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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 明 宮 詞 》 成 功 與 敗 筆
電 視 連 續 劇 《 大 明 宮 詞 》 在 中 央 電 視 臺 播 出 ﹐ 反 響 火 爆 。 這 部 不 僅 用 新 瓶 子 來 搖 蕩 舊 酒 ﹐ 而 且 力 圖 用 現 代 口 味 來 調 劑 舊 酒 的 電 視 劇 ﹐ 無 疑 讓 人 耳 目 一 新 。 它 為 影 視 文 學 添 了 一 朵 奇 葩 ﹐ 其 成 敗 得 失 ﹐ 頗 值 一 論 。 下 面 ﹐ 我 們 特 請 著 名 文 藝 評 論 家 孫 紹 振 教 授 對 它 進 行 評 析。 在 電 視 劇 中 ﹐ 用 如 此 現 代 化 的 人 的 價 值 觀 念 來 表 現 歷 史 人 物 ﹐ 這 還 是 第 一 次 。 《 大 明 宮 詞 》 對 於 電 視 劇 ﹐ 尤 其 是 古 典 宮 廷 題 材 的 電 視 劇 無 疑 是 一 個 突 破 。 它 明 顯 和 前 幾 年 劉 曉 慶 主 演 的 《 武 則 天 》 形 成 對 照 。 《 武 則 天 》 追 求 的 是 傳 統 意 義 上 的 歷 史 的 價 值 。 它 和 許 多 歷 史 題 材 的 電 視 劇 一 樣 ﹐ 對 於 歷 史 政 治 人 物 ﹐ 習 慣 于 從 政 治 價 值 上 衡 量 其 功 過 ﹐ 因 而 籠 罩 ぴ 整 個 《 武 則 天 》 的 幾 乎 只 有 一 種 話 語 體 系 ﹐ 就 是 政 治 話 語 體 系 ﹔ 惟 有 一 種 價 值 觀 念 ﹐ 那 就 是 政 治 的 功 利 的 價 值 觀 念 。 這 不 僅 僅 是 《 武 則 天 》 ﹐ 而 且 是 許 多 歷 史 題 材 的 電 視 劇 乃 至 電 影 的 共 同 傾 向 ﹐ 舉 個 最 近 的 例 子 ﹐ 就 是 《 雍 正 皇 帝 》 ﹐ 好 像 舍 此 之 外 別 無 他 途 的 樣 子 。 《 大 明 宮 詞 》 劇 作 家 的 勇 敢 就 在 於 ﹐ 在 價 值 觀 念 上 和 一 般 的 歷 史 題 材 的 電 視 劇 拉 開 了 距 離 。 它 不 從 古 典 的 政 治 立 場 來 表 現 歷 史 人 物 ﹐ 而 是 從 現 代 的 人 的 生 存 哲 學 來 提 出 了 一 個 相 當 深 刻 的 問 題 ﹕ 權 力 和 人 的 生 存 的 關 係 ﹐ 特 別 是 ﹐ 權 力 的 爭 奪 和 人 的 生 命 價 值 之 間 的 矛 盾 。 在 《 武 則 天 》 中 ﹐ 武 則 天 是 政 治 實 用 的 輝 煌 的 象 征 ﹐ 而 在 《 大 明 宮 詞 》 中 ﹐ 武 則 天 的 權 力 價 值 ﹐ 就 遭 到 了 太 平 公 主 自 始 至 終 的 挑 戰 。 武 則 天 在 政 治 權 力 的 爭 奪 上 ﹐ 是 成 功 了 ﹐ 而 且 成 就 了 輝 煌 的 業 績 。 為 了 這 種 輝 煌 ﹐ 《 大 明 宮 詞 》 有 意 地 淡 化 了 武 則 天 執 政 期 間 殘 酷 的 殺 戮 ﹐ 一 系 列 的 文 治 武 功 淹 沒 了 王 朝 更 迭 的 血 腥 和 凶 殘 。 身 處 政 治 權 力 的 頂 峰 ﹐ 武 則 天 無 疑 在 政 治 業 績 方 面 ﹐ 可 以 算 是 一 個 成 功 人 物 。 但 是 ﹐ 作 為 一 個 女 人 ､ 妻 子 ､ 母 親 ﹐ 她 卻 是 孤 獨 的 ﹐ 生 活 在 無 愛 的 榮 華 之 中 。 