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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 明 宮 詞 》 在 影 視 美 學 上 的 突 破
從 一 位 哲 人 講 過 ﹕ “ 任 何 歷 史 都 是 一 部 當 代 史 ” 之 後 ﹐ 對 歷 史 的 解 讀 與 闡 析 的 主 觀 性 似 乎 合 法 化 了 。 特 別 是 在 當 代 中 國 影 視 界 ﹐ 歷 史 劇 創 作 的 火 爆 程 度 超 出 了 建 國 以 來 的 任 何 一 個 時 期 。 其 中 ﹐ 不 乏 以 編 導 的 主 觀 任 意 懷 對 歷 史 肆 加 更 改 ､ 增 刪 ､ 乃 至 解 構 的 劇 作 ﹐ 例 如 “ 乾 隆 微 服 私 訪 ” 之 類 ﹐ 但 它 們 自 主 地 定 位 在 大 眾 文 化 的 “ 非 文 學 性 ” 通 俗 層 面 ﹐ 以 諧 趣 逗 笑 ､ 輕 鬆 休 閒 為 目 的 ﹐ 似 乎 也 無 可 非 議 。 但 另 一 類 一 位 在 “ 文 學 性 ” 的 高 雅 層 面 的 歷 史 劇 ﹐ 則 似 乎 陷 入 一 種 永 恆 的 悖 論 之 中 ﹐ 它 既 要 尊 重 歷 史 科 學 的 史 實 的 既 定 性 ﹐ 又 要 發 揮 文 學 的 史 實 既 定 性 ﹐ 又 要 發 揮 文 學 藝 術 中 創 作 主 體 的 詩 意 ､ 審 美 的 創 造 性 ﹐ 例 如 ﹐ 《 唐 明 皇 》 ､ 《 水 滸 傳 》 ､ 《 雍 正 王 朝 》 ﹐ 乃 至 近 斯 播 出 的 《 大 明 宮 詞 》 等 ﹐ 均 屬 此 類 。 它 們 在 創 作 上 的 艱 辛 ﹐ 以 及 公 眾 對 它 的 評 價 等 ﹐ 都 成 了 嚴 肅 的 話 題 。 儘 管 近 ､ 當 代 史 學 家 們 不 斷 地 談 到 ﹕ “ 一 切 歷 史 ﹐ 都 是 在 歷 史 學 家 自 己 的 心 靈 中 重 演 過 去 的 思 想 ” ﹐ “ 我 們 所 能 做 的 一 切 就 是 ‘ 回 憶 ’ 它 － 給 它 一 種 新 的 理 想 的 存 在 ” 。 但 是 ﹐ 對 於 歷 史 劇 ﹐ 這 種 “ 重 演 ” ﹐ 這 種 “ 理 想 性 的 存 在 ” ﹐ 在 史 實 的 僵 冷 限 定 下 ﹐ 無 法 達 到 絕 對 性 的 ､ 像 文 學 那 樣 的 審 美 虛 構 。 因 而 ﹐ 劇 作 編 導 者 的 創 作 主 體 的 才 智 與 美 好 追 求 往 往 多 在 對 歷 史 事 件 的 判 斷 ､ 解 讀 中 呈 示 出 來 。 但 筆 者 不 能 不 指 出 ﹐ 在 《 大 明 宮 詞 》 之 前 的 國 內 “ 嚴 肅 ” 的 歷 史 劇 ﹐ 編 導 者 對 歷 史 的 價 值 判 斷 大 抵 都 未 能 脫 出 “ 非 此 即 彼 ” 的 思 維 定 勢 。 也 就 是 說 ﹐ 對 歷 史 事 件 ､ 歷 史 人 物 的 善 惡 褒 貶 多 取 其 一 端 ､ 偏 于 一 隅 ﹐ 打 個 比 方 ﹐ 就 像 兒 童 觀 戲 那 樣 ﹐ 只 以 “ 好 人 ” 還 是 “ 壞 人 ” 這 簡 單 的 二 項 式 來 進 行 取 舍 一 樣 。 