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皇帝

       

        要數最紓尊降貴的皇帝,那一定是九龍皇帝。

 

        九龍皇帝並不生在遙不可及的古代。他生在二十世紀。他生在二十世紀喧囂的香港。九龍皇帝並不生在歷史悠久的華麗的皇宮。他生在二十世紀沒有過去的香港那些齷齪的屋子。九龍皇帝並不生在萬人之上。他生在二十世紀沒有尊卑的香港那些凡夫俗子之中。

 

        九龍皇帝沒有皇帝的架子。他每天都到市場去買菜,而他買菜也沒有得到任何優惠。他是用真金白銀去買菜的。買過了菜,他會返回自己那齷齪的屋子做飯。他過的生活很平民。大概那才是真正的親民吧?九龍皇帝親民得再沒有人把他當作皇帝。深諳親民之道的肥彭大概也未有九龍皇帝的功力。

 

        九龍皇帝很平民,但他也有盡皇帝的本份。九龍皇帝會下很多聖旨,告訴人們該如何如何。他有很多抱負,很多獨到的見解。大概,他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

 

九龍皇帝的聖旨與眾不同。他的聖旨是用毛筆寫的,卻並不是寫在繡著金龍的絹上。他的聖旨就在街角。他的聖旨在郵筒身上,在水龍頭身上,也在牆上。接九龍皇帝的聖旨,你不需要跪下來,也不會有人替你宣讀聖旨。你只需要在你好心情的時候,跑到街角細閱聖旨,甚至在你路過的時候,給聖旨冷漠的一瞥。

 

九龍皇帝的聖旨是那麼的不受重視,甚而惹來破壞公物的非議。九龍皇帝的聖旨通常很快就會被食環署的清潔工洗刷掉。在洗刷時,問候九龍皇帝的母后之聲總是不絕於耳的。然而,九龍皇帝沒有因清潔工抗旨而斬他們的頭。他也算一個宅心仁厚的好皇帝吧?

 

然後,一天,藝術家忽然發現了九龍皇帝的手稿。在他眼裡,九龍皇帝的書法比宋徽宗的秀金體更具市場價值。九龍皇帝的聖旨忽然出現在時裝表演上,甚至拍賣會中。在拍賣會中,九龍皇帝的聖旨以近五萬塊的好價錢賣出了。飽受冷眼的九龍皇帝,終於吐氣揚眉,甚至連樂壇新四大天皇之一的古巨基,也爭著與九龍皇帝建交。

 

然而,鬧劇般的拍賣會過去以後,九龍皇帝又回復本來的生活。

 

那天,在牛池灣鄉碰見了九龍皇帝。他推著紅色的手推車,蹣跚地走著。他總是低下頭的。大概只有低下頭,他才可以把「狗眼看人低」的嘴臉置之不理,繼續沈浸在他的帝皇世界之中吧?

 

突然,一輛貨車駛過,阻擋了我原來落在九龍皇帝身上的視線。貨車駛過了,九龍皇帝的影踪也就消失了。他可是沒入了屬於他的時空中?

 

        你說九龍皇帝是皇帝嗎?我想是的。不過,他生在一個錯落的年代,一個錯落的地方。在這個年代,一切與歷史有關的都被拚棄。在這個地方,人們對中國的認知就只停留在自由行的層面。

 

在這錯落的年代,在這錯落的地方,九龍皇帝只是別人眼中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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