她 沒 有 丈 夫 的 愛 ﹐ 也 犧 牲 了 親 子 之 愛 。 她 利 用 權 力 本 是 為 了 女 兒 獲 得 幸 福 ﹐ 但 卻 導 致 了 薛 紹 和 太 平 公 主 之 間 慘 烈 的 悲 劇 ﹐ 導 致 她 自 己 最 為 疼 愛 的 女 兒 處 處 與 她 作 對 ﹐ 和 她 作 生 命 的 較 量 。 太 平 公 主 ﹐ 這 個 形 像 所 引 出 的 是 與 政 治 價 值 相 對 立 的 生 命 主 題 。 太 平 公 主 主 觀 上 不 為 權 力 而 生 活 ﹐ 而 是 為 了 自 己 的 情 感 而 生 活 。 與 太 平 公 主 從 另 一 個 側 面 對 比 的 ﹐ 則 是 她 童 年 的 友 伴 韋 皇 后 。 這 是 一 個 為 權 力 欲 所 異 化 了 的 自 我 毀 滅 的 形 像 ﹐ 為 了 權 力 ﹐ 韋 皇 后 竟 不 惜 殺 死 自 己 的 丈 夫 。 如 果 滿 足 于 簡 單 的 對 比 ﹐ 可 能 變 得 相 當 “ 概 念 ” 。 《 大 明 宮 詞 》 的 難 能 可 貴 之 處 在 結 尾 處 表 現 得 最 為 明 顯 ﹕ 就 是 純 情 的 太 平 公 主 ﹐ 也 沒 能 實 現 自 己 的 人 生 追 求 ﹐ 她 不 能 脫 離 絞 肉 機 的 政 治 。 她 越 是 為 情 而 活 ﹐ 下 場 越 是 悲 慘 。 最 初 她 的 愛 情 是 毀 于 分 享 最 高 權 力 的 母 親 ﹐ 最 後 她 賴 于 生 存 的 親 情 又 毀 于 她 所 視 為 生 命 的 視 同 己 出 的 兒 子 崔 緹 。 崔 緹 的 形 像 是 一 個 副 主 題 ﹐ 是 韋 皇 后 的 副 主 題 的 延 續 。 他 為 了 讓 自 己 所 愛 的 人 ─ 太 平 公 主 走 向 最 高 權 力 頂 峰 ﹐ 在 道 義 上 完 全 毀 滅 ﹐ 不 但 毒 死 了 小 皇 帝 ﹐ 而 且 還 毒 死 了 即 將 即 位 的 李 旦 ﹐ 並 且 為 了 進 一 步 為 太 平 公 主 掃 清 登 基 的 障 礙 ﹐ 又 去 謀 殺 自 己 的 密 友 李 隆 基 。 李 隆 基 深 刻 地 理 解 太 平 公 主 ﹐ 盡 一 切 可 能 讓 她 避 免 登 上 權 力 頂 峰 ﹐ 而 這 一 切 導 致 了 他 和 崔 緹 的 衝 突 。 兩 個 最 愛 太 平 公 主 的 人 ﹐ 因 此 而 勢 不 兩 立 ﹐ 最 後 一 死 一 傷 。 最 後 悲 劇 的 結 局 ﹐ 不 但 在 價 值 觀 念 上 ﹐ 而 且 在 編 劇 法 上 ﹐ 很 有 水 平 ﹐ 很 有 深 度 ﹐ 很 精 彩 。 不 少 評 論 由 于 沒 有 看 完 全 部 電 視 劇 ﹐ 就 匆 忙 發 表 評 論 ﹐ 往 往 只 是 皮 毛 的 感 想 。 《 大 明 宮 詞 》 是 很 有 思 想 光 彩 的 ﹐ 但 是 ﹐ 這 樣 的 思 想 ﹐ 這 樣 自 覺 的 人 的 生 命 哲 學 ﹐ 這 樣 明 確 的 價 值 觀 念 ﹐ 顯 然 是 相 當 現 代 化 的 。 把 這 樣 的 觀 念 放 在 古 人 ﹐ 尤 其 是 宮 廷 貴 族 的 內 心 去 ﹐ 這 需 要 將 歷 史 真 實 與 藝 術 的 虛 構 水 乳 交 融 地 結 合 在 一 起 ﹐ 這 在 藝 術 上 可 想 而 知 是 一 個 相 當 艱 巨 的 任 務 。 很 可 惜 ﹐ 《 大 明 宮 詞 》 的 編 劇 和 導 演 對 這 一 點 卻 莫 名 其 妙 地 掉 以 輕 心 。 