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斷紅塵三十里,白雲紅葉兩悠悠。
夜,深了。
一彎新月掛在天上,總讓人想起許多許多,已經淡忘的、或者深烙在腦海裡,不願想起的、或時常想起的,回憶。
在這寂靜的夜裡,一首清冷的古曲飄蕩在菊花閣中。
輕輕的,迴蕩在空氣中。
經過菊花閣的人,聽到菊花閣裡傳出的聲音,無不停下腳步,聆聽這如天籟的琴聲。
愁。
在他們耳裡、腦裡所聽到的、所感覺到的,就只有愁。
這樣的愁,並不是一般人可簡單明瞭的愁,而是多種情緒、記憶交織在一起,複雜的愁。
並不是只為一件事情而愁,而是為了許許多多的事情而愁。
愁裡夾雜著些許的無奈、些許的痛苦、些許的被束縛,或者其它……
一抹纖影坐在菊花閣裡的月菊亭裡,周圍盡是盛開的菊花,卻更是襯出那背影的孤單。
女子前面擺著一把雕工精細的古琴,纖纖素手緩緩撥著琴弦,奏的,是和她身上的紅色極不搭調的,一首哀傷之曲。
曲畢,那女子緩緩站起身,柔和的月光溫和地撒在她臉上,使得她原本就嬌美異常的面容更添嬌態,只是,她的臉龐上,找不著一絲的白天的媚態,只能看見,濃濃的愁。
為什麼?昨晚又會夢到那個夢?蘇柔柔問著自己。她不是已經好幾年都沒有再做那個夢?她不是早在幾年前就撫平了12年前心裡那個傷?而她,不是早就已經可以輕輕鬆鬆的,在男人堆中周旋、讓他們自動送上金銀財寶?
不,不是的。她並不喜歡在男人堆中周旋,這樣做,只是為了讓他們自動送上錢來。金錢是最重要的,因為,12年前的那個傷,還有父母的雙亡,皆是由「錢」而起……
方齊昇在房裡來回踱步,就是想不清為何,這回【媚菊】只殺徐國修一人。
雖然少殺點人是很好啦,但那些人遲早都要死的,不是嗎?
為何這次,她會特別放他們一馬?
有什麼特別用意?
而且她留下的紙條又有什麼涵義?
「媚惑人心罪無須,
只怨男人把心撒;
菊花代表我心意,
貪污惡人把身葬。」
方齊昇不斷的默念複誦。
這意思是很淺白,大意就是:媚惑人心是沒有罪的,要怪只怪男人自己把心放在她身上,菊花代表她的心意,就是要讓貪污的惡人罪有應得,走上不歸路。
其中又隱含了媚、菊二字,挑出自己的名號。
但令方齊昇感到納悶的是第一、二句。
她怎會媚惑人心?而且還讓男人為她神魂顛倒,一般「良家婦女」應是不會任意誘惑男人的吧!頂多暗示一下,也沒別的了。該不會……
方齊昇泛出一絲冷笑。
原來如此。
原來她並不是個良家婦女,只是個在青樓裡的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名妓。
這樣就好辦了。
在錦江縣裡,有名的還不就那幾間,最有名的,就屬在此鎮的天香樓了。
那麼,就以天香樓為第一目標好了。
況且,那個蘇柔柔,他還沒整整她呢。
而,記憶中的那個女孩子,也在那裡……
正午時分,天香樓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
都秋天了,但天氣卻沒有轉涼的跡象,真是把大家都熱壞了。
但當家花魁的蘇柔柔卻擁有「特權」,得以在這最忙的時候小憩一下。
畢竟是當家花魁嘛,享點特權別人不會介意的,尤其是在這正熱的時候。
蘇柔柔半倚在月菊亭的柱子上,手上拿著一柄小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搧著,出了神。
忽然一雙白皙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一個女人的聲音:「猜猜我是誰?」
蘇柔柔懶懶的撥開那雙手,道:「蘭,別鬧了。」
「嘻嘻!妳怎麼猜出來的?」聲音清脆響亮,一聽便知她是屬於那種爽朗型的人。
喲!咱們的菊也會有失神的一天呀!她不是號稱「勾引男人,六慾不生」嗎?當然是除了錢之外。
今兒個居然失了神,連她靠近都渾然不覺,看來得好好向其它二人報告報告一下啦!那被稱做蘭的人在心裡偷偷地想。
「拜託!我們都認識多久了,更何況我們皆是學樂之人,對聲音那有聽不出來之理?」蘇柔柔依然是懶懶的,連回頭都沒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好啦好啦!正經事要緊。這次我來,是梅和竹的主意,她們和我擔心你這次的行動,而且她們又都無法隨意行動,所以就『派』我來了。」口氣非常可憐,一副被強迫的樣子。
這就是她雲遊四海的壞處,太自由了,自由到被「差遣」。唉!慘哪!
