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是非曲直難爭辯 衝冠一怒為紅顏 - 第 五 至　十 部 分

　南宮奇心中一蕩，想道：「這位姑娘儀態萬方，聲音嬌美，可惜黑暗中瞧不清楚長相。想來該也是位美人兒。」正在思量間，前方小鳳突然停步，南宮奇一時不察，險些撞了上去。耳聽得一陣輕輕機括聲響過，小鳳柔聲道：「公子，外面是個衣�臐A抱歉要一起擠進去。」果然二人先後擠進一個掛滿衣物的地方，後方暗門復又關上。衣�薴漯韃＊U窄，二人身子緊貼，耳鬢廝磨。南宮奇感到對方衣衫單薄，背貼著自己胸膛的溫膩軀體傳來陣陣溫香，任是南宮奇久經此道，也�p禁砰然心動，一時間心煩意亂，難以自已。

　　南宮奇耳頰火紅，欲往後移卻已無退路。小鳳亦似有所覺，輕輕往前掙開一點距離，說道：「奴家先出去察看情況，委曲公子在此稍等。」輕輕推開櫃門出去，仍關上了門，把南宮奇留在衣�薴丑C櫃門開關之間，南宮奇察覺櫃外亦是黑漆一片。小鳳腳步聲在外移動，南宮奇聽得一清二楚。不一會，小鳳亦回到衣�蟳隞期n道：「可以出來了。」櫃門打開，小鳳扶持著南宮奇小心地鑽出衣�臐C正在此時，突然外面傳來人聲鼎沸，無數腳步聲急湧而至。南宮奇大吃一驚，正不知如何是好。祇覺小鳳忽然急把他一把抱住，縱身躍向一旁，二人滾倒一塊。小鳳素手一拉，二人身上似是蓋上一張錦被。「快脫衣服！」小鳳輕聲急道，自己已「悉悉」聲寬衣解帶。南宮奇猶豫之際，小鳳已鑽到他腳下，急脫了他鞋襪，丟到一邊。接著一雙玉手又來解他衣衫。南宮奇祇怕誤碰小鳳嬌軀，那敢稍動，祇得任由她施為，片刻間衣褲盡被褪去，上身赤裸，祇剩下身內襯褲子。小鳳還要動手脫他下裳，南宮奇正要制止，已聽得沉重腳步聲已來到附近，隔壁已傳來撞破木門後女子尖叫聲。

　　小鳳急道：「快抱緊我……親嘴……」話未完已緊緊摟住他，櫻唇已遞上來，緊緊親住南宮奇嘴唇。「砰！」地一聲，木門被粗暴撞開，火把照得滿室皆亮如白晝。數名蒙古官兵湧進房來，剛巧看到小鳳假裝掙脫南宮奇懷抱，抱著被子裹住赤裸胸脯尖聲驚叫。

　　「搜！」兵丁們衝進房來四處翻箱倒櫃。幾對淫笑目光不時飄向床上的小鳳。

　　「格老子！又是一對狗男女！」領頭兵丁啐了一口，帶領著其他官兵離去。隔壁房間又傳來破門聲。房中祇留下呆在床上的南宮奇，盯著小鳳訥訥地道：「妳……妳是……」祇見房外火光映照下，眼前玉人竟是清麗非常，活脫便是峨嵋派周掌門。小鳳嫣然一笑，沒有說話，祇是搖了搖頭，玉手悄悄地放在唇邊作噤聲狀。

　　此時一位狀似老鴇的婦人走來不住陪罪，又為他們關上房門。房內又回復幽暗，衹有房外傳來官兵們大呼小叫，逐漸遠去的聲音。

　　南宮奇一動不動地躺著。那知小鳳也躺了下來睡在他身邊，低聲道：「都怪小鳳安排不週，委曲公子了。目前不宜輕舉妄動；公子待會兒再走，好嗎？」他忍不住悶聲道：「這裡究竟是甚麼地方？姑娘又是甚麼人？」

　　「這裡是怡香院……汴梁城內第二大青樓院子。」小鳳道：「小鳳自是院裡的姑娘。」

　　南宮奇「嗯」了一聲算是回應。方才的情況令他早已心裡有數。

　　「公子，小鳳長得美嗎？」小鳳打破沉默。

　　「妳……長得美……」南宮奇訥訥地低聲道：「但妳怎麼會那麼像……像她？」

　　「你說的是……峨嵋派掌門周姑娘嗎？」

　　「是啊！」南宮奇道：「姑娘與周掌門……？」心想：「不會碰巧是同胞孿生姊妹吧？」

　　黑暗中小鳳輕笑一下。

　　「公子喜不喜歡周女俠？」

　　南宮奇心中一跳，吃驚道：「姑娘別誤會！我祇是想不到世上真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別無他意。」稍頓又道：「周姑娘乃女中豪傑，又是我義兄未過門的妻子……我豈會有非份之想……。」

