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之邀
即使是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的伊達政宗,在看到第二次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筆、硯時,也不禁猶豫不決。 (不!這份公約太不保險,絕對不能在那上面簽名。) 然而,大久保長安的態度卻顯得那麼充滿自信。 「嗯,這份用小牛皮寫成的公約看起來很不錯嘛!」 政宗再次用指尖輕撫這份公約: 「從使用小牛皮取代紙張這件事來看,可見你確實相當用心。」 「那當然嘍!」 長安得意地露出微笑。 「我之所以使用牛皮,主要是為了預防萬一。由於這份文書是寫在小牛皮上,因此即使有人指它是意圖背叛二代將軍的聯名書,我還是可以堅稱它是信仰上所規定使用的入教書。」 「石見守!」 「在!」 「如果我告訴你:休想要我在這愚蠢的牛皮上簽名……那麼你會作何感想呢?」 「我會以死相要。」 「是嗎?這麼說來,現在家中是否已經佈滿了開骨狴峈漱劗藺O?」 「隨你想像吧!」 「石見守!」 「什麼事?」 「你認為這份聯名書能夠安然送達南蠻王的手中嗎?」 「不只是菲利浦王,我還打算讓羅馬教宗也看到它。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在世界各地暢行無阻了。」 「哦,你想得可真遠啊!」 「多謝你的誇獎!不過,難道你真的不打算在這上面簽名嗎?如果你不簽名的話,那麼伊達家可就無福和我們分享由這項交易中所獲得的利益嘍!」 「石見守!」 「在!」 「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我真的在這上面簽名,那麼它的價值很可能會立即降低。」 「嘿嘿嘿……即使降低也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 政宗大聲反駁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主導世界局勢嗎?」 「難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沒有又怎麼樣呢?在我看來,這東西根本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你說它是聯名書,未免太看重它了吧?你說這份聯名書是國內的信徒名冊……是吧?」 「正是如此!」 「那麼,你要派誰把它交給南蠻王及羅馬教宗呢?是索提洛嗎?」 「正是他!」 長安又再度露出得意的笑容。儘管他的計畫已經完全被政宗看穿,但是他卻絲毫沒有慍色。 「是嗎?你別忘了,索提洛畢竟只是一個傳教士,怎麼能夠像綸命住持(敕命住持)一樣,和菲利浦王平起平坐呢?」 「呃、這……」 長安首次露出狼狽的表情。的確,索提洛並非高階層的神職人員。雖然大家都稱他為神父,但是他既非由教宗直接任命,也未擁有自己的教區,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最基層的傳教士罷了。 「我想你下得下承認,他確實只是一個普通的傳教士而已。那麼,以他一個小小傳教士的身份,如何能把這麼重要的文件當面呈交教宗呢?再說,即使我在這上面簽了名,你認為它真的能發揮預期中的偉大力量嗎?事實上,它只會被視為某人的惡作劇罷了。」 「但是……」 「先聽我把話說完嘛,石見守。如果不能找到一個真正夠資格的呈獻者,而只是以索提洛……那麼誰會相信這份聯名書是真的呢?」 刹時長安臉上的血色盡失。 「即使你得到了所有重要人物的簽名,但是卻沒有適當的人選把聯名書交出去,那麼又有什麼用呢?依我看,除非你請大禦所或將軍幫你轉交……你懂我的意思嗎?」 「嗯!」 「在我看來,你根本不配稱為八岐大蛇,而只是溪流中的小螃蟹罷了。不過,即使只是一隻小螃蟹,如果不能為自己找一個堅固的洞穴,同樣無法生存於世上。」 「……」 「擦擦你的汗吧,石見守。經過審慎地考慮之後,我決定不在這上面簽名,除非……」 「除非什麼……?」 「為了實現航行世界各地的美夢,為了不使大阪城成為天主教徒及牢人興風作浪的窩巢……一定要想出一個很好的辦法才行。如果大禦所和將軍都無法代為呈交這份聯名書,那麼不妨考慮委託領有日本東北之地,同時也是現任副將軍的伊達陸奧守政宗……由他代呈這份聯名書,想必教宗和南蠻王都不敢等閒視之。」 這時,索提洛突然睜開雙眼,以嚴肅的表情說道: 「那麼……殿下你並不反對這件事嘍?」 「是的!如果能考慮的更加詳細,那麼一切都可以商量。」 「我知道了!石見守,你應該好好地懇求殿下,而不是使用脅迫的手段。畢竟,我們必須藉助伊達殿下才能完成此事。」 說完索提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狀至恭敬地朝政宗行了個禮。 站在一旁的長安則以充滿諷刺的眼神望著政宗。
