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僭主政體的退化 四,社會信譽的喪失 悉心研究中國社會現有的人際關系狀態,可以証明當代中國社會問題的癥結,在於社會信譽喪失,所導致的短期行為盛行。生態環境的險惡、管理制度的混亂,都在其次;不治之癥在於"禍起蕭牆",人與人之間的懷疑、猜忌、鉤心鬥角、互相敵視,使得我們的社會關系,已經達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試問,一個社會內部水火相煎時,不經相克如何相生? 現在我們特別能"理解"了,何以中國社會盛產漢奸,為什麼一遇到外族入侵,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國家,像偉大的中國這麼富有,湧現一批批"裡通外國的賣國求榮的姦細"。因為我們社會的內部關系太緊張了,因為失去了祖先美德的中國人,都太善與外人合作而更善於謀害自己的同胞,這也是一種惡劣的“宰熟”。因為我們身上流著被征服民族卑躬屈膝的血液,而喪失了我們的祖先爭當世界主人的氣質,以致國難當頭,許多人卻渴望通過外敵的入侵,改變自己一家的厄運,否則,他們一己的正義便永無出頭之日,他們遠交近攻的算計就無法得逞。他們認為,為了透一口空氣而把自己交在民族敵人的手裡,是不可剝奪的生存權利,甚至是"復仇者的正義"--他們比正宗的馬克思主義者更早知道"階級鬥爭為綱"和"工人無祖國"的理論,"無產階級,在鬥爭中失去的隻是鎖鏈;他們得到的,將是整個世界。"--這對他們,已不是思考的哲學,而是本能的沖動。 當今,中國還沒有受到外來武裝侵略,但有許多証據表明,很多人日夜盼望外來侵略,更多的人惋惜,"沒有一股外力來打破中國的死寂。"於是,"解散中國"、"大卸八塊"、"中國要再做三百年殖民地"之類的呻吟,就不僅僅是某些個人的漢姦理論,而是普遍的社會緊張狀態的病癥,最後,是被那張病得厲害的歪嘴,說漏了出來。其余的人,心照不宣,會意而笑,甚至鼓掌叫好。"任何改變,都比現存的一切要好,哪怕是災難,哪怕是毀滅!" --這是他們的心聲。原子彈的威力,都沒有這樣大,為迅速改變現狀,他們竭誠歡迎一切突發事變。隻是為了這夢寐以求的一天,他們才學會了"忍耐"、"韜晦"、"等待";他們的平靜安祥、無所事事,隻是外表,是在等機會,再拿出絕妙的好戲。所以,保護色,被國人視為最美麗的顏色;所以,"韜晦"被譽為最奇妙的藝術。 現在,中國居民之間的仇恨,遠遠超過中國人對最壞的洋鬼子的仇恨;所以,盡管他們以"西崽" 、"洋奴"、"漢姦" 、"賣國賊"甚至"愛國賊"互相咒罵,但心裡卻並不真的仇外。 現在,本省人之間的怨愁,遠遠超過對"外鄉佬"的排斥;所以,盡管他們標榜"自治" 、 "地方主義"、"聯邦"、"邦聯",但那矛頭卻是對準了同鄉和同胞。 現在,同一個城市或鄉村內部的相互憤演,超過了不同的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盡管,人們在體育比賽中是為本地區鼓掌。而最惡毒的仇恨卻發生在"同一個工作單位內部"。一個工作單位,仿佛一個囚籠,甚至是一個墳墓--人們在此爭奪,煎熬自己的精力、埋葬自己的一生。這是人們"情緒的地獄"--他們對現實生活的全部控訴,都沖著共存共埋於同一座墳墓中的彼此而發。 現在,甚至連家庭也淪為鉤心鬥角舞台,古來有關"天倫之樂"的體驗,日益被年輕的一代斥為"虛偽的說教"。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地方,已經溝通於仇恨的淵教、罪惡的溫床,所以通姦率比離婚率還要高,離婚率比初婚率還要高! 