不過,她似乎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例如蘇大小姐失神的原因,呵呵!她感覺她全身的整人基因正在蠢蠢欲動。一思及此,臉上便露出了一貫「整人前」的詭異笑容。
蘇柔柔似乎感覺到身後那位女子正散發出詭異的氣息,轉了頭,正好瞧見蘭不懷好意的笑容,使得她感覺到,一股寒意衝上背脊。
天!又是那種超詭異的笑,那種笑,在每次她要整人前,都會自然出現。現在她在自己面前笑,這不就代表……
這次的受害人會是自己!!在前幾次她和梅、竹慘痛的經驗之下,她知道,當蘭露出那種笑容時,就是她「偉大」的整人陰謀逐漸成型之時。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看來她得想一些防範措施才行。
她太了解沈琇蘭這個看似嬌小柔弱的女人,其實內心的狡詐程度可是居四人之冠。她有一張出水芙蓉般的臉孔,姣好的身材,但心地卻不似外表的善良。
她的醫術精湛,素有「靈醫仙子」的美稱,前來求醫者不計其數,但並不是每個來求醫的都會快快樂樂的回去,因為她並不是那種逢人就醫的醫生。平常都是病人挑醫生,但她卻是醫生挑病人。心情不好時,就算捧著白花花的銀子在她面前也照推不誤。
她的美貌也是遠近馳名的,所以仰慕者也是多的數不完,因為求醫者和追求者太多,煩的她受不了,所以她一年沒幾天在家,大部分都在外面雲遊四海,自由的很。
她也是出了名的愛整人,梅、竹和自己都是受害人,常常被她整到慘不忍賭的樣子,像竹上次就差點被蘭害到大家閨秀的樣子險些保不住。幸好她還算有人性,還會收拾殘局。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呀!
「好了啦!我這不就安全達成任務?」蘇柔柔攤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的樣子。
「但我們接到一個不太好的情報。」沈琇蘭的表情略顯沉重。
「哦?」蘇柔柔挑眉。什麼事會讓四花女俠感到危險?她真好奇。
「我們接獲準確的情報,顯示隸屬皇上,亦是二皇子的得力助手:劉飛鵬、趙青樟和方齊昇以受命要捉拿四花女俠。而且方齊昇已開始行動,似乎是衝著菊妳來的,只怕這幾天便會抵達這裡。」沈琇蘭面帶憂色的說。
「這幾天?他已經來到此鎮了!」蘇柔柔口氣平淡的說。
還在想那位大官的來意,沒想到竟是衝著自己來的,那就有的玩啦!蘇柔柔暗暗想著。
「啊?妳怎麼知道?」這麼快?而且被盯者居然沒有一絲驚訝,事情必有蹊鞘
「因他大人今天就賞光來咱們天香樓啦!」蘇柔柔沒好氣的說著。
那方齊昇素來不是以「厭惡女人」聞名的嗎?怎會來妓院?而且再看蘇柔柔的表情,她沈琇蘭的直覺告訴她:肯定有好戲要開鑼了。
「他怎會來?又是什麼惹的妳蘇大小姐生氣啦!」
「說來話長……」
兩個女人湊在一起,當然是說個沒完,「長舌婦」用在她們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了,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一整個下午就在聊天中過去,直到兩個女人聊累了,才結束她們「長舌婦之談」。
蘇柔柔率先站起身,伸個懶腰,道:「蘭,這次打算待多久?」
「看情況吧!不過至少會待個五天十天吧!」沈琇蘭很輕鬆的回應道,但臉上依舊掛著那副詭異的笑容。
呃……能不能拜託她別再露出那種詭異的笑容呀!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可是蘇柔柔並不能那麼做,因為那沈姑娘還沒發現她那笑容是整人前的指標,她可不能讓另兩位好友王紫梅和楊卉竹失去依靠,更不想遭到她們二位的追殺。
簡單來講,就是四花女俠每個都不好惹。
蘇柔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又是夜!她最近恨透夜了!