　　「那麼公子喜歡讓小鳳陪著你……」小鳳語氣顯得有點緊張：「長伴公子左右……，好麼？」

　　任是南宮奇見慣青樓女子口甜舌滑以言語討好客人，此刻也不由得一怔，不明白對方來意。「姑娘的意思是………？」

　　「奴家祇求公子答應我一件事……」小鳳道：「不知公子願否聆聽？」

　　「願……願聞其詳。」南宮奇一生對美女的軟語請求甚少抗拒。何況在如此情景之下，更是欲拒無從。

　　「將來公子有朝一日當了小鳳的主子，求你讓我離開這種地方……我實在受不了！」小鳳說著喉間竟似有點嗚咽。

　　「這……」

　　「奴家寧可長侍公子左右，甘願為奴為婢。……」小鳳見南宮奇沉吟不語，不禁有點急了：「奴家會好好侍候主子。」稍頓又把聲音壓得有如蚊囈：「公子別誤會，奴家雖身在青樓，至今尚是處子之身……。」

　　「姑娘別誤會！」南宮奇道：「在下並非那個意思。在下衹是想不明白……姑娘算是身懷武功的江湖兒女，誰能阻妳離開此地？難道是……她？」南宮奇心想道：「那位小姐也太不近人情了。但我又能做甚麼？難道小鳳暗示要我……」心中一動。繼而又想到不知那小姐樣貌如何。一會兒又想到她不知是何方神聖，何以與乳娘又扯上關係？胡思亂想之際，竟沒注意細聽對方說話。

　　恍惚中祇聽得她說道：「……之前必須小心被人暗算……。」南宮奇愕然問道：「甚麼？誰要暗算我？」

　　小鳳正要回答，忽然房外傳來叱喝聲道：「官爺有令，所有嘉賓客人、姑娘，一律穿衣起床，馬上到大堂集合！」南宮奇心中一沉：「糟糕！」卻聽小鳳道：「公子別慌。例行公事而已。小姐她們早有安排，你祇要記住你的身份，待會兒官差問你，你便說你是大都城中富商呂家大公子，姓呂名富字士仁，到此營商尋歡作樂。」又把大都家住址，父母妻兒姓名都說了一遍，讓他用心記了一遍。

　　二人整裝後到了大堂，人頭涌涌，數百官兵把守大門，不准進出。

　　「密報有反賊潛匿在此！所有人等一律接受盤問！」領頭官軍拿著通緝皇榜，大聲呼喝道。

　　南宮奇外表假裝從容，看著官兵對人客一一盤問。

　　有幾名南方口音男子，被問話時可能神色慌張，馬上被官兵拔刀架頸，按倒地上。

　　南宮奇緊抓手中以白布包裹的屠龍刀，祇待一有狀況便出手。小鳳曾勸他把刀藏在廂房暗道，以免惹人注目。但南宮奇不太放心，仍是帶在身邊。

　　當軍官查到一名男子時，特別引起南宮奇注意。這名年青男子一身錦衣華服，一看便知是活脫的公子哥兒。最可惡的是，他一雙眼睛祇向著自己身邊的小鳳，偶而盯著南宮奇，眼神有異。小鳳禮貌地向他回報以微笑，他便滿面春風，不住向小鳳頷首露出笑容，對軍官查問卻漠不關心。

　　「官爺問話，你是聾子？」那軍官暴喝，雙眼圓睜。軍官身邊的兵丁正要有所行動，那年青男子身旁閃出兩名漢子擋在那公子身前，對凶神惡煞般作勢拔刀的兵丁視若無睹。

　　「官爺誤會了！」老鴇連忙上前哈腰笑道：「這位公子是江南盬商常家大公子。乃本院貴客。敝院保証常少爺絕非反賊一夥！」

小鳳暗中低聲說道：「常少爺乃江南盬幫副幫主常敬天之子，家傳武功二十四式排雲掌。」

　　南宮奇心想：「排雲掌乃武林絕學之一，自成一套內功心法。據聞練此功者必須長期於水中練功，至一定火候後，再於崇山絕嶺上以雲霧勤練掌法，一旦練成下山之日，能翻雲覆雨，運氣成鋼，威力無窮。常家秘藏此功；傳子不傳女。想不到此人年紀輕輕已練成如此上乘武功。」看他身邊二人雙臂粗壯，下盤穩如泰山，太陽穴高高墳起，顯然皆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咱們有公文證明。官爺請看！」其中一人傲然取出一物，似是文書印信之類。軍官半信半疑地接過去一看，馬上神色一變，態度亦恭敬起來。

