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亦復雨 (前篇)--by Norika 
< 第五回 >
  往車站的路上,我對圭說。

  「彈得這麼好,為什麼不把目標放在演奏家上呢。感覺真不像她……」

  「是因為人各有志吧。」

  圭如此回答我。

  「這是說,她不想朝演奏家發展嗎? 就算有能力把李斯特那樣發揮出來?」

  「並不是不朝演奏家發展,而是說她想要朝教師方向發展,這樣的意思。」

  「這樣嗎……但是,那樣的李斯特很不錯吧?」

  「對她的學生們來說,會變成上課的鼓勵,成為很好的示範吧。」

  圭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今天三條小姐的鋼琴演出,並不是以解放個性為優先,風靡聽眾的那種
類型。那是身為教師的演奏。」

  「……這是說,身為演奏家是不能通用的嗎?」

  「也不是,而是說她選擇的是『培育演奏家』這條路。

   能被稱為巨匠的演奏家是不是優秀的教師,其實不一定,而且也沒有這種必要
。但是要成為擅長於指導後進的教師,演奏要足以贏得學生的尊敬,也不能欠缺教學
的技術。

   演奏家和教師比較起來,身為音樂家活動的本質本來就是不一樣的,要提出兩
者之間的評價孰優孰劣,我覺得很荒謬。」

  「嗯,這個我明白,但是……」

  「她是個很好的教師。」

  「好像是這樣。那個女孩子,聽了她的演奏之後就完全提起勁來了呢。」

  「反過來說,她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在演奏的。」

  「唔∼嗯。但是我覺得,剛才三條小姐的演奏就算在獨奏會上也是種享受耶?」

  「那很好啊。」

  圭一下子走開來。因為到了車站,要去買票。

  等圭回來的時候,時鐘映入眼簾。

  嗚哇,已經四點半了!? 回家就快六點了! 今天又要熬夜了……

  「久等了。」

  「謝謝。」

  接過車票,我急忙奔向剪票口。想著非得趕快回去練習不可,腦海中只充斥著這
件事。

  也因此,我遺漏了對以演奏家立足的我來說重要的線索,要和圭交換關於三條小
姐的鋼琴的意見,就這麼半途而廢地忘記了。



        ※        ※        ※


  星期一下午。

  生島一得知準備好的又是外送比薩,用鼻子發出不滿的哼聲,將兩塊大號比薩一
掃而空之後,心情又好了起來。

  「好了,快去吧。」

  「拜託了。啊,等一下!」

  「嗯啊?」

  「不會吧,你要用這雙手去摸鋼琴?」

  才剛用手抓比薩起來吃,連洗都不洗!?

  「哼。」

  「等等! 不要用襯衫擦! 啊∼真是∼請你好好洗個手吧! 好好擦肥皂!」

  「我知道啦,吵死了∼」

  「是誰害的啊!誰啊!」

  這真的是曾身為世界級鋼琴家並且風靡一世的人嗎!? 這麼想著,把熊男當作
小孩子一樣追著他到洗手間把手洗乾淨,終於可以開始做上課的準備了。

  「那就拜託了。」

  「好。」

  日本大賽的時候是由三條小姐擔任伴奏,而這次的《雨歌》則根據老師的指示拜
託生島,今天是在明天上課之前先照面練習。

  以我的狀況而言,上禮拜帶回來「一邊聽一邊拉」的課題尚未完全克服,明天又
要帶著生島一起去上課,實在是心不甘情不願……一旦想到在從前曾被認定為一流演
奏家的生島面前,像上禮拜那樣被戳得一文不值,雖然心情沉重不已……但是,也很
害怕被老師斥責「你又沒帶伴奏來嗎?」。

  怕被生島看到不像樣的樣子的羞恥感;以及由於功課做不好,無視於老師指示的
罪過,被老師用兩倍的音量大聲訓斥的恐慌,若把這兩者放在天秤上衡量,被生島嘲
笑還沒有那麼嚴重。

  啊啊……今晚如果能有奇跡降臨,明天就能抬頭挺胸站在老師面前了,這是多麼
不合情理的事情啊。

  再怎麼說,起碼現在做得到的就要盡量去做,我邊祈禱邊開始拉。

  一音不漏地聽取並確認自己發出的音是不是自己想發出的音,當然對於樂句的構
成和指示記號,也要有萬全的顧慮,保持集中力……慢著,不可或忘要和伴奏配合。
啊……情況不錯……嗯嗯,但是……安然達成了……啊啊,生島果然很厲害……

  練完兩回,確認和生島的伴奏步調能夠配合之後,決定到這裡結束。

  「謝謝你。拉得非常輕鬆,真是太好了。

   還有,明天是十二點半,在車站剪票口的地方見。」

  「好。」

  「可別遲到唷。」

  「我知道啦。」

  不管對什麼事情一概大而化之的生島,是不是會遵守時間約定的人呢……雖然說
談到吃的時候是正確的,但又是否能在明天發揮呢……我存著一抹不安,把其餘縈繞
腦海的念頭壓制下來,決定不相信他也沒辦法。

