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斯外傳

奧菲斯外傳---麥道‧米維爾

降世曆274年, 梅月(1月)

拍嘞拍嘞拍嘞拍嘞,是一陣的馬車聲.

這一列車隊正朝著我的故鄉米維爾行走.

我,座在其中一架馬車上,右臂倚在窗戶向外眺望不斷退後的風景.

突然間,肩上傳來了一隻小手的觸感. 我回頭一看,那是我的妹妹, 修絲 ,跟我難以分辨的攣生妹妹.

『馬蓮姐 , 修絲也要看風景.』修絲整個人挪移過來,明顯是想跟我調個位置.

對於妹妹的小小請求,我理應答應. 就在我想讓位給修絲的同時,坐在車廂深處的人說話了:

『不可以, 修絲 .』那是媽媽, 美達斯的聲音. 『過來媽媽這邊.』

修絲悶在這馬車上大半天,自然不願意. 她扯著我的袖子,希望我能說些什麼.

『不要使性子了, 修絲 .』這一股聲音遠比剛剛媽媽的來得威嚴,如果說先前的是勸喻,這次就是命令. 原因這聲音是出自米維爾村長華歷斯的口中,也就是我們的爸爸.

『瑪蓮.』爸爸對著我說.『好歹你也是姐姐,該知道修絲體弱多病,不可以受風寒.』

修絲還是扯著我的袖子,雙眼中含著些許淚光. 或許是她仍然期望我會為她反抗村長的權威.

『修絲 ,這邊很冷啊,過去媽媽那邊吧.』我不得已說.

修絲失望的搖著頭.

看著跟我一模一樣的妹妹,心裡不禁牽起了悲涼的感覺. 修絲和我都是爸媽的孩子,而我們又相似得像是天上的刻意安排. 為什麼她卻不能享受跟我一樣的健康? 和我,和其他小孩一起遊玩?

我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 我將自己的小手放在她的頭上,就像媽媽對我們一樣,輕輕的撫了撫她說:

『這樣吧. 修絲 ,姐姐做你的眼睛!』

原來垂著頭的修絲慢慢把頭抬起來,向我露出不解,但當中包含著一點希望的眼神.

『瑪蓮…姐姐…做我的眼精?』

『對!』我看著修絲的反應,心中不禁為自己對妹妹的體貼自豪. 『修絲知道嗎? 我跟你很相似,這說不定是神的安排啊. 祂要我為修絲開拓世界,要我作修絲的保護者.』現在想起來也覺得詭異. 到底是什麼力量,讓這串奇怪的說話從我這個7歲小孩口中諗出來呢? 『從今以後,我就是妳,妳也就是我. 妳做不到的,就由我來做. 相反,我做不到的,就由妳來替補. 姐姐見到的,聽到的,知道的,都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修絲的.』

修絲傻傻的看著我,也不知有沒有聽懂,只見兩行淚水從她的眼簾滲漏下來. 我很自然的把她擁入懷中,閉上雙目的輕撫著她柔順的秀髮.

媽媽在旁邊輕輕的笑著. 也難怪的,畢竟我跟修絲在體形和樣貌上都那麼相似,在媽媽的眼中,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竟然在扮演母親和小孩兩種節然不同的角色. 而爸爸卻像是沒看到似的,躲在馬車中的一角看書. 當然,這些事是媽媽事後告訴我的.

我依然坐在窗旁,留意著附近的風光. 修絲安份的坐在我的左邊,雖然還是偶然想探一探外面的環境.

馬車群正在一片大麥田包圍著的馬道上行走,道路兩旁每一定間距種植著木棉樹. 那些高高的大樹在這片平原上聳立著,世世代代保護兩旁的莊稼,當中隱含著一股穩重的氣派.

『修絲 ,外面有很多很多大棵大棵的樹啊,比起我們家的頂層還要高呢!』我一面留意著外面的變化,另一面又手口並用的,笨拙地描述著車外的環境給修絲知道.

『啊…是什麼樣的大樹,竟然比我們家還要高. 我們家那尖尖的屋頂可是全村最高喔……難道那些大樹是直通天界的?』修絲很努力去想像,但似乎遇到了困難.