　　常少爺卻不再理會軍官，逕自向南宮奇這邊走來。

　　「鳳姑娘，小生這廂有禮。」常少爺向小鳳作揖行禮。又望向南宮奇道：「這位兄台看來面善得緊。未請教尊姓大名？」當聽得小鳳說南宮奇乃大都富商之子，竟然酸溜溜地說道：「難怪在下多個月來一直未蒙鳳姑娘垂青，原來鳳姑娘早已心有所屬。看呂公子一表人才，正是郎才女貌的絕配啊！」小鳳聽慣抬舉讚美女詞句，神色自若。南宮奇忙說：「那裡、那裡。常兄抬舉小弟了。」常少爺道：「看來呂公子亦是武藝高強之人，不知出自何方門派。南宮奇隨口道：「在下祇練過一些三�鉯艉ㄓJ流的車把式。何來門派？」常少爺哈哈一笑：「呂公子虛懷若谷，在下佩服佩服！」突然一伸手，一掌向南宮奇肩膊拍下，此一記看似無心，實在隱含無盡後著。小鳳面色急變，叫道：「常少……」

　　南宮奇心知常少爺有心相試，故意不閃不避，急運起小無相神功，以肩膊硬接對方一記掌力，身子幌動一下。常少爺驚「噫」一聲，仍在他肩上接著輕拍了幾下，說道：「不錯！不錯！」這兩三記卻不再含掌勁。原來這一掌暗含排雲掌勁力，尋常人捱上一掌，便是健壯如牛也非得跪倒地上。那知南宮奇祇是輕幌一下，隨即無礙。常少爺轉面對小鳳頷首說道：「難怪難怪！」

　　小鳳向常少爺瞪了一眼，望向南宮奇的目光中帶著歉意。南宮奇若無其事，微笑道：「常公子練得一身好功夫，在下久仰大名。」

　　「客氣！客氣！」常少爺道：「想不到呂公子亦是身懷絕技。在下佩服、佩服！」

　　「過獎、過獎！」南宮奇一面與常少爺寒暄，一面不忘觀察蒙古兵丁動靜。那知官軍尚未查問至南宮奇，城中突然砲聲隆隆，城外傳來陣陣殺聲。人人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原來紅巾軍發動攻城，官軍們奉命增援守城軍，慌忙撤走。那常少爺竟亦急急告辭離開。臨行前他向南宮奇饒有深意地說道：「呂公子，在下始終感覺你非常面善，若非鳳姑娘告知，在下必定以為你乃江南人氏。莫非真乃一見如故？在下現暫居高昇客棧，呂兄若然有空時，不妨移玉到寒舍一敘，在下誠懇期望與呂兄把酒暢談。」南宮奇隨口敷衍幾句。

　　此時城內城外砲聲隆隆，殺聲震天。賓客們被三番四次打擾，那裡還有興緻尋歡，紛紛結帳離去。一干紅粉老鴇作勢挽留，卻那裡留得住人。

　　小鳳亦假裝挽留南宮奇，嬌滴滴地說道：「呂公子，都沒事了，外面這麼亂，多不安全。還不如回奴家廂房休息，待停戰再走不遲。」一面卻向南宮奇打眼色，作勢要他混在人群中離去。南宮奇正要告辭，突然發覺有人挨近他身旁以蒙古語叫道：「兄台怎麼也正巧在此地？」

　　南宮奇回頭一看，竟然是同來汴梁的其中一名信差。南宮奇尷尬地一笑。

　　「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那人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兄台大概也是聽聞這兒最多前朝宋、遼金末代王孫之後，想想能與前朝皇族公主、郡主後人親近，可真是人生難得幾回嚐！」原來自北宋金人攻破汴京，擄去無數公子王孫，包括數千公主、郡主、宮女，下場大多被販賣為奴，或淪落青樓，世代淪為娼戶，十分可憐。但後來蒙古滅金，金人宗室後人亦遭遇同一境況。時人譏為天道循環、因果報應。