因 此 ﹐ 產 生 了 電 視 劇 中 的 宋 江 ､ 雍 正 等 藝 術 形 像 ﹐ 在 人 物 性 格 ､ 道 德 判 斷 ､ 歷 史 真 實 ､ 情 節 真 偽 等 問 題 上 的 一 場 場 的 爭 論 。 在 上 述 背 景 下 來 審 視 《 大 明 宮 詞 》 （ 主 要 是 它 的 前 半 部 ） 便 可 看 出 它 的 獨 特 之 處 。 正 如 編 導 ､ 演 員 們 在 為 該 片 所 作 的 廣 告 宣 傳 那 樣 ﹐ 它 在 中 國 影 視 作 品 中 確 是 一 顆 “ 怪 味 豆 ” ﹐ “ 四 不 像 ” 。 尤 其 是 大 段 大 段 的 莎 士 比 亞 式 話 劇 臺 詞 的 宣 泄 ﹐ 使 觀 眾 時 時 保 持 一 種 “ 審 美 時 的 自 覺 ” ﹐ 一 種 布 萊 特 所 追 求 的 “ 間 離 ” 的 效 果 ﹐ 從 而 避 免 與 劇 中 人 物 保 持 非 理 智 性 的 純 感 情 認 同 ﹔ 而 通 常 以 懸 念 為 內 在 脈 理 的 影 視 劇 的 情 節 推 演 則 被 相 對 淡 化 了 。 這 就 形 成 話 劇 構 成 邏 輯 與 影 視 劇 構 成 邏 輯 的 衝 突 與 混 溶 ﹐ 形 成 該 劇 在 構 型 上 的 “ 怪 味 ” 。 但 《 大 明 宮 詞 》 在 美 學 上 的 突 破 更 重 要 的 是 劇 情 內 容 的 創 新 。 它 打 破 了 非 此 即 彼 的 二 項 式 道 德 判 斷 的 簡 單 取 舍 ﹐ 特 別 是 它 的 前 半 部 ﹐ 構 成 太 平 公 主 ､ 薛 紹 ､ 武 則 天 之 間 那 場 關 於 愛 的 悲 劇 性 矛 盾 衝 突 ﹐ 其 間 每 一 個 人 物 行 為 都 導 向 了 悲 劇 的 發 生 ﹐ 但 倫 理 道 德 上 又 都 有 其 合 理 的 原 因 ﹐ 以 至 於 你 很 難 對 某 一 個 人 物 作 出 簡 單 的 善 惡 判 斷 。 引 發 這 場 悲 劇 的 是 天 真 浪 漫 ､ 任 性 執 拗 的 太 平 公 主 ﹐ 她 在 燈 節 上 偶 遇 薛 紹 ﹐ 一 見 鐘 情 ﹐ 但 長 在 深 宮 的 天 之 驕 子 不 懂 得 愛 是 雙 方 在 感 情 上 的 互 動 交 滲 ﹐ 她 居 然 像 母 親 要 心 愛 的 玩 具 般 在 朝 延 上 當 ぴ 文 武 百 宮 之 面 嚮 武 皇 討 一 個 附 馬 。 君 臨 天 下 ､ 威 懾 萬 眾 的 武 則 天 歷 來 把 太 平 公 主 視 為 她 生 命 的 一 部 份 ﹐ 愛 女 心 切 的 她 當 然 滿 足 了 女 兒 的 心 願 ﹐ 但 她 卻 用 權 力 去 實 現 之 － 把 薛 紹 夫 人 賜 死 ﹐ 她 漠 視 了 真 摯 愛 情 那 潛 在 的 巨 大 的 力 量 ﹐ 那 是 任 何 權 力 與 金 錢 都 征 服 不 了 的 。 忠 貞 不 渝 ､ 矢 志 不 二 的 薛 紹 則 陷 入 了 青 梅 竹 馬 的 結 髮 之 妻 ﹐ 又 不 敢 抗 旨 違 命 而 導 致 滿 門 抄 斬 ﹐ 他 只 能 用 冷 落 ､ 羞 辱 的 手 段 報 復 不 知 情 的 太 平 公 主 。 三 位 人 物 行 為 的 出 發 點 都 是 真 誠 的 愛 ﹐ 武 則 天 是 無 微 不 至 的 母 愛 ﹐ 太 平 公 主 是 純 真 無 邪 的 戀 愛 ﹐ 薛 紹 是 生 死 與 共 的 情 戀 ﹐ 太 平 的 愛 是 與 任 性 幼 稚 混 溶 ﹐ 薛 紹 的 愛 是 與 委 曲 求 全 交 織 。 