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 2月 2日 星期一 晴
着着实实忙了一天,等到下班,已经差不多奄奄一息。
回到家里,照照镜子,满面尘灰烟火色
,惨不忍睹。马上洗个脸,换上宽松的家常服,才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拿起电话,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是
Jenny 吗?我是 David!
我暗地叫苦,这个人,上次相亲以后,Mimi
就打电话来说他对我很有意思,叫我不要错过机会
David 有身份,有一份高薪的工作,去年还买了一层
condo,要是嫁给他,什么都不用发愁了。Mimi
一再强调,他可是有诚心结婚的
,好像我碰到的其他男人都是始乱终弃的登徒子。男人有诚心结婚是好事,可是,我一想到他那张大圆脸就没有胃口了。他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想约我吃饭,都被我找借口客客气气的退掉,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招数。
David 今天听上去心情不错,在电话那头兴冲冲的问,Jenny,这个星期六晚上有空吗?
大概是学乖了,周一就来约周末。
我一时想不出借口,只好说,嗯,应该吧。
我请你去看电影,好吗?
嗯,好吧。我无奈的叹口气,人家已经约了几次,总是推脱好像不是太好。再说,反正是看电影,往那一坐,各看各的,看完了分道扬镳,比吃饭要好受许多,算了,就跟他去吧。
啊,太好了!太好了!
大饼脸兴奋的叫了起来,那我星期六晚上五点半来接你,然后我们去吃饭,然后去看电影。OK?
我抽了口凉气,原来还是要吃饭,吃了饭还要陪他看电影,这个人的如意算盘打的真是精。不过转念一想,周末本来无聊,有个人来消遣消遣也好,总赛过在家看碟片。
2004 年 2月 4日 星期三 晴
早上, Jason 召开第一次小组会议,讨论今年的工作计划,说是小组会议,其实不过三个人
-- 他自己,Emily &和我。
谈话之间,我发现Emily最近背着我没少用功,在很多问题上,她和Jason好像很有默契似的。前一阵子,组长还没到,她趁机做了很多所谓领导性
的工作,比如组织讨论会议、分发会议纲要、撰写工作计划初稿、会后向
Kristin 提交会议记录等,都是面上讨巧的工作,想给Kristin一个假象,就是她已经能够承担领导责任了。当时我心里好笑,你想干什么,想趁新组长还没来就把人家挤下去吗?以
Kristin的个性,她决定了什么事情是不大可能改变了,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现在,人家
Jason 人都来了,大局已定,她居然还在那里插这插那的,真不知居心何在。我暗暗观察她,发现她跟
Jason 说话的时候神态就是有点不一样,不仅仅是下级对上级的奉迎讨好,倒像是一心要引起他的注意。我心里有数了,她这样,无非是找机会和
Jason 接近,明为帮助他适应工作,其实一箭双雕
-- 既讨好了 Jasonn&,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搞定。
虽说这样,我看 Jason,倒好像他很倚重
Emily的样子,心里不由暗暗着急,Jenny,人家已经走在你前头了,你要加把劲啊。
2004 年 2月 5日 星期四 多云
今天,被 Emily 气得目瞪口呆,她已经不仅仅是向
Jason 摇尾巴,竟然大手大脚的开始来插手我的职责范围了。
Jason昨天叫我们俩就自己今年的项目初步估算一下工作量,下个星期一报给他。这件事本来应该是他自己做,估计
Jason
觉得他现在脚跟还没站稳,很多情况不甚熟悉,就索性放手让我们自己做,一来更加准确一点,二来显得他信任我们,一举两得。
本来挺简单的事,Jason在会议记录里都这么写的。可是,今天早上Emily突然跟我说,她觉得最好还是由她来为我们俩一起估算一下然后报给Jason。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觉得我在这方面缺乏经验,而她,去年曾经帮部门里另一个小组的组长做过一点,所以更为合适,最后,竟然还来了一句Just
want to make sure we do things right ,言下之意,要是我做,就有可能不
right,无形中把她自己抬到我的上头还顺带贬我一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女人的脸皮厚得不可思议,为了达到她的不知什么目的,可以肆无忌惮的去踩别人。
我问她,是 Jason要你这样做的吗?
她迟疑一下,还没有。我想,跟你先讨论一下,然后我们再去跟
Jason说。
原来 Jason根本不知道,就是她自作主张。我心里有底了。
我压下想骂人的欲望,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Emily,既然我们昨天都已经决定了,我看就不必再改动了。我承认自己的确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正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而且,我相信我对自己的工作量更加了解。你说对吗?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好意。
Emily 吃了个软钉子,倒也拎得清,讪讪的笑了两声、敷衍两声就走开了。
晚上把Cindy叫到麦当劳,要了一个巨无霸和一份大号薯条,开始跟她发牢骚。我发现,心情不好或者工作特别紧张的时候,恶啃几口巨无霸,很有舒缓压力的作用。
Cindy只要了一个鸡肉色拉
--最近她在;极瘦身,大概在为找男人做准备。她把一大勺生菜塞进嘴里,大着舌头说,你怎么也站到蜗牛角上去了?
我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以前不是你教育我说蜗牛角上争个屁
吗?