　　南宮奇面色一變。那人見他面露不悅之色，望向他身邊的小鳳，忙道：「鳳姑娘，鄙人胡言亂語，多有得罪了！」也不管她聽不懂，拉過南宮奇在一旁耳語道：「小老哥果然有本事，居然把鳳姑娘擺平了。可知她是本院第一美人，可望不可即。不知多少人千金散盡亦未能一親芳澤哩！」轉過身來，向他身邊一名女子道：「金粉姑娘，快來拜見妳鳳姑娘的姑爺！」那女子與小鳳一般的穿著華麗，人長得挺美，一雙美目中卻滿是憂傷。她拜見小鳳時態度非常恭敬。小鳳卻祇頷目示意回禮。看來在院中小鳳的地位要高於金粉姑娘。

　　那信差又道：「小弟在此地花光了全副家當，才算是有點收穫，比起小老哥可差太遠了！想必花費了不少金銀子吧？」

　　南宮奇隨便點頭含糊應對過去。

　　「那便對了！明天大夥兒都生死難料，有錢還不先花光再說！」那信差罵道：「聖上若是早作決定，大殺漢人三姓，看他們如何能反……」

　　這時恰巧一陣火砲聲齊鳴，南宮奇未能聽清楚那信差的話。「這大砲可真厲害……」看那信差以手捂耳，叫道：「甚麼？」又道：「朝廷要咱們都上陣守護大砲。打完仗後，咱們都要變聾子了！」

　　「上陣？」南宮奇道：「你說咱們幹信差的也要上陣？」

　　「是啊！」那信差道：「城裡缺員，又不放心用漢人。蒙古、色目壯丁都得要上前線！今朝貼的榜文，限兩日內報到，否則抓到便是嚴刑！」

　　南宮奇想不到事情如此順利，估計自己輕易便可混入蒙古軍護砲隊伍。

　　二人交談之間，陣陣火砲聲未曾止息。那金粉姑娘面色慘白，緊挨著那信差的身子輕輕發抖。南宮奇心想：「如此猛烈的砲火轟擊之下，紅巾軍豈非死傷枕藉？」回看小鳳雖是江湖兒女，此際卻也是神情肅穆，笑容盡歛。

　　砲聲稍為停息後，那信差介紹金粉姑娘結識南宮奇。這位金粉姑娘正是前朝皇族宮人之後，據說是某位公主之後。南宮奇既娶得前朝趙姓皇族子孫芙蓉，對此種事已見怪不怪了。

　　「走！咱們再到對面第一花樓去喝酒盡興去！」那信差似乎意猶未盡，借著幾分酒意，拉著南宮奇不放。臨行前，金粉拉著那信差叮囑道：「我倆之事，吾郎萬勿忘了。」事後兩人身處第一花樓時，南宮奇還未問他，那信差已皺眉嘆道：「金粉姑娘祇要我為她贖身，把她帶回大都。可我自身難保，戰陣上生死難料啊！」南宮奇沒有答話，任他自說自話，不住舉杯把酒往嘴裡灌。這第一花樓建有數層高，二人身在二層樓，居高臨下，可見街上軍兵頻頻調動，百姓匆匆忙忙，狼奔鼠竄，城中已呈亂狀。

　　二人乾了幾杯，南宮奇還想再詳細問徵丁一事，那知對方突然一抬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南宮奇道：「小老哥，兄弟想求你一件事。」

　　南宮奇道：「小弟若力有能及，自當幫忙。」

　　「金粉姑娘身世可憐。我阿不哥答應了帶她回大都，說過的話絕不食言。但如今賊兵勢大，我自忖九死一生。」那信差道：「答應我，若我此番陣上喪命，請你代我照顧金粉姑娘，帶她回大都。」

　　南宮奇愕然望向阿不哥，張口結舌，一時之間未及反應。

　　阿不哥見南宮奇面有難色，忽然問道：「小老哥你今年幾歲？」

　　南宮奇嚇一跳，心中一想，還是照小鳳安排的身份作答。「小弟今年二十。」

　　「呵呵！」阿不哥笑道：「原來是小老弟！阿不哥今年二十二，比老弟大兩歲。咱們這般有緣，不如來個結拜，兄弟相稱罷！」接著已不住的叫南宮奇為安答，便是義兄弟的意思。原來蒙古人天性豪爽，看得起對方，互結安答甚是平常，但對方若是不接受，便是奇恥大辱，往往大動干戈。南宮奇自然知道此事，當下衹得答應。