這 些 穿 插 往 復 的 矛 盾 衝 突 ﹐ 不 斷 演 變 ﹐ 不 斷 激 化 ﹐ 終 于 以 薛 紹 飲 劍 自 盡 而 終 結 。 顯 然 ﹐ 該 劇 的 編 導 者 已 突 破 了 常 規 的 思 維 模 式 ﹐ 在 悲 劇 美 學 上 對 中 國 的 影 視 劇 創 作 是 一 種 拓 展 。 這 種 悲 劇 觀 來 自 黑 格 爾 的 美 學 體 系 。 黑 格 爾 認 為 ﹕ 作 為 超 然 的 普 遍 倫 理 力 量 ﹐ 在 歷 史 發 展 的 某 一 分 階 段 的 某 一 事 件 中 ﹐ 外 化 ､ 分 裂 成 互 相 對 立 中 的 任 何 一 方 ﹐ 就 其 本 身 來 說 ﹐ 都 有 其 合 理 的 ､ 正 當 的 一 面 ﹐ 但 它 在 追 尋 實 現 的 過 程 中 卻 又 都 有 片 面 性 與 過 錯 。 這 樣 ﹐ 雙 方 在 衝 突 中 ﹐ 顯 示 差 異 ﹐ 否 定 對 方 ﹐ 乃 至 各 自 隨 之 而 被 摧 毀 ﹐ 鑄 成 悲 劇 ﹐ 但 同 時 在 相 互 否 定 的 揚 棄 中 又 呈 示 出 新 質 。 這 一 新 質 在 《 大 明 宮 詞 》 中 ﹐ 就 呈 現 為 薛 紹 自 盡 後 ﹐ 太 平 公 主 ､ 武 則 天 ﹐ 乃 至 觀 眾 們 對 “ 愛 ” 更 高 的 級 的 ､ 或 者 說 是 “ 形 而 上 ” 的 一 種 感 悟 與 認 識 。 這 也 就 是 《 大 明 宮 詞 》 前 半 部 在 中 國 悲 劇 美 學 創 造 上 的 意 義 。 當 然 ﹐ 這 一 悲 劇 力 量 的 產 生 ﹐ 還 在 編 導 者 擺 脫 影 視 劇 情 節 推 演 的 慣 常 手 法 ﹐ 往 人 物 深 層 心 理 開 拓 有 關 。 例 如 劇 中 的 “ 由 愛 生 恨 ” 的 心 理 刻 畫 ﹐ 頗 值 稱 道 。 太 平 恨 母 親 毀 了 她 的 愛 ﹐ 武 則 天 恨 薛 紹 的 陽 奉 陰 違 ﹐ 薛 紹 恨 太 平 的 輕 率 無 知 … ﹐ 從 逆 向 深 化 ､ 推 進 了 劇 情 的 發 展 ﹐ 也 使 人 物 形 象 的 塑 更 具 立 體 性 與 豐 富 性 。 如 果 從 悲 劇 的 創 造 的 完 美 性 角 度 來 看 ﹐ 至 薛 紹 自 盡 ﹐ 該 劇 已 圓 滿 地 完 成 。 但 該 劇 是 一 跨 度 頗 大 的 歷 史 劇 ﹐ 再 加 上 市 場 經 濟 的 商 業 化 要 求 ﹐ 它 便 繼 續 延 展 。 但 其 美 學 風 格 已 產 生 變 異 了 ﹐ 黑 格 爾 的 “ 衝 突 和 解 說 ” 的 悲 劇 觀 已 漸 之 淡 化 ﹐ 對 情 節 推 深 的 注 重 ﹐ 又 漸 之 佔 了 上 風 。 人 物 行 為 合 理 性 的 訴 說 雖 然 仍 有 出 現 ﹐ 但 已 如 強 弩 之 末 ﹐ 再 無 前 半 部 那 種 必 然 的 邏 輯 力 量 。 而 且 武 則 天 那 充 溢 ぴ “ 女 權 主 義 ” 色 彩 的 傾 訴 ﹐ 那 主 動 請 為 “ 男 寵 ” 的 張 易 之 對 “ 愛 情 ” 的 宏 篇 大 論 ﹐ 都 使 人 產 生 不 倫 不 類 的 感 覺 ﹐ 以 及 一 種 和 歷 史 語 境 缺 乏 和 諧 的 遺 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