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道

麥道．米維爾 (3)

降世曆277年, 金盞花月(十月)

『早啊, 塞哥哥.』修絲倚著窗台,向經過我家門前的塞西斯招手. 她隨即回過頭來對我說:『瑪蓮 ,你不過來看看哥哥嗎?』

我為甚麼要看那混帳?

『怎麼了? 哥哥不見了的那一天,妳不是很在意嗎?』

對! 我就是太傻,太在意這混蛋,才……才會搞出那個誤會. 都怪他,什麼都沒有交待清楚!

看我裝著滿不在乎地坐在床邊的樣子, 修絲故意說:

『你還不過來,哥哥便要走了…』

『誰管他走不走?』說著,我卻走向窗台作勢要把窗戶關上,順道往外偷瞄一下,那知道塞西斯早已走遠了.

我給修絲戲弄了. 面對著我的瞪視,她裝作沒看見,還說:

『小塞那混帳,成年儀式後要搬出老家這種大事也沒提及,讓我空著急……那個混帳天性如此也就算了,爸爸媽媽竟然也對此隻字不提…真是太過份了』

修絲裝作我的語調和用字來說出這句話,明顯是要諷刺我的口不對心. 當然,我並不只會甘於捱打.

『對對對…我是很在意他,我恨不得在16歲的成年儀式後立即嫁給他呢! 修絲,那時候你的好哥哥就變為你的好姐夫了!』氣上心頭的我,在用詞上完全不留情面.

『……』大概沒料到我這突如其來的答案,又或者她的本意不是指男女之愛,而是像兄妹之間的關心, 修絲沉默了一會,說:『…那…那也是呢…瑪蓮跟哥哥在性情上很合拍嘛…』

修絲先前歡欣的臉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無形的陰霾. 我也意識到剛才的確過份了:

『開玩笑而已,我又怎會對那混帳有興趣? 只是3年來一直相處的人突然不見了,誰也會感到怪怪的吧…』

修絲勉強的裝了個笑容出來,她從來不懂好好偽裝自己的感情.

小塞搬離我家後寄住在村莊外圍的古怪老翁的家. 那老翁性情怪異,聽說是上兩代的村長,因為某事件而被村民罷黜,後來遷到遠離村莊的小屋居住. 哈,那真是跟小塞是絕配,兩人都是奇奇怪怪的. 老翁總是躲在家中,偶爾也會深入樹林好幾天,帶著各種不知名的東西回來. 而塞西斯來了之後,就每天為他把羊奶和雞蛋等食品送到村莊去換取生活必需品. 他們可算是互相幫助,向取所需吧.

而我,就不時「代替」修絲去探望他,畢竟對於她的門禁令還是必須嚴格執行. 他雖然一如既往的不多說話,但是對於我的來訪還是看得出一點點期待的神情,是不慣於跟老翁的生活嗎?

自從閙出成年儀式那一幕醜劇後, 馬歷仍然心有不甘,對於小塞諸多留難. 因此,有一段時間我常常跟他一起拉車到村莊, 馬歷見到我也就不敢搞事了,而看到馬歷那悻悻然的樣子也算是件賞心樂事.

這段期間修絲經常追問我在外面的經歷,特別是有關小塞的事. 我大都會如實的告訴她,除了一小部分外. 我不止一次的感覺到她的心底裡是多麼的羨慕我,尤其是每一次告訴她我的經歷之後,她總是在滿足和響往之餘,滲透出一瞬的憂鬱. 對於修絲來說,什麼才是幸福呢? 是關在安全而鬱悶的家中,還是讓她無拘束地探索自己的空間呢? 而我,又何以為她做些什麼呢?

降世曆278年, 香豌豆月（四月）

世上有永遠打不開的門鎖嗎?

今天, 米維爾下著絲絲的梅雨.

『修絲不見了!』媽媽驚喊著

在剛歸來的我和難得閒賦在家的爸爸一同露出震驚的神色. 這可能嗎? 一向循規蹈矩的修絲會偷跑? 不然就是遭壞人綁架…

知道媽媽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爸爸立即有所行動:『我到外邊召集村民搜索. 美達斯 ,妳留在家中等候消息,看看有否其他線索.』

說罷,爸爸趕緊的離開了.

『我也去幫忙.』我拋下這句話,沒有理會媽媽的反應便離家了. 事實上,若我沒算錯的話,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修絲的目的地.

近來的修絲總是怪怪的. 以住從不早起的她漸漸變得不再貪睡,終日靠在窗旁看著蒙蒙細雨. 她在看著,還是期待著什麼呢? 答案大概不出那個了.

我朝著村外老翁的小屋方向走,心裡想思考著,「修絲這蠢才,不是真的找小塞去吧?」

『咦? 瑪蓮 ?』一把聲音把我叫住:『怎麼你還在這裡?』

是洛克 ,村中雜貨店老闆的兒子. 由於交易上的需要,是少數跟小塞有來往的少年.