  但是啊……真的行嗎。之前那次,生島被福山老師說了「你的伴奏不行」之後被
趕回去。這次,說要拜託他幫忙的回答也有兩種,而且或許是不太像生島的率直哪。

  嗯∼已經不只是一抹不安了啊∼。萬一不幸明天等人的時候被放鴿子,說他其實
從一開始就沒有要接受伴奏的意思的話∼……生島這個人又愛欺負人,性格中似乎也
有容易記仇的部分,萬一發生什麼事該怎麼辦……

  在思考的時候越來越擔憂,圭回來了以後,找他談了這件事。

  圭很果決地,

  「不要緊的。」

  笑了出來。

  「但,但是,之前被趕回去要是懷恨在心怎麼辦……」

  「啊,是會懷恨在心的吧。他是那種對這分怨恨不管過了幾年都不會忘懷的男人。」

  不,不要用這麼若無其事的表情講出來啊。

  「這,這麼說,假裝接受但是不來的可能性呢?」

  「如果對象是你,他要是圖謀這種報復,會到了正式演出的時候再放你鴿子吧。」

  「咦∼!?」

  「不,不對。高嶺那種性格的作法,應該會用伴奏把主角給吞沒掉吧。然後大叫
『想在本大爺的伴奏下拉琴你還早一百年∼』。」

  是,是這樣嗎,的確有可能……非常有可能! 然而,在正式舞台上要是嘗到這
種攻擊……我一定會再也站不起來。

  然後,回想起來。經常聽說到生島的傳聞。說是和他共同演出的對手,不知多少
人都因為生島「耳朵會爛掉」的惡言相向,因而再起不能……

  血色從我臉上退去,我的目光纏繞於圭的美貌。

  「怎,怎麼辦,圭。」

  在我終於跟成為小提琴家的夢想沾上點邊,想要在發表演奏會的舞台上好好地演
奏的時候,為了改正被福山老師所指摘的缺點,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吝惜地努力著。要
是幫我伴奏的生島抱著這麼可怕的企圖,要把我的舞台弄得一團糟一定再簡單不過。
但是,若是向人拜託過一遍的事又要從我口中謝絕的話……想想就覺得很恐怖。

  「啊?我剛剛說的,都是『假設說』的吧?」

  圭說著,蹙起極具男人味的眉頭。

  「悠季,你臉色好差。」

  「那,那是因為,你,你說……」

  圭這麼蹙著眉,拉著我的手倒向他懷中。不是靠在沙發上坐著,而是以把我側抱
在自己膝上的姿勢讓我坐下,向對待小孩子一樣地抱住我的肩膀,摸摸我的頭。

  「對不起,我沒顧慮到你睡不夠的事實。」

  「什,什麼啦,這是。」

  還有啊,這種姿勢? 有點不好意思。算了,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家裡,就不必
介意了啊。

  撫摸髮絲的手,引導我的頭靠到他肩上,圭說。

  「睡眠不足判斷力就會下降,所以才會在明天上課前變得這麼緊張。」

  這,這個……雖然我承認。你,在笑什麼?

  「我說的是,假設是你傷害到高嶺的自尊心的場合,完完全全都是假設的。實際
上,把高嶺以『沒用』為由趕回去的是福山先生,所以說,高嶺如果會想要報復,對
象也是福山先生吧。」

  「那,那,明天代官山那邊萬一變成一片腥風血雨……的話?」

  猛然抬起頭,正對著至近距離的美貌探問。圭的表情雖然還是那副撲克臉,但感
覺得到側抱著我的身體在微微震動。

  「等等,喂,這可不是好笑的事吧!?」

  如果生島揍了福山老師的話,我馬上就會被逐出師門了。

  「對不起。」

  圭一邊道歉,腹筋卻還在震動著。

  「喂喂喂∼」

  「是,是,請稍微鎮定一點,悠季。太可愛了會讓我不禁想要吻你。」

  「我揍你喔。」

  「好,好好,我會忍耐的。」

  就這樣過了快一分鐘,圭才止住想笑的發作。

  「真對不起。」

  重新把我的頭摟回肩上。

  「高嶺的性格上,雖然也有像我一樣扭曲的部分,本質上,是比一般人加倍討厭
輸的單純男人。」

  是這樣啊……啊,不要玩我的耳朵,會有感覺啦。

  「同時呢,對於和音樂有關的事情,也不會幼稚到用拳頭解決。我們為了這種事
打架,都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高嶺也越來越成長為現在的高嶺了。」

  「打過架嗎?你跟生島?」

  「高嶺因為我說的話而暴怒起來揍我,我用腳踢應戰,然後就變成打架了。」

  「哪邊贏了?」

  「我被一拳擊倒,醒來的時候是在高嶺家的床上。聽到媽咪的讚美歌而睜開眼睛……」

  「媽咪……是生島的媽媽?」

  「養母,吧。因為她是黑人。」

  圭說著,

  「這麼說,跟我打過架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喃喃自語道,

  「希望無論如何能讓你和她見個面。有機會就盡可能早一點介紹。」

  接著這麼說。

  「還有,高嶺的事情啊。」

  「唔,嗯。」

  「對於把自己趕回去的福山,存有報復之心是當然的。」

  畢,畢竟還是?