　　南宮奇心想道：「反正是姓呂的與他結拜，我南宮奇並未答應……」但又覺得如此欺騙他實在有點那個。一時靜默不語。

　　「好安答！」阿不哥道：「想不到你乃名門之後，竟然也來為國盡忠。來！安答敬你一杯！」阿不哥敬了南宮奇一杯，又道：「別怪老哥多嘴，瞧你一身打扮，我早知你是富家子弟，這上陣交鋒的事，你應該不太習慣罷？」

　　南宮奇心想這麼多日子來的確有太多的不愉快，便點頭歎一口氣。

　　「參軍有多久了？」

　　「有好幾個月了。」

　　「我一路上聽說賊兵很多，各地州府軍兵望風而逃。紅巾賊真有那麼厲害嗎？」

　　「嗯。」南宮奇支吾道：「如今圍城的紅巾……賊兵約有十多二十萬人。」

　　阿不哥悶聲又喝了一大杯酒。

　　「若非蒙古人自相殘殺，漢人又何能趁機造反！」阿不哥歎一口氣後又問道：「安答成家立室了罷？」

　　南宮奇又點頭。想起家中二妻，南宮奇面色不禁黯然。

　　「你有這份報國心意，也不錯了。再敬你一杯！」

　　兩人又乾了一杯。阿不哥道：「安答你來日方長，還有好多好日子。依老哥我看，若到時侯真不成守不住了，大不了你便逃跑或投降。反正你外表看似漢人，賊兵也看不出來。然後你悄悄地找機會逃回大都去。如今到處亂蓬蓬，也不會有人追究了。」

　　「那末安答你呢？」

　　「我？」阿不哥突然兩眼滿佈殺氣，紅著臉說道：「阿不哥與汴梁城共存亡！」

　　阿不哥見南宮奇張口欲言，祇道南宮奇有異議，大聲道：「老弟你不必勸我！我阿不哥祖上隨大汗西征南征，世代有軍功，若非我父親當年犯過，蒙朝廷恩賜免職代罪，如今阿不哥本來便該是軍人，沙場殺敵，本是天職。」阿不哥豪氣地道：「當今聖上一代賢君，朝廷如此恩待漢人、南人，這班漢狗不知感激，竟然造反。凡我蒙古子弟，皆有責任參軍平亂！便是馬革裹屍，也義不容辭！」阿不哥如此這般一番話，真有當年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覺。

　　南宮奇心想蒙古人對色目人一向不薄，色目人在帝國中地位僅在蒙古人之下。想到自己一家雖長居江南，但亦世代蒙恩，如今竟為漢人反抗朝廷，南宮奇思之不禁汗顏。

　　「好安答！」阿不哥和顏悅色地道：「金粉姑娘的事，全靠你了！」

　　「好的。」南宮奇衹得低下頭來，訥訥地答應了。二人既然結拜，帶金粉姑娘回大都一事，南宮奇自然無法再推辭。

　　「老弟，你呢？」阿不哥道：「你又有甚麼事要我幫忙？」

　　「沒有……」南宮奇道：「小弟無牽無掛，沒有甚麼事。」

　　「我明白。」阿不哥嘆一口氣，道：「男子漢本該如此！呂老弟你放心，如若你不幸殉國，朝廷當有恩憮，大哥我會照顧你一家。」

　　南宮奇心想：「這阿不哥倒是好人。」口中卻道：「謝謝大哥了！」

　　「我們誓死守衛汴梁城，絕不投降反賊！」說著舉杯叫道：「乾了！」他們以蒙古語交談，但聲浪頗高，一時令旁人側目。

　　正在此時，樓下街道傳來陣陣鑼鼓聲，有人以蒙古語喊叫道：「軍情緊急！竹貞將軍大人有令，所有參軍人等，馬上陣前報到！」

　　阿不哥起立，朗聲道：「呂老弟，咱們也該走了！」

　　南宮奇心中砰然一動：「阿不哥是條好漢子，待我不薄，到時一戰，還該手下留情，放他一條生路！」

　　南宮奇跟隨阿不哥，混在千百名參軍人群中上了城樓砲台陣地。因為形勢危急，守軍無暇跟進各人背景，凡能操蒙古語便收納，並給付弓箭、盾牌、及護甲一副、大刀一把。但這班新兵卻未及換上胄甲。南宮奇推說自攜了家傳寶刀，衹領了一套弓箭及盾牌，把屠龍刀揹起便跟大夥兒上了城樓。不久便看到了聞名天下的蒙古大砲。一尊尊的銅製大砲虎伏城樓上，若莫有十多座，每尊大砲都被蒙古兵嚴密保護。