我想起来了,Cindy曾经也和Emily斗得不亦乐乎,当时,我用白居易的诗蜗牛角上争何事来劝过她,意思是说蜗牛角那么大一点的地方,有什么好你争我夺的呢?没想到,现在轮到她反过来劝我。
我不服气,话是这么说,本来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她做事情的那种方式实在让人
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得不跟她争。你知道,有些事情不大,可是开不得头,一旦开了头,人家以后会变本加厉。所以呢就跟她争,争完了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值得。还说我呢,两年前你不就是这样被她气走的吗?
Cindy说,对啊,现在我都奇怪自己那时候怎么有那样好的胃口跟她斗。所以,你要感谢我,当初我在,替你挡了多少子弹。不过,我觉得你不用太在意她,你看,我离开公司已经一年了,照理说她没了对手,应该一路顺风往上升,可还是一点动静没有。说明什么?说明她不是块料,我看Kristin也已经看死了她。这种不是块料的东西,你何必浪费时间呢?我跟你打赌,这次她跟你抽风,肯定得不到什么好处。
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她现在干的事,其实就是越权,你只要死守你自己的势力范围不让她越,至於你们那个
Jason,随她去,不要跟着凑热闹。你们的头现在初来乍到,自然好说话,等脚跟站硬,还会由着她?到那个时候,一定反而觉得她碍事。你呢,只要好好干工作,不知不觉中增强自己的实力,到时候有东西拿出来,就行了。毕竟,你们头要的是会干活的人。顺便提醒一下,你现在脸上痘痘很多,要注意休息。
可她现在讨了好啊。我看
Jason 很听她的。
那又有什么用?你想,就算他得了
Emily 天大的好处,难道会跑到Kristin面前去说Emily真的很厉害,没了她我的工作都不知怎么办
? 放心,她起再大的劲,也得不到什么
credit 的。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看将来说不定
Jason 会被她追到,到时候,他们串通一气,我怎么办?
哎,小姐,你到底是担心职场失意还是情场失意?如果是后者,很简单,在那个女人得手前先把他捞过来,不久得了?
Cindy 嘻嘻的笑起来。
你瞎说什么?我最不相信什么办公室恋爱了,无聊透顶。不过,Jason
的戒指是戴在小拇指上的,那是不是代表抱独身主义呢?
那代表赶时髦,现在的小男生都喜欢这样附庸风雅。不过,看来他应该还
available,你可以试试啊,要是成功了,绝对气死Emily。重申一遍,你脸上痘痘真的很多。这个样子,只怕你想捞男人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瞎说什么。我脸上痘痘真的很多?Cindy最后一句话确实让我心里一动。可是,仔细一想,哪里有为了在公司里出头去追男人的?何况那个男人还是我的上级?真是笑话。不过,有她帮我排解一下,到底好受多了。
2004 年 2月 7日 星期六 多云
David开一辆95年的道奇
Neon 请我去吃日本菜。
车子差一点还是小事,问题是,里面的空调和CD机都已经坏了。约女孩子吃饭,就算租一辆像样一点的车也费不了几个钱啊。
点了菜,他开始循循善诱,Jenny,你今年的税报了吗?
才两月初,怎么就问税报了没有呢?
我说,还没有啊。我一般都要到三月底报。你呢?
我也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把税表都填好了。一般,我每年一收到
W-2 和 1099 表就开始准备税表,然后,等到三月底再寄出去。这样,万一再收到什么表,也可以及时加进去。
搞了半天,还不是跟我一样。我在心里嘀咕一句。
你一般是填税表还是用报税软件?
他把一个紫菜饭卷放进嘴里。
填表。我从来没有用过软件,听人说很不错。
我随口回答。
我的答案无疑是他所期待的,他两眼放光,你不用软件是英明的,我就从来不用什么软件。这个税表,最最好还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去看,吃透它的精神,这样才可以保证不会出错!那些软件,万一出了什么错,你看都看不出来。我自己就是做软件的,很清楚软件开发和测试过程中多容易出毛病,何况税务局的条例年年变。所以,在生活中,我能不用软件就不用软件。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他翻来复去跟我讲报税,有什么用意。
终於,他问出了那个
sixty-four dollar question,Jenny,你通常要交很多税吧?
刹那间,我明白了:这个人关心的其实并不是我的税报了没有,而是试图借此套出我大致交多少税,从而推算出我的收入大致多少。
我知道有女孩子这样套男人的身家,可从来没听说过男人这样做的。应该给他点颜色看,怎么办呢?
我把一片粉红色的子姜夹到嘴里慢慢嚼着,有了。
我告诉他,哎,在美国就是交的税太高了。我每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既不买股票,又不放养老金帐户,可是,一扣了税,到手里就没几个钱了。
果然,他大惊失色,金边眼镜后面两只眼睛立刻鼓了出来,嘴巴竟然也突了起来,活像一只青蛙
--是的,一;再修炼五百年也变不成王子的青蛙。我决定从此把他的外号改成青蛙。
我忍住笑,耐心的听他的长篇大论,你为什么不放钱进养老金帐户呢?在那种帐户里存钱,起码有三大好处:第一,可以延迟交税;第二,公司一般会贴一点;第三,回报率也比银行高很多。相反,你放弃的话,第一,你现在收入的税率提高;第二,拿不到公司贴的那部分钱;第三,现在银行的利息低得不能再低。还有股票,一般来说,员工买自己公司的股票都可以打折,为什么不买呢?
他一脸认真而困扰的样子。
看他那个样子,有一刻,我都几乎觉得自己太过分,可是,他的下一句话马上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只有傻瓜才会不去买!