睿 宗 李 旦 在 歷 史 上 並 不 是 被 什 麼 人 所 毒 死 的 ﹐ 而 是 登 基 當 了 皇 帝 ﹐ 封 李 隆 基 為 太 子 ﹐ 後 來 又 讓 他 監 國 ﹐ 最 後 是 禪 位 於 李 隆 基 的 。 取 消 了 這 一 點 ﹐ 就 使 中 國 帝 王 歷 史 年 表 出 現 空 缺 。 我 們 國 家 有 悠 久 的 歷 史 演 義 的 傳 統 ﹐ 但 是 到 現 在 為 止 ﹐ 還 沒 有 一 個 作 家 自 由 化 到 隨 便 取 消 一 個 皇 帝 的 程 度 。 至 於 其 他 一 些 于 史 無 據 的 虛 構 ﹐ 也 不 乏 相 當 離 譜 的 。 如 ﹐ 在 反 韋 後 的 武 裝 政 變 中 ﹐ 崔 緹 一 刀 刺 進 李 隆 基 的 腹 部 ﹔ 又 如 ﹐ 幫 助 李 隆 基 發 動 軍 事 政 變 的 ﹐ 的 確 有 一 個 太 平 公 主 的 兒 子 ﹐ 但 是 他 的 名 字 叫 薛 崇 簡 ﹐ 和 崔 緹 絕 對 是 兩 個 人 。 這 樣 的 虛 構 ﹐ 即 使 避 免 了 ﹐ 也 不 至 於 對 劇 本 有 多 少 損 害 。 觀 眾 完 全 有 理 由 懷 疑 ﹐ 如 果 歷 史 事 變 的 關 鍵 可 以 任 意 捏 造 ﹐ 歷 史 人 物 的 號 召 力 ﹐ 和 市 面 上 的 假 貨 有 什 麼 根 本 的 區 別 呢 ﹖ 這 種 敗 筆 不 僅 僅 是 由 于 歷 史 的 隨 意 性 ﹐ 而 是 出 於 對 不 同 藝 術 形 式 的 審 美 規 範 之 間 的 巨 大 差 異 的 藐 視 。 藝 術 的 力 量 ﹐ 當 然 在 於 “ 逼 真 的 假 定 ” 。 但 如 果 光 有 了 假 定 ﹐ 而 毫 無 逼 真 可 言 ﹐ 是 不 是 有 損 于 藝 術 可 信 度 呢 ﹖ 這 本 不 是 個 問 題 。 但 是 ﹐ 近 年 宮 廷 戲 說 影 視 高 產 ﹐ 《 還 珠 格 格 》 現 象 衝 擊 了 人 們 的 藝 術 真 實 的 觀 念 。 但 是 ﹐ 《 還 珠 格 格 》 畢 竟 不 是 歷 史 戲 ﹐ 其 傳 奇 性 質 和 幻 想 性 質 還 有 游 戲 性 質 ﹐ 對 於 虛 構 有 較 大 的 寬 容 度 。 而 《 大 明 宮 詞 》 卻 不 是 歷 史 的 戲 說 ﹐ 而 是 觀 念 比 較 嚴 肅 的 歷 史 戲 。 歷 史 人 物 的 虛 構 在 一 般 觀 眾 中 ﹐ 可 以 蒙 混 過 關 ﹐ 但 是 在 現 場 表 演 和 對 白 中 ﹐ 要 把 現 代 的 生 命 觀 念 化 為 古 代 貴 族 的 作 為 方 式 ﹐ 起 碼 的 真 實 感 是 可 信 性 的 條 件 。 然 而 ﹐ 《 大 明 宮 詞 》 的 編 劇 和 導 演 卻 沒 有 耐 心 在 這 方 面 付 出 心 血 ﹐ 他 們 走 了 一 條 捷 徑 。 司 馬 光 在 《 資 治 通 鑒 》 中 ﹐ 肯 定 武 則 天 “ 明 察 善 斷 ﹐ 挾 刑 賞 以 駕 馭 天 下 ” 。 可 是 ﹐ 在 《 大 明 宮 詞 》 中 ﹐ 武 則 天 公 開 在 大 臣 面 前 讓 男 寵 大 搖 大 擺 ﹐ 在 宮 廷 中 大 喊 大 叫 什 麼 永 恆 的 愛 情 之 類 的 胡 話 。 即 使 男 寵 肆 無 忌 憚 地 燒 燬 了 國 家 大 禮 堂 ﹐ 武 則 天 還 不 加 以 追 究 。 其 實 ﹐ 政 令 很 嚴 明 的 武 則 天 就 曾 經 殺 過 自 己 的 男 寵 。 而 薛 懷 義 那 樣 的 人 物 ﹐ 並 不 是 一 個 無 聊 的 小 醜 ﹐ 他 是 有 帶 兵 打 仗 的 才 干 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