『洛克 ? 你剛才說什麼?』

洛克聽我這一問後也感到有點糊塗,說:『…剛才,我好像見到妳急步的往村外跑去…..我跟妳打招呼又沒有回應,還以為妳在忙什麼啦…』

我? 先前我怎會經過這兒? …...莫非是修絲 ? 她真的是去找小塞了!

不能再慢條斯理了! 我頭也不回的跑向小屋的方向. 洛克則繼續不明所以的留在原地.

我的著急不是無緣無故的. 香豌豆月是梅雨的季節,也是初春融雪到達米維爾的時刻. 融雪產生的河水不但會淹沒渡河的木橋,洪峰到達時更有淹進村莊的可能性. 自洪水上漲算起,已十多天了. 小塞在這段期間都沒有到過村莊. 而全村都為洪水的威脅而警戒著. 此時此刻就是成年人也不應獨自離村,更何況體弱多病的修絲 ?

當我抵達木橋邊時,水位已差不多越過河提了. 沒有再多想,我快步的渡過了木橋. 平常沒費多少時間的路程,今天走起來卻像是永遠走不完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看到了那小屋. 同時……我也發現了一個被泥濘沾污了的白晢身影……橫臥在地上.

世上有永遠打不開的門鎖嗎? ……沒有…

門鎖不能把心困著,心鎖才是最牢固,最可怕的.

水,退了. 人卻沒有恢復過來. 經過了梅雨的季節,春天的陽光再次照耀著米維爾 ,然而這並沒有為村子帶來熱鬧的氣氛. 事實上,洪水過後往往是瘟疫的開端. 雖然情況不太嚴重,但村內確實有這樣的病人.

今天,在我和修絲的房間之內出現了一個村外人,他正為躺在床上的修絲診斷. 爸媽和我都只得在旁乾著急.

幾天以前,我在小屋旁發現修絲倒在地上. 半昏迷的她還只管叫著哥哥,我當然沒空清算她任性的行為,立即把她帶到小塞的小屋去. 小塞見到修絲這個模樣自然吃了一驚,那混帳怎樣也不會想到她是為了找自己而來的. 由於河水上漲,我們只得待水退去了,才能把修絲送回村中. 可是這麼一來,她的病情卻變得更重了.

診斷似乎完成了,那人緩緩的站了起來.

『修士,我女兒的情況怎樣?』爸爸著急的問

修士搖了搖頭說:『…對不起,我實在無能為力…』他轉身面對著修絲說『願奧菲斯與妳常在.』隨即禮貌地告辭了.

對於修士的診斷雖是我的預料之內,但當真的聽到時那種震撼感仍然使我不能接受. 我走近修絲 ,望著她原來白晢的臉龐現在竟滾燙得通紅,使得我有種自責和內疚感,為什麼我不能代她承受呢?

『哥哥…』昏迷了的她竟然還夢囈著. 難道小塞在她的心中真的是如此不可取代的嗎?

爸媽大概明白了修絲的所想,便讓待在門外的小塞進來.

小塞來到了修絲的身旁,我的對面. 他沒說什麼,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說的望著修絲 .

那一刻我察覺到,房間內的四個人都是與她最親近的人. 對於修絲來說,爸媽和我都是天生的家人,是最親近的. 相反來說,卻是不可選擇的. 而小塞是第一個她可以時常親近,而不是「既定」的人. 也許就是這樣, 修絲才會對他如此執著吧.

『村長! 村長! 快下來.』屋外傳來了村民們的聲音.

爸爸身為村長,也不能總是為女兒傷心,便別了媽媽和我,到屋外看看情況. 過了不久,他卻帶同了一位衣著古怪而且面目猙獰的嬸嬸來.

『讓我來介紹,這位叫麥道．布拉茲,是…是位…』爸爸吞吞吐吐的說

『是什麼? 不就是「草藥醫師」! 需要那麼含糊嗎?』叫麥道．布拉茲的嬸嬸說.

『華歷斯 ,你請她…這位醫師…來是要醫治修絲 ?』基於對草藥醫師的成見,媽媽帶著疑慮的問

『村民說她這兩天成功為幾位身染瘟疫的人治療…..我想這是我們…也是修絲的最後機會…』

『你們吵嚷夠了嗎? 我還沒有承諾救這女孩,不過是來看看她的病情而已.』

她沒有理會其他人的反應,把待在床邊的小塞推開,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修絲 ,也看了看我. 面對著她輕蔑的態度,我並不甘視弱,把眼瞪得大大的看著她.

『真有趣! 這兩個娃兒竟長得同一副模樣.』麥道．布拉茲笑起來時更加面目可憎,她招手示意我過去她身旁. 我自然不加理會.

『掘強的孩子…』她轉個頭對爸爸說:『床上的那一個也是這種性格嗎?』

『不…』正當爸爸想說下去時, 修絲又再次夢囈起來…

『哥哥…』

小塞隨即走了過來,握著修絲的手. 而修絲的臉容看起來竟變得平伏了少許. 對於這種變化,我實在難以形容當時的感覺..

