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城外紫竹樓

第十二章 無悔

「不要這樣告訴我,棠姐,我不想做。」凌湘菊倚著竹窗,眼神和語氣都是冰冷的說道,這個工作,大伙兒明顯都曉得:太難了,而且莊主要她們做這事兒,根本是強人所難。

「我不能去,莊主說了,要我們其中一個人去,湘菊。」水雨棠一臉正色,四個奇女子個個不想去,但也不能不去。

「你曉得的,咱們的武功,跟他不能比啊!棠姐。」李紅蘭插話道「要是武功還有點餘力,我絕對搶第一個去辦這檔事,而且,莊主也不曉得怎麼了....」她說「只要一遇上和紫竹有關的事,定變得滿臉怒意與正意,做起事來莽撞,一點也不像她平時的作風。」

「要把文宇峰架回來,的確有些難,但憑咱們的武功,還能輸他?」水雨棠唇邊流露出一冷意「江湖上只講求信義,莊主要用武,那咱們就用柔,以柔剋剛,我就不信,和文宇峰講道義,他會不來。」

「但,咱們之中,沒有一個像棠姐你一樣好口才的人,你又不能去,那要咱們怎麼辦這事呢?」風憶竹問道。

「你們的口才,我不曉得要退步幾分了,怎麼會不行?重要的是,要敢去做。」水雨棠的聲音冷冽堅定,其餘三個姐妹,也紛紛對望了幾眼。

「好吧!沒人要去,咱們就老歸定。」她說,其餘三人閉上眼,只見水雨棠抽出腰身寶劍,放在胸前默唸,半晌,一股強大的真氣將劍如水般運轉,她也閉上了眼,那把劍在地上呈圓形快速的轉著,四人只是閉著眼,不曉得到時,會是誰被劍切斷腳上的紅線。

許久,那把劍才緩下速度,只劍它緩緩地、緩緩地,割斷了風憶竹腳上的紅線,一股竹香隨之飄散。

水雨棠睜開雙眼,默然一聲「竹兒.....」

「我曉得,那就我去,棠姐,我定會把這事兒盡全力辦好。」

「棠姐相信你,那就快去吧!莊主要在明個兒看到人。」

※ ※

幾點樹林的聲響,風憶竹最擅常得便是隱身於風中與竹林中,她悄悄地望著門早已深鎖得侯家莊大門,唇角流露出一自信非凡的笑意。

慧黠如水,豪氣千雲,同樣是有著無限自信的女子,她一眼便瞧得出那是誰,身為文向飛的第二傳人,本應是受到江湖中人愛戴與尊敬,卻因這滅門一事,紫竹莊後人早落魄至此,也實嘆可悲,但,他們有什麼法子?只能夠尋尋覓覓,永遠有著報仇這個天真的想法。

而且,除了文宇峰外,文向飛從沒讓紫竹莊內任何一人出外跟江湖中人打過交道,這樣未經過世事的女孩,跟她講道理,行嗎?

「誰在那?!」文雨珊喊道,還來不及眨眼,就聽見一鏢的飛出聲,風憶竹不慌不忙地墜落在地,完全沒有任何一點紛亂之氣。

「你是.....?」文雨珊望著身前這絕美的女子,她出身至今,見過的美貌女子無數,但今天這個,眼神中帶著的自信與豪氣,一股能剛且剛,能柔且柔的氣韻,不多見,而見非常地特別不凡,稱得上,是個如梁紅英般的俠義女子。

「苗莊,風護者,我倆早已見過面了,文姑娘。」她輕靈一笑,難道文雨珊早就忘記她倆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見過.....我.....」她努力的回想著,可是腦子裡卻沒有任何一點印象。

「在秦二爺那兒.....」風憶竹先輕聲道出答案。

秦二爺.....?雨珊搜尋著自己腦海裡的記憶,強裝成似乎記得的模樣,但,應該是未經世事,只見風憶竹一笑,道:「不記得沒關係,我想見見文大爺,不知行嗎?」

「你要見哥?他現在在後院。」她道

「風憶竹謝過文二姑娘。」她彎腰彎得極輕鬆,這個禮,她敬得發自內心,讓人真正有個被尊重的感覺。

※ ※

花拿劍法,第二招,落水!刺問!中空,不要去想別的事,專心一致,中氣提耳鼻間,內力往上,想像如白鶴展翅,花拿劍法是文家祖傳,切記,不在適當之時,千不可拿出,劍法創之,主要原由只是保身,而不是墮入武林統一的慾望,此話,只要是你生在這世上一分,就要完全記住!