　　守衛大砲的蒙古兵遠遠地便把他們擋住，命令新兵們看守外圍城牆。

　　蒙古兵中混有一些手持古怪兵器的漢子，看來是軍中的蒙古高手。那些大砲緩緩地在城上移動，細看之下，卻原來砲台座下有滾輪，蒙古兵看來正不住移動砲台位置。

　　「據那小姐說，蒙古兵有二十座大砲，砲台本應分佈在東、南、西三個城門。如今大部份集中了此地，想是看到紅巾軍集中兵力攻南門，守軍相應調動了砲台數量。」南宮奇心想：「如此集中一起，豈非天助我也！」

　　南宮奇偷偷多看兩眼，突然身邊有人拉了他一把。「安答小心！到這兒來，你那邊危險！」阿不哥對南宮奇照顧有加，不住關照他注意站立位置，防備敵軍暗箭。南宮奇心中頗感激他。

　　一名千夫長領著一群親兵來巡視，滿城蒙古兵高舉兵刃，三呼萬歲，大叫道：「誓死守城，死而後已！」似乎士氣如虹。南宮奇心中偷偷地暗想：「我這兒距離砲台相隔若有三十丈，守軍看來不下三千人，若要揮刀殺過去，恐怕一時三刻攻不到那邊，要短時間內盡毀所有大砲，更不容易。若是驚動蒙古軍中高手，反為不美。想來待有機會靠近些再動手。」

　　不久軍中派餐，二人躲在城垛後進食，向下望去，祇見紅巾軍陣地旌旗遍野，營帳一望無際，密密麻麻地不知萬千。南宮奇看到帥旗上已換上了「劉」字。

　　「劉大軍當上主帥啦！」南宮奇心中一陣苦澀。「本來我該在下面仰望汴梁城，如今易地而處，竟是俯視紅巾軍，又是別番滋味感覺。」南宮奇嘆了一口氣。

　　一餐未畢，突然紅巾軍陣中號角聲大作。汴梁城中蒙古兵登時緊張起來，人人丟下碗筷，執起弓箭刀戈歸位。

　　不久喊殺聲鋪天蓋地而來。

　　蒙古兵列陣齊舉弓箭斜斜向天，一聲令下，箭如蝗發，同時砲聲隆隆，砲火不絕如縷。

　　南宮奇忍不住偷偷地從箭垛洞中向下瞧去，祇見成千上萬的紅巾軍在喊殺聲中一波又一波地衝過來，又一排又一排地倒地，前仆後繼。攻城的雲梯、高檯，在砲火中如摧枯拉朽地化為粉碎，不消片刻，城下已屍橫遍野，染紅了大地。紅巾軍攻勢未止，繼續踏著地面屍骸湧至。

南宮奇深深地感慨：「一將功成萬骨枯。紅巾軍縱是完成了武穆遺願��還我河山。可犧牲這麼多條性命，又值得麼？」轉念又想：「我若拼死殺過去，縱能毀去十多尊大砲，可不但自身陷入險境，場中幾千人的性命更是難保。」南宮奇手撫屠龍刀刀柄，手心不禁冒汗，望向那些砲口不斷冒著火煙的蒙古大砲，心中實是難以取捨。

紅巾軍攻勢猛烈，不一會已有不少紅巾軍攻至城下，射死了一些城上守軍。亂箭飛舞中，南宮奇連抬頭也不易。

　　此時聽得遠處那蒙古軍千夫長大呼小叫。十多名親兵匆匆忙忙地奉命離去。

　　南宮奇聽得真切，原來那千夫長下令到另外兩座城門提取彈藥。

　　「紅巾軍消耗了蒙古軍不少彈藥，這兒已開始不支了。」南宮奇看砲聲開始疏落，有些大砲已呈停擺。砲口仍在不住發紅冒煙。

　　「大人，砲身大熱了！不能再打啦！」南宮奇看那些兵丁驚惶失措地叫喊著。

　　「弓箭手全上！」千夫長高聲下令道：「通報竹貞將軍，南門告急，快去把東、西兩門的大砲拉過來！」又一批親兵匆匆跑走。

　　百夫長馬上命令南宮奇等新兵帶著弓箭向砲台位置靠攏。南宮奇學著眾人挽弓斜舉向天搭箭，前排弓箭手放箭後馬上蹲下。一聲令下，後排弓箭手馬上放箭。放箭後馬上又蹲下取箭。如此循環不息，也不知放了幾箭。南宮奇忽然覺得腳下一陣震動，偷偷看去，遠處幾隊蒙古兵正「唏唏啊啊」地邊拉邊推著幾門大砲過來。