二 大久保長安的確是太小看政宗了。他以為只要政宗身旁的人,如正室愛夫人、女兒忠輝夫人五郎八姬、家中侍女及金髮碧眼的側室瑪麗亞等人都成為虔誠的教徒,那麼一定可以使其答應簽名。 然而,政宗並不是這麼輕易就屈服的人。更何況他知道一旦在這聯名書上簽了名,則今後的命運便將掌握在長安的手中。 政宗一邊搖頭苦笑,一邊把索提洛按回椅子上。 「石見守!」 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現在該我來脅迫你了。」 「啊,你……」 「你到底想利用這份聯名書作什麼呢?」 「我已經把理由告訴你了……」 「住口!你根本沒有說實話。不過,既然我已經決定不在上面簽名,不作你們的後盾,那麼我看你還是趕快說實話吧!坦白告訴我,你的恩人大久保忠鄰是不是有求於你呢?」 「絕、絕對沒有這回事……」 「是嗎?大久保和大禦所及其身邊的本多正信、正純父子相處不睦,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本多父子認為二代將軍應由三男秀忠繼承,但是大久保忠鄰卻堅持由次男結城秀康接任,因而導致兩人不睦。而且,由於大久保覺得秀忠繼任將軍一事令他顏面盡失,因此頗有擁城自重的打算。關於這些傳聞,難道你都沒聽說嗎?」 「我一直忙著金山和松平家的事情,怎麼會知道這些消息呢?……」 「這麼說來,你也沒有時間搞這份聯名書嘍?長安?」 「我……」 「即使你能瞞過全天下人的眼睛,也瞞不過我獨眼龍的法眼。好了,關於大久保的事我也不想再追問下去了。不過我倒很想知道,為什麼你這麼急著要我在聯名書上簽名呢?是不是因為你希望藉此獲得大禦所准予在名古屋築城的許可,以便煽起各大名內心的不滿呢?」 「你的臉色已經開始改變嘍!趕快說出你的真心話,好讓我幫你解開心結,否則我會把你這只八岐的大蛇整得生不如死。」 長安突然泄了氣似地癱坐在地。 「真是惶恐之至!」 「哈哈哈……」 政宗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對他來說,長安絕不是一個可以等閒視之的泛泛之輩。尤其當他懷抱著偉大的夢想時,他的謹慎、智謀絕對不亞於政宗。 (人在出生時原本就是赤裸裸的……) 這種想法經常在政宗的腦海堹B現,因此他認為人生就像是一場賭博,唯有膽大心細的人,才能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如果他要求我殺了他,我該怎麼辦呢?我能真的殺了他嗎?) 一旦長安願意坦白說明全部事實的經過,那麼政宗就必須覺悟到,這棟屋子隨時都可能被威力強大的火藥炸得粉碎……想到這兒,政宗覺得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快凝固了。 「你害怕了?哈哈哈……既然連八岐的大蛇都會害怕,那麼我就不再嚇你了。現在,你還是趕快把事實告訴我吧!」 「事已至此,我……不瞞你說,這次由南蠻派至我國的使者,很可能會對索提洛不利。」 「什麼?南蠻派來的使者會對索提洛不利?」 「是的!不過此人並非直接由南蠻本國奉派前來,而是由新西班牙(墨西哥)總督所派任的。」 臉色一度變得慘白的長安發現政宗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生氣後,很快地站了起來。 「你所謂的新西班牙,是指東邊的海的那一端嗎?」 「正是!因此他們可以將打造完成的船隻,經由曼他卻爾港駛向世界各地。」 「你說的地名我一點也聽不懂,我只想知道來者究竟是誰?」 「據我所知,奉命前來的使者名叫威斯卡伊諾將軍。」 「為什麼他的前來會對索提洛有所不利呢?」 「由於此人並非菲利浦王親自遴派的使者,而是由分國總督所派任,因此儘管他自認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但是本國的人士卻不如此認為。」 「你又來了!我只是問你來使為何會對索提洛不利而已,你只需針對這個問題加以回答就可以了。」 這時長安似乎已經忘記了方才的恐懼,再度面帶微笑地輕撚自己的鬢腳。 「索提洛神父告訴我,他受不了和此人談論教區堛漕き﹛C而且,他認為唯有與菲利浦王直接貿易,才是上策……索提洛對來使和我方的態度都非常擔心……雖然他從未蒙將軍破格召見,但是卻深怕使者此次前來會對我們造成不利,所以……」 說到這兒,長安突然非常嚴肅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三 政宗胸中的熱血突然被點燃了。 (這傢伙實在不容忽視!) 在對大久保長安產生戒心的同時,也激起了政宗的冒險心理。政宗知道自己和長安一樣,都對未來抱持著極大的野心。 「很好!我們三個大男人在這兒討論了半天,居然連一滴酒也沒喝呢!來人,快拿酒來。」 政宗以命令的語氣指使長安。 「在喝酒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在長安還來不及察覺時,政宗已由被操縱著一躍而成為操縱者。 「還有一件事……?」 「是的!我想你也知道,光靠謀略是成不了大事的。」 「你的意思是?」 「除了謀略之外,還必須有孤擲一注的覺悟。雖然我並未在聯名書上簽名,但是卻希望能夠成為把這份聯名書交給南蠻王及羅馬教宗的使者。問題是,你們兩個人願意把自己的生命託付在我的手媔?如果你們願意,那麼我就開始籌畫一切事宜。」 「嗯!」 索提洛睜著炯炯有神的雙眼朝政宗行了個禮。 「我當然願意!在我看來,這就有如上帝的恩寵一般。」 當索提洛說話時,長安則若無其事地摸著鬢腳: 「我從一開始就以殿下的僕人自居,嘿嘿嘿……」 政宗並沒有愚蠢到聽信長安的奉承之辭。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大聲地命令長安取酒來。 