文向飛對他所說的真言,他到現在一個字都不曾漏記過,但現在呢?他往天上瞧去,還是一個樣,天很藍,很清澈,白雲飄過時似乎傭懶,但給人一平凡自得的快樂與感受。

「爹!你說我要怎麼辦?!現在咱們兄妹倆只能寄人籬下!我們要怎麼幫您還有貞兒報仇?!我什麼都不會,只能這樣墮落,爹.....!」

就在他吶喊的當兒,風憶竹悄悄地,如風般,靜靜地落在他身後,說是遲那是快,文宇峰一個轉身,那把青冥寶劍的瑞利刀鋒便差一毫就可刺傷她,但,風憶竹就像無事般,似因早已習慣這種殺戮的氣氛,她淡淡一笑,道:「苗莊風護者,見過文大俠。」

「我見過你,只是忘了在那兒。」他一笑,伸出手來,風憶竹也不做作,兩個人像是第一次見面般問好。

「剛才很抱歉,我的劍.....」

「沒關係,這種生活我們早就習慣了。」她說道,早年的殺戮,讓她們四個人都早已練就一生好武功及處理危機的能力。

「這次來,我只是有一事相求文大俠,苗莊莊主,想跟你見個面。」

※ ※

月落鳴槍起雲夜,笛鳴蕭爾斷雲斜,

風弄殘花笑人悲,深秋幾人了夢怯.....

文向飛的那句隨興詩,驗明了他自個兒的慘遇,夜深人靜,午夜夢迴,落花秋夜,沒有什麼時候,他可以真正放下心中的大石。
就像是一滴雨.....一陣風,吹過、滴上了他那如止水般的心潭,四大莊主沒有人不知道他心中那件放不下的是什麼事.....

畢竟,是他自己造的孽,緣分多種,他要這線,另一線就得斷,但誰又知道,被斷了的那線,會不會化成雲散,還是.....

這是她第一次,換上漢人的服裝,雪晴本就美麗素雅,一身粉紅長衣更托出她的不俗與不凡。

幫他們,也是在幫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那顆石名為什麼,沒有人知道她想要的會是什麼,只是冷傲,只是孤寂.....心中掛念的,還是只有那.....

「莊主,文大俠帶到。」一個清麗的嗓音傳進耳裡,有股如草般的飄香傳來,她一聞便知是誰。

「文大俠帶到了?」她輕啜了口氣,換上本有的面貌,聲音含帶冷意。

「晚輩文宇峰,見過莊主。」

「免禮了,文大俠,雖然說,我的輩份是比你高上那樣一點。」她回過身來,身上的傲氣實在震撼到了眼前的文宇峰。

「我只是想看看,文向飛的後人是否安好,畢竟,我有這個責任。」她道「最近好嗎?你和你小妹,現在在做什麼?」其實,不問她也曉得,但就是不自禁地,會想到那年的事,想到那年紫竹莊前,她把一個女孩放在那兒的情景。

「寄住在侯家莊。」他冷漠地說出這話,現在只能寄人籬下.....

「找你來.....也是有事.....大伙兒把話講明了。」她幽幽地抽出那把藏於懷中的匕首,又道:「我想幫助你走上正路,別,再去想仇家,那對你不好。」

「不好?我不這樣覺得。」文宇峰唇邊勾起一冷冽的自嘲笑容「不會有人,自個兒爹娘在自己眼前被殺,還不會想去報仇的,我要照顧珊兒,不能再讓仇家來危害咱們家的任何一個人。」

「那你以為你有多少能力?有多少的能力可以殺了仇家?你爹臨終,想必定叫你不要去報仇,江湖的腥風血雨,他是領教最深刻的人,不可能會希望你,雙眼去面對那隻,永遠只看得見血的人。」她握住文宇峰的右手,將那把匕首遞給他「要,不要,你一念間,我有那個能力可以幫助你,文宇峰......好好想想,我可以幫你們重整紫竹莊,或是開間鏢局,收取弟子。」

「莊主想必是知道紫竹莊滅門仇人是誰?為何不予實相告,晚輩只是想要知道,好給爹爹上柱香,了一冥願。」他眼神中透露出幾絲堅定,惹得雪晴冷笑了起來。

「江湖上腥風血雨,何是你這等小人物可以行走的?我知道文莊主早已將自個兒所有的武學傳予你,你的武功造詣只差那臨門一腳,但,你想過嗎.....現在還待在侯家莊的那位.....次於你二妹的美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只可能帶給你更多更無謂的麻煩,還是做個平凡人,不更好嗎?」