我知道他这句话八成是脱口而出,可是,女人对於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的容忍度是非常低的。好啊,我是傻瓜,那我们就把这场戏演下去。
谎话一旦开了头,下面就顺溜了。我轻描淡写的说,钱放到退休金里到60岁才能拿出来,我还这么年轻,天晓得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青蛙很不认同,又大发了一通议论,不外乎人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云云。
我拿出杀手jian,(注:对不起,我的系统里打不出这个字)
可是我现在每个月的钱都快不够花,要是放那么多到退休金帐户,还买股票的话,不是更不够了?
青蛙中招,眼珠子立刻又鼓出一圈,你每个月要花那么多钱?
我笑眯眯的喝了口茶,给他大致算了一笔帐,从房租、饭钱、生活费、化妆品、逛街买衣服的钱算到出去旅游的费用,当然,每样都膨胀了好几倍,直算得触目惊心。一边算,一边暗想今天要是把最拉风的衣服都穿来,再背上和路伟分手那天一气之下买的那个路易威登皮包,恐怕就更好了。
青蛙半张着嘴,一副随时准备着吞吃蚊子的样子,真没想到,你
这么能花钱。
效果达到,我淡淡的说,我的朋友们都是这样啊。
两个人吃了三十多块钱,买单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只在杯子底下压了两块钱小费。小气鬼。不过,没有要我付一半钱,恐怕已经很为难他了。
回到他的车上,我满以为还要听他罗嗦几个小时,没想到,Jenny,今天我有点不大舒服,改天再请你看电影,好吗?
行啊,我等你电话。
我忍住一肚子的笑,故意说。可是我清楚,不不会有下次了。
回到家后,忍不住跟Cindy打电话告诉她我如何轻而易举退兵千里之外。她大为赞赏,那个人,我看他就是一个小气鬼。那天我去
Walmart买东西,check out的时候他正好排在我前面。你猜他推车里放了什么?总共就一瓶沐浴露,而且还是价钱很便宜的那种!想想看,Walmart那么大的推车!
我们大笑一阵。这个周末,有点意思。
2004 年 2月
9日 星期一 晴
早上出门,在楼道里碰到Kevin。
你好。前几天好像都没看见你。
对,我上个星期出差了。
他问我,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说已经好了,谢谢你。突然想起他的药箱还在我那里,上次谢谢你的药箱,晚上我还给你。
不急,不急。最近忙吗?
他问我。
还好。今年的工作还没正式开始,所以这一阵子比较轻松。你们呢?
忙得不可开交。
那好啊,说明你们公司现在生意好,你们的饭碗捧得牢。
但愿如此。
他咧开嘴一笑,随后犹豫了一下说,Jenny,可以跟你打听个事吗?
说啊。
你们公司现在招人吗?
嗯,我们部门今年不招。听说有些别的部门在招,不过名额很少,而且优先公司内部去年被裁员的人。怎么了?
是这样,小蓉有个朋友今年要毕业了,在找工作,想看看这边有没有机会。
那我帮你留心一下。
我笑笑说,心里想,这个人爱屋及乌,连女朋友的朋友都尽心尽力。
下班以后,我把药箱送了回去,顺便跟他说,今天中午跟其他部门几个同事聊了聊,他们那里的名额基本上都被内定了,以后我帮你留心着就是了。
Kevin大概没想到我当天就去打听了,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谢谢,谢谢了。
我看着他一脸天真的神情,莫名的有点心酸:这个世界不公平,有些女人,未见得如何好,却拥有死心塌地的男人;而有些女人,未见得怎么不好,却被人像用剩的纸巾一样甩掉。为什么呢?
2004
年 2月 12日 星期四 晴
2月14号还没到,公司里已经很有情人节的气氛了。一大早,隔壁的印度妹妹就兴高采烈的捧着一束红玫瑰走进了办公室,然后拿了个大玻璃瓶子去装水,唯恐人家看不见。
Emily照例裹了一身香气进来,她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公司纪律不是规定花不能送到办公室里来吗?
我闻出她语气里的酸味,不由好笑,是她自己带来的。
Emily 扁扁嘴,不说什么了。
这是个有些残酷的节日,所有单身的人被自动分成两组,泾渭分明:有
date 的和没有 date 的。
有date的总有种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被人问起而不得不承认没有date的,多少有点难堪。
这个情人节,我没有
date,可是我对自己说,我不在乎。
下班回家,路上堵车。好像前面的路口出了什么事,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
通常我的车里都会放上一本杂志什么的,万一堵车可以拿出来消磨时间。可是,今天找来找去,就是什么都没有。
百无聊赖,只好把收音机转来转去,希望碰上一个好听一点的台。
转过一个台的时候,几个熟悉的音符让我的手触电般的停了下来。仔细一听,是
Michael Learns to Rock 的 Thats Why You Go Away,歌手正深情的唱到
You are the one who set it up
Now you are the one to make it stop
Im the one whos feeling lost right now
Now you want me to forget
Every little thing you say
But theres something left in my head
我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歌呢?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听过Thats
Why You Go Away,可是,在我的心里,一直顽固的认为这首歌是属於我和路伟的--
因为,我爱上他的那一刻,他就是唱着这首歌。
大学里,我们两个都在学校学生会里做小干事,有时会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碰上一面,偶尔也一起出出黑板报、贴贴布告什么的。印象里他是个普通的、不大注重边幅的典型工学院男生:背上总是斜跨着一个磨得半旧的电脑包(即使里面装的只是盗版电子游戏光盘和油腻腻的饭盒),一年四季脚蹬大大的耐克鞋,夏天身上永远是那几件在外面电脑公司打工混来的T恤衫,土叽叽的还自以为洋气,长得呢粗眉大眼,不算太难看,但混在人堆里也不醒目。
三年级那年,学校里搞一个外文歌曲大奖赛,从各系选拔一两个人去参加决赛。
那天晚上,我去帮忙做布景,看见路伟也在那里,一反常态打扮得像像样样,头发也弄得整整齐齐,在舞台的灯光下,我的心里不由一动。
你也来比赛吗?
