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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色異傳之 - 敗家子的告白書 - 第十七章 在曙光中 等待暗夜

「嗚…」

露奈的情況相當不妙,小小的身體不停顫抖著,極寒與極熱的氣息從身體兩側不停散出。露奈橫躺處左方的草地,已經化為一片冰原,但她右方的草地卻呈現一片焦黑,甚至有火苗在熊熊燃燒。兩分鐘前仍與夜談笑著的她,急症突然發作,讓夜一時間慌了手腳。

「露奈!露奈!撐著點!只要翻過這座山,就有村莊了。到時候…可惡,在芬克時受的傷,不是該痊癒了嗎?!為什麼會這樣呢?!」

「汪!汪!」小黃用牠自己的方法鼓勵著夜與露奈兩人,可惜沒有什麼實質的幫助。

夜嚐試將露奈的身子背起,想不到手才剛接觸的她火熱的半身,一鼓滾燙的蒸氣就立刻襲上。那是連夜都無法忍受的高熱,身體的自然反應令他忍不住縮回手掌。翻開手心一瞧,只不過短短幾秒鐘的炙烤,已經將夜的手上燙出無數滲血的水泡。

「主人…沒關係的…」露奈仍盡力硬撐著,想用言語安撫主人不安的心情,但那氣若游絲的語調只是讓夜感到更痛。

「笨蛋,不要再說了!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妳的,一定要撐住啊!」

「別擔心…主人…我…沒事…咳!」

一句話還沒說完整,露奈又開始猛暴的咳起嗽來,觸目驚心的症狀就在夜的眼前上演著。小黃被露奈突如其來的咳嗽聲給嚇了一跳,直直退了六七步。隨著露奈每次的咳嗽動作,都會有數點火星與數塊冰從她的口中噴出,讓她受著食道同時被灼傷與凍傷的劇烈痛楚。雖然她是個堅強的女孩,但畢竟年齡太輕了,身體內的冷熱之氣每次發作,啃食著她的身體時,淚水就不受控制的從她眼眶向外洴。

其實,別說是露奈這樣的柔弱女孩,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強壯男子,能否受的住這種程度的苦,也還是個疑問。再怎麼說,這是從身體內部發出的,比外傷還要難受百倍啊。

「碎琉、安娜兒、娣可、小雨燕,拜託妳們了!」

夜取出四顆深夜白虹,將它們一起拋到了空中。一陣強光閃耀後,四位亞人少女就輕拍著懶散的翅膀,出現在夜身前了。她們之前在深夜白虹中睡得挺熟,外界發生了什麼事與她們毫不相干。直到看到夜那恐怖的臉色,她們才知道露奈身上發生了異變。

「夜,讓開!」安娜兒將魔力聚集在手中,對準露奈發出一記治療法術,但卻一點效用也沒有。碎琉也跟著加入,但即使兩人費盡了心力,仍究無法使露奈的症狀減輕一絲一毫。

「主人…我…對不起…」

「不要對我道歉了,妳快點進到這裡面休息。」夜當機立斷,從腰間掏出藍色的深夜白虹,將它輕放在露奈的身上。夜直到現在還無法確定深夜白虹的正確使用方法,他也不知這次是否會奏效。幸好,深夜白虹發出了一陣令人安心的光芒,包裹住露奈的身體。不一會兒的工夫,露奈就被「吸入」深夜白虹內部的亞空間之中了。

「拜託,拜託妳們從空中幫我找找,這附近有沒有人居住。」即使找到人家又能怎麼辦?露奈身上的病症,可不是隨便一個山野村夫就能治得好的。連聖光系治療術的權威安娜兒都束手無策,即使請來了醫生,大概也沒辦法吧?但以現在這種狀況,往有人居住的地方前進,總比困在一座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荒山中好些。說不定,有那麼百萬分之一的微渺機會,能夠找到一位能治療露奈的高人…

「我知道了,夜…不要緊張,我們馬上就出發。」碎琉用一貫的溫柔語調安慰著夜。與夜相處時間最長的她,清楚知道要如何才能讓夜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雖然,她自己也是心急如焚,深怕稍一耽擱,露奈的症狀就將惡化到回天乏術的地步。但若連她都不能保持冷靜的話,只會讓事態更糟而已。在簡單劃定了尋找的方位後,四位亞人少女就如箭矢般射入空中,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夜從沒有比現在這一刻,更盼望自己能有雙翅膀。但即使不具飛行能力,他也不願待在原地什麼也不做。沿著唯一的山道,他仔細的搜尋著,說不定可以找到居住在此的獵戶。

大約走了一刻鐘的路程吧,原本堪稱寬廣,可容三人併肩通行的山道,漸漸縮小成單人的寬度。路跡自此變得越來越不明顯,路上雜草也越長越高,最後終於消失在一座森林之中。

夜舉起深夜的白虹,發射了一顆信號彈,通知女友們他現在的位置。不一會兒,碎琉用鳥族特有的翅膀共鳴聲回應,看來她似乎還沒有特別的發現。

「這邊是死路嗎?只好折回去了…」

僅有的一絲希望落空,夜失望的準備轉身,沿著來時的山路再搜尋一次。但他轉身的動作在進行到一半時,就頓住了。因為他已經感覺到,有個不認識的人,站在相反方向的死角望著他。夜仍無法判斷對方的外形長相,但那人似乎沒有敵意的樣子。至於他是什麼時候突然出現而不被夜發現的,夜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能說露奈的事,讓夜的判斷力比平常下降了不少,才讓那人有機可乘的吧?

「你,不許動。」陰沉冷淡的女聲,直直刺入夜的後心。說話的人不只不帶感情,似乎還在話音底下隱藏了一股難以言喻的仇恨與悲傷。接著,夜也感覺到了,在對方的身上除了恨意外,還帶著淡淡的殺氣。

「奇怪?我是招誰惹誰了嗎?怎麼在這種鬼地方都有人要找我算帳?還是女孩子…」

就這麼耽擱了一陣,夜腰上裝載露奈的深夜白虹突然又爆出強烈的熱能,滾燙到幾乎要讓夜的衣服燃燒起來。在滾滾蒸氣中,夜隱約聽到了露奈痛苦掙扎的叫喊聲與求救聲,現在是一刻也不能再拖了!

「妳到底想做什麼?!真要找我算帳的話就儘管上吧!本少爺絕對奉陪到底!」

從運起靈氣到轉身擺出備戰姿態,整個過程不到一秒鐘,夜的身法的的確確隨著日子在增長,變得更趨成熟了。這麼一個轉身,他也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令他微微吃了一驚的是,原來對方是一位妖精少女。那對長長的耳朵,硬是和夜這位混血兒微尖的偽物不同,象徵了百分之一百純正的妖精血統。再仔細觀察一下,少女有著深紫帶寶藍的長髮,無視寒冷天氣的暴露打扮,再加上雕有骷髏頭圖案的銀飾--看來是暗屬的妖精不會錯。而背在她身後那巨大的新月型刃狀物,應該就是她的武器了吧?

「我已經觀察你很久了。想不到你連個女伴都保護不了,真是沒用啊。」依然是冷酷毫無平仄的語調。「果然,你這麼多年來唯一會做的,就是讓女孩子傷心而已。」

「嘖!」對方一出口就是損人的話語,令夜感到非常的不高興。但她後半段的話卻也引起了夜的注意--那究竟是代表什麼?聽她言下之意,好像是在很久以前就認識夜了,但夜可從不記得有這麼一位黑暗妖精出現在生活中啊?

深夜的白虹散發出陣陣寒氣,夜微微燒焦的衣服上,開始結上一層薄霜。

「那位有魚尾巴的女孩,是個好女孩子呢。而她身上的症狀,我剛好有辦法治療。」妖精少女將手伸到背後,緩緩抽出那把巨大的月形砍刀。「可是,既然她和你有關係,那我就不能免費治療她了。和我決鬥吧,我要你好好體驗一下,失去愛人的痛苦…」

少女的話仍未說完,夜已經使出類似縮地的身法「夜幻匿蹤」,以驚人的速度穿越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少女反應過來後,夜那滿佈靈氣的拳頭已抵住她的下顎,只要輕輕摧動靈氣,就足以將她的頸子給劃出一道完美乾淨的切口。她的刀仍未完全從鞘中拔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的。

「妳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武術是所有攻擊技巧中,速度最快的吧?妳沒有逃脫的機會的。」夜一金一紅的妖瞳中閃出寒光,眼神也變得相當犀利--這是他在打算開殺戒之前才會露出的表情。「很抱歉,我別無選擇,必須要強迫妳替露奈治療了。我不知道妳是不是在騙我,但妳要是敢這麼做的話…」

「我會讓妳比死還難過。」

即使對上男性敵人,夜也很少這麼無情的進行恐嚇。會說出這樣的的話,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可是妖精少女的臉上仍沒有任何表情,雖然眼底仍透露出一絲絲的懼色,但她應該是沒有被夜突如其來的話嚇到才是。

「還是…一樣呢。七年多來,你都未曾改變過啊…」少女竟將手舉了起來,握緊夜抵在她顎下的手腕,即使那握力和夜的拳力比起來,微弱的可憐。她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露出充滿苦澀與悲哀的笑容。

「七年多前,在那座燃燒著的妖精村莊,你也是用這種眼神將我擊倒的。你對我說了同一句話,然後,入侵了我的身體,在我身上留下了一輩子也無法消除的傷痕。或許,你已經忘記這件事了吧?還是你受到的創傷太強烈,使你自己將你不可告人的過去,給選擇性消去了呢?」

「你,還記得我嗎?黑色福音的雷月之子--夜!」

少女的視線直直攝入了夜的瞳中,像可以看透他一般的穿了過去。那眼神,和某個夜熟悉的人,實在太像了…那就是夜自己的眼神啊!夜想逃開少女的視線,卻像魂魄被勾住了一樣,雙眼完全動彈不得。藏在腦海最深處的記憶,在過去被碎琉的愛給包圍解消掉的不快記憶,開始一點一點的拼湊起來。夜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卻又不是很清晰。他也逐漸感到了恐懼,不是害怕眼前的少女,而是由少女眼中反映出的自己--那個一直想抹消掉,黑暗、墮落的自己。

「若不是親眼目睹,說出來大概沒人會相信吧。」少女見夜開始動搖了,便繼續冷酷的言語攻勢。「那時的你,真的是太可怕了。你現在的能力,大概連那時的一半都不到吧?足以在短短三十分鐘內消滅屠盡一整個村莊的妖精,連村中幾位法力高強的長老的頭,都被你在一瞬間給取下了。接下來,你引燃了紅色的惡魔,讓整個村子都陷在裡面,化為飛灰,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夜,當我被你侵犯時,我可是害怕到連恐懼都忘了,整個世界就像一片空白般…」