「剛才你說這個從分國(殖民地)總督那兒派來的使者叫什麼名字?」 「威斯卡伊諾!」 接著索提洛又詳細地介紹了威斯卡伊諾這個人。 當然,他並不是忠心於教宗的上帝所派來之使者。事實上,他之所以接受總督的任命來到日本,是因為聽說日本是個黃金島,故而希望趁著這次日本之行,取得開採黃金的權利。 至於邀他前來的人,則是急於獲得開採、精鏈、造船等技術的大禦所。因此,待威斯卡伊諾抵達日本以後,必須會提出將索提洛及聖凡科西斯派的傳教士們流放海外的建議。 「威斯卡伊諾是為了奪取金隻茖荂A我們則是為了散播神的博愛而來。在奪取者與饋贈者之間,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索提洛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羅馬教宗所認同的日本教區主教,因此當然無法忍受威斯卡伊諾來到這個神聖的傳教地胡作非為,甚至使所有的傳教士都面臨被流放的命運。基於這個因素,他不斷地向長安表達自己的看法。 「這麼說來,石見守也瞭解此人的野心,而且願意全力幫助你嘍?」 「正是如此!」 接著索提洛又將南蠻覬覦日本一事告知政宗。 據他表示,目前相當於南蠻王菲利浦三世分國的呂宋(菲律賓)總督及新西班牙(墨西哥)總督等,都對日本的財富極感興趣。 當然,他們奪取財富的手段,絕非圖元提洛這些人的純粹宗教信仰方式。他們不像傳教士那樣,企圖藉著上帝的軟化來征服這座島嶼,而是採用武力。這些南蠻人士認為,如果不趕快採取行動、佔領這座島嶼的話,那麼很可能會被荷蘭人或英國人等紅毛人搶得先機。 因此,他們會依照家康所言,提供日本有關貿易、開採、精鏈及造船等技術,藉以博得家康的歡心。待獲得海岸防務等資料後,再通知菲利浦三世率領世界第一的艦隊前來攻打日本。 政宗的笑容逐漸從臉上消失。 (這麼一來,世界必將陷於動盪之中……)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如果世界一直平靜無波的話,那麼就會顯得相當無趣了。這是因為,唯有在不斷產生的波動中,才能比較雙方的智慧及胸襟。 (這就好像洗衣一樣,愈是拍打、搓揉,愈是潔白、光鮮……) 所謂弱肉強食……當政宗想到這裹時,長安已帶領六名捧著酒菜的侍女走了進來。 索提洛嗎的是葡萄酒。 但是他為政宗倒的,卻是會使舌尖微微發麻的淡紫色烈酒。 「這酒的味道非常香醇,但是酒性太烈,到底是什麼酒呢?」 「這是苦艾酒,主要是用牛虻釀制而成,一般人只需三杯就會醉倒。至於殿下嘛,你打算喝幾杯呢?」 「給我三、五、七杯吧!」 「三、五、七?加起來一共是十五杯呢!我看你還是喝個九杯就好,以免醉倒了。畢竟,這些女孩子們並不希望看到你醉倒在地。」 「也對!負責進獻這份聯名書的使者若因酒醉而死,豈不是太荒謬了嗎?不過,今天的事恐怕都是你一手所策劃的吧?」 長安一語不發地喝光杯中的酒。 「殿下真是不容小覷……今天甚至連我這手猿樂,在你的面前也不得不露出狐狸尾巴來。好吧!既然你不肯在這上面簽名,那就算了。不過,我們已經決定由伊達陸奧守政宗擔任航行七海的大統領,嘿嘿嘿……一旦有任何狀況發生,我們就立刻將此事公諸於事。」 政宗不苟言笑地一邊喝酒,一邊撫摸坐在一旁為自己斟酒的加賀女那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 另一方面,經由長安及索提洛所述有關南蠻的點點滴滴,政宗已在心中畫好了藍圖。
四 這天夜堙A政宗睡在松平家的淺草屋中。不!與其說是夜宿,倒不如說是抱著女人醉臥在地了。 當他於翌日清晨醒來一看,原本跟隨在長安身旁的兩名年輕女子,此刻卻一左一右地貼在自己身畔大睡呢! 由於宿醉的緣故,政宗覺得頭痛欲裂,根本無法冷靜思考。 (原本性命已經危在旦夕,幸好憑著機智才得以逃過一劫。) 他用手推了推睡在右側的女子。 「拿水來!」 年輕侍女聞聲飛快地起身而去。 「你也起來!唉,女人真是不中用。」 這時另一名女子突然伸手抱住了政宗。 「我不是女人,而是棉被。」 「棉被……?」 「是啊!因為怕你著涼,所以我家主人特地送了兩床肉棉被過來。如果現在我任意離開的話,那麼主人一定會怪罪於我。」 「哦?長安到底擁有幾床像你這樣的棉被呢?」 「三十二床!」 女人回答過後,又緊緊地抱住政宗。 「在三十六歌仙當中,除了四床是夏天用的涼被之外,其餘還剩三十二床棉被。」 「這麼說來,你是待客專用的棉被嘍?」 「是的!不過,我都事先清洗得非常乾淨,然後才來為客人服務。」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小粒,意思是指比金幣還小的黃金。」 「真是蠢傢伙!長安……」 事實上,大久保長安性好漁色的評語,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傳遍了京都及江戶兩地。因此,當後來他因「過於奢華、縱欲」而死於非命的消息傳出後,大多數的人都不覺得驚訝。 「你快醒醒,幫我拿點茶水來……」 就在這時,長安也跟在先前離去的那名女子身後走了進來。 「水來了!不過在用水之前,先喝杯遠自西班牙取來的聖酒吧!你放心,這不是用牛虻釀成的苦艾酒,而是能夠清淨心靈的聖水。」 「長安!」 「在!」 「難道你忘記昨晚的約定了?」 「我怎麼可能忘記呢?