我打趣他。
出乎意料的,他回答,是啊,第六个。给我捧场啊。
那天,他唱的就是这首
Thats Why You Go Away。
也许是周围的气氛,也许是那首歌,也许是路伟唱歌时那温柔而带点忧郁的眼神,也许是综合了这一切,总之,一支歌唱到结束,我再没办法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
那次,路伟得了个二等奖。比赛结束后,他推着老坦克送我回宿舍。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不远的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几个女孩子低声的议论,那就是路伟呀
,那他旁边的那个女孩是谁
,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校园里有一家小小的花店,走过时,他给我买了一支用玻璃纸包着的玫瑰,当时的价格是两块五毛钱。
学生会真是小气,本来还以为唱完了歌会有哪个小女生跑上来送送花什么的,没想到什么都没有。
你想得美,唱那么一首歌,就以为自己是歌星了吗?
哎,你去我们系问问,大家都说我的英文歌是数一数二的。
哼,大家是谁呀?就是你们工学院那帮小女生?
你难道就不喜欢?
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不喜欢,刚才在台下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干什么?
我
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说不上话来。
哈哈,上当了吧,
路伟笑起来,其实,台上灯光那么强,我看下面都是漆黑一团,怎么看得出你是不是在盯着我看呢?
啊,你这个坏蛋!
那天开始,我们恋爱了。
学校里的恋爱,总是真诚而有点稚气的,大家都以为自己的爱情历程独一无二、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差不多的故事,无非逛逛操场、看看电影、讲点不着边际的傻话、外加使使小性子拌拌嘴。
有一段时间,我和路伟吵得很厉害,因为我总觉得他和他们系里几个低年级的小女孩子过於亲密,有红杏出墙的嫌疑;路伟矢口否认,说真要有什么,也只可能是和某个人,哪里有找一群女孩子去约会的道理;我说你看你看,你有了这个心,下一步就是时间问题了;路伟说你神经过敏;我说你自己作贼心虚还要反咬一口;他说你讲理不讲理;我说瓜田李下这个典故你懂不懂;反反复复吵得几乎分手,最后他让步,赌咒发誓以后不再跟她们来往,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好像有很多时间,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可以无止境的上纲上线。
曾经天真的以为,既然我们的爱情开始于一首如此伤心的离别的歌,那么,我们就应该可以天长地久。
大概是因为太想和他有一个将来,所以很努力的要让那段感情尽善尽美。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终於还是分手了,因为他对我们的将来没有信心。
以前我们曾经几次三番差一点就下决心结婚而终於没有,是不是天意呢?
爱情里最苍凉的时刻,不是你爱的那个人离去,而是他由於一个你死也不愿相信的理由离你而去。那个刹那,你突然发现,那个你一度认为化成灰也认得的人,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
刚和路伟分手时,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勇气再听这首
Thats Why You Go Away。可是,此刻,隔着悠悠岁月重温那些音符,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经不再,剩下的竟然只是一缕心酸,和无奈的两个字:
何必。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我们只有共行一段的缘分,当初又何必信誓旦旦,何必去玩那些猜心的游戏,何必浪费时间责怪对方对自己不好,又何必傻乎乎的动辄就想到一生一世呢?
2004
年 2月 14日 星期六 晴
Happy
Valentines Day to everybody。
一整天,我埋在沙发里抱着一桶巧克力华夫饼看大汉天子
,看得天昏地暗。
在美国的一大坏处就是没有什么中文电视可以看,要看连续剧主要依靠回国探亲的同事好事者以船载入。大家一窝蜂的传着看,所以,等轮到我,往往看到的都是国内一两年前流行的片子了。
这个片子剧情还不错,画面也挺漂亮,而且,剧中两千多年前的人物会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现代得让人目瞪口呆的对白,很有娱乐性。比如东方朔眼珠一翻、牛气烘烘的说太皇太后买断
他每日三卦;比如李陵一边跟秋婵比武一边表白爱我,就让我赢
;比如秋婵说东方朔是念奴娇的老公
,等等,让人忍俊不禁。
左看右看,觉得里面那个李陵长得真可爱。忍不住跟
Cindy 打电话,告诉她我发现了这个帅哥。
Cindy 竟然不在家,难道她今晚有约?不会吧,从来没听她说起啊。
我给她留了个言,让她回家后给我回电。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电视剧里的人物死得差不多了,Cindy
的电话也来了。
我去约会了!
她的分贝很高。
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我觉得很奇怪。
以后就有啦!随后她一口气把整个故事倒给了我。原来她们公司里有一个日本男孩,准确一点说,是在美国长大的日本人,长得仪表堂堂,平时不苟言笑,总是很酷
的样子。昨天,突然冷不丁的给
Cindy 发了一个电子邮件问她愿意不愿意做他
Valentines Day 的 date。所以,今天晚上
Cindy 就和他出去吃饭了。
简直像日本偶像剧里的情节。
好啊,不早告诉我!