『唔…那也不是啦. 雖然是很高,也不是…』一時間,我也想不到怎樣形容而又可以令修絲明白. 這時,我又想起了一種事物. 『對了. 我們剛剛從王都回來嘛. 修絲,你記得王都外的城牆嗎? 就跟那個高度差不多.』

『跟城牆一樣高的樹…啊』修絲想到出了神,好一會又說:『爸爸說過,城牆是用來阻擋壞人的……那麼,壞人們把大樹種在城牆旁,不就很容易入城了嗎?』

我想了一會兒,幻想著壞人由大樹爬入城牆,似乎沒什麼破綻. 『對呀,那就擋不住壞人了.』本想把我們的構想告訴爸爸,望過去卻見他早已呼呼大睡. 『不是說王都充滿智者嗎? 原來那些人都是大笨蛋!』

我和修絲愉快的笑著,大人們的世界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過了一會兒, 修絲追問我:『除了比屋頂還高的大樹外,還有些什麼呢?』

我再次伸出窗外看. 在平原之上,除了大樹以外就只有不起眼的麥田. 那時是冬小麥的幼苗期,確實沒什麼好看.

我只好照實的回答說:『樹的外邊……是一大片看不見邊界的田哩……不過都是矮矮的,暗棕色的……比起附近的大樹,一點都不起眼嘛…』

我望向遠方的天空,那兒好像有堆暗暗的雲,不過這兒還是天朗氣清的,太陽仍然在我的頭上閃耀著.

突然間,一股陣風打在我的臉上. 我下意識的住後退一退,撞上了馬車的窗框.

『瑪蓮!』修絲嚇了嚇而驚叫出來,不過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 不過她很快便回復過來,並急著為我檢查後腦,把我的頭髮搞得亂亂的. 好一會才安心的說:『幸好沒擦傷,不過倒生了個小瘤兒呢.』

『沒事啦. 那一點小傷.』我逞強的說.

『是嗎?』修絲鬼馬的在我那小瘤兒上按了按.

『痛痛痛…』我立即縮了一縮.

『怎麼會突然往後一撞啦?』修絲這才追問我剛才的舉動. 『難道外面有什麼有趣的事?』她興奮地說.

『是一陣風啦. 我嚇了一嚇便想把頭縮回來,怎料…哈哈…』我摸著頭笑了笑.

『遠遠的地方好像有一堆暗暗的雲呢,好像快掉下來.』我對著修絲說,隨即又往外望了望來確認.

『可能雲伯伯遇上了什麼傷心的事吧……』修絲再次發揮她的想像力. 『會不會是頑皮的小小雲跟雲伯伯丟失了呢? 小小雲現在一定很害怕, 雲伯伯也很擔心……一想到這樣, 修絲也覺得很不安.』

修絲想了想,轉頭對看著書本的媽媽說:『如果修絲走失了,一定會很害怕. 就像小小雲一樣. 媽媽也會跟雲伯伯一樣,很擔心修絲的嗎?』

回想起來,當時沒留意媽媽會閱寫. 老實說,在柯菲西亞中,書本是很罕有的. 大部分的知識都是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傳頌著. 而有閱寫能力的人也不多,更何況是女性?

媽媽把書本放在大腿上,向我倆笑著說:『無論是修絲還是瑪蓮 ,都是媽媽的心肝寶貝. 妳們遇上危險,媽媽當然會擔心啊.』

也許我從女性的觀點來評論並不算公允,再加上她是我的媽媽. 但那一刻我確實感覺到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 縱使她的回答跟我預期中完全相同,縱使那種答案在別人眼中是多麼平凡和公式化. 從她臉龐上,姿態裡,語氣間,眼神中,表現出來,讓我感受到的是一種無可比擬的溫暖. 一想到爸爸可以娶得媽媽,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 這相信在我身旁的修絲也會認同吧.