「當時的你,只有十一歲呢。真不愧是身懷最強武術的敗家子雷月,與蘊藏最強魔力的妖精族長愛可洛兒的結晶。」

「別再說了!妳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過去?!為什麼又會知道我的父母?!妳是誰派來,打算折磨我的嗎?!」夜的拳頭抵的更緊,抓狂似的大叫著。每叫出一句,腦海中的拼圖就補上了一片,對眼前少女的記憶也更清晰一分。

「那種事,我辦不到。雖然你對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但我還是殺不了你。」少女閉上了眼睛,輕呼了一口氣。「我很想,真的很想把你殺掉,但我怎麼樣都做不到。不只是因為我無法戰勝你,而是…」

「不可能,妳不可能是的!繼承我父母相貌的人,全世界不可能有第二位…」

「有的,你應該也發現了,我和你,也和愛可洛兒很像吧?我們的母親,是同一個人啊…」

少女開口,說出了那令夜無法接受的殘酷事實:

「夜,當年你在妖精村莊姦污的妖精少女,正是你的親姊姊…也就是現在站在你眼前的人。」

如果平常隨便哪個女人跑來跟夜說,自己是他的姊姊,那他大概會大笑三聲後掉頭走人。但這回,他完全沒有懷疑的理由。轟的一聲,如同砲彈在耳邊爆炸一般,眼前的一切突然變成一片白茫茫的。時間,似乎停止了;而他,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呆立在原地無法作聲。

久久沒見到夜發出的信號,搜尋也一無所獲,碎琉等人正打算趕回報告消息,卻見到夜如同失了魂般的站在原地。而在他的身旁,有一位妖精少女,用一種同時帶了憤恨與憐憫的表情注視著他。安娜兒直覺就將妖精少女當成使用奸計的敵人,以卑鄙的手段讓夜著了道。她用右手抽出配劍,左手上也聚集了光之粒子,打算同時用劍氣與聖光術給眼前這不知好歹的狐狸精一個教訓。

「等一下!」碎琉見妖精少女似乎沒有進一步加害夜的意思,運起了風壁守護自己,緩緩降落到夜的身邊。妖精少女仍沒有想動作的意思,只是像個旁觀者般,靜靜站立在原地。碎琉輕輕搖晃夜的身體,夜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直到安娜兒與娣可,外加小雨燕也加入,猛力搖動他的身子再加吶喊,才把他給喚醒過來。而夜才一回神,雙腳就自動軟倒,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這模樣讓她所有女伴都嚇了一跳,七嘴八舌的詢問著。

「我…我做了天大的錯事…而我…居然故意把它給忘了…」

聽到夜這施咒似的喃喃自語,安娜兒、娣可、小雨燕完全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碎琉卻臉色大變,轉頭瞪視著妖精少女。當她見到對方那與夜有七分神似的外貌時,也不禁因吃驚而張大了口。

「妳好,彩翼鳥族的好姊姊,不知道妳還記不記得我。當然,我還是記得妳的。」妖精少女瞇起雙眼,對碎琉燦爛的笑著。「這段日子,我是否該感謝妳替夜遮掩那黑暗的過去,才沒有使他崩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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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夜的姊姊?!!!」

能令四位在場的亞人少女不約而同的叫出聲,可見此事非同小可。這其中最吃驚的就是安娜兒,因為夜從沒對她提起過,自己有一位姊姊的事。

「不要責怪夜,美麗的天使。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個姊姊的事。」

眾人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妖精少女居住的小屋。露奈正躺平在床上,接受著少女的特殊治療。那是一種混合靈力、藥劑、魔法、食材的治療方法,其複雜程度令眾人嘆為觀止。而這套治療術不只是複雜而已,效果也相當驚人,原本連呼吸都感到痛苦的露奈,現在已沉沉的進入夢鄉,胸口均勻的上下起伏著。她的身體仍是半冷半熱的狀態,但溫差已沒有症狀發作時的劇烈,相信再過一陣子的休養就能調節回來了。

「沙沙。」身為藥劑師學徒的娣可不斷的寫著筆記,想從這位厲害的大姊姊身上學得一點有用的藥劑製造法。安娜兒等人則不斷的感謝著少女,用了許多道謝的詞句。少女則只是點頭回應而已。

在整個治療過程中,夜一直坐在屋子的角落,一語不發。許許多多應該回想起的、與不該想起的記憶片段,正如浮光掠影似的閃過他腦海。現在的他,已完全想起了過去發生的事,了解自己最醜惡的一面。現在他該做的,就是如當時碎琉面對過去的陰影烏秋一般,分別用自己的身體、與夜別離半年的痛苦、外加時間來贖罪。但夜過去所造下的孽,遠遠大過碎琉,他又該怎麼做才好?

雖然隱隱約約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夜從沒想到這天來的如此快。更糟糕的是,除了當年親眼目睹一切的碎琉外,其他的女友可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段黑暗往事啊!如果當場坦白的話,會不會她們從此就視自己為下賤的人渣,而頭也不回的離去呢?

看著仍與自己的「姊姊」有說有笑的安娜兒、娣可、小雨燕,夜掐緊了一直仔細收藏的長晝月光,讓它深深刺入自己的掌心。或許,他能和這些好女孩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夜。」碎琉走近夜,臉上滿是擔憂的神色。她打了一個手勢,要夜與她暫時離開現場。夜點點頭答應了,推開小屋的門走了出去。

屋外,有著整理得相當乾淨的庭園,還有養著金魚的水池。一條人工的小溪潺潺流著,流過用奇石與盆景塑造出的小山丘。妖精少女住在這應該有一段時間了吧?她的確很懂得隱居之道,在這座森林中,創造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園地。夜與碎琉併肩走在庭院之中,兩人都默默無語,直到碎琉先開口問出第一句話:

「夜,你…要跟她們說,關於你過去的事嗎?」

「我得說出一切,否則我一輩子都會背負這個陰影的…」

「我有點擔心…因為你是這麼喜歡安娜兒她們。這件事,是可以隱瞞住的。只要你不想說的話,我一定會幫你掩飾…」

「妳記得以前我壓抑這段記憶的結果嗎?即使連魔法也壓不住記憶的。受到衝擊而爆發的我,幾乎要了妳的命啊!」

夜在說這段話時,眼中帶著愧疚的神色。他想起了碎琉當初是如何無私的愛著他,接受他,接受這位連地獄也不願給予救贖的骯髒少年。正因為這段因緣,碎琉在夜的心目中,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當烏秋擄走碎琉時,夜憤怒悲傷到發了狂,也是這個原因。

只是,這種想法,或許對安娜兒有點不公平吧?替夜承擔失去碎琉痛苦的人,就是她。而在那段時間給予夜救贖的人,是她與小悠各一半。露奈替夜擋下了致命的一擊,娣可、咪與小雨燕則帶給了夜無數歡樂的時光。從雷月去世的那一刻到現在,夜一直在接受著別人的救贖;那都是建立在愛上面,不求回報的付出。而夜做了什麼來回應她們呢?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什麼也沒做,也什麼都做不到。但至少,自己還能夠選擇,坦白自己不光彩的過去。這應該是他目前唯一能回報女友們的方法吧?

「我真的挺差勁的,對不對?」夜苦笑著問碎琉。「總覺得,和妳們賜給我的愛相比,我從沒有付出同等的愛在妳們身上…像我這樣的人,為什麼妳們還肯跟在我身邊…」

「不要這樣說!」碎琉突然生起氣來,提高聲量的回應著。雖然感覺的到她的憤怒,但她的眼中卻帶著淚水。這舉動讓夜嚇了一跳--即使自己在做出最令人不恥的事情時,碎琉也沒這樣對他高聲吼叫過。

「我…」

「我不准你這樣說!這不是我喜歡的夜,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整天將繼承雷月伯父的遺志為最偉大目標,想當個撐霸天下的敗家子的夜!我不要看夜這麼消沉,對自己沒信心的樣子!」

「是…這樣子嗎?」夜苦笑了一下。

「不只是這樣子!你不知道嗎?不論是我也好,安娜兒也好,露奈、咪、娣可、小悠,所有在你身邊的人也好,大家都是自願愛你、跟在你身邊的啊!即使再有力量的人,也不能強迫一個人愛上他…所以,不要再說自己的不是了…我,大家,真的都是發自心底的喜歡你啊!只要你能保持平常的樣子,我們就滿足了…你不是想當敗家子嗎?不要,連這一點點的事,都做不到好不好…?」

碎琉一口氣將心底的話吐出。她知道,她和夜都在成長,也都要面對黑暗的過去。她已從過去的籠中脫出了,但這個枷鎖卻才剛鎖在夜的身上。不過,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論夜接下來想做什麼,都會盡全力支持。這也算是回報夜一直默默貢獻給她,但夜自己從未查覺的愛吧?

「碎琉,謝謝。」夜將碎琉緊緊摟在懷裡,能與心愛的人擁抱著,真是太好了。就在這一瞬間,他也下了決定。「我想,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嗯。」碎琉抬起頭來,微笑著。雖然淚水仍不注的滑落,但她卻是那麼的高興,打從心底感到幸福。

是啊,該是做個了斷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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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說。」夜推開了小屋的門,發現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姊姊站在屋子的角落,什麼話也不說,就這樣直直的盯著自己看。

「怎麼了?該不會是肚子餓了吧?」安娜兒似乎沒注意到夜腦海中颳起的風暴,單純以為他只是在要求生理上的滿足而已。而她也不會知道,夜接下來將要說出的震撼話語。

「不是的,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件事…我已經隱瞞了太久,今天一定要告知妳們。雖然說出來之後,妳們可能會一輩子嫌棄我,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罪人吧…」

夜的姊姊有點緊張的挪了挪身子,呼吸也亂了起來。

「該不會…你又在外面拈花惹草了?」安娜兒又不經大腦的下了一個推斷,當然,她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夜本來就是個花心的男人嘛!「不過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把你打下地獄啦!當然,該發的怒氣還是會發,你等著好好挨我一頓罵吧!」

夜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他穿過排坐在地上的女伴,直直走到自己姊姊的身前,對她說:

「對不起…我決定把一切都說出來,而這可能會對妳造成傷害。妳…希望我這麼做嗎?」

「我沒理由反對吧?」在夜的注視下,她似乎有點動搖了,不自覺將臉撇了開去。「你…要做什麼…都與我無關。」

「對不起。還有,謝謝,姊姊。」夜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在這之前,我可以問妳的名字嗎?」

對方微微開了幾次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過了一會兒,她才終於虛弱的說出:

「黎,黎明的黎,和你的名字是正反對…」

「我知道了,再一次謝謝妳。」夜朝黎深深的鞠了一個躬,轉回自己女伴們的身邊,盤腿坐了下來。在他的正對面方向,碎琉十分不安與憐惜的望著他。夜深吸了一口氣,對碎琉確認自己沒問題了,便緩緩開口道出往事:

「我要說的,是關於我母親的事情…這是我從來沒提過的。」

「的確啊。」安娜兒沉思起來。「你好像只說過你父親雷月的事嘛。如果我沒記錯,你的母親應該是妖精某族的族長…在這裡有個問題,你和你姊姊,是同一對父母生下來的嗎?」

「不是的,只不過我們的母親都是同一位。從某個角度說起來,我和黎也可算是親姊弟吧…」

「夜哥哥的媽媽是怎麼樣的人呢?」毫無心機的娣可,展開愉悅的笑容問著。「是位漂亮的大姐姐嗎?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其實,我從沒見過我的母親,至少我沒有關於她的任何記憶。但從老爸對她的描述看來,應該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吧。在我老爸過去多年的敗家子生涯中,她是唯一一位令我老爸真正動心的女性。」

「但,這也是整個悲劇的開端…」夜感覺自己的喉嚨開始變得乾澀,講話也有點結巴。在他內心深處那不堪回首的記憶,終於要開始一點一點的曝光了。「當時我爸和我媽的戀情,是被禁止的。在大陸上數量急遽減少的妖精一族,為了維持血統的純正性,對妖精與外族的結合採取強制的封殺手段。」

「…」黎仍保持沉默,靜靜的聆聽著。這段往事,是她與夜的母親的過去,也是兩人共有的記憶。

「那個時候我爸與朋友們為了躲避森林中超強力的魔物群,而誤入人類的禁地--妖精村莊,結果通通被抓起來等待判決。當時新上任的族長,也就是我的母親--愛可洛兒.西斯達,對我爸產生了興趣。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漸漸的對對方有了感情,然後,就生下了我…」

「結果,我被妖精村莊的長老們發現了。按照族規,我媽是族長所以罪加一等,誘惑我媽的老爸絕對不能留,而我這個禍害之子自然是非殺不可。聽說當時的情況很亂,全村的戰士全部出動,跑來追殺我們三人。後來,我媽就為了掩護我與我爸,擋下了長老們的合力攻擊而受重傷…就這樣,她成了那位村莊第一位,被族規處死的族長。後來聽因放心不下我媽,又偷偷潛回村的老爸說,我媽在臨死前被要求懺悔時,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沒有什麼好懺悔的,因為我愛他。即使再給我無數次的機會,我還是會選擇他。」

「原來…是這個樣子…」安娜兒低下頭,心裡感到一陣悲哀。夜的母親為了雷月與兒子,連自己寶貴的性命都可以不顧,真的是位偉大的女性。娣可與小雨燕也感受到夜話中的悲哀之意,紛紛沉默不語,娣可還流下了幾滴淚水。

「其實,我最早是對我媽抱持著恨意的。我一直覺得是她誘惑了我爸,才讓我這個不受人祝福的混血兒誕生的。」夜繼續苦笑著敘述過去的歷史,說話聲毫無抑揚頓挫。「我的耳朵有點尖,既不像人也不像妖精,這怪模樣讓我在童年時期,常被村中的小孩子欺負。他們都笑我是『怪物』之類的。我哪受的了這種恥笑,每次都和他們大打出手,但對方人數太多了,每次都大敗而回。」

「結果啊,每次當我哭著跑去向老爸求救時,都只得到他冷冷的一句:『是男人的話就別哭,給我打回去!』坦白說,我那時候覺得老爸對我有一種淡淡的恨意在,他認為害死我媽的人是我…於是,我只好自立自強。漸漸的,村裡已沒有小孩子打的過我了,但我也一個朋友都沒有了…後來,是碎琉到了我身邊,我才有了第一個朋友。而直到碎琉到了我身邊,老爸對我的態度也才和緩下來…」

「原來,夜的童年,過得是這麼寂寞啊。」安娜兒不禁想起過去夜那沒來由的自信,與在女性面前硬充好漢的行為,這都不是沒有原因的。

「但是,惡夢才剛開始。我在老爸過世之後,一時間沒了目標。雖然口裡說著要成為世上最偉大的敗家子,心裡卻不知該從何開始。流浪了一陣後,我決定偷偷潛回當初出生的村莊…至少,弔祭一下母親吧…結果…結果…我看到的是…」

黎聽到這裡,已無法再忍受下去,一人悄悄的從後門離去。

「我看到的是…」夜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兇狠,雙眉緊緊皺在一起,好像是對眼前的聽眾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娣可見到夜這反常的表情變化,緊張了起來。「我的親生母親的屍骨,被扔在村外的一塊空地上。在散亂的骸骨中間,只有一片木片,上面草草的刻了我母親的名字。而在那木片上,還有許多其他人留下的刻痕,寫滿了最惡毒的詛咒。」

「下賤女人、敗壞全族門風的蕩女、婊子、看到就覺得羞恥…比這還要難聽十倍的話,刻得滿滿的,而在那旁邊,擺滿了無數詛咒用的道具。在道具中央有三個娃娃,其中兩個刻著我父母的名字,最後一個小一點的則完全留白,但我知道…那是留給我的。妖精村莊對我們一家三人的恨意,竟是這麼驚人,要令我們在死後也不得安息。也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像是被什麼力量附身了般,徹底崩潰,完全喪失了理性。同時間,有幾位村中的妖精少女接近我所在的地方…」

碎琉緊緊閉上了眼睛。安娜兒等人則仍未從夜母親遭到的淒慘待遇中平復過來,兀自驚魂未定。但和接下來夜所說出口的比起來,這一點刺激根本不算什麼。

「沒錯…我衝了過去,把她們擊倒。我那時候雖然才十一歲,但身體與外表差不多有十五六歲了吧,所以一擊就成功。接下來,我體內的壓抑已久的獸性發作,就在碎琉的眼前,我…」

夜遲疑了一會兒,才以一種自我厭惡的口氣緩緩說出:

「我…強暴了她們。」

「!」安娜兒倒吸了一口氣,許多資訊,伴隨著複雜的情緒,一瞬間湧進她的腦海。那感覺,是厭惡、是憐憫、是不恥、是哀傷,什麼都有,緊緊糾纏住她的心肺,讓她呼吸困難。「強暴」這兩個字,顯得特別突出,在她腦中不停的迴蕩。而這兩個鮮紅如血的字,似乎也勾起了她一點點關於過去的記憶…那是,連說出來都嫌太殘酷的…記憶。

小雨燕雖然年紀不大,但她也懂這兩個字的意義,不禁因驚訝而張大了口。而娣可仍不明白,為什麼安娜兒與小雨燕兩人的臉色都變了,還天真的以為是因為她們吃太多東西,肚子不舒服了呢。

碎琉將頭深深埋入兩膝之間,她已經不想再回憶那段光景。

「但事情還沒結束…哈哈…」夜自嘲的笑聲中,已經帶了哭音。「我那時候不知道這件事,直到剛剛才…從姊姊的口中得知。那就是,當時我強暴的幾位妖精少女中,有一位就是…她…」

「不要再說了!」安娜兒突然大吼起來,試圖要夜停止,但夜已經陷入對外界的一切都至若罔聞的狀態,眼神渙散,披頭散髮,自顧自的繼續說著。

「真好笑,我竟然強暴了我的親姊姊…犯下這種罪惡,我應該責怪誰啊?當然是自己啦…!呵呵…接下來啊,少女的求救聲引來了村人們。他們對著我大罵,什麼難聽的字眼都出籠了,個個面露兇光,舉起武器,準備把我大卸八塊…如果我死在他們劍下也就算了,可是,我沒有…被殺的是他們,哈哈哈哈!」

夜突然大笑起來,記憶徹底被釋放的他,已沒有什麼好顧忌的。瘋狂的舉動,令娣可與小雨燕分別躲到安娜兒與碎琉身後尋求保護。安娜兒的雙眼已呈血紅色,牙齒緊緊咬著嘴唇,一道殷紅的血絲流下。

「然後,我體內的獸性催促著我,趕快向眼前這些下賤的亞人類開殺吧。那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對我洗腦著,說這些亞人類是害死我父母的兇手,也是令我受盡歧視的罪人,根本就不值得留在世上。我聽從那蠱惑的言語,推開嘗試阻止我的碎琉,衝進了村中…接下來,我眼前所有會動的東西,似乎都化為醜陋的怪物,想致我於死地。我瘋狂的砍殺著,用火燒盡一切,從夜半直殺到天明,然後站在屍堆上,失魂落魄的狂笑著…就這樣,我犯下了一件永遠都不會被原諒的罪行…但我後來居然還想隱瞞它,我…」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打斷了夜那瘋狂的獨白。聲響過後,眾人所見到的是安娜兒那懸在半空中的手掌,與夜那半邊紅腫脹高的臉頰。夜雖然是被打的一方,但他臉上卻充滿了如釋重負的輕鬆笑容。反而是出手打人的安娜兒,似乎已受到嚴重的傷害,臉幾乎擺得與地面平行,淚水更是毫無斷續的,從眼窩順著頰邊直流到身上。娣可與小雨燕都被安娜兒的一巴掌給震呆了,只有碎琉已經預料到這結果,臉上的表情仍沒什麼變化。

「這種事…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差勁!你們男人都是這個樣子!太差勁了!混蛋!爛到極點!」

安娜兒聲嘶力竭的吼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從門口衝了出去。夜仍呆坐在原地,令人難以置信的露著笑容。他任由長長的黑色瀏海,遮住了他的雙眼。或許,他是要用長髮來掩蓋住緩緩流下的淚吧?