這是當代中國"最富於創造性的現象":一對夫妻,往往就是最經常的仇敵。無怪離婚成為一種時髦,而比離婚更時髦的是通姦:擁抱情人,為的是背叛情人,欺詐情人!他與她,也許才揭示了"最根本的人倫之本"--既有共同的需要,又有不同的利益;需要時互相滿足,不同時互相欺騙,仿佛如果注定永不分離,無異囚在一起的無期刑徒? 我們的結論也許是令人震驚的,但卻是真實的: 當代中國人際關系中的"仇恨對象"及其"仇恨程度"--是與一切正常社會中的"親密對象"及"親密程度"一樣的!親密之鄉,淪為戰場。而較為疏遠的關系,反倒因為距離而較少受到怨毒的污染。 現代中國人,不論其政治信仰如何,都已在遠交近攻中百煉成鋼,成為"骨子裡的毛澤東"--歷史終於在半個世紀的僭主專政中顛倒了過來。正常的成為反常的,反常的成為正常的;好像毛僭主把男的變成女的,把女的變成男的(隻是因為毛僭主閣下本人沒有胡子,像個女人,是個太監)。太監可以當皇帝,真是歷史的創舉。 現在,國內外敵對勢力大談特談"在後共產主義時代,要削弱中央極權,實行地方自治,實行聯邦制或邦聯制"……但在我們看來,這些高論的產生,是出於對當代中國社會的人際關系和社會結構的徹底無知。因為根據我們的調查研究,既然每一個單位、社區、城市、省份--乃至我們的"國家"--的內部矛盾,遠遠大於它們的外部矛盾,那麼,又怎麼企望它可能實行某種稍微穩定的內部自治呢?又怎麼可能在這一系列、多層級的自治之上,建設全中國范圍的"聯邦"乃至"邦聯"呢? "中華聯邦與中華邦聯"?古今中外的痴人說夢,沒有比這更過分的了。 我們的結論並不生動,也許有些枯燥乏味,但決非陳詞濫調、空穴來風。它是從當代中國生活的骨髓中提取出來的,沒有親歷者想象不出中國人際關系的惡化已達到一場社會生態災難的地步。但親歷者會毫不遲疑地讚同,中國若沒有一個全國范圍的人際關系的改變與整合,斷不能實行政治的現代化,除非是腐敗當先的政治現代化,也就是政治的腐敗化。現有的"宰熟"切膚之痛,已經使得使整個社會陷入內耗以致癱瘓。 人們不禁要問,為什麼這樣的災難會發生在中國? 是的。當代中國的許多惡疾,是僭主集團的新發明而不是老傳統。其關鍵在於,僭主集團是以蒙古式的遊牧精神,在從事現代化的建設--這就是當代一切"人際關系陷阱"(它的過去時態是"社會矛盾")的造因。為什麼中國總是在現代化的道路上一步三回頭?為什麼萬馬齊喑?為什麼牛步不前?因為中國還沒有從秦始皇的兩千年催眠中全然醒來,卻夢想耍建造什麼後資本主義的天堂。 當年,孫中山號召袁世凱"要做新英雄的第一人,不做最後一個舊梟雄" ,將近一百年過去了,中國沒有出現新的英雄,隻有前赴後繼的厚黑僭主。甚至連民國國父本人,也還是要命令國民黨員向他個人宣誓效忠!因為這個民族,甚至以"詐降"為榮,而根本不講信譽。於是,民國還要國父的西洋鬧劇,在中國頻頻上演。 現在,中國的頭腦已經清醒(啟蒙早已完成),四肢也開始活動(社會也初步動員),但它的中樞神經系統卻是麻本的(僭主集團依然倒行逆施)……所以,政出多門、號令不行,成為通病。世界上最痛苦的疾病,莫過於老年精神病;世界上最痛苦的國家,莫過於中國:這二者都是"能感覺卻不會正確行動","想奮發卻無能為力" 。麻木過久的軀體,是需要電療的;也許,唯有一次"電刑療法"才能使中國興奮起來,恢復正常行走的功能,而這,取決於能否一勞永逸地擺脫僭主政體。 所幸,國家不會像個人那樣死亡,電的刺激,可以使得中國在興奮中恢復功能。 現在的中國,仿佛一座龐大、年久失修的古式帆船;而但它卻必須在現代海域的驚濤駭浪中航行。中國的一切困境皆由此起。帆船的運轉日益失靈,各個部件呈現分裂癥狀。