『不過…媽媽不會像雲伯伯一樣,對妳們僅僅止於擔心啊.』媽媽仍然保持著笑容,但是語氣卻實在是了許多. 『對親人的擔心是應該的,但不可讓它無止境的蠶食自己. 一個勇於承擔的人,會積極的解決問題……假使妳們遇險,爸爸媽媽一定會第一時間,義無反顧的去救妳們.』

『…媽媽的說話好難懂啊…那個蠶什麼…承什麼啊? 修絲不懂耶.』修絲那大大的眼睛帶著疑問的看了看媽媽,也看了看我.

『是嗎? 也對呢.』媽媽又笑了笑說:『其實妳們只要明白,危難時不用害怕,必定有人……神必定會讓關愛妳們的人及時趕到身邊的.』

我是不是比修絲更能了解媽媽說話中的含意呢? 直至現在我還不太肯定. 當時我的回答是這樣的:

『媽媽是要我們知道,有困難的時候會來救我們的不只是爸媽. 我倆本身也要互助互愛,不可自私哦.』我回答時帶點高傲,相信是我自以為比修絲更明白媽媽吧.

『哈…也可以這樣說吧. 瑪蓮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媽媽誇獎我.

修絲當然不忿,說:『瑪蓮好奸啊,竟然偷跑. 我也知道媽媽是叫我們互相幫助嘛.』她又轉頭向媽媽撒嬌:『修絲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媽媽…』

『妳們都是我的孩子. 修絲和瑪蓮都是最聰明的孩子.』媽媽還是微笑著,一點不僵硬,一點不做作. 是最自然,最真誠的笑容.

隨著車隊的步步前進,天氣一如所料的變壞了. 強風吹遍了平原,大大的雨點打撃在土地上. 不過在車廂內的修絲和我暫時感覺不到. 看了大半天的風景,我倆都累透了,任性的把媽媽的大腿化成我們的軟忱.

媽媽看書累了,也在閉目養神. 只有爸爸是醒著的,他很擔心這個壞天氣會持續多久. 若車隊受阻,原訂在今晚回到村子的計劃便落空了. 最壞的情況是要在風雨大作的平原上過宿.

突然間,車隊的步伐停了下來. 爸爸詢問了一個隊員說:『發生了什麼狀況?』

『還不知道. 讓我上前打探一下.』

「該不會是馬車陷入了泥濘中吧? 還是…前面渡河的老木橋給強風吹斷了? 這個就更不好辦了…」爸爸不安的思前想後.

過了一陣子,那名隊員回來了.

『村長. 車隊沒發生什麼狀況……只是…』

『不要吞吞吐吐! 講!』爸爸;斬釘截鐵的說,這聲音也觸動了正在夢鄉的我.

『車隊的前方橫臥了一名小孩.』

『唔…』爸爸思考了一會,說:『把他帶過來,給他上其中一列馬車,然後立即起程. 動作要快!』

『但…那也許是山賊們詭計……這確實是他們常用的手法.』

『我知道,所以動作要快. 管他是不是山賊,我們停在這裡已不短時間. 有山賊的話,現在便該出現了. 快! 快去!』爸爸再想了一會,又說:『算了. 還是我親自去看看情況吧.』

他轉身拍了拍媽媽,對她說:『我去看一看究竟. 美達斯,妳和女兒們留在這裡,不要亂走.』

媽媽點了點頭說:『小心啊.』

爸爸應道:『我會照顧自己了.』跟著他在那隊員的帶領下離開了.

我和修絲也被這一連串的動作和對話弄醒了. 修絲首先問:『媽媽,發生了什麼事? 爸爸呢?』

『車隊上發生了一點事,爸爸去看一看情況. 很快便會回來了.』媽媽帶著笑容說. 但我在這平常的一笑中,看出了一點不同之處. 雖然沒有說出來,我想媽媽還是有擔心吧.

『我也想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啊…』修絲站了起來,想走出馬車看看.

『不可以!』媽媽拉住了修絲 . 語氣也跟以往不同,欠缺了溫柔,充滿著嚴厲.

媽媽能擋住修絲 ,可是卻不能及時拉著我. 我早一步跳出了馬車,回頭對修絲說:『修絲 ,姐姐不是說要做妳的眼睛嗎? 我現在就代妳去看看!』說罷,我頭也不回的上前去了.