　　南宮奇見自己如今已身處大砲十丈內，心想道：「等二十門大砲到齊，我便動手毀砲。」想到要大開殺戒，心中忐忑不安。

　　忽然遠處「噓」地冒升幾支響箭，高升半空中「轟」然爆開，竟然是幾朵煙花。蒙古軍兵回頭一看，盡皆愕然。

　　南宮奇心中一動：「那邊不正是東、西兩門？」果然遠處傳來一陣殺聲震天。南宮奇遠遠地望去，那邊人頭湧湧地亂成一團，似乎已動上了手。

　　「這是聲東擊西之計；紅巾軍佯攻南門，引走東、西兩門火砲後，以煙花為號，轉攻東、西門！果然妙計！」南宮奇一面想著，一面仍在放箭。不久果然那千夫長果然喝停弓箭手，命令大隊蒙古兵向東、西兩門轉移。剛到的大砲又要回頭。南宮奇偷看城下，紅巾軍部隊正在快速後退。忽然耳際傳來幾聲慘叫，接著是兵刃交擊之聲不斷。還有一把女聲高聲叫道：「奇兒！奇兒！還不動手！」幾句話卻是泉州口音家鄉話。南宮奇大吃一驚，循聲望去，原來大群蒙古兵正圍攻著一名身穿蒙古軍裝女子，那女子頭髮披散，軍帽已然丟失，雙手中兩柄長刀上下飛舞，殺傷的蒙古兵不住倒下。可是她也堵住了大砲往回走的路。幾名蒙古高手施展輕功，躍過層層蒙古兵，攻向那女子。

　　「是乳娘！」南宮奇心中一驚：「她引開敵人，要我毀砲！」

　　南宮奇一看四週蒙古兵一片慌亂，不及細想，拋下手中弓箭，悄悄地移至最近的一尊大砲旁邊，一腳踢翻身邊兩名兵丁，「鏗鏘」一聲，雙手猛拔出屠龍刀，一揮而下，「鐺」地一聲輕響，大砲已斷成兩截。

　　南宮奇見一擊成功，大喜過望，高聲大叫道：「乳娘！成了！成了！」忽然感覺腦後生風，閃身揮刀，「叮噹」一響，斬斷了敵人手中大刀。那蒙古兵滿面驚駭，呆在當場。南宮奇一刀正要劈下，祇離對方面門半尺，一看對方，也是愕然半晌，原來那人正是阿不哥。南宮奇手中刀勢硬生生收住，凝在空中才一下子，身邊已有七八把刀槍招呼過來。「快退開！」南宮奇以蒙古語大喝一聲，喝退了阿不哥，回刀砍翻幾名蒙古兵，迅速地又劈斷了另一門大砲。可是這麼一鬧，那千夫長登時發覺不對，大叫道：「放箭！放箭！」又指揮蒙古兵圍上來。南宮奇混在蒙古兵中左穿又插，場中弓箭手們呆了好一會，怕誤傷自己人，遲遲不敢放箭。南宮奇把屠龍刀舞得如風轉動，所向披靡，敢上前的蒙古兵手中兵器一觸即斷。南宮奇殺開血路，轉眼又毀了第三門大砲。

　　那千夫長忍無可忍，搶過一把弓，拉弓搭箭，一箭射出，「嗤」的一聲破空而至。南宮奇一閃身，那箭竟射入一名蒙古兵胸膛，登時倒地氣絕。千夫長連連催促，幾名百夫長終於指揮兵丁放箭。一陣零星箭雨射過，慘叫連聲，倒下一堆人。南宮奇絲亳無損，揮刀又�狺F一門大砲。

　　南宮奇搶到第五門大砲旁，高舉屠龍刀正要劈下。突然身後破空之聲大作，三股銳風刺向自己背後上中下三路。南宮奇不及毀砲，轉身揮刀，「鐺鐺鐺」三聲巨響，擊飛三支羽箭。任是南宮奇天生神力，也震得手臂一陣麻。

