為人人挨整的超級恐怖。 人們不禁要問:為什麼?如此陰陽倒錯? 因為中國人特別愚昧?連精英份子也像雞頭一樣易受擺布? 道理其實簡單:中國革命的對象,其實不是外在的"物".而是內在的"我"--其歷史功能,在形成適應現代世界的新國民性。 毛澤東因此是不自覺的革命者,因為他在從事革命的時候並禾發現以上道理。他倡言"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但惟獨不與自己鬥,他的矛頭指向外而非內;他呼吁"鬥私批修",實際上隻讓小民們去修這個業,偉大領袖,卻把關鍵的"我"輕輕閃開,不加觸動。反而,這位隋腸帝二世縱"我"之欲無限膨脹,無所不用其極……所以中國的革命,終於把這個荒淫無恥的老不死甩出了軌道。新的國民性,正是在新生力量對毛澤東本人的批判中成熟的。新的國民性,不是在毛氏教誨中形成的,而是在毛黨的無情鬥爭、嚴酷打擊下形成的,是通過強迫勞動、人格羞辱乃至饑餓、體罰、屠殺、滅門、絕種等一系列駭人聽聞的事件實現的。所以,它遠比教室裡的知識,深刻得多、牢固得多。在此,人的生物性基因的變化,與人的社會性文化的變化,被逼為同步的運動。 這個運動的最終結果,我們迄今並不確切知道。然而,我們已有足夠的閱歷和學識以洞悉其脈搏,然後再由中國歷史模型的考察,以測其預後。
最後的革命: 中國僭主政治的終結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