最糟糕的是,它的舵手去向不明,於是隻能像垂死的恐龍那樣行動遲緩,思想猶豫、動作重復。人們知道僭主政體是怎樣形成的,因而不知道如何請它退休。因此謠諑紛紛,莫衷一是,各執一端,縱其所欲。在"為國為民"的口號下,放縱自己的權力欲、知名欲,宣泄酒色財氣欲……在中國,哪裡還有一個人肯為國家承擔責任?哪裡還有一個組織或是團體肯為民族分擔壓力?"中國問題"於是演變為一個世界性難題,中國的內政成為國際議論的話題,亂七八糟的外國如八國聯軍,才得以用這樣那樣的方式,幹涉中國的內政。 中國問題千頭萬緒,陷入莫名其妙的迷霧,《跟著感覺走》之所以成為當代最流行的歌曲,正是以中國的國情為背景的。跟著感覺走,報報相循,所以,中國往復循環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就地痙攣;左右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有時宿命地一邊倒。世界上任何人力、神力,都不能請它遵循航道:替它引導的航道的設計師,是否還沒有誕生呢? 現在的中國,不是在航行,而是在隨波逐流;航行是自主的、目標明確的;而僭主的"領導"則使得中國喪失了自決能力,風吹雨打,波浪洶湧,這艘自相水火的古船,強行裝上"現代化的發動機" ,人為地加快航速,隻會使裂開的船身夭折在即。 一個結論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清楚:中國不能這樣下去,在迷霧中停泊不動,中國必須拒絕左右搖擺。 為什麼,經濟發展稍一加速,在中國就成了災難?(號稱"經濟過熱",這樣的奇觀世界上罕見,權當中國的又一"創造"。) 原來,中國的僭主之舵已經腐朽,中國的僭主理論(官方抑或民營的社會思想)已成條狀,中國的船體(社會制度與社會結構)百孔千瘡。快速的、現代化的航行,若不配上靈巧的舵、有效整合的帆、堅固韌性可以自行調節的船體,如何免於沉沒? 個人的最大悲劇往往發生在,接近死亡的時候卻不甘於死亡。政權的命運也是如此。如果政權不及時死亡,國家就有死亡的危險。我們注視著僭主政體,它正帶領中國社會,"在缺乏裝備的情況下,沖向波濤洶湧的汪洋"。巨錨已被鋸斷,並遭到一千零一遍的詛咒…… 現在,回天乏力,沒有任何智慧可以有效阻止這末日的墮落,向滅頂之災發起最後一次沖鋒了。 自然保護論者是歡迎這場沖鋒的,這能促進"還原運動" --他們把僭主等同於中國。他們說,中國的巨錨早就該斷了,要不是連續使用三千年,中國大地也不會發生如此嚴重的生態崩潰呢;所以,隻有等中國毀滅之後,"輕裝上陣"奔向它早該奔向的地方(墳墓),世界才可以得救。 但社會學者不能同意生態式結論,認為這過於自然主義了,完全忽視了人的主觀能動力量。他們說,僭主政體不等於中國,為了中國,我們還是需要創造一個整體的目標,哪怕,這最後仍被証明是徒勞的掙紮。在當前,不可迷亂的方向感,是中國的急需,而當務之急,是盡一切努力,是消除人際關系中的信任微機,重新確立中國人彼此之間的權利和義務,樹立中國人起碼的社會信譽。有了社會信譽的擔保,思想和行動才可能統一。為此,需要動員一種革命的精神,以修復年久失修的人際關系。為此,可能需要整個中國再度抗體化,具有抵抗外來病毒的能力。 所謂抗體化,就是以毒攻毒,就是以一場結束僭主政體的最後革命,即類似英國"光榮革命"的、終結革命的革命!它為以往革命的徹底消毒,這,已經成為中國命運在絕處,再度逢生的不朽之道。 最後的革命!光榮的革命!!
最後的革命: 中國僭主政治的終結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