我佯装恼怒。
不是啊,我是怕刺激你。今天干什么了?
我懒洋洋的回答,看了一整天的大汉天子
,里面那个李陵好帅,我很喜欢他。
哎呀,你都这么大了,还喜欢那些才过变声期没多久的小男生啊?
我忘了,Cindy 喜欢的是孙红雷那样的粗犷型男人。
我知道你今天很高兴,也犯不着这样损我啊。
我有点不高兴了。
对不起啊,不是有意的。不过,我今天真的很高兴,Ken
要我做他的女朋友。他说他已经注意我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敢有所表示。
Cindy 兴致勃勃的跟我讲她那个
Ken 如何如何。
恭喜恭喜。希望你们在爱情的道路上一路顺风,然后
live happily ever after,然后呢,快点生一群三郎四郎健一郎,为中日友好做贡献。我无精打采的说,Cindy却被我逗得格格傻笑。好像女人谈起恋爱来都显得傻兮兮的。
挂上电话时,心里有点凄凉。情人节果然大家都有事做,只有我,在电视上看看帅哥,还要被人说两句。
2004 年 2月 17日 星期二 多云
今天起床很早,吃过早饭才不过七点半多一点,索性坐公共汽车上班。
没想到,在车站迎头碰到了
Jason。
我惊讶的问他,你也坐公共汽车上班?
用的是英语。印象中他应该是那种开SUV或者跑车上班的人,很难把他和搭公车连在一起。
他冲我微微一笑,今天车子坏了。
很标准的普通话。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讲中文。在公司里,华人很多,可是,Jason在这方面好像很注意,总是一口英语。他的英语稍微带点口音,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听上去很爽快。
一讲中文,两个人的距离立刻就拉近了不少。
你每天坐
bus上班?
不一定,起得早就坐。其实,我很喜欢坐公共汽车,轻松一点、可以看风景,不像自己开车那么紧张。
你开车会紧张?
对啊,上了高速就怕走错路,开得快了又怕出事情,所以,我还是喜欢坐人家的车。刚说完,我就有点后悔,这样讲,会不会让他觉得我这个人胆子太小、缺乏勇气呢?
是吗?
他倒好像听得兴趣盎然,我倒觉得开车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在高速公路上开快车。不过,车子抛锚的时候除外。
说着说着,公车来了。
Jason
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不是须后水,就是肥皂,一种柠檬香型的肥皂,毫不刺鼻,闻着很舒服。
我和
Jason 并排坐在车上,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照在身上,有一点点暖意。
Jason开始讲他以前念书的时候开着一辆破车周游东西海岸的事情,他其实是个蛮好相处的人,不像在办公室里那样一本正经。大概,在办公室里那点正经,也是装出来的罢。
我偷眼看他的手,小姆指上还是戴着那个不知是不是白金的指环。那究竟代表什么呢?
今天一天都有点精神不集中。清晨的一点阳光,一直温暖在我心里,慢慢升腾,漾成脸上的笑意。
我总是希望Jason有什么事情找我,那样,我好跟他说说话。可是他没有,反而给Emily打了两个电话。什么事情呢,难道我就不能帮忙吗?真是的。
下班的时间过了,我几次三番偷偷看Jason的办公室,门还开着。最后一班公车是六点四十五分,已经快六点四十了,他好像还没有走的样子。
我打点好东西往外走,路过他办公室时,犹豫一下,停下来跟他说最后一班车就快走了。他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头笑笑说,Kristin
说她可以顺路送我回家。不过,谢谢你了。
我有点失望的回家。可是,一想到明天又可以见到他,心里便又快乐起来了。
我是不是开始喜欢他了呢?难道,就因为同路坐了一趟公车?这样的理由,恐怕连
Cindy 也会笑我吧。
喜欢一个人,大概是可以无缘无故的;要去恨他的时候,才需要想出千般理由来说服自己。
2004 年 2月 20日 星期五 多云
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色不好,虽然已经睡了七个半小时,不知怎么搞的看上去总是有点不对劲
-- 脸色有点,有点干,像是在冰箱里放了几天的苹果,虽然还没有到皱皮的程度,但看上去总没有刚买来时那么新鲜、精神。从前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熬到凌晨三点,衣服都不脱、半裹着被子迷糊几个钟头,到七点半闹钟一响,又骨碌一声爬起来,草草洗把脸就去上考场,连穿衣服的时间都省了,仍然神采奕奕。现在呢,偶尔加个班到一两点钟,第二天立刻无精打采,一定要早点回家休息才补得回来。难道说真的已经开始老了?