殿下答應為我們呈遞這份聯名書……我相信不久之後,全日本信奉天主教的大名都會在這上面簽名。」 長安表情凝重地為政宗倒酒。 「是嗎?索提洛怎麼樣了?」 「他昨晚就回醫院去了。不過我要先提醒殿下一件事,你已經答應二十七日當他到你府上傳教時,正式受洗為天主教徒了。」 「什麼?受洗……」 「索提洛非常高興。他認為有了你這位具備百萬身價的大名成為同志之後,一定可以打敗奉派前來日本的威斯卡伊諾。」 「哦?我是這麼和他約定的嗎?」 「是啊……」 長安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將侍女摒出房外: 「而且日本的天下也因而決定了。」 他啜了一口白蘭地,然後帶著笑容挨近政宗身旁。 「日本的天下……」 「是啊!難道你都不記得了嗎?我們都已同意由忠輝殿下擔任第三代的將軍,而你則和北條義時一樣,握有統治天下的實權。屆時,我大久保長安將會在天國為你祈禱,祈求上帝讓你的計畫成功。」 「哦?你是說,你活不到那個時候嗎?」 「以年齡來推算,應該是吧?不過,我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以後,才肯安心死去。」 「嗯!那麼第二代將軍又將如何呢?」 「哦,他會在大阪之役中戰死。這是一場與秀賴之間的戰役……果真如此,那麼伊達士兵將會緊跟在同志身後,將敵人打敗。」 「是嗎?」 政宗茫然地頷首說道。 由長安的話意看來,似乎認為大阪之戰是無可避免的,而秀賴和秀忠也將在這場戰役中死去。 但是不論局勢如何演變,自己都不能在這聯名書上簽名,否則一旦讓家康掌握了證據,那麼他就永無立身之地了。 昨晚在長安的勸誘之下,政宗終究還是喝醉了。不過,儘管醉眼蒙朧,他的內心卻份外清醒。 經由兩人的談話,他知道了長安的計畫,也知道這棟屋子已經佈滿了火藥,隨時都可能引爆…… (不!事情不是這樣,當時我一定是喝醉了……) 在政宗的眼堙A長安是個隨時可能引發大火的火苗。如今由於自己在酒醉之際令對方誤以為彼此已經成為同志,因此政宗不斷地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對此火苗掉以輕心,否則必將引火自焚。 (這到底能不能算是成功呢?……) 想到這兒,政宗的酒意全嚇跑了。 「哦,喝了這杯酒真能治好宿醉嗎?」 「那當然!來,快喝下去吧!」 「喔,喝完這一杯我就得走了。不過我必須先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真的能夠透過索提洛的引薦,和菲利浦王及羅馬教宗結為同盟嗎?」 「是的!」 「然後秀賴、秀忠會死於戰場,而幕府則落入我的手中。這麼一來,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航行七海了?」 「正是如此!由於馬可波羅盛讚日本是個黃金島,因而使得世界各國掀起一股日本熱。為了掌握先機,我們一定要在英國和荷蘭人之前採取行動。」 「哈哈哈……我明白了!這麼一來,你可就是新日本的開國功臣嘍!想到曾經是手猿樂的十兵衛,居然一躍而成為我朝的諸葛孔明,這不是很有意思嗎?不過,石見守,你還是得小心一點,可別輕舉妄動喔!」 聽到政宗這番裝模作樣的言辭後,長安也低聲說道: 「我知道。再怎麼說我也是一個頗有智慧的人才,怎麼可能笨到讓別人識破我的計畫呢?除非……」 「除非什麼……」 「我擔心的是你!你拒絕在聯名書上簽名,是唯一令我無法安心的事情……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麼不好。」 「此話怎講?」 「一旦這件事情曝了光,我就知道洩密者一定是你啦!所以說,這倒不失為一個牽制你的好方法。」 「不要再開玩笑了!要知道,即使你想臨陣脫逃,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我當然知道,不過還是希望……希望能夠和你攜手至羅馬一遊。」 「長安!」 「在!」 「你竊取的黃金數量過於龐大,小心露出破綻來。還有,你使用黃金的方式,也稍嫌浪費了點。」 倒打長安一耙……故意讓長安心生恐懼之後,政宗帶著愉快的笑容離開了淺草宅邸。
五 如果政宗夠小心、謹慎的話,那麼他應該立刻去拜訪家康。 「長安那傢伙又在玩把戲了……」 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家康。 這麼一來,家康必然會盡速趕到江戶。 但是政宗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就連政宗本身,也對長安所編織的夢想產生極大的興趣。 和長安的夢想相比,豐臣和德川之爭根本就微不足道。大阪之戰固然是決定秀賴和秀忠誰能取得日本的戰爭,但是有日本參與其中的南蠻及紅毛之對決,卻是三強爭奪世界霸權之戰。這對一個男人而言,確實具有一股無法抗拒的魅力。 政宗知道,不久之後家康就要在日本國內接見南蠻使者威斯卡伊諾,而且很快地紅毛派的英國和荷蘭也會派遣使者前來。 換言之,在世界舞臺居於對立地位的南蠻和紅毛兩派,很快就要把競爭的陣地轉移到日本來了。對於這個事實,政宗認為日本本身應該有所覺悟才行。 (家康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呢?……) 想到這堙A政宗突覺全身熱血沸騰。 目前在家康身邊為其分析局勢、貢獻智謀的,是英人威廉·亞當(即三浦按針)。