「…」一直躲在屋後觀察整個過程的黎,搖搖晃晃的邁步離開。看到夜挨了那一巴掌,雖然有了復仇的快感,但她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

「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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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兒上氣不接下氣的在林中狂奔著,一路上因沒看清路況而跌了好幾次跤,被地面上的枯枝與荊刺劃了好幾道血痕。但她連痛的感覺都沒有了,只有那逐漸擴張,快要將心臟給撐破的悲苦感覺。也不知跑了多遠,她依在一棵滿佈斑駁的大樹前面,拼命調整著呼吸。汗混合著淚不斷滴下,溼潤了樹底的枯葉堆。

「可惡…太可惡了…這個混蛋傢伙!」伸手往頸子一探,安娜兒一把拉出夜送她的「長晝的月光」,將墜鍊狠狠的扯斷。月形的半透明殘片,在陰暗的林間陽光照射下,閃出一陣陣奇瑰的藍綠色烽芒。安娜兒將墜子緊握在掌中,幾乎要掐出血來,接著,她舉高了臂,閉上眼睛,就要將夜送給她的定情物給砸入地面--

但是,辦不到。

「嗚…嗚…」安娜兒哽咽著,帶著墜子的右手伏在樹幹上,連同整個身體,慢慢的滑坐在地面。她什麼也不打算去想了,只是盡情的哭著,想哭到忘卻一切為止。她殷切期盼著,在她清醒過來的隔日早晨,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殘酷的惡夢。

沙沙的腳步聲緩緩接近,是碎琉。她在安娜兒衝出小屋時,就緊追在後,不過她並沒有立刻追上,嘗試將安娜兒留住。一直等到安娜兒徹底發洩了悲傷後,她才從視野中現身。

「妳在生氣嗎?」

「當然啦!那個混蛋東西!」狠狠罵了一句,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碎琉並沒有繼續問下去,直到安娜兒回復了談話的氣力,她才開口:

「妳…替夜感到悲傷嗎?那淚水,不是假的吧?」

「這才不是淚水,這是汗!」感覺心臟已經快要碎掉了,真的…好痛。但在這種狀況下,她寧願死鴨子嘴硬一番,也不想讓碎琉安慰她。「我才不會為了那種人…哭泣呢…」

「那,為什麼要這麼怨恨他呢?」

「這還用說嗎?!犯下了這種罪行的人,誰都無法原諒吧?!」安娜兒突然跳起來,將臉逼近碎琉,在她面上嘶吼著。

「他犯的哪部份罪行讓妳無法原諒呢?」碎琉的語氣也強硬起來。「是害死了他的母親?是強暴了妖精族的少女?是與自己的親生姊姊亂倫?是屠盡了妖精村莊?」

「全部!但我最恨的是,他做了這種事,竟然過了這麼久才肯告訴我們。他到底將我們當什麼了?!當愛上他的我們都是蠢蛋嗎?!」

安娜兒的聲量變得更大,將碎琉狠狠給壓過去。碎琉細細聆聽著她的謾罵,不斷接受著言語火砲的洗禮。在安娜兒終於累了的同時,以一句話輕鬆的反擊:

「就算他及早坦白了,又能怎麼樣?」

就這一句話,碎琉與安娜兒的情勢逆轉了過來。碎琉不斷的逼近,言詞也變得啅啅逼人。

「就算他一開始就說出來,又怎麼樣呢?被他殺害的妖精能復活嗎?被他強暴的少女,傷害能回復嗎?更重要的是,他說出來後,妳又能幫他什麼嗎?還是像我一樣,只能嘗試幫他掩飾,卻什麼也做不到,讓他不時被黑暗的過去折磨呢?他早點說,妳就不會生氣嗎?還是妳想殺了他?拿著妳的劍,給予他正義的制裁?妳真的愛他嗎?妳對他的愛,能包容他這個缺點嗎?」

「妳打算替他說話,所以跑來教訓我?」對碎琉如連珠砲般的詰問,安娜兒一題也回答不出來,只能拐彎再反擊回去。碎琉則毫無顧忌,將平常不敢說的話,一口氣全吐了出來。

「我是為了妳!如果妳真的喜歡一個人,妳就應該知道,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黑暗往事。那種事,即使是對最親最愛的人也一樣,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而夜今天把它說出來了。我也知道那是無法原諒的罪,我也曾經對夜的行為厭惡到想殺了他的地步。而我自己,也曾經做過難以原諒的事情。但,接下來要怎麼辦?要做什麼才能彌補過去的罪?在身旁的人,該如何對待坦白的罪犯?我會這麼問妳,是因為我知道妳真的深愛著夜,而夜也深深愛著妳。現在,他決心要脫離過去的束縛,妳呢?妳肯幫他嗎?是要留在他的身邊,先受痛苦,再用兩人間的愛來治癒傷口;還是離開他,受一樣的痛苦,等著下一場戀情的發生,然後讓這次的事件沉澱在妳心中,造成另一道傷口?」

「嘖,別說了,我自己有權決定要不要留在他身邊。我又不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也不是屬於妳碎琉的,妳憑什麼命令我?!」安娜兒狠狠的將碎琉推了開去,大聲對她喝道:「不要再擾亂我的心神了,快從我眼前消失!」

「妳也隱藏了些什麼,對吧…?妳也…在害怕吧…?夜的坦白,讓妳想起了往事,也讓妳猶豫該不該將真相說出,對吧?」被推倒在地的碎琉並沒有反擊,掙扎的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安娜兒則背對著她,看來似乎又開始哭泣的樣子。「我不想強迫妳說出來,但即使妳說出來了,我和夜也不會對妳另眼看待的。只是,夜現在真的需要妳,否則他會被自責感給壓垮的。而當妳打算坦白的那一天,妳也會希望夜在妳身邊的。」

「走開啦!」

「告辭。」碎琉輕盈的轉了半圈,朝來時的路慢慢走了回去。安娜兒仍留在原地,不斷的,靜靜的啜泣。

「夜…為什麼…為什麼要在我真的愛上你的時候…才讓我知道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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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個陰沉的日子,空中積疊了厚厚的黑色雨雲,空氣也重得像要把人給壓垮一樣。無情又寒冷的雨,不停的下著。

安娜兒,病了,而且病的很嚴重。最先在林中發現全身發燙,癱倒在地上,不停喘著氣的她的人,是夜。從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到現在的她,在滂沱大雨中待了足足六個小時。期間她完全沒有躲雨的打算,甚至完全沒有移動過,眼神空洞站在一棵大樹前,手裡握著長晝的月光,嘴裡不斷重覆些聲量小到連她自己都聽不見的話。當夜將她背回屋內時,最先迎接他的是黎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接著就是搖頭嘆息的碎琉和驚慌失措的娣可。

黎沒有多說話,也沒有責備夜,仍對安娜兒做了妥善的治療。目前,負責在安娜兒身旁照看她,替她更換濕毛巾並擦拭身體的,就是陷入極端自責的夜本人。他現在只希望,能幫上心愛的女孩一點點忙,只要一點就好…

另一邊,露奈的情況已經好轉不少。雖然她現下仍沉沉的睡著,但只要夜握住她的雙手時,都會微微的做出反應。相信她再過幾天,就能睜開眼睛,並對夜露出招牌的微笑了吧?但,若她知道了夜的過去的話,還能笑得出來嗎?

當然,目前仍下落不明的咪也一樣。若她得知了這種事後,還會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抱持著與以前一樣的觀感嗎…?

在陰雨中,娣可與小雨燕兩人對坐著,默默無語。在還不到三天前,他們一行人還是有說有笑,快樂的一起旅行著。但現在,夜已鮮少開口說話,明朗的安娜兒失去了笑容,重病在床,碎琉靠窗沉思的時間也變多了。令娣可不解的是,這一切都是從夜開口承認「過去」所造成的,而她對一切事件的元兇,夜的「過去」,卻是一點也不了解。即使碎琉與小雨燕已對她解釋了一遍又一遍,她仍是無法完全理解,這件事為什麼會造成大家現在的反應。

連小黃都感受到這鼓瀰漫在空中的不愉快氣氛,鎮日趴在地上,對送上門的水與食物也只淺嚐幾口。娣可輕輕的用腳尖玩弄小黃的肚子,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無趣的側躺在地。想找小雨燕說說話,卻發現她將整張臉埋在自己的臂彎中,擺明一付不想搭理人的模樣。娣可討厭這種大家彼此間冷戰的感覺,若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精神崩潰的。

「娣可一定要幫助大家,先和夜哥哥說些話吧。」

娣可使出了她那毫無根據的自信激勵自己,決定先去尋找夜的蹤跡。差不多在二十分鐘前,夜放下了手邊的工作,跟著黎出門去了。雖然不知道他們會離開多遠,但只要仍在這座森林中,就不可能找不到吧?

夜在黎的帶領下,走了一小段彎彎曲曲的林間路,來到另一棟小木屋前。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夜問道。「住在這裡的人是誰?」

「別急,待會兒你就知道了。」黎冷淡的回了一聲,隨即將木屋的門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充滿小女孩風味的臥房。所有桌巾、椅墊、窗簾,都由充滿各色可愛圖案的布料製成。漆成粉紅色的櫃子上方,擺著一整排的手工絨毛玩偶。黎大方的走進,坐在房間內唯一的床上,輕輕拍了下鼓起的棉被,並露出難得一見的甜美笑容。

「起床囉,太陽要曬屁股囉。」

「嗯∼」身體不耐煩的扭動了幾下,一位穿著淺藍色睡衣的妖精少女,就這麼從被褥製的蛋捲中心溜出。她立起上半身,揉了幾下惺忪的雙眼,又大大打了個呵欠兼伸個懶腰。在維持數秒鐘的半睡半醒後,她的雙眼又瞇成一字型,倒頭栽回床鋪。黎很有耐心的,繼續用溫柔的語調喚醒她,直到她終於肯搖搖晃晃的走下床,坐到餐桌旁打瞌睡泡泡為止。接著,黎打開她帶來的竹籃,將早餐端放在桌上,並遞過一根湯匙給少女。

「這…這女孩…」不論誰見到這位妖精少女,都會被她的天真無邪給感動吧。可是夜卻直覺感到一股不快,冷汗浸溼了背部,甚至連想穩穩站立都有點困難。

少女笑著說了聲:「開動!」將整只手掌緊緊握住湯匙柄的尾端,然後挖取,而不是舀取盤中的食物。她的臉直靠到盤子邊緣,食物的調味汁灑得滿臉都是,就像幼兒吃東西的方法一樣。令人吃驚的是,她確實是有十七八歲少女的外表…

「夜,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蒂拉。曾經是我們村中最聰明,思考最靈活,行事也像個小大人的她,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黎轉頭瞪視著夜,又露出了充滿恨意的笑容。「你相信她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嗎,夜?她的精神年齡,怎麼看都只有三四歲吧?是啊,只要那天她沒跟我一起碰上你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對不起…」除了這個普通的詞之外,夜實在想不出任何句子,足以表達他對黎的歉意與懊悔。「我不求妳原諒我,只求妳給我補償妳們的機會,妳可以要求我任何事情…」

「如果我說我要你的命,你會准許我這麼做嗎?」黎譏諷似的說道。「殺了你,你的愛人們會很傷心吧?基於姊弟間的情感,我想我也殺不下手。坦白告訴你吧,要某人對自己給予任何要求都可以的『要求』,可不是像你這樣子,愛說就說的啊。如果遇到真的恨到想把你千刀萬剮的傢伙,你要怎麼辦?」