雖然媽媽想把我追回來,卻又擔心修絲會趁機跑掉,只得無奈的留守在馬車上.

我快步的走往車隊的前方,也不管把身上的衣裙弄髒了. 我看到爸爸和幾位村中有名望的鄉紳圍繞在車隊前商議著,距離他不遠的道路上橫臥著前先提及過那名孩子.

『村長,你確定要這樣做嗎?』其中一名男性說

『沒錯,將一名來歷不明的人帶回村莊,誰知會有什麼危險?』另一位男性附和

『難道我們就把他掉到路旁,然後繼續上路?』爸爸回應說:『若我們看不到便算了,現在給我們遇上了他,你們不認為這是神的安排嗎?』

我沒有理會大人們的爭論,逕自走向那孩子的身旁. 他,一個男孩子,衣衫不整的倒在路中央. 看起來跟我年紀相近,可是體形卻異常的瘦弱,也許是長期營養不良所致. 當然,依我當時的年紀來說,並沒有深究這些問題. 我只是抱著好奇心去接近眼前的孩子.

「他怎麼會睡在路中央啊?」以我的 [常識] 推斷,眼前的男孩所作的行為是難以理解的.

為了進一步理解,我蹲下來伸出雙手把他搖一搖,可是他並沒有反應. 倒是原來在旁邊爭論著的人們卻被我的出現所驚嚇,這當然包括那位村長.

『小姐! 不要隨便接近他!』

我不明所以的看著那人,仍然蹲在男孩身旁. 這時爸爸朝著我走過來,一言不發的給了我一記大耳光,看得在場眾人目瞪口呆. 他隨意的指派一個人說:『把瑪蓮帶回馬車上. 其他人跟我料理前面那名孩子,然後立即出發.』

給爸爸賞了個耳光,感覺自是不好受. 我一邊用手掩著痛的臉頰,一面不情願的回到馬車上. 回想起來,我跟爸爸一直都沒能好好相處,給他責罰和賞耳光可算是例行公事. 相反, 修絲在這方面就比我優勝許多. 不論是爸爸媽媽,還是素未謀面的人,她都能立即獲得人們的喜愛.

回到馬車之上,我當然免不了受媽媽的嘮叨,但那仍然是溫和的關心,大異於先前爸爸無言的斥責. 修絲期待著我為她訴說剛剛的遭遇,而我就仔細的為她解釋. 當然,某些部分經過刪減.

『…那個男孩倒了在路,一點反應也沒有?』修絲聽了我的複述後提出了這個問題.

『是呀. 我怎樣推他,他都不起來. 睡相比我們村中的豬兒還差啊.』

『…嘻…我想他不是睡著了,大概是餓昏了吧. 按瑪蓮妳所講,他似乎數天都沒有進食吧…真可憐.』媽媽聽了我們的對話後按奈不住笑了一聲

『不是吧? 我半天不吃肚子便咕咕的響…』

『我也是.』修絲和應著. 老實說,大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小孩子的我們整天便在胡胡鬧鬧,言之無物.

『那個男孩不知有著什麼遭遇呢?』媽媽把話題轉了轉.

『我想呀…那男孩原來一定有個幸福的家庭…後來父母被奸人所害,成了孤兒,只得四處流浪…接著又給壞人捉住,被迫做苦工……現在千辛萬苦才逃走出來…』修絲想呀想,又編了一個故事來.

我很喜歡聽修絲所講的故事,對於我來說,它有奇怪的魔力. 媽媽從前也常對我倆說故事,不過自從她發現修絲也學會說故事後,媽媽也成了她的聽眾了.

熱衷於討論的我們,就連爸爸已上回馬車上的事都沒有察覺,而爸爸也對剛才掌摑我的事絕口不提. 他簡單的向媽媽交待了那男孩的狀況,決定了暫時把他帶回村莊,直至他康服為止. 然後爸爸便沒再說什麼了.

車隊再次啟程,在風雨中向不遠的米維爾村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