至於政宗身邊,則有索提洛及其所屬的聖凡西斯科派的傳教士們。 一旦雙方的情報網勢均力敵,那麼計策的運用之妙,就端視各人的才幹及判斷能力了。 「家康的判斷正確嗎?」 「政宗的見解夠透徹嗎?」 由於長久以來政宗一直被家康壓在腳下,因此他最大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能當面向家康挑戰。 當然,不肯服輸的性格也是導致他不肯將大久保長安的陰謀坦白告訴家康的原因。 更何況,這件事並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由於不肯向家康坦白,因此政宗和長安便自然而然地成為同志。 (光是拒絕簽名,並不能解決事情。) 想到這堙A政宗愈發覺得自己必須前往越後探訪女婿忠輝。 長安蔑視二代將軍秀忠,是不爭的事實。在他的眼中,秀忠只知遵照父親的指示去做,絲毫沒有向世界進軍的果斷及冒險精神。 再者,秀忠和忠輝都是家康的兒子,因此不論由誰來繼承將軍之職,對家康而言並無差異…… 這就是長安自己所下的結論。 當然,這個結論並非問題所在,因為它還不至於讓人感覺到有惡意存在。 (以忠輝大人的才幹而言,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能在家康死後,讓老臣們贊成由忠輝作為秀忠的養子,那麼這個理想就可能實現。 忠輝的確不是泛泛之輩。但是他的才幹究竟到達何種程度,政宗本身並不清楚。 另一方面,從長安的言談舉止看來,似乎已將忠輝視為南蠻派天主教徒的領導者了。 (這麼一來,必然會引起許多問題……) 一旦幕府成為屬於紅毛派的英國、荷蘭人之同志,並且決心將西班牙、葡萄牙等南蠻派人士逐出日本,那該怎麼辦呢……? 果真如此,那麼舊教信徒必然會集結於忠輝的面前,要求群起反抗。這麼一來,豈不是使得忠輝和將軍秀忠兄弟鬩牆了嗎? (不論如何,還是得到越後去看看忠輝才行。) 事實上,既然忠輝是因為受到來自伊達家的妻子之影響而成為天主教徒,那麼身為岳父的政宗,當然也會受到影響。 大久保長安放在綠色小盒中的聯名書,是經過一番審慎計畫而產生的。也正因為如此,政宗才不得不對長安的才能另眼相看。 在心理上,政宗不認為這是背叛家康的行為。相反地,他認為這是偏向家康,站在家康的位置上展望世界,希望藉助長安的才智而達到統領世界的目標。 至於長安,則是將眼光跳出豐臣、德川等國內的戰爭,認為任何地方都可以決定日本未來的命運。因此,他可以在下同的地方開創屬於自己的舞臺。 (既然如此,我也下能輕言放棄……) 回到家中之後,政宗立刻召集近臣,宣佈即將在新近築成之伊達家的江戶住宅中接待將軍秀忠之消息。 政宗之所以這麼做,主要是為了避免招致秀忠的誤解。一旦身為將軍秀忠之親家的政宗參與推翻將軍的陰謀……那麼不論自己如何努力辯解,都會被冠上「意圖謀叛」的罪名。 拒絕在聯名書上簽名固然使得他還有辯白的餘地,但一旦昔日的風評傳進將軍的耳中,則必導致將軍對他產生不信任感,進而使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因此目前政宗所應該做的,是設法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於是他想到在江戶住宅中舉行盛大的酒宴款待將軍。 在酒酣耳熱之際,政宗乘機提及一旦日後國內發生動亂,自己將取代年事已高的大禦所,為將軍籌畫一切事宜。 「我松平陸奧守政宗願意為將軍家打前鋒,擊退來襲的敵人,請將軍只管安心地處理政務吧!」 根據政宗所擬定的計畫,首先必須先站穩腳跟,然後再伺機毛遂自薦督造西之丸。 西之丸原為家康自駿府來此巡行時的住所,後來因為政宗發現秀忠認為這棟建築太過老舊,因而提出改建西之丸的建議。 「陸奧守,我一直把你當親叔父看待。」 「那當然,你怎麼可以把我當成外人呢?不論你有什麼困難,隨時可以找我商量。」 在督造西之丸期間的五月八日,對政宗的一生影響最為深遠的師父虎哉禪師宣告圓寂,享年八十二歲。 對四十五歲的政宗而言,這位陪伴他將近四十年之久的師父在其心目中之地位,是永遠沒有人能夠取代的。 在得到將軍秀忠的允許之後,政宗立即整裝返國奔喪。
六 當政宗忙於監督改建西之丸的工程時,暫居駿府的家康則帶著複雜的心情再度上京。 這次上京,表面上是為了調節後陽成天皇及後水尾天皇之間的讓位紛爭,但實際上並非只有這個目的。 前年,也就是慶長十五年的十一月十二日時,家康曾由長崎奉行長谷川廣智之手接到荷蘭國王的親筆函。 荷蘭隸屬於紅毛派。因此,荷蘭王特地在信中提醒家康,紅毛派的死敵南蠻人之所以不斷地派遣傳教士前來,為了使日本成為菲利浦三世的殖民地。基於這個原因,荷蘭王力勸家康絕對不能對南蠻人掉以輕心。 除此之外,信中還提到南蠻人企圖以大阪城的豐臣秀賴為後盾,伺機打倒德川政權。如今對方不但計畫將牢人信徒送入大阪城,而且已經付諸行動。 對於這些驚人的消息,家康當然不可能視若無睹。 此次上京距離上一次,亦即把將軍之職讓給秀忠的慶長十年,已經足足有六年之久。 慶長十年秀賴稱病拒絕上京,結果由松平忠輝以家康的名義前往大阪城探望秀賴,才使得事態不致擴大。 家康並不是一個隨便聽信謠言的人。因此,對於秀賴是否真的誤中南蠻人的陰謀而讓牢人信徒入城,家康堅持眼見為憑。 慶長十六年三月二十日,家康在新近完工的名古屋城城主尾張義直(十二歲)及十歲之賴宣(後來的紀州公)的陪同下抵達京都,然後立刻透過織田有樂齋命令秀賴上京。 