我往脸上抹了资生堂的润肤霜,打了粉底,再薄薄扑上一层粉,才算顺眼一点。心里有点酸,从前最看不惯人家化妆,连上舞台表演也视化妆为畏途,没想到现在竟然已经开始依赖那些化学品了,原来,素面朝天是最需要本钱的。
Jason
的车子肯定已经修好了,可是,每天早上坐公车,我还是会情不自禁的左右张望,看他会不会出现,可惜,他没有再出现过。
他好像上班很早,每天早上我到公司,他的办公室门大半已经开着了;晚上又好像走得很晚。白天总是忙忙碌碌的,连吃饭时间也大半约了人。所以,虽然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见他的机会却并不很多。我又不会像
Emily 那样总是厚着脸皮找各种借口凑上去。
今天是Kristin的生日,下午部门会议,Emily准备了一大堆自己烘的巧克力饼干,一块块奇形怪状,还说是用的什么意大利黑巧克力,这个马屁精,从来没见过她为其他任何人的生日有过一点表示。不过,反过来讲,社会就是这样,马屁永远是往上拍的,而且永远有人吃;不会拍马屁,就只配拼命去干活,还未必讨好。今天我特别讨厌Emily,因为Jason也在那里眉开眼笑的吃她的饼干,还一个劲的说是什么best
cookies Ive ever tasted ,真是有点恶心。
开会的时候,
Kristin 无意间透露了她的年纪
--她说她属。凡是中国人,掐指一算就清楚她已经三十六岁了。我不由对
Kristin 刮目相看,因为,她虽然算不上十分漂亮,但绝对是很有风韵的那一类,就连板下脸来,眉眼里还是透着几分俊俏。妙就妙在,她的俊俏完全是聪明伶俐的那一种,绝对不让人半点怀疑她的工作能力。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六岁还可以自信的抛媚眼,绝对是幸运的。不过,我总是有一种感觉,Kristin的脸虽然把精明和妩媚综合得天衣无缝,但线条里少了一种女人只有在爱人和被爱的时候才有的温柔和憨厚,隐隐的显得有点落寂。这种落寂摆在男人脸上,可以被理解为深沉或者忧郁,总之是让男人长身价的;可惜,到了女人这里,只会让人想到昨日黄花
四个字。
在这个大公司里,以Kristin的年纪,专业上不是很懂,还是个女人,爬到这个位置应该算是相当不容易的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暇顾及婚姻的吧?这样成功固然成功,牺牲恐怕也太大了一点。
2004 年 2月 20日 星期六 晴转多云
鸡肉三明治,中号薯条,再加一份巧克力圣代,加花生粒,带走,谢谢。对了,请再给我点番茄酱。总共五块四毛,收十块,找四块六毛。打工的小弟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送上一句免费的周末快乐
。
一样无聊的周六夜晚,走过马路去麦当劳买一份快餐。我不是一个喜欢求新的人,连叫麦当劳也总是盯牢那几样已经吃过不知几十遍的东西。马路上刚下过雨,一辆辆车飞驰而过,在地上拖着一条条漂亮的红线。我不由得想,在这个晚上,他们都到哪里去呢?
回到家,倒一杯红茶,顺手抓起一篇碟片塞进DVD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着五彩屏幕开始啃三明治和薯条。管它放什么,有点声音就好。
Jason
现在在干什么呢?今晚,他会有约吗?
我向来是个喜欢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唰清的人,下了班就不喜欢再想公司里的那些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会经常的想起
Jason。
我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呼机号码,可是,我不能打,除非,我有一个合理而又不显山露水的理由。
在公司里,他的办公室离我的只有几步之遥,一天总要见好几面,然而,工作毕竟是工作,虽然大家总是和和气气,其实还是隔得很远,一离开那个环境,我几乎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就这样开始暗恋他,是不是有点可笑?
我拿起电话,拨了Jason
公司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 那个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没有什么,只想听听他留言机上的声音。
一次,两次,三次,我在心里默默数着,再响一次,留言机应该就会启动了。
突然,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 有人拎起𱄪电话,一个在我心里响过无数次的声音,This
is Jason 。
我慌慌张张的挂上了电话。没想到,他竟然在办公室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心来,再想一想,竟觉得有几分高兴:一个星期六晚上还在办公室加班的男人,至少说明他今晚没有约会。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2004 年 2月 23日 星期一 晴
早上见到Jason,心里又想起星期六晚上给他办公室打电话的事情,不由有几分忐忑。往他桌上的电话机瞄一眼,确定是没有来电显示的那种
-- 在我们公,只有主管的电话才有来电显示。
他倒是神采奕奕,一见我就高兴的说,Jenny,我们组今年的计划已经批下来了。
他这么高兴是有道理的,刚刚进公司、第一次做年度计划,没有受什么刁难就通过了,不容易。
是吗?
我看着他耸起的两条眉毛,虽然不是太起劲,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祝贺你了。
哎,怎么这么说呢,应该是祝贺我们
。要不是你和 Emily 鼎力合作,我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把计划做得这么好。
他展开一个笑容。说来也怪,一样的话,换了Kristin或者Emily来讲,我肯定会觉得虚伪做作,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真诚。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会什么事情都把他往好里去想吧。
中午在餐厅吃饭,远远看见
Andy,马上低下头,已经来不及
--他也看见𱄾我,立刻嘻开一张大嘴,端着一大碗沙拉走过来,也不问问我是不是在等人,一屁股在对面坐下,开始骂公司的餐厅。
真是黑心,把昨天热菜里没卖完的鸡肉放到今天的色拉里充数还卖三块九毛九。价钱又贵,东西又不好。
Andy
是每个公司都少不了几个的那种自以为是中流砥柱的人,每每见面,开口真忙
闭口累死了,再不就是这个礼拜天天见客户,没完没了,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个人物。说起来呢,他也应该算得上是个人物,在公司已经快十年,升到高级工程师。可是,他虽然有本事,就是一张嘴不讨好,开起口来讲话少有中听的。大概因为这样,Andy
迟迟进不了管理层;而由於进不了管理层,他怨言更多,有时难免口无遮拦,形成恶性循环。
Jenny啊,你那个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已经分手了。
索性老实告之,省得多费口舌。
啊呀,怎么就
Andy啧啧几声,小眼睛一转,什么时候,让我太太帮你介绍一个吧,你这样条件,又这么年轻,不愁找不到好的。他大概以为谈恋爱也像写程序,一条路不同,马上走另一条,走通为止。
暂时不用了。对了,你们部门最近招人吗?