「…」夜不敢再開口了,只能靜靜的聆聽。蒂拉仍快樂的享受著早餐,絲毫沒有被夜與黎兩人的對話干擾到。

「如果你真的想贖罪的話,那也很簡單。那就是--從此以後不得離開這裡一步。你要照顧我和蒂拉兩個人,直到你或我們一方有人先過世為止。」黎終於開出她的條件。「當然啦,如果你想殺了我來解除條約,我也隨時歡迎。反正,自從被你侵犯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算是半個死人了。」

黎攤牌完,便將兩手交在胸前,等待夜的回答。夜則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

「謝謝妳,姊姊…我想…這次大家都傷的太重了。就讓時間來做最好的治療師吧。」

夜才剛走出小屋,就看到一位穿著侍女服,帶著一對黑色翅膀的女孩朝他撲了過來--原來是娣可啊。她顯然是在林中繞了許久的圈子才找到這裡的,鞋上黏滿了溼透的枯葉與泥巴。正想對她說話時,她就先開口了:

「夜哥哥…已經,沒事了吧?哥哥好像笑得很安心的樣子…娣可才這樣猜的。」

「沒問題了,事情已經解決了,小娣可可以不用擔心囉。」夜將她輕輕的摟入懷中,撫摸著她柔順的髮絲。「只是,我們可能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了。」

「要待多久呢?」娣可天真的問。

「嗯…大概得待到全世界的樹葉都變成紅色的,才能離開吧。」

夜用了抽象的現象來代表「很久很久」這個時間量詞,趁著娣可還在思考究竟要花多久的時光,才能讓全世界所有樹葉都變成紅色,他趕緊提出另一個話題:

「小娣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撿柴,找香菇呢?」

「娣可要!」苦惱的面孔馬上轉換成遠足前的興奮模樣,娣可的表情變化速度可真是一絕。「娣可也有很多話想和夜哥哥說的哦。」

「那,我們就出發吧。」

雖然對娣可那沒事般的反應感到有點不自在,但夜仍牽住她的手,一齊前往森林深處找香菇去了。黎直到兩人離去後許久,才從小屋中走出,對著兩人留下的新鮮足印嘆氣。

「要不要跟我聊聊呢?」

神秘的聲音突然從旁傳來,但黎不必轉頭,已經知道聲音的主人是碎琉了。她雖不清楚碎琉單獨約出她的用意為何,但仍爽快的赴約。而且,她也有一些東西,想讓碎琉看看。當然,這東西以後也是該讓夜知道的…

「那,我們就來好好聊些女性間的私人話題吧。」黎慷慨的決定赴這場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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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找到了一處堆滿枯枝的林間空地,便開始收集柴火的工作。娣可手裡勾著一個竹籃子,對長在林蔭下的各色蕈類開始品頭論足起來。雖然感覺不太可靠,但身為藥劑師的她,對於植物學與真菌學的知識還是相當齊備。她一眼就可認出眼前看似鮮豔可口的香菇是否有毒性,食用起來的滋味又是如何。這座森林的生態的確也相當豐富,小小一塊地上竟長了一百五十種以上的蕈類,讓娣可忙碌的不亦樂乎。

「呼…完成囉。」忙了一整個鐘頭,總算是挑選到足夠的材料。三十二種不同的美味蕈類,應該夠煮一鍋「真菌火鍋」了吧?這可是烹飪白痴娣可唯一會做的一道菜餚。總是讓其他人下廚真是不好意思,娣可偶爾也是想回饋一下的。

在這同時,夜也完成了他的工作,粗細適中的柴枝,整齊的堆放成一疊並綁好,隨時可以背回去。

「休息一下吧,夜哥哥。」娣可將裝滿香菇的籃子放在腳邊,坐上了一根橫倒在地的樹幹。夜也坐到了她身邊,兩人一起望著空中的浮雲發呆。接近午時的森林地,仍是清涼無比,空氣中充滿各式各樣的芳香。許許多多顏色鮮艷,卻不知名鳥兒,在灌叢與枝葉間跳躍著,演唱著屬於牠們的交響曲。在這種寧靜平和的氣氛下,夜覺得自己心中的髒污,正逐漸的被洗滌乾淨,頭腦也變得清爽無比。

「娣可…」不知不覺中,娣可已靠到了夜的身邊,雙手環繞夜的左臂,將它當成唯一依靠般的抱在胸前。小小的身子微微傾斜,半邊身體已經靠在夜的身上。雖然和夜之間的關係不錯,但娣可卻鮮少這樣做,不禁令夜感到疑惑。

「夜哥哥的身體,今天還是一樣溫暖呢。」

娣可一反平常那帶點小女孩童音的可愛語調,用一種淡淡的、平靜的聲音,對夜細細的、像是在述說故事般的談話。這聲音令夜產生了娣可一下就長大四五歲的錯覺。

「但是…心卻好冷,冷得很難過吧?」

「連妳也看出來了啊。」夜無奈的連連嘆氣。「的確,我現在的感覺是不太好受,要說在我心中颳起了暴風雪也可以。我知道坦白那種殘酷的事給妳們聽,會對妳們造成傷害。但原諒我吧…不,不必原諒我,只要能理解我這麼做的用意就好了。」

「那種事…娣可也多少知道一點點。剛聽到的時候,在碎琉姊姊解釋給娣可聽的時候,真的有那麼一點生氣…」娣可柔柔的說著,聲音聽起來和碎琉的倒有五分神似。「會不會聽錯了呢?夜哥哥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娣可這樣欺騙自己。但…後來知道是真的後,大家的樣子都變了。安娜兒姊姊變了,小雨燕變了,碎琉姊姊也變了。而黎姊姊…娣可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才好。」

「不只是妳啊,連我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呢。」夜繼續著那無意義的嘆息。「我對她做了那麼過份的事,但她居然能忍受下來…為什麼?」

「因為她是夜哥哥的姊姊啊。」娣可一瞬間就答出令夜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令夜忍不住轉過頭望向她,臉上還露出奇怪的表情。這倒不是答案本身多令人吃驚,而是這話竟然是從夜所有女伴中公認精神年齡最小,最不經世事的娣可口中說出來的。但娣可只是笑著,那溫暖的笑容和碎琉與安娜兒的都不一樣,而是一種屬於娣可自己的笑容。見夜似乎因吃驚而說不出話來,娣可又開口重覆了一遍:

「身為哥哥姊姊的人,不管弟妹做了什麼事,都會想保護他們的。」

「是這樣嗎?」碎琉問著身邊的黎。「這就是妳只要求夜留在妳身邊做為贖罪的理由?」

「不只有這樣。」黎搖搖頭。「其實,他唯一傷害到我的地方,只有侵入了我的身體,和讓我最好的朋友受到精神打擊,退化成幼兒而已。」

「夜殺光了妳的族人,妳不會生氣嗎?」

「關於這點…我想妳這麼聰明,應該自己能猜出來吧?」

黎領著碎琉,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行進,森林突然間就這麼消失,露出一大片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的草地。與一般的草都不同,這草呈現的顏色,是有如晴空的藍,而不是一般草所呈現的青綠色。而在這片草地的正中央,有一座略為古舊的石碑,孤零零的聳立在那裡。碎琉走近石碑,蹲下身子,細細察看石碑上那有些模糊的字跡。

「愛可洛兒.西斯達?難不成…這裡是?」

「是啊,夜的母親,也就是我的母親,就埋葬在這裡。而親手埋葬她的人,是我。」

一陣清風吹了過來,黎將臉稍微偏了個角度,讓風梳順自己的長髮。她長長的耳朵上掛的耳環,也在風的吹拂下,彼此輕輕相碰著,發出悅耳的鈴音。

「其實,我對我的族人們並沒有好感,特別是那些長老們。他們居然可以為了促進族群發展這種無聊的理由,將媽媽當成犧牲品,嫁給一個她根本就不愛的妖精望族族長。而我,就是那個對媽媽一點感情都沒有的男人,與媽媽結合所生下來的。」

「我從來不知道這種事…」碎琉想起了自己過去的遭遇。看來不論種族,越接近政治核心的人,命運也自然會受到越大的擺佈,做什麼都無法自由。

「嗯,我想夜的父親應該是知道這件事,但他一定沒告訴夜。我可以想像,當媽媽終於找到一位真正可以傾訴心事的伴侶,會是多麼幸福。我也真的很高興,媽媽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為一位真正愛著她的人獻上自己的一切。」黎望著自己母親的墓碑,一種滿足與懷念的笑容浮上了她的臉,就像那塊冰冷的石頭,會真的像母親一樣的照顧她。「我覺得,媽媽是不可能不愛自己的小孩的,但對她而言,真正帶給她光明的孩子,是夜吧。對她而言,我就像是一個黑暗的烙印般附在她的身上,做為政治婚姻的永久寫照…」

「妳也,經歷過很多事呢。」碎琉對黎的觀感漸漸改變了,原本只是帶著憐憫與同情,但現在卻欽佩起她的堅強。能這麼坦然面對自己不幸的過去,應該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吧?

「但諷刺的是,帶給媽媽光明的孩子,卻是永遠不能曝光,只能在黑暗底層生活的人。而帶給媽媽痛苦的孩子,卻能在陽光下自由的奔跑,並受到族人的祝福。」黎蹲下身子,開始採摘遍地都可見的白色野花。在漸漸接近正中的陽光下,天藍色草葉的尖端,開始透出一點火紅的顏色。這種變色草,即使走遍整座風色大陸的旅人,也難得能見到幾次。在這塊孕育著黎的土地上竟有如此眾多的數量,實在令人感到驚奇。

「妳知道嗎,碎琉?我…即使在媽媽被處死後,也沒有受到族人的差別待遇。大概是因為我有個地位重要的父親的緣故吧?而長老們抹消了我媽媽的存在,將我送給另一位『母親』養育長大,把我的記憶就這麼偷天換日掉了。」黎將採摘的野花集中成束,供奉在母親的墳前,並虔誠的行了拜禮。「不過在我長大懂事了之後,自己探聽出了一切真相。也就從那時開始,我開始厭惡起我的族人。我可以理解他們的想法,但我一輩子都不會認同。」

「…」碎琉無言的走到墓碑前,向夜的母親祭拜。

「所以,後來夜將全村人殺光的時候,我的心情變的很複雜。族人都死光了,當然會難過,但另一方面我又隱隱覺得,這是他們應受的報應…對族人被屠殺無動於衷,像我這樣的人啊,根本就沒資格活著吧?現在,我已經算是半個死人了…我只留下母親給我的那一半的血肉而已。父親的存在,已經被我自己給抹殺掉了…」