接到家康的命令之後,大阪城內又出現了贊成及反對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不過由於無法拒絕這項命令,因此只好由加藤清正抱病與片桐且元、淺野幸長等人陪同秀賴上京前往二條城會見家康。 日本史上最著名的「二條城之會」,即是指這件事情而言。由於抱病上京以致病情加劇,因此清正在三個月後的六月二十四日終告不治,享年五十歲。 事實上,在屬於戰國末期的慶長十六年間,許多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將都相繼死亡。例如: 島津義久死於正月二十一日二早年七十九歲。 炮術師稻富一夢於二月六日死亡,享年六十一歲。 山科言經死於二月二十七日,享年六十九歲。 本多康重死於三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八歲。 四月七日,陪同秀賴上京的淺野幸長之父淺野長政,也在前往下野的鹽原溫泉療養時死去。 六月四日,在關原之役中於信州路阻攔秀忠部隊前進的真田昌幸亦告死亡。 六月十七日,堀尾吉晴逝世二早年六十九歲。 六月二十四日,加藤清正病故,享年五十歲。 此外,正值壯年的大久保忠常以三十二歲之英年死去,而尾張義直之傅役,亦即犬山城的平岩親吉也在這個時期死去,享年七十歲…… 這一年家康七十歲、秀賴十九歲,而松平忠輝則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大名。值得一提的是,三個不同年齡的人,卻在同一時候遭遇了大時代的變遷。 家康在京堿搢鴗F什麼、內心有何感想,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在三月二十八日於二條城與秀賴見面之後,家康接著又於四月二日派遣義直、賴宣兄弟前往大阪城答禮,藉以昭顯兩家的親密關係。到了四月十八日,家康再度由京都出發返回駿府。 由於西班牙的使者威斯卡伊諾即將橫渡太平洋抵達常陸海岸,因此整個四月下旬到五月初之間,家康和政宗都馬不停蹄地奔波於旅途之中。 新西班牙的司令官威斯卡伊諾將軍正式謁見家康,是在這一年的九月十五日。 從抵達常陸海岸到謁見家康的九月為止,總共有四個月之久。這段期間威斯卡伊諾究竟住在何處呢?至今仍然是個謎。 有人猜測他是假借運送必需物品為由,趁機在近海地區調查日軍的防務狀況。 「究竟在什麼地方才能找到適合雙方進行貿易的良港呢?」 在假借這個理由四處探訪時,他一定曾經和某人聯絡過。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家康於九月十五日在駿府接見威斯卡伊諾時,必然曾經談及有關西班牙人開採金陘峇幫t的方法。 因為後來家康所採用的分配制度,是六四(對方六,己方四)分帳,而非日本傳統的五五分帳法。 不過,由於家康不可能立即決定此事,因此又將話題轉移到貿易方面。 以尋找良港為由,威斯卡伊諾獲得沿岸測量的許可。之後並前往江戶謁見將軍秀忠,接著又取道仙台。 當威斯卡伊諾於十月初抵達仙台時,索提洛也已經從江戶來到政宗處。當然,在政宗和威斯卡伊諾會面之前,必然已事先和索提洛密商過了。 索提洛的目的,是希望獲得由羅馬教宗親自任命他為日本大主教的資格,而威斯卡伊諾則一心想要尋找一個足以供船隻停泊的良港,否則根本無法和家康進行交易。 根據《伊達貞山治家記錄》一書的記載,出現在仙台城的新西班牙使者威斯卡伊諾之外表如下: 「南蠻人楚天呂(此乃將戚斯卡伊諾誤為索提洛)出現在大廳上,狀至恭敬地來到政宗面前呈獻禮物。由於雙方語言不通,故透過第三者(可能是索提洛)居中翻譯。此人體型魁梧、臉色紅潤,年紀約在六十上下。從者約有二十四、五人,平均年齡相當年輕。」 「閣下就是新西班牙的使者威斯卡伊諾將軍嗎?我是此地的領主鎮守府將軍伊達陸奧守政宗。閣下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 「本人正是威斯卡伊諾將軍。今日有幸得以會見伊達殿下,乃是本人莫大的榮幸。」 「閣下此次來到敞國,究竟有何目的呢?」 「菲利浦三世聽說近來日本島附近有荷蘭、英國等地的海賊出沒,因此特地透過親王命我前來掃平海賊。」 「就只有這件事嗎?」 「不,我方的目的是與貴國發展更親密的交往、協助貴國開發土地,並將上帝的恩澤廣施於民眾。在我來此之前,已經見過駿府的老王及江戶的將軍,並且獲得了沿岸測量的許可。不過,有關測量方面的問題,還望伊達殿下大力協助。」 「測量的事我已聽說了。既然駿府的老王和江戶的將軍把外交事務全權交由我鎮守府將軍來管理,你有任何需要只管告訴我,我自當為你效力。」 「那就先謝謝你了。據停留在貴地的索提洛神父告訴我,駿府老王的六公子已和令公主締結姻緣,是真的嗎?」 「當然嘍!上總殿下是我的女婿,而且他們夫婦倆都是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 「聽說這位上總殿下有意建造斯庫納縱帆船,前往羅馬謁見教宗?」 政宗不禁大吃一驚。事實上,直到此刻為止,即使是政宗也沒有想過要渡海前往南蠻。 也許這是索提洛和大久保長安經過密商之後,故意編出來的謊言吧?因為他們兩人都不甘心輸給這位由墨西哥總督派來的使者。 