麥道．布拉茲想了想,問:『你是她的哥哥?』

『不…正確來說,他只是從前寄住在我家的孩子.』媽媽答道,又反問:『醫師妳不是來治病嗎? 為什麼不為修絲診斷,反而問那麼多奇怪的問題?』

『……用不著緊張. 病情嘛…我第一時間已看清了,剛才只是在考慮要不要醫治她.』她又說:『決定了. 若你們承諾給我要求的回報,我便治療她吧.』

『妳的條件是? 在能力許可下,我一定盡力替妳完成.』早就聽聞草藥醫師的脾氣古怪,要求的想必不是一般的事. 爸爸謹慎的問.

『哈哈. 這種事要是你們願意,就實在是簡單不過的.』她把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說:『別的我不要,就是要這娃兒成為我的徒兒!』

『瑪蓮 ,對不起.』躺在床上的修絲對我說.

『為什麼這樣說?』我看著虛弱,但總算是回復清醒的修絲 .

『我害妳要離開村莊,跟布拉茲嬸嬸流浪.』修絲含著淚水.

『哭什麼? 反正我待在這小村裡也悶得發慌. 而且我也承諾要當你的眼睛,不是嗎? 外面的世界一定有很多妳我都沒見識過的東西. 待我把那個婆娘的醫術都學了,不就可以回來了? 妳要對我有信心啊.』

『嗯. 瑪蓮那麼聰明,一定很快便可以回來的.』

『好了. 妳也該好好休息了.』

『…哥哥…他不來看我嗎?』

『他也要幹活去呀……我看傍晚時份他便會過來了. 妳現在需要的是休息,不要想那麼多.』我命令式的說著.

我替修絲蓋好被子,然後便掩門離開了房間.

在二樓的長廊上,我遇上了麥道．布拉茲. 她有意無意的擋著我的去路.

『怨恨我嗎?』她單刀直入.

我沒有回答,並想繞過她.

『哈…我就是喜歡妳的個性……就像我年青的時候…』

誰像妳那種變態的性格啊? 我忍不住反駁說:『為什麼強迫我當你的徒兒? 難道所謂草藥醫師都是變態的? 我不要變成妳那個模樣!』我一面說,一面迴避她那猙獰的面孔.

『強迫? 是妳們要求我救人的…只有妳親口答應,我才會動手救人. 假使妳反悔的話也不要緊. 一旦我停止救治,她的病情便會反覆.』她注意到我迴避她的面孔,便繼續說:『我很醜嗎? 哈…妳是不是擔心成了草藥醫師後會變成這個模樣呢? …….其實,對熟識草藥的人,自然對保養身體很有認識,只是面容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是不重要的…』

竟給那婆娘看穿了我心底的憂慮,一時間我也不懂應對.

『再說…妳並不知道,那女孩很大程度上是由心病引發外症…當然,再加上她本來的體質問題…』她欲言又止,看來多少有點隱瞞.

『我不管那麼多,我只知道若妳沒有把修絲醫治好,我一定不會原諒妳!』既然我要離要村莊的事實不能改變,也無謂繼續與她爭論下去. 我也就不理會她的走開了.

降世曆278年, 鈴蘭月（五月）

我來到了小塞的小屋.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來幫他的忙.

小塞和我開始拉車到村莊的市場.

『那婆娘決定了,明天便要離開村莊. 她說修絲的病情已經穩定了,只要定期服用她開出的藥方,該不會出問題……』

小塞說:『那就好了啊.』

那就好了? 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我雙眼瞪著那混帳. 『那代表明天我也會離開呀!』

『啊…』小塞這才想起來,那是麥道．布拉茲所訂的條件.

『啊?』我奇怪小塞的反應,他應該想說些什麼…

『沒什麼…』

我倆沉默了. 一直以來,他都不肯好好跟我談話. 每一次都是我打開話題,但他總是不太願意接下去. 難道我真的是那麼難相處? 為什麼修絲就可以,我跟她有什麼分別?

我是怎麼了? 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我妒忌修絲所有的,但我擁有的不是遠遠多於她嗎? 作為姐姐的我,是否可以為她做些什麼?

我再次嘗試,說:『小塞 .』

他看著我.

『我要你…』我吞了吞口水,說:『代替我守護著修絲 .』

『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要你做的遠高於你現在所做的. 我離開後,你要將對我的關心,一併加在修絲身上.』我命令他.

小塞一副奇怪的臉容,好一會才答:『我明白了.』

可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因此,在這趟路程上,大概不會再出現對話了.

『…什麼時候會回來?』

一句話突然出這他的口中,這實在令我驚訝.

『妳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他再重覆一次.

『……我也不知道. 布拉茲說當我學會了她所有的醫術就讓我走. 否則,以我未滿師的技巧是不能醫治修絲的.』

『…希望妳可以早日回來…』他小聲的說

『…多謝你…』小塞會為我祝福,這是我所料想不到的. 這是3年來,他第一次主動的向我示好. 只是短短的對話,對我而言已是令人感動的話語.

這段短短的路程,我希望能無限地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