黎在說這段話時,是背向碎琉的,但碎琉可以感受到她語中那種淡淡的悲傷。或許在她視線不可及之處的那張臉,此時已經充滿淚水了?面對黎這個和夜一樣總是愛鑽牛角尖的人,碎琉自有她的方法來安慰。

「妳和夜果然是姊弟,總是想把錯誤攬在自己身上。」碎琉突然閃身到黎的前方,用自己的臂把她給壓倒在地。突如其來的攻擊令黎來不及反應,整個身子就這麼往後栽倒,跌在軟軟的草地上。碎琉在撂倒她後,自己也躺了下來,盡情在草香中伸展自己的四肢。

「有時候啊,就這樣躺在地上,什麼也不要想,是最快樂的了。」

「可是,這只是暫時把醜惡的記憶給壓下來,不是嗎?」黎歪過頭,疑惑的問著碎琉,卻發現碎琉也正微笑的看著她。

「這樣又有什麼關係?如果一直憋在心裡,反而解決不了事情吧?只會讓自己更痛苦而已…我也曾經是這樣子,但我現在已經想開了,過去的陰影也消失了。當然,夜對妳們犯下的過錯,不是這麼簡單可以消除的。」她說。「不過,妳其實早已原諒他了,不是嗎?現在妳希望的,只是身為妳唯一親人的他,能夠陪在妳身邊吧?」

「妳果然把我的心事都看透了呢。仔細想想…我還真的很脆弱。要是沒有人在我的身邊支持我,我大概會活不下去吧…」

「所以,娣可會一直陪在夜哥哥身邊的。」夜現在正橫躺著,頭枕在娣可的大腿上。平常這兩個人的動作應該是顛倒過來,而娣可通常也只有想睡覺又找不到床鋪時,才會借夜的腿當膝枕。娣可在過去兩小時間一連串成熟體貼的舉動,讓夜對她的印象徹底改觀。「娣可也一樣哦,要是夜哥哥或安娜兒姊姊,或是娣可喜歡的人不在身邊了,娣可都會很難過的。那種被人拋棄的討厭感覺,娣可是知道的…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一個人獨自活著吧。那樣,太寂寞了。」

「娣可,妳真的長大了呢…」

「當然,娣可不會永遠都是小孩子的。」娣可像夜平常對她做的一般,輕撫著夜的頭,雖然對她的一雙小手掌而言,這頭稍嫌大顆了一些。「不過,當小孩子真的很快樂呢。只要在大家身邊,娣可就能一直當個小孩子。但當大家都沒有精神的時候,娣可就要變成大人來幫忙。」

「看來,我又多一個可靠的女朋友囉。」躺在娣可的腿上,接受她的安慰,令夜覺得有點飄飄然。這種感覺,和碎琉的感覺有點不同,那種相異之處,連夜也說不出來是什麼。不過,可以確定是,兩人給予自己的溫柔,都是同等的。

「只要夜哥哥覺得難過時,隨時都可以來找娣可哦。娣可想哭的時候,夜哥哥也要讓娣可撲到懷裡哦,這是約定。」

「答應妳。」

夜將手伸進衣袋,掏出了一片光彩奪目的新月形吊墜。長晝的月光--夜給予女友們的定情之物--在夜的示意下,娣可彎下了頭,讓夜輕輕將它戴在頸上。從這一刻起,娣可已經不是一個夜帶在身邊照顧,只會惹麻煩和哭的小妹妹,而是一位可以真正交心的戀人。在這簡單的儀式之後,兩人深深的吻在一起。雖然這個吻只持續了短短的二十秒,但它已道盡了一切…

「以後,夜哥哥就不能再小看娣可,把我當小妹妹囉。以前娣可在夜哥哥的心目中,好像都不重要呢…」

「我從沒有對妳有差別待遇吧?」夜這話說得毫無自信,畢竟在他心中擁有最大地位的人,仍然是碎琉啊。「啊…這不重要啦!人要向前看,不是嗎?」

「嗚∼夜哥哥這麼簡單就把我打發掉了。」

娣可假裝生起氣來,淚湧上了眼眶。夜笑罵了一聲:「妳這頑皮鬼!」,便突然雙手一伸,掐住她的腰搔癢。娣可一時間喘不過氣來,失去了平衡,拖著夜一起往樹幹後方倒了下去。幾個翻轉過後,夜已整個人壓在娣可身上,和娣可的身體緊密接觸著。夜這也才真正的感覺到,娣可從三年前與自己初遇到現在,身體真的有所變化了…那微微羞紅的臉蛋、青澀中帶點成熟性感的唇、在緊身衣下隆起的胸--娣可,終於真正脫離了孩童的時代。而她大概也是到了對男女關係有自覺的年齡,在零距離下感受到夜男人的氣息,整個人都愣住了。兩人就這麼彼此僵持著,直到娣可突然想到一位還躺在病床上受苦的少女:

「安娜兒姊姊,還在生氣吧?」

「是啊…她一定徹底討厭我了吧?」

夜先站起了身子,隨後將娣可拉起,替她拍落附在身上的葉片。

「回去吧?大家應該都在等我們吧。」

「嗯…」娣可拾起裝滿蕈菇的竹籃,夜也背起柴捆,兩人牽著手,併肩在林中漫步而行。

「不要擔心,安娜兒姊姊會原諒夜哥哥的。」

在沉默的歸途中,娣可輕聲說著。「娣可最了解安娜兒姊姊,她真的、真的很喜歡夜哥哥,離不開夜哥哥的。只要再給她一些時間…一定可以…夜哥哥,安娜兒姊姊如果想說什麼,一定要仔細的聽哦。因為,她最需要的,就是夜哥哥的幫助…」

「放心,我一定會的。」夜閉上眼睛,享受從正面吹來的微風。「就像我需要大家一樣,當安娜兒需要向我傾訴,我一定會伸開雙臂歡迎她。」

「那娣可就放心了,因為安娜兒姊姊就像夜哥哥一樣,是娣可最喜歡的人…娣可,有點擔心她。」

「我想,我造成的傷害,也只有我自己可以彌補了。」夜掏出剩下所有的「長晝的月光」細細數著--這項鍊還剩下五條。目前已擁有它的女孩,是碎琉、安娜兒、與娣可。第四條項鍊,夜打算在露奈甦醒過來時,親手替她戴上。如果能夠尋到咪的下落,相信第五條很快也能送出去吧。「扣掉露奈與咪,還剩下三條…不知道這三條項鍊又會交付到什麼樣的女孩手裡呢?而已戴上項鍊的女孩們,我真能帶給她們幸福嗎?特別是那位被我傷得最深的女孩子…」

「一定可以的,只要夜願意接受安娜兒姊姊的一切,她一定會幸福的。」娣可又飛快吻了夜的臉頰一次。「夜哥哥既然也回復精神了,那娣可也要變回原來的小女孩囉。要不然,會把安娜兒姊姊跟小雨燕嚇壞的。」

「謝謝…真的,謝謝妳…」夜也回給娣可一個吻,算做她這段鼓勵話語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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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過去了,露奈的身體已好轉了不少,黎的治療術的確有奇效,那忽冷忽熱的症狀已不復見。更神奇的是,原本充滿黑暗氣息的寒冰與火燄,已被露奈給吸收,使她意外獲得了特殊的能力。當她發現這能力時,興奮的程度大概和娣可見到水果丸之王「拉那亞達特拉斯」時的樣子有得拼,連忙拉著自己的主人到屋外獻寶。

「主人,仔細看哦。」

「嗯、嗯。」夜實在不懂,露奈手裡拿著兩支長矛,卻什麼攻擊動作也不做,究竟是什麼用意。但下一瞬間他就懂了!露奈輕喝了一聲,一股極寒之氣立刻從她的左手中竄出,將長矛變成尖銳閃耀的冰錐。接著,她的右手也放出了火燄,瞬間使另一支長矛化成吞吐不定的火龍。這景象實在太過神奇,令夜不住的大聲喝采,雙掌也拍個不停。

「謝謝主人,這樣露奈以後就能用這能力,幫上主人的忙了。」

能夠見到露奈那如水般清徹的笑容,真是太好了。就連掛在她頸上的「長晝的月光」,也因她的笑容變得更燦爛美麗。露奈在收到這份禮物時,把它當做傳家寶般的珍惜著,熱情的表現令讓感到非常窩心。

「吃早餐啦,不要在外面閒晃了。」不愧是身為姊姊的黎,很快就取代了母親的角色,擔任起提醒夜的報時員。在過去的兩星期中,她努力不去想起夜曾對她做過的事,並盡量以自然的口氣與夜交談。雖然不能說她已完全不介意,或淡忘了當時的一切,但至少在大部份的時間中,她的心情都不會被突如其來的惡感給擾亂。

夜和黎的改變也影響了所有人,小雨燕不再是一臉毫無生氣的樣子,小黃也能輕鬆的把一整盤食物解決。蒂拉搬到主屋,和眾人一起進餐,雖然她常常打翻湯碗,要不就是把整個桌面弄得一團糟,但眾人仍努力的教導著她。在用餐外的時間,夜等人做的是打掃或搜尋食物、整理庭院、清潔這類的居家工作。他們也常常要替代教師的功能,教導蒂拉她早已學會,但也早已忘卻的知識與技術。語言與文字學由碎琉負責,黎教導她「生活倫理」,夜除了教導「與異性相處之道」、「戀愛學」這些無用的科目外,還教授運用靈氣的方法。娣可擔任「奇怪的生物學」指導,露奈是最佳的游泳教練,小雨燕則拿過去在拉斯特王宮中發生的奇聞異事當床邊故事。

在這樣平靜且和樂的生活中,夜過去的陰影,似乎已漸漸被淡忘了。夜每天早晨都會到愛可洛兒的墓前,向母親報告一些關於雷月過去的事,還有自己的近況。有時候,黎也會與他一起。在呈現一片橙黃的晨曦草原上,兩人會獻上一年四季都盛開的白花,對母親表達記念之意。

每個人的生活都已步上正軌,只有安娜兒似乎是越來越偏離現實。自從病痊癒了之後,除了吃飯時間外,她總是刻意避開眾人,將自己關在房間中。隨著日子過去,她保持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即使任何人打算主動找她談話,她也從不回應對方。

「主人…天使姊姊究竟怎麼了?」露奈張著一雙天真的大眼問著夜,夜也知道是該告訴她實情的時刻,便將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從自己黑暗的過去到安娜兒變成現在這樣的理由,從頭仔細的講述了一遍。露奈雖然比娣可的年紀還小,但她卻懂得夜話中的含意,也知道夜所犯下的罪是多麼嚴重。但,令夜感激萬分的是,她立刻就原諒自己了…