一旦威斯卡伊諾知道日本王子上總(忠輝)殿下已經決定前往歐洲,與菲利浦三世直接交涉,絕對不敢輕視這件事情……這就是索提洛等人事先布好的局。 不過,他所提到的斯庫納縱帆船,究竟是什麼樣的船呢?…… 政宗仔細地想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地點頭說道: 「是的,現在正在準備當中。對了,在閣下的隨行人員之中,是否有建造船隻的人才呢?如果有,我希望能夠聘請他們來幫我造船,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是測量以後的事情,還是到時候再說吧!想必你也知道,菲利浦三世的艦隊是世界最強的艦隊,因此如果沒有足以容納所有船隻的港灣,恐怕就無法為貴國趕走海賊了。」 「這麼說來,測量才是當務之急嘍?你說菲利浦三世擁有世界最強的艦隊,那麼它的實力究竟如何呢?」 「這支艦隊擁有二十艘以上載著十幾門大炮的巨船,而這些大炮每一發的威力,均足以擊沉一艘艦艇。」 「那麼,這些大炮可以用來攻擊陸地嗎?」 「當然嘍!據我觀察,只要從海上發射一枚炮彈,就足以摧毀這座城堡了。」 政宗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 負責翻譯的索提洛或許並未察覺,但是對政宗而言,對方的話卻使他感到很不舒服。身為武將,當然無法忍受他人小看自己的城堡。 「把準備好的禮物拿上來。」 伊達阿波在接獲政宗的指示之後,立即拿來五枚大金幣及裝滿砂金的袋子。 「這不是送給貴國國王的禮物,而是要送給你的。袋子婺邞滿A是……」 政宗邊說邊打開用藍色錦緞製成的袋子,然後伸手自袋中掏出一把砂金。 「這是在我國隨地可見的砂子,並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據說灑在庭園堹鄖洈嶍顗爣o更加茂密,你不妨試試看。」 說完便將手中的砂金一灑,毫不在意地起身離去。 當侍女們端著酒菜上來時,威斯卡伊諾的碧眼中閃爍著一簇光芒,兩眼則目不轉晴地注視著灑落遍地的砂金。 「哇!日本果然是個……黃金島!」
七 這堿O越後福島城中的內庭。 時序一進入十一月以後,此地就變成一片鉛灰色的荒海,到處顯得陰氣沉沉。 此時天際已經開始降下瑞雪,而地面也已覆蓋了一層薄冰。 「天氣好冷啊!要不要關上窗戶呢?」 五郎八姬朝正探頭觀賞著馬尾之庭園風景的丈夫忠輝柔聲問道。 「我不冷,不要關窗。」 忠輝用力地搖搖頭,眼光依然注視著庭院的一角。 「這樣我才能聽到海浪的聲音、看見船的影子,並且逐漸看到整個世界。」 在其背後,有一座由南蠻人所送、畫有世界地圖的屏風。而在他所注視的庭池中之船臺上,則放著三艘長九間半、寬二間餘的洋船模型。 當然,模型船也已為積雪所覆蓋而動彈不得。但是在忠輝的眼堙A卻覺得自己正乘船在海上隨風飄蕩。 「首先由日本出發前往澳門,然後經由呂宋島抵達香料島。」 「這樣好嗎?那附近會不會像此地這麼冷呢?」 「冷?我倒覺得愈冷愈好,因為這樣才能愈使人保持清醒呢!我們的船會在赤道附近航行,因此只要準備十二層單衣就夠了。有十二層單衣再加上火爐,怎麼可能會冷呢?我聽說那座島上有一種名叫麝香貓的靈獸,因而整座島上充滿了一股香氣。」 「老虎!有沒有老虎呢?」 「不親自去看一看,怎會知道有沒有呢?不過根據來自大阪的傳教士告訴我,那兒有很多大蛇。」 「好可怕喔……然後還要到哪堨h呢?」 「然後就到南部各島去看看,也許先到雅加達島去吧!聽說該島盛產各種美麗的印花布呢!對了,從加賀來的教友不是送你許多印花布料嗎?」 說到這兒,忠輝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拍手召喚近侍前來。 「一提到雅加達島,總是令人忍不住想吃馬鈴薯。前些時候╪a的商人不是送了一些來嗎?趕快把它們炸一炸,然後灑點鹽,拿來當作下酒菜吧!」 五郎八姬神情肅穆地拿起酒瓶為丈夫斟酒。 「我穿了這麼多的衣服,而你卻穿得如此單薄,小心感冒喔!趕快到堶惆茖暖吧,天氣愈來愈冷了。」 「真可愛!」 「你在說什麼啊……?」 「麝香貓、馬鈴薯,還有你啊!」 「是啊!不久之後你就可以騎著大象進入緬甸王宮,然後到暹邏(泰國)捕捉鱷魚,而我卻必須單獨留在此地……」 「不,我會帶你一起去的!我會帶你一起觀賞美麗的世界,讓世界各國的國王一睹你的美麗……獨自旅行有何樂趣可言呢?如果我要獨自旅行的話,那麼根本就不必娶妻了。」 五郎八姬長歎一聲,隨即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她不願意讓丈夫看見自己寂寞的表情。但是,即使是對自幼在伏見長大、除了江戶住宅以外只到過仙台的五郎八姬而言,此地的生活也實在是太過寂寞了。自從嫁給忠輝之後,她只有到過喜好熱鬧的大久保長安位於淺草的家中一次。當時由於受到非常熱誠的招待,因此她始終念念不忘這個美好的回憶。 當時政宗夫人也帶著索提洛一同前來,在傳教之餘還為她們述說世界各地的奇珍異聞。 索提洛每次傳教,總會帶著五、六名年輕的傳教士一同前來。當然,他們有時也會到松平家傳教,之後並且一起欣賞能劇和狂言的表演。 由於這些傳教士無法正確地念出上總介的音,因此總是昵稱忠輝為「像總大人」、「像總大人」。 事實上,放在福島城庭園內的三艘模型船,就是由一名年輕的傳教士送給忠輝的禮物。不過,與其說是模型船,倒不如說是手工精細的藝術品。 