　　「好利害的勁箭！」南宮奇心中暗驚。衹見一名男子立於遠處，拉弓搭箭，射來又是三箭，羽箭「嗤嗤」破空，勁道不可小覷。南宮奇想起當日谷中大戰，吃過此人苦頭。「這人上一回以勁箭差點兒了結我性命，如今又重施故技，實在不易對付。」南宮奇身邊蒙古兵早已死傷枕藉，他孤身一人無遮無掩，已成明顯目標。南宮奇每欲舉刀，卻皆被對方連珠箭所阻。不一會，蒙古兵弓箭手雲集，齊向南宮奇射來，南宮奇招架不住，祇得躲到大砲後，執起一面盾牌左閃右避。

　　「奇兒別慌！我來救你！」南宮奇聽聞乳娘喊了一句話，隨即沒了聲響，心中不禁大急，抓起地上一把羽箭，隨手一揮甩出。此時南宮奇內力強渾，甩出羽箭登時射倒一排蒙古兵，嚇得蒙古兵紛紛退下。南宮奇急忙抽空瞧去，衹見乳娘被十數名蒙古高手圍攻，一時間任她武功如何高強，左衝右突仍無法脫身。南宮奇唯恐乳娘急於脫身救自己，自身反而受害，連忙高聲喊道：「乳娘別慌！奇兒好好的沒事！」南宮奇左手持盾，右手執屠龍刀，施展地堂刀法，瞧準方向，一刀劈斷大砲後，迅速滾到另一尊大砲處。冷不防背心一陣劇痛，似是中了一箭。任他身穿天蠶絲寶甲，這一箭未能穿透，但亦射得他痛入脾臟，滿頭金星。南宮奇心知定是那人勁箭，咬牙心道：「罷了！我死命護住頭部和四肢，背心顧不了也罷！」忍痛又劈了第六門火砲。

　　滾到第七門大砲旁，南宮奇背心又中了一箭，正在雪雪呼痛之際，忽然聽得蒙古兵陣中大亂，抬頭一看，兩名大漢帶領著十多人衝殺過來。南宮奇定睛一看，兩人中一個雙掌翻飛，掌風如排山倒海，蒙古兵與弓箭手紛紛倒地。此人正是當日妓院所遇的常公子，另一人手執巨斧，橫掃千軍，竟然是張士誠屬下八大神通之一，號稱巨靈斧的漢子。

　　「南宮將軍別慌！咱們來了！」那常公子大呼一聲，奮力衝殺。但城樓上蒙古兵人多勢眾，把眾人團團圍住，一時之間竟攻不過來。

　　「姓常的終於知道了我的身份……」南宮奇有點不安，但未及細想，趁機又劈毀一門大砲。正要再衝向另一尊大砲，忽聞慘啍連聲，常公子身後十數人武功較弱，已經力盡被殺。常公子與那巨靈斧二人頓時陷於浴血苦戰。

　　「我該繼續毀砲還是救人？」南宮奇心知自己手上屠龍刀無堅不摧，祇要衝殺上去，定能救得二人性命，但卻不免失卻毀砲良機。

　　「罷了！江湖上義氣為先！顧不得乳娘責怪了！」主意已決，南宮奇揮舞屠龍刀，虎入羊群般殺入蒙古兵陣內，與二人成背靠靠倚角之勢。

　　「跟我來！」南宮奇揮舞屠龍刀，正要殺出重圍，忽然聽得乳娘無比驚恐的呼聲：「奇兒！不要……快跑！」那呼聲淒厲無比，直似見到世上最可怕的事。南宮奇神色一愕，不明所以，不禁望向乳娘方向。便在他轉眼之間，南宮奇突然感覺背後生風，背心上重重地受了一下重擊。這一記巨力震入五臟六腑，南宮奇身子直跌出三步，祗覺體內真氣散亂，血氣上湧，眼前金星滿天，忍不住「哇」地一聲噴出滿口鮮血。血雨洒滿一地，南宮奇踉踉蹌蹌地揮刀護身，回頭瞪著滿臉獰笑的常公子和巨靈斧。巨靈斧高舉手執巨斧，遲疑著不敢劈下。

　　常公子面上轉為驚疑，似是奇怪南宮奇為何尚未倒下。

　　「你……」南宮奇有點明白了，悻悻然地道：「難道你們竟然投靠了敵人？」

　　常公子哂笑道：「南宮將軍，實不相瞞，在下便是張大人座下十神龍之一，外號破雲龍的便是區區在下。」

　　巨靈斧冷笑道：「我家主公已受了朝廷賜封為平章大人，汝等叛逆還不快快束手待擒！」

　　南宮奇冷眼四顧，蒙古兵已團團圍住自己，祇是忌憚自己手上屠龍刀，不敢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