「主人過去是什麼樣的人都沒有關係,因為『現在』的主人已經改變了,是從惡人手中把我救出來,又對我非常溫柔的一個人。我不會因為主人過去犯下的罪,而討厭現在的他。主人就是主人,是我最喜歡的…主人。」

「露奈…」夜聽到露奈這樣的告白,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來。他是第一次深刻感受到,露奈對他的情意與感激之心。在激動的心情下,夜緊緊的抱住了露奈,像受到恩惠的小孩子般不停道謝。而他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安娜兒破碎的心給拯救回來。

又一個星期過去,安娜兒連三餐都不願意跟眾人一起共進了。夜照著三餐時間,親自帶著飯菜,進入安娜兒的房間。一開始他只是送餐時順便聊幾句話而已,但安娜兒除了不答話,連飯菜都幾乎沒有動。夜遂改變戰術,拿著餐具跪在床邊,親自替安娜兒餵食。即使如此,安娜兒也是對他躲躲閃閃的,有幾次甚至發火,把所有的飯菜都打翻在地。夜毫無抱怨,總是默默的收拾著殘局,只求安娜兒能夠回心轉意…

但他也知道,再這樣冷戰是不行的。安娜兒的身體已日漸消瘦下來,手臂變得比娣可的還細,翅膀失去了潔白的光輝,眼神也越來越混濁。夜試過讓碎琉,甚至娣可來代替他送飯菜,勸安娜兒動筷子,安娜兒就是不聽。

「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夜在晚餐後的會議上,面色凝重的道出問題的嚴重性。「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了,她要是再絕食的話,是會死的。」

「可是,要怎麼辦呢?」平常總是能成功勸慰鬧脾氣的人回心轉意的碎琉,這一次也是真的沒了主意。看看娣可、露奈與小雨燕,甚至連黎都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最了解女孩子心理的女孩子們,已完完全全的敗下陣來。

「我想,她應該在隱瞞些什麼,不敢對大家說的事。而且,那和我過去犯下的罪一定有某種程度的關聯,否則她對我的反應不會這麼激烈。」

「你當初有侵犯她嗎?還是殺了她的親人?」黎會直覺的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夜與碎琉都很堅決的否認。夜努力搜尋過去三年來的記憶,思考著是否做了令安娜兒感到痛不欲生的事。但除了在費蘭鎮那已經解決的一拳之痛外,夜再也想不起有對她犯下了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

「娣可不要安娜兒姊姊死掉,絕對不要。」娣可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吧?但夜知道她仍在硬撐著。變成「大人」的她,已經不願意隨隨便便的在眾人面前哭泣了。

在娣可的發言後,大廳又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雨勢逐漸加大,一場夜晚的暴風降臨山區。樹木被風吹過產生的吼聲,猶如亂舞的群魔,圍繞著小屋呼嘯示威。眾人的心情也像紛亂的風,怎麼也無法理得清。

「總之,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吧。」夜雙手重重拍在桌上,站了起來,眉間充滿了堅毅的神色。「如果我這次還是失敗的話,在最糟的情況發生時,用硬灌的也要讓安娜兒吃東西。如果讓一個喜歡的女孩因為我的幾句話而死,我即使再轉生十次,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在場的人依序點了下頭,代替言語給了夜鼓勵。娣可則握住夜的手,用勉強擠出的笑容來祝福他。在夜端著餐盤的身影離開房間後,餐廳又恢復了原來的沉寂。

「安娜兒,我進來了。」雖然知道門沒鎖,但夜仍敲了下表示禮貌,才打開門走了進去。一如往常般,安娜兒下半身藏在被中,上半身則靠著枕頭直立著,臉朝向房間內側,望著空無一物的牆。夜坐了下來,將所有的食物擺出,像介紹老朋友似的一一描繪著今晚的菜色。

「這是妳最喜歡的辣菜烘爆蔥牛肉,是特別為了妳加了十七分辣的哦。還有這個,上次在馬利安鎮吃過的啊,妳說妳非常喜歡的鹽酥溪蝦。這次的飯是碎琉煮的哦,香QQ的,很讚的啦。湯則是娣可弄的,很難得吧?雖然她每次都做香菇湯,但手藝還真不賴呢。妳應該沒吃過娣可做的菜吧?多少吃一點吧…」

依然毫無反應。

「安娜兒,妳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沒有任何的回答。

「妳什麼都不肯說,把自己關在這房間,連飯也不吃。犯罪的人是我啊!為什麼妳要這樣折磨自己?!難道,妳對我的恨意已經達到不願與我共生的地步了嗎?!妳要恨我、怒罵我、甚至殺了我,我都沒有關係。但妳至少告訴我為什麼啊!拜託…就看在妳我曾經是相愛的份上…不,至少看在娣可的份上吧。她是那麼的擔心妳,為了妳的事,甚至每晚都哭紅了雙眼。妳不是曾發誓要保護她,讓她能無憂無慮的笑嗎?!妳難道要違反自己曾下過的誓言嗎?!」

「…」

「好吧,那我只有這麼做了。」夜拔出腰間的深夜白虹,將內藏的刀刃給拔了出來,深吸一口氣,用力的往自己的左臂刺了下去。這一刀刺得相當深,又是扎在動脈上,鮮血快速的流了出來,很快就染紅了刀刃。

「告訴我吧,安娜兒,究竟是為什麼?!」

又一刀下去,這回刺的地方較低了些,雙重的痛楚直衝向夜的腦門。這是他的最終手段,如果安娜兒一直不答話,他就會不斷刺傷自己,直到鮮血流盡為止。雖然這招極為卑鄙,但夜已經無法可想了。

一刀接著一刀,差不多又刺了三四刀吧,安娜兒微微有了動靜,背脊也稍稍顫了一下。又過了數刀,她看起來似乎仍在硬撐著,打算對夜視而不見;將雙手擺到雙耳上,想對刀刃刺進肉體的聲音聽而不聞。但夜刺擊的力道越來越強,最初是流出的鮮血,已經變成了噴出,並濺灑在床單上與被上。事已至此,安娜兒再也忍受不住,颯的轉過身來,一連送出好幾個治療法術,將它們瘋狂拋上夜的身體。

深夜的白虹落到了地面,伴隨安娜兒靜靜的喘氣聲。她抬起頭,虛弱的望著夜,卻發現夜的眼中滿是淚水。

「可惡…真的好痛啊…我真沒用,受這點小傷就哇哇叫,還哭出來了呢…」

看看自己瘦弱的身體與手臂,安娜兒終於了解夜為什麼會哭泣。那絕不是如他嘴上說的那般,是因為刺傷的痛楚而流的淚。雖然仍有點猶疑不定,但,眼前除了夜之外,自己沒有別人可以相信了。

「我不想被你討厭,我也不想討厭你,但我還是控制不住…當你告訴我那件事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然後就想起了那件令人厭惡的事情…討厭、討厭、討厭透了。我討厭這樣的感覺,所以就打了你一巴掌,因為是你讓我想起這件討厭的事的…」安娜兒眼中含著淚,用一種空洞、無奈的口氣,悲哀的嘆著。「如果告訴你的話…你一定會討厭我。在你的眼中,一定會覺得這個『安娜兒』,和以前的不一樣了。可是,除了你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要對誰傾訴才好…對不起…」

「別這樣說。」夜義正嚴詞的教訓起來。「不管妳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我對妳的感覺都不會變。」

「拜託…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安娜兒再也無法忍受,將所有的情感一次宣洩出來。她撲到了夜的懷中,痛快的、狠狠的哭著。夜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子哭得這麼慘烈,令他的心震動不已。接著,用抽噎的聲音,安娜兒將那藏在潘朵拉盒中,永遠不能曝光的秘密,完完全全,毫不保留的告訴了夜。

「…!」

夜什麼也做不到,也無法減輕安娜兒內心任何的痛苦,只能緊緊抱著她,用自己的臂彎與胸膛給予她溫暖,並共同承受著那令人撕心裂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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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早晨的第一束陽光射入窗內,夜與安娜兒也從悲慟的長夜中甦醒。互看著臉色蒼白,頭髮散亂,眼角還留下許多道淚痕的彼此,兩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慘狀…實在是筆墨難以形容啊。

當走下樓時,娣可與小雨燕才剛開始佈置早餐桌的作業,蒂拉也興高采烈的幫忙著。她對碗盤刀叉擺放的整齊度,只能以「龜毛」兩字來形容。除了刀叉的尖端一定要對齊成水平線外,連對向的兩個盤子也一定要直直相對。就看她一直將臉貼在餐桌上,不斷調整餐具的位置,並不時發出苦惱的抱怨聲。

「大家早安啊。」與安娜兒徹底大哭了一整晚,夜感到舒服多了,在晴朗的早晨中更是格外清爽,打招呼的聲音自然是特別洪亮。娣可與小雨燕聽到聲音,又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安娜兒,紛紛以最快速度衝來。娣可率先撲進安娜兒懷裡,狠狠的哭一頓再說。安娜兒微笑著拍拍她的頭,要她不必再擔心,自己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而蒂拉則向夜不停的揮手,發出興奮的叫聲,夜也以同樣的方法回應她了。

在早餐桌上,安娜兒向眾人道了歉,並約定以後不會再以絕食,或任何方式虐待自己。黎準備了比平常還要豐盛的早餐,似乎早已算準夜的勸說一定會成功。許久不見的熱鬧景象再現,從夜的胡亂抬槓,到碎琉與安娜兒的第一百零一次鬥嘴,外加娣可問些蠢問題當花絮。這次的早餐時間,是三個星期以來最歡樂的一次。

早餐後,安娜兒決定祭拜愛可洛兒的墓,便與夜等人出發去了,小屋內只留下黎與蒂拉兩人。由於昨天為了某件事而忙了一整晚,幾乎沒有時間休息,躺在涼椅上的黎眼前很快就一片模糊,就這麼倒頭睡著了。蒂拉在院中追著蝴蝶玩,享受著暖暖的陽光。陰雨後的豔陽天,真是上天賜的最佳禮物。

黎就這麼沉沉的睡著、睡著。在半夢半醒之間,她隱約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大概是夜他們回來了吧?但她隨即就發覺不對,腳步聲似乎只有兩三個人,而且速度還越來越快。夜他們沒有必要用狂奔的方式衝回這棟屋子吧?而且人數也不對…

「啊!」

幾乎就在這瞬間,黎聽到了蒂拉驚恐的叫聲。她敏捷的從椅上翻起,正打算抽出身後的配刀時,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鐵鏢,就這麼不偏不倚的射入她的右手背。劇烈的疼痛令她頓了一下,兩名持刀的大漢立刻趁機攻上。