最近只要到了夜晚,她便會心神不寧,老是想起那些她早該把它給忘的事情,那些事總是令她憂傷,也影響到她白天的工作。
自己是在何時那麼努力工作呢?
大概是因為他吧!自從遇見他之後,她才決定要把一切不開心的事情忘掉,因為他給她的溫柔,就足以安撫她久久愁煩的心,雖然那時她才八歲。
也是因為他,她才有繼續忍受的毅力,才有動力使她在這環境中生長,並且長成一朵美麗的花朵。
但不知何時,她也變了。工於心計,勾引男人,她受不了這樣的工作,她打從心底厭惡那些男人色瞇瞇的嘴臉。但,她不能表現給別人知道,不能讓別人察覺她外表堅強裡的脆弱,心裡面的那份無助。
他們說好的!彼此都要好好的過生活,而且他和她說好的,十年後他們要在此相會。
並不是像梅那樣深的約定,並不到可以告訴其他人那樣的明確,況且這也是只屬於他們二人的約定,不能說的。因此梅她們都不知道這件事。
她並沒有臉去見他,因為她沒有如約定一般好好過生活,因為她進了青樓,那是不對的,何況她的身子早就因為作息不正常而搞壞了,這就是陳媽讓她休息那麼多的原因。雖然蘭的醫術高明,但她作息不正常太多年了,等到遇見蘭時,已經為時已晚。不管吃再多補品都補不回來,只要一受風寒,不小心就會變成重病,得躺在床上好幾天,也是因為如此,她們才會如此的擔心她每一次的行動。
總之,她已是不配他的,她變的如此低下,只會勾引男人,要是他知道她這樣,也一定會像方齊昇一般的鄙視她。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在蘇柔柔六歲時,被送出家,本來在安排的地方過著不錯的生活,只是在知道父母雙亡了以後,臉上就沒再出現過笑容。但兩年後,父母的仇人找上門來,就她一個急急忙忙的跑出來,身無分文,只有傳家之寶在身上,以致流落在錦江縣街頭,才會遇見隨他父親來辦公的他和他娘。
在他的母親和他看見她時,她縮在街頭的一角發抖,衣衫破爛。
「小姑娘,妳怎會一人在這裡?妳的家人呢?」一和藹的聲音詢問著她。
她抬起頭,看著那中年婦人,有了年紀卻風韻猶存,此時嘴角帶著笑意,溫和的看著她。
「我……」她回想著那一幕幕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景象,一粒粒的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後來她知道他母親是個好人,收留了她,並準備要替她安排一戶人家住,因為他們不能帶她走。
她和他的第一次接觸,是在他們要離開錦江縣的前十天。
那時她一個人蹲在他們寄宿的旅店前的空地玩,她看見了一個身影佇立在她面前,她抬頭一看,他站在她的面前,只是冷冷的盯著她。
她露出笑靨,天真的問他:「我是菊兒,你叫什麼名字?」
他並不答腔,就只是看著她。
她站起身,看見他有著一雙黝黑深邃的眼眸。
不知為何的,她竟能看穿他隱藏得很好的心思,不加思索的劈頭就問:「你很不快樂對不對?」
他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那我們做好朋友好不好?」
就在他要回去的前一天,他們悄悄地做了一個約定,只屬於他們二人的約定。
那年蘇柔柔八歲,他十五歲。
而她後來,在被安排的人家裡並不快樂,因為那一家人對她很差。當初會收養她只是為了他母親那一筆豐厚的錢而收養她,到最後,甚至把她賣給了,錦江第一妓院:天香樓。
她為了履行約定,只得忍氣吞聲的用假名在那做著下人的工作,因為長的不錯就被培養為詩書禮樂、文武兼備且樂器全能,唱歌跳舞兼具的名妓,她抵死不賣身,倒更吸引更多人來一睹她的風采,出錢想贖她的更是不計其數,她越來越紅,陳媽也把她捧上天,任何客人交給她都能搞定,漸漸地,蘇柔柔就成為天香樓的招牌。
但不管出多高的價錢,陳媽說破了嘴,她就是抵死不賣身,也不讓別人贖她的身,就為了那個約定,和僅僅認識十多天的男人的約定。
也許他根本就忘了她,還是已經娶妻。
她希望他記得,但又不希望他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
真是矛盾。
罷了!明天再想吧。
蘇柔柔想著,漸漸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