我把话岔开。
本来不招,有个女孩子刚结了婚,准备辞职跟她老公去亚特兰大,老板这两天正叫我们推荐人呢。怎么,你有人?
倒是有个人托我找工作,你能不能代转一下简历?
行,没问题,用email发给我就可以,我再转给老板。不过,现在找工作的人太多,我们老板上个星期放的风,据说到现在手上已经有十几份简历了,有几个还是别的部门主管推荐的,我恐怕份量不够,尽力而为,不成的话,也别怪我。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这个人说话固然不讨喜,心却是挺热的。
晚上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Kevin,他很高兴,又是一迭连声的谢谢
。这个人,爱屋及乌,做到家了。
2004 年 2月 25日 星期三 大雨
早上下着大雨,天灰蒙蒙的,无边无际的雨丝被风卷着飞向四面八方,让人的心情跟着一起暗淡。
开车上班,接连碰到一串红灯,最后一个明明是黄灯,想着可以闯过去,前面一辆老别克偏偏一个急煞车嘎然在路口停下。
Shit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明明是黄灯停什么停,自以为安全,我要是一不留心,还不一头撞上你!
车子停在路口,面前玻璃窗外是无边的雨幕,雨刷认真而徒劳的左右摆动,车窗却还像一张永远擦不净的流泪的脸。
那一个刹那,我觉得眼睛有点酸。
几年前拿到赴美国签证的那一刻,心都快跳出胸口,好像觉得整个美国都属於我,脑子里被亲戚朋友大展鸿图
、鹏程万里 之类的言辞充溢得飘飘然。不过才几年,现在想来,恍若隔世。
现在的我,在一个大雨天清晨,开一辆半旧的丰田车急急忙忙的赶去上班,在办公室里从早上八点坐到晚上七点,靠咖啡和可乐把自己撑得精力充沛,除了努力工作,还要忙着拍老板马屁、和同事勾心斗角,熬到下班回家已经差不多透支,每个月工资发下来差不多三分之一用来交房租,剩下的钱也没有什么时间去花,周末缩在沙发上看借来的中文碟片或者武侠小说,一看一整天,一个周末下来反而只有更加无聊。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美国还是美国,它并不属於我,而我,也未必属於美国。
加班到九点,回到家马上把自己扔在床上,再也懒得动。Mimi
打电话来告诉我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她那个才高八斗的老公被裁员了。
不是说经济已经有起色了吗,怎么还裁员?
天晓得!我们都在怀疑公司是在为以后的外包作准备;要不,就是想趁经济复苏之前抓住机会换掉一批人,好降低工资。你知道,以前年景好的时候,一年加万把块钱工资不稀奇的,三下两下,大家的工资都加得很高。要是把这批老人都换成新人,公司可以省不少钱呢。这下,股票又好升一升,公司一季度的报表做出来也好看点了。
真想不到他们下手这么毒,从上到下一级一级瞒得牢牢的。就前几天还搞什么
company day,今天早上突然宣布裁员百分之三十。我老公整个部门连主管一起被裁了,有什么话好说。而且,你猜怎么着,他们把所有被裁的员工都叫到人事处,每人发个package就叫你走路,连自己办公室也不让回,怕人搞什么破坏,自己的东西由人事处的人给送出来,简直像防贼一样。这美国公司,要你的时候把你当贵客,不要你的时候一脚踢开,简直把你当成敌人! Mimi 越说越冒火。
那
你呢?
我们部门裁了四个人,没轮到我。可是,我真恨不得裁掉的是我啊。
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说,觉得很不可思议。上个月吃饭还看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没想到现在工作说泡汤就泡汤了。
灵机一动,我想到昨天
Andy 提到他们部门里的那个空缺,虽然我对
Mimi的先生没有什么好感,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好朋友,不能见死不救。於是,我主动提出让她先生把简历发给我,我去托Andy
转一下。
Mimi很感激,一个劲说到底还是我们这几个朋友可靠,他那些狐朋狗友,好的时候花好稻好,现在有的一起倒酶,没有倒酶的都像见了瘟神一样,一个一个避得远远的。
放下电话,我才想起来已经答应了Kevin帮他的那个朋友推荐。坏了,难道让
Andy
推荐两个人?麻烦人家不说,两个人都是我推荐的,公司都不用倒也罢了,要是用了一个,那另一个
我给
Cindy 打电话,她又不知到哪里鬼混去了。算了,明天再说。
晚上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要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Mimi
和她的先生都是有绿卡的,丢了工作不过是失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我呢,丢了工作就等於丢了身份,要限期离开美国。难怪Cindy说过,我们这样的人,看着好像一路顺风,年级轻轻有一份高薪的工作,可是没有绿卡,在这片土地上就始终没有根,永远不可能有安全感。想想,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几年很容易就这样蹉跎过去,到那时,我又该怎么办呢?想着想着,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2004 年 2月 26日 星期四 多云转阴有雨
早上起来,一面吃早饭一面给
Cindy 打电话,问她我该怎么办。
Cindy
很干脆的说,这有什么难办一起的,两个一起推荐好了。
那,要是万一公司用了一个,我
怎么,你觉得对不起另外一个了?搞清楚了,你又没义务帮他们找工作。肯做这个人情,已经很好了。而且,说老实话,以现在的工作行情,你们又是行业里的大公司,只怕名额老早已经内定了,你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Cindy
说得有道理,仔细想一想,的确如此,我又何必瞎操心。
没想到
Mimi 的先生也会被裁员。
有什么了不起的,别看他在我们面前牛皮烘烘,也就是一个高级一点的打工仔而已。这种人,经历一点挫折,是好事,否则他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到了公司里,打开电子邮箱,果然有两份简历已经在那里等着我,我把他们一并发给
Andy。
今天运气不好,上班不久,客户服务部门转过来一份客户开的紧急维护要求,以我们公司的政策,这种问题是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拿出处理方案的。我和
Jason、Emily 急得焦头烂额,直到快下班才把问题症结搞清,然后又忙着赶一个
fix 出来。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报酬固然高一点,人也好比卖给了公司了,忙起来时间就完全不是属於自己的,不要说加班,赶通宵都不是怪事,眼看今天又要一夜不眠。
晚上九点多钟,Jason
走进来,像变戏法一样捧出两杯热腾腾的咖啡,Emily
的那杯是法国香草,我的那杯是
hazelnut。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种咖啡?