「可惡!」黎閃過了第一名大漢的強攻,用疼痛的手硬抽出刀,抵擋住第二名大漢的攻擊。先前攻擊落空的大漢由側面衝來,黎立刻送給他一記又快又狠的側踢,令他的身體翻滾了出去。

「咻!咻!咻!」連著三鏢破空而來,全部直直射向黎身上的要害,只得抽刀閃避。但在慌忙之中沒能完全避開,右臂仍中了一鏢,左大腿緊接著又被第二名大漢的刀給劃傷。右手至此算是無法使用了,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黎將月刃交到左手使用,但攻勢就明顯慢了許多。原本仍能壓制對方的她,現在卻反被壓制。汗滴滲入了傷口之中,更令她感到痛苦萬分。

「蒂拉呢?蒂拉怎麼了?」只顧著尋找蒂拉的蹤影,卻沒留意到第一名大漢的攻擊,黎隨即被強力的肩撞衝擊狠狠的擊倒在地。第二名大漢隨即補上,用刀架住黎的頸子,朝她露出既輕視又邪淫的笑容。而之前躲在暗處用飛鏢狙擊的第三名大漢也在此時現身,一出現就令黎倒抽了一口涼氣--蒂拉竟在他的懷中,被他用一把短刀給挾持住了。

「呵呵呵,看來今天運氣還不錯,碰上這兩個甜美的娃兒。」第一名大漢用舌頭舔了下自己的刀,舌環如同一條蛇般沿著刀側慢慢爬行,還故意將臉湊到黎的眼前示威。接著,他用他那沾滿腥臭唾液的舌頭,纏上了黎的臉頰。黎雖百般嘗試想反抗,但架在頸中的刀卻讓她動彈不得。

「就是啊,搶劫商隊失敗的一口鳥氣正沒處發洩呢,想不到竟能在這種荒山野地撿到這樣的好貨色。」第三位大漢性子較急,馬上就將蒂拉壓倒在地上,雙手開始在她美好的胴體上游移著。「別害怕,小姑娘,待會兒大爺就會讓妳舒服得像進天國一般的。」

「沒錯沒錯,這邊這位小姐,我們也來好好享受一下吧。衣服穿得這麼少,想必是在誘惑男人吧?就讓我們來順從妳的渴望吧。」黎這邊的情況更糟,身體遭到兩名大漢的三只手給摸了個徹底,卻又一點反抗的機會也沒有。但即使在這種又窘又氣的情況下,黎仍希望能保護蒂拉…至少,得拖延足夠的時間到夜回來。

「等一下。」她叫了出聲。「如果你們要的話,我怎麼讓你們蹂躪都沒關係…但求求你們,放過蒂拉吧…」

「唷,想談條件啊,但很抱歉,我對這邊這個比較有興趣…」

第三名大漢轉移了注意力到黎身上,蒂拉終於抓到了反擊的機會。雖然她的心智只有四歲,但過去所學的戰鬥技能反應仍驅使她一把奪下大漢腰間懸掛的飛鏢,隨後將它往大漢的腹部狠狠捅去。大漢查覺到不對勁,連忙伸手抵擋,鏢就這麼深深刺進手背中,痛得他瘋狂亂叫。

「不要!」

黎預感到會發生些什麼了,驚恐的大叫出聲,但她卻只能無力的,眼睜睜的目睹那大漢將腰間的刀拔出,隨著「賤女人」的一聲大喝,將它刺進蒂拉的喉部。喉管被割斷的蒂拉連慘叫聲都發不出,雙手慢慢的移向刀鋒,想把它給推開。死前最後的力量讓手懸在空中,做出最後的掙扎,但隨即就軟垂下去。

「蒂拉∼∼∼∼∼!!!」淚水不受控制的從黎的眼中滑落。蒂拉,這位從她出生時,就陪伴著她的好友,從此將再也不會對她笑,纏著要她說有趣的童話故事,與她一起分享會沾得滿臉的巧克力醬麵包了。二十秒前還是那麼活蹦亂跳的一道生命,就這樣被無情的一刀斬斷,永遠、永遠的消逝在世上。

「哼,給妳這臭娘們一點教訓,看妳還敢不敢反抗大爺。」

殺了蒂拉後,那名大漢兩眼噴火的走向因震驚而僵在原地的黎,打算把受傷的怨氣一口氣發洩在她身上。他伸出了手,揪住黎的頭髮,準備要她做些下流的動作--

「咻!」

一支箭劃過空氣而來,僅發出極小的聲響,所以直到命中後才被發覺。將蒂拉割喉的大漢,此時遭逢與蒂拉相同的命運,被那支箭穿透了喉部。他痛苦的抱著自己的頸子,發出漏風的換氣音,身體與雙腳不住的抖動。其他兩名大漢陷入了恐慌狀態,紛紛站起並擺出戰鬥姿勢,想知道看不見的攻擊是從哪裡發出的。

「你們這些王八小賊,竟敢惹我敗家子夜的姊姊,不要命了是不是?!!!」

兩人還來不及反應,身體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拖起,在空中不由自主的旋轉著。矇矓中,兩人只看見一道黑影抓著他們,隨即就是一陣劇痛與永無止境的黑暗。那股力量將兩人頭對頭的碰在一起,撞得他們腦漿洴裂,連頭蓋骨都被砸得稀爛。

「姊姊!」解決了兩人,夜連忙查看黎的傷勢,但黎只是呆坐在地,口中不斷叫喚著蒂拉的名字。而另一邊,碎琉與安娜兒仍打算盡最後的努力,把蒂拉給救活,但這努力終告失敗。

「蒂拉…蒂拉…」

在黎如壞掉的唱機般,不停跳格的喃喃自語中,晴朗的天空變了顏色,灑下了冷冽的雨水,彷彿是連天神都在為這悲慟的場面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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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拉的身體,被葬在愛可洛兒的墓旁。她的身體看來仍是那麼鮮嫩,臉上神情也像是睡著了般的幸福。雖然只相處了短短的三個星期,但眾人對蒂拉都有了相當深厚的感情。在下葬的那一刻,幾乎沒有人不流下眼淚的。就連小黃都高呼著如同吹海螺般的喪調,替這位可愛的朋友祈求冥福。

新立的石碑上,刻上了蒂拉的全名與生卒年的四位號碼,以及眾人留給她的最後話語。隨著蒂拉的身體一起埋入土中的,還有蒂拉生前最喜歡的玩具,有著兔子圖案的餐盤,小棉羊馬克杯,與她睡前一定要黎幫她唸一章的童話故事書。

那本書,是由雷月所寫的,曾暢銷於新月帝國西南方的「黑衣少年的美麗童話」。

「對不起,蒂拉,讓妳陪了我這麼多年,從沒有好好對待妳過。在妳失去了親人之時,我沒辦法安慰妳;被蹂躪時,沒有辦法保護妳;甚至一直到最後了,還讓妳以這麼痛苦的方法離開人世…」黎一邊朝蒂拉的身上添加土層,一邊唸著由自己寫的祝福禱詞。「如果真的有天堂的話,相信妳應該已經在那邊了吧?雖然我不奢望能夠進入天國之門,但我仍希望能與妳在一起。如果,我的罪能被最慈悲的神給原諒的話,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再聚了。而這次,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妳,不會再讓妳受欺負…」

夜與女伴們站成一列,將右手握拳擺在左胸上方,這是替最尊貴的貴族下葬時才使用的祝禱手勢。

隨著土越積越多,終於蒂拉只剩下了臉還暴露在空氣中。黎蹲下身子,輕輕的對蒂拉獻上最後一個吻。蒂拉的唇仍如花瓣的柔軟,但卻是徹底冰冷的…

「在往天國的路上,請等著我。就讓這首搖籃曲,帶著我們的祝福,陪伴妳的最後一程吧。」

黎一邊鏟土,一邊輕聲的唱了。這首曲子,似乎在他矇矓的早期印象中,還殘留了那麼一點記憶。自己的母親在夜半時分,村人都熟睡之時,應該就是唱著這首曲子,輕輕摧自己入夢境的吧?

「我和黎,果然是親姊弟啊。」夜這麼想著,思緒也隨歌聲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回到了那什麼都不用想的嬰兒時期。快樂的、沒有爭鬥的,嬰兒時期。

在我懷中安睡吧,飛躍林間的妖精;

聽著河鳴緩緩流,度過漫漫黑暗夜。

在我懷中安睡吧,翱翔銀月的妖精;

望著星光輕輕蕩,度過漫漫黑暗夜。

不必哭泣,不要害怕;媽媽永遠,伴在身邊。

直到海枯,直到山塌;直到風停,直到葉落。

乖乖睡吧,一覺到天明。

隨著黎最後一個尾音落下,最後一鏟土也安放完成,蒂拉的葬禮結束了。

「夜…」黎盡可能的保持著平靜。「夜,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還是會留在姊姊身邊,因為這是姊姊妳所希望的。」夜考慮了一會兒,打算維持現狀。

「你不用再待在我身邊了,我也不打算留在這裡了。」黎仍強撐出笑容,不想讓夜看到她悲傷的一面。「我決定要出去修行,讓自己變得更強。所以你還是快點帶著你的女友們離開吧…」

「姊姊,聽我說…」

夜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被黎快速插入的話給打斷了。

「你等著看吧,夜…姊姊我,是一定會…變強的…變得比你還要強…從今天開始,今天…」

「笨姊姊…」望著即將崩潰的黎,夜開口說了:「如果想哭泣的話,就盡情的哭吧…我不希望妳再忍耐了。」

如死寂般的沉默後,黎將雙手掩上面頰,又掙扎放下了數次,最後,終於顫抖的爆出一句:

「今天…是蒂拉的生日啊!原本想和她…和她一起慶祝的,還連夜趕製了,當作驚喜用的蛋糕,但現在…現在…!」

就像潰堤似的,黎放聲大哭起來。之前在夜面前表現出的堅強與矜持,全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蹤。夜雖然有一股想上前抱緊她,安慰她,讓她能在自己懷裡放肆哭泣的衝動,但不知為何,雙腳就像生了根似的緊釘在原地,連半分也移動不得。

夜的女伴們雖然也想幫她一起承擔這股悲傷,但仍決定退在一旁,不進行任何干涉。因為,這該是屬於這對姊弟的個人時間。

而夜對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靜靜在旁守護著她--

直到她將最後一滴,由悔恨化成的淚流乾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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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不是迪約夏這不是迪約夏這不是迪約夏這不是迪約夏!!」

咦?這次預告只有一句嗎?那算了…

風色異傳之 - 敗家子的告白書 - 第十八章 武鬥會 熱鬧展開

大家一起來參加武鬥大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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