  「不會用你擔心的方法啦。」

  「那,那會怎麼樣?」

  「要揍人的話,早在被趕的時候就會揍了。在這種場合之下,他是手腳比嘴巴還
快的男人啊。」

  啊……嗯。

  「先不說這個,老老實實被趕回來,感覺也像是高嶺的作風吧。話說回來,被趕
回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或許吧。」

  當然對我而言,看起來像是單純被老師來勢洶洶的迫力給打敗了。或者說,這也
算是理由之一嗎? 這麼說起來,在音壺被孚有威望的老闆說是「手都生鏽了」的生
島,最後也沒生氣而進入了反省模式。那麼,在這種意義之下還是能理解的吧。那時
老師的主張是,「你根本就不瞭解伴奏是用來幹嘛的」。

  「此外福山先生,這次指名要高嶺。」

  「是啊。」

  「高嶺也接受了。」

  「嗯……」

  「也就是說,高嶺他對於福山先生的第二次考驗躍躍欲試。」

  「……咦?」

  「換句話說,會指名要高嶺來伴奏,也表示對於福山先生的得意門生是有自信的
吧。不用說,當然是這樣的。」

  等一下啊,這是說,

  「呃……?」

  「雖然是那種傢伙,但作為一名鋼琴家是貨真價實的。請安心,用你的全力去應
戰就好。」

  「嗯,這樣說來。生島和我,是生島助我一臂之力的立場啊。」

  覺得剛剛那一瞬間的想法,實在是太過僭越了,以這樣的自己為恥而這麼說。

  嗯,對啊,生島現在雖然只是古典PUB裡面的鋼琴手,卻是曾經一度被世界認
可的人,即使腐朽了也是天才……今晚的練習,就配合得很順暢。而且拉起來也很輕
鬆。

  「確實以場數方面來講,高嶺的經驗比你豐富得多。他好像在十幾歲的時候,就
已經開始職業鋼琴家的活動了。」

  「耶……這樣啊。」

  「但是,每個人各自通過不同的道路,在這個舞台上以共演者的身分立足……這
樣的事,對於大多數聽眾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事。對他們來說,今天此時此刻的演奏
會帶給自己什麼,若是能使感動油然而生的演奏,演奏者們的經歷什麼的,就是其次
無關緊要的事了。對吧?」

  「是,也對啦。」

  這是說,在意和生島履歷上的差距嗎。嗯,我是沒有這層意識在。為我伴奏時的
生島,總是,是啊……可說是非常紳士地,體貼入微地護衛在旁的感覺。

  方才伴隨著生島的鋼琴拉琴的練習,真的拉得很輕鬆。就算在集中力中斷的地方
,也毫不遲疑地跟了上來。

  「關於這首曲子,鋼琴比小提琴更老練的組合的演奏,有不少成為名盤流傳於世
。當然雙方的實力也能夠彼此匹敵。福山先生選擇高嶺當伴奏,我想是很好的判斷。」

  「嗯,我是覺得,跟生島一起會有安心的感覺。就像是乘著大船的心情。」

  「欸,就像是那樣吧。」

  圭用彷彿有所保留的語氣說著,我望向時鐘,看到指針的時間猛地一怔。

  「哇,已經是這種時間了!?」

  慌慌張張離開圭的膝蓋。

  我聽見圭微微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

  我向圭的唇送上一吻,站起身來。

  「還要敖夜嗎?」

  「應該會。」

  我一邊在琴弓塗上松香一邊回答,圭這次沉重地嘆氣了。

  「這樣下去,你本來就很纖細的身體又更加瘦弱,臉頰也憔悴下去,眼睛下面有
明顯熊貓般的黑眼圈,怎麼不讓我偷偷嘆息呢。」

  唔,有點刺耳。

  「這也沒辦法吧?庸才若是不練習,一輩子都還是庸才。」

  「好啦,不吵你。你是一旦決定就會堅持到底絕不罷手的人啊。

   我的心願,就只是希望你能夠早一天完成這項課題,趕快回到我的懷抱中而已。」

  「阿門。那,晚安囉。」

  「是是,妨礙者自動退場。」

  但是,結果那一夜,沒有熬夜的力氣,過了三點就結束了。

  因為,不管再怎麼練,到明天上課要完成全曲實在太勉強了。這次只做到這樣,
一定又會被罵得體無完膚。啊啊……畜生……

  只是想小睡片刻倒在圭的身邊,結果頭一接觸到枕頭,瞬間就陷入了昏睡。



< 第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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