我打开杯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让被程序弄得几近虚脱的我立刻精神一震。
你告诉我的呀。
他抬抬眉毛。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怪事,自从 Jason 进公司,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谈过和吃有关的话题。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她每天早上一醒来,就想喝一杯比利时
hazelnut 咖啡。有没有这个印象?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当初回答
Jason 那十个问题时,在第一个问题里就提到了,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Jason,那我也告诉你,其实我最喜欢喝的是摩卡,不是法国香草。
姑奶奶,这种时候,Emily还在吃不知哪门子的干醋。
Yes
ma am,以后一定照办。 Jason 一个毕恭毕敬的立正,把我们都逗笑了。
今天这个班,是我进公司以来加得最愉快的。虽然已是深夜,可是,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我的心里就很甜蜜。
2004 年 2月 27日 星期五 小雨
昨晚加班到三点多,Jason关照大家今天可以晚点上班。可是,早上八点多醒来,鼻子竟然塞得严严实实,脑袋嗡嗡作响,喉咙里也火烧火燎的痛。
糟糕,肯定是昨天加完班从大楼走到停车场的路上淋了一点雨,凌晨气温特低,,回家又马上洗了个热水澡,一冷一热,着凉了。
我撑着起床,才站起来,就是两个大喷嚏。有人告诉过我,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想我;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爱我;打三个喷嚏,才是感冒了。於是,我一动不动的等那第三个喷嚏,可是,等了半天,那第三个喷嚏还是不来,反倒等来一串眼泪鼻涕。
我挣扎着勉强吃了点早饭,已经九点多钟。还是头痛欲裂,只好拨通
Jason 的办公室电话跟他请假。拨号的时候还担心
Jason 会觉得我趁机偷懒,电话拨通后跟他一讲话,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
-- 我的嗓子经哑得Jason 都快差点听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这样?
终於听明白我是谁的时候,他关切的问。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他解释我只是感冒,请假一天。终於放下电话,整个人马上又往床上一倒,天昏地暗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暗,摸摸脸上,已经没有那么烫,可是,头还是一阵一阵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热辣辣的,从身体里面一股股的往上涌,涨得脑门都要裂开一样。
我挣扎下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打了个鸡蛋在里面,明明味同嚼蜡,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去。单身的人,身体好的时候没有什么,生起病来,那种凄凉是旁人难以体味的。以前路伟在的时候,虽然他也不会做饭,至少可以帮我泡杯碗面,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强撑着起来做。怎么会又想起路伟了?那个没有良心的人,想起也多余,可是,无论我承认与否,此刻我真的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人
-- 嘘寒问暖这个词设计得真好,有时候,人的需要其实很有限,不过是有个人来可怜一下,问一句冷不冷
、热不热 。
把一碗面塞进肚里,我草草洗漱一下,又钻回被窝,接着睡
-- 其实也睡𰳉着,只是,躺在床上,头好像就没有那么痛了。
电话响了,大概是
Cindy 晚上要去约会让我参谋穿哪件衣服--这个丫头自从泡上她那个日本哥哥,如痴如醉,每次约会都精心打扮,和以往毫不在乎的Cindy
判若两人。看来,爱情是可以改变人的,或者说,爱情可以使人变得真诚。我没有接电话,任留言机响起,准备听她的长篇大论。
没想到,嘀音之后,传来的竟然是
Jason 的声音,有点迟疑,可是,千真万确是他的声音。
他简短的留了言,叫我好好在家休息。最后,顿了一顿,好像准备挂掉了,他又加了一句晚安
,又停了一下,终於挂断了。说晚安
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
我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好像一动他就会听见。等他挂上电话,我把留言机拿过来,一遍一遍反复放着他的留言。
虽然头还是很痛,但是我觉得很快乐,因为Jason
要我好好休息。虽然他是我的项目经理,但我有一种感觉,Jason
并非只是因为我是他的下级才打这个电话,他是在关心我。一个人是否真的关心你,在他的声音里是可以听出来的。
有人关心,特别是你希望的那个人来关心你,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