「平凡.....爹也都是如此教導著我們,咱們一家人,何不響往著平凡?但莊主,您沒有體會過那種喪失親人的痛,不會了解晚輩心裡是何等痛楚.....」

「痛楚?哼.....你可以在我面前提到喪失親人的痛?」沒有誰可以比她更了解,親手將女兒丟棄,為的,只是那可笑地....一絲絲的顏面。

「竹兒....送客!」她的聲音堅定有力,那細致的嗓音冷冷地迴盪在空氣中。

風憶竹拉拉文宇峰的衣袖,示意叫他快走。
她盯著他,文宇峰也瞪著,喊道:「莊主不說,晚輩自會查出個水落石出!不用送了,風護者。」

「你去啊!如果認為自己有那個能力,每當秋風拂桑,你只會把手上的劍用力握著,怨著為什麼自己沒那個力量,待你真正了解那個人的可怖....」她的聲音一清二楚,振振有詞,像是淚滴滑過指尖,那種透人心腸的感受。

「我不會去求你,我會求我自己!」

「說這句話,可要負點責任....你要為了你身邊的人,負起責任。」月聲高歌,鳴唱深夜寒歌,弄人傷,幾人怨?

※ ※

寒夜高歌弄人寒,無聚無心終有散

幾人悲過寒雨淋,明月有時中秋圓....

「爹....盈兒沒別的意思....真的....」吳盈垂著頭,長髮俐落地梳的整齊,雙眸含帶外剛內柔的水靈氣韻,她雖然真心付出,但眼前的這個人,真的值得嗎?

鬢髮已些許的白蒼,但眼神中透露出冷冰的殺氣,似乎隨時都可以吞掉眼前人,唇角不動,靠近他,只能嗅到他對你放出的殺意與威脅。
沒有什麼人敢靠近他,除了眼前清秀的年輕女子,他眼神可怖地抽出腰間寶劍,吳盈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個已經面臨死亡、覺悟人生的犯人。

「那隻手?」他的用語永遠是乾淨簡潔,不帶任何一絲溫度。

「隨爹決定,是女兒沒有盡到責任....」她低著頭不發一語,伸出雙手,跪在地上,但話語中感覺不到任何一點懼怕,看不到她的容顏,不過,大概可以從她的語氣中猜出一二吧!

眼前的男子站起身來,眼神中不帶一點感情,看著跪在自己膝下的女孩,眾人都猜疑了,連自己的女兒,都要這麼心狠手辣?他能有這麼大的勢力,有一半不也是吳盈的功勞?幾個恨飛莊長老在竹門外頃聽著,就算不捨,有什麼辦法呢....?

「請爹處決!」

唰!一聲,吳盈只感到自己的雙手刺痛萬分,袖口被那劍刺破,半晌,她緩緩地抬起頭來,只見她的雙手還在,父親只是在自己的手上劃上一大刀。
霎那,她側過身去,身旁散落著黑髮,她不可至信的望著自己....叫了幾十年的爹。

「歐陽末,進來!」他冷冷地喊道,自己女兒血流不止,但他只是撇過頭去,吳盈仍跪著。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用著顫抖的手推開竹門,一瞧見吳盈雙手流著血,他霎時站不住腳,整個人腳軟地跪了下來,顫顫地問著:「盈小姐....你....」
吳盈仍不發一語,任憑鮮血直流,只聽見那不帶情感的聲音迴盪著「帶她出去!」

「是....是....莊主....」歐陽末扶著吳盈,吳盈重心不穩地走出房,一路上都不曾講過任何一句話,歐陽末擔心地問著「盈小姐,我帶你去療傷,我會幫你治好的....一雙纖細地手,莊主怎麼忍心呀....」

自己不管付出怎麼多,都聽不見自己的爹爹叫她一聲盈兒,小時候似乎曾有過,但現在呢?都聽不見了,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自己真的不知道....只是一心想要做個好女兒,這樣....有錯嗎?

孤獨一人,明月照,輕風微拂....

她真的不知道....走到一半,淚水真的掉了,第一滴,就剛好滴在歐陽末滿是皺紋的手上「末爺爺....停一停,幫我看看四周有沒有人好嗎?」

「沒人....盈小姐要去藥房,盈小姐....」歐陽末就這樣看著她,吳盈不曾哭過,從小到大不曾掉過一滴眼淚,被訓練成外表冷血,但內心卻渴望著爹爹可以叫她一聲。

「我....」吳盈整個人跌坐在走道上,歐陽末愣愣地看著她,急道:「可是盈小姐的手....好....」不愧是恨飛莊中的醫療長者,他從懷中取出幾塊白紗,顫抖地幫吳盈包紮雙手,沒有人見過她哭的。

「末爺爺....我要怎麼辦....怎麼做就是不行....末爺爺....」歐陽末牽起她,道:「莊主不是無情的,盈小姐....不然平常,他早剁了你的雙手,怎麼可能只是劃上一刀....盈小姐別哭,哭了不好看....」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的走道上,竹門緩緩地打開,走出來的人,看不見....
只感覺到他似乎眼神悲哀,望著另一端,順著鮮血,緩緩地走著,他的雙手擺在身後,眼神中透露出幾許不捨的光....

沒有人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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