在降霜以前,忠輝經常坐在船上,讓全身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中,然後一邊望著遠方的大海,一邊品嘗美酒。 忠輝的許多知識固然是由長安、索提洛及其他傳教士學來,但是經由海浪、松籟及月光的薰陶,卻使他的視野逐漸變得開闊。 在每次的談話當中,他們總是不自覺地從雅加達談到麻六甲、暹邏、天竺、羅馬、索提洛的故鄉塞Y亞市及西班牙首都馬德里的王宮等。 目前西班牙國王為菲利浦三世,而羅馬敦宗則為保羅五世。由於索提洛等人經常告訴這位日本的年輕公子上總殿下,菲利浦三世和教宗都很希望他前去拜訪,因而使得忠輝一直懷有航行世界的夢想,甚至不惜鉅資在領國內建造了三艘巨型的模型船。 「石見守怎麼到現在還不來呢?」 看到大雪不斷地落在模型船上,忠輝忍不住屈指計算。 「雖然大阪城不能歸我所有,但是我相信父親一定會答應讓我建造洋船。」 「但是這件事並非單憑大禦所答應就能辦到的呀!除了建造工程之外,還必須遴選上船的大名及家臣,並且請威斯卡伊諾將軍居中協調。總之,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呢!」 「是啊!這件事是急不得的。不過,他從上次離開到現在已經兩個月了,也該和我們聯絡一下才對呀!」 忠輝依然站在敞開的窗戶旁邊,極目眺望庭園及遠處的海洋。在這同時,大久保長安正由北方沿著海岸向領內急馳而來。
八 「快點!否則一旦降下大雪,恐怕大家都要凍死在這裹了。佐渡雖近,但是大禦所怎麼會給我們如此偏僻的地區作為領地呢?」 長安的隨行行列依然十分浩大。除了自己乘坐的轎子之外,單是供女子乘坐的軟轎子就有八乘。其中的七乘是由妻妾乘坐,另外一乘則由特地為忠輝由仙台找來的女子所乘坐。在這一方面,長安稱得上是不遺餘力。 不知各位讀者是否還記得? 為了政宗而切腹自盡的和賀忠親,生前曾經將女兒寄養在仙台城大橋下的淺賀屋酒鋪……兩名女孩中的姊姊已經成為五郎八姬的侍女而來到松平家,至於妹妹則不知去向。 「這是送給殿下的禮物……」 長安特地重金為忠輝買了一名女子,並且將其納入行列之中。 這種由黃金而產生的經濟觀,確實令人歎為觀止。不過,他的女性觀及宗教觀,則更叫人驚訝。 對當時稍具身份的女性而言,成為天主教徒之後最令她們感到滿意的是一夫一妻制的戒律。 對一旦結婚就終生不得離婚……但又必須同時和數名妻妾共住在一個屋簷下的貴婦人而言,這無異是一種自救之道。然而,長安由於太過喜好女色,因此並未注意到這一點。 「一個男人當然只能和一個女人結婚,但是卻可以和他花錢買來的任何女子同床。」 他認為男女各擁有上帝所賜不同的武器,例如男人擁有刺槍,而女人則必須乖乖承受……因此,他特地遠自仙台買來一名女子當作禮物送給忠輝。 當一行人抵達福島城的城門時,已是日暮時分,而積雪也已淹沒足脛。 「大久保長安大人到!」 其時忠輝已經關上窗戶、撤去晚膳,正和夫人準備就寢。 「什麼?石見守回來了?好,我馬上去見他。」 忠輝重新紮好已經解開的衣帶,匆匆來到起居室。 跟在忠輝身後的侍女,也邁著小碎步進入了房內。 「啊,姊姊!」 長安從仙台買來準備當作禮物送給忠輝的女子,在看到其身後的那名侍女時,突然高聲叫道。 原來她就是和賀忠親的次女。 不待那位被稱為「姊姊」的侍女開口,忠輝立即開口詢問長安: 「這位姑娘是誰?」 「這位絕色美女是我從仙台找來,準備送給殿下的禮物。我認為殿下只有一位夫人陪伴,日子未免太枯躁、寂寞了點。」 在長安說話的同時,妹妹則緊緊地抱住姊姊: 「我是阿柳。姊姊,我好想你啊!……」 姊姊阿刈雖然被這件突來的喜訊給弄得思緒茫然,但卻仍忍不住和妹妹相擁而泣。就在姊妹倆哭成一團時,忠輝突然厲聲叫道: 「長安!你居然把女人當成禮物送給我,難道不怕上帝懲罰嗎?停止這種惡作劇吧!還有,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建造完成呢?現在立刻把這個女人帶走,其他的人也退下,叫她們全部退下。」 長安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凍得通紅的雙手不斷地撫摸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某個問題似地。
九 對長安而言,這是藥效過於良好所必然產生的結果。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忠輝的夢想居然這麼快就擴展到世界各大海了。 (一定要讓忠輝成為天主教徒的統領,否則計畫就無法實現……) 基於這點,長安不斷地促使索提洛及忠輝夫人以雙管齊下的方式,誘導忠輝成為天主教徒。 但由方才他的反應來看,誘導的效果似乎超過了他的想像。 經由索提洛和年輕傳教士的躑z,忠輝的夢想早巳飛到建造洋船的事情上面。而他之所以急著做好各項準備工作,就是希望一旦獲得家康的許可之後,即立刻乘船出海。 然而,長安並未就這件事情向政宗坦白。 (凡事都有先後順序……) 雖然在聯名書的署名方面被政宗巧妙地藉故推辭,但是這個計畫一旦沒有伊達政宗,就絕對無法順利完成。 (我能讓他遁逃而去嗎?長安我……) 由於政宗和忠輝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因此長安才會不辭辛勞地苦心經營。此外,在新西班牙的使者威斯卡伊諾到達之前,他必須先到仙台談妥有關建造洋船的問題。 把交易視為第一隱居事業的家康,當然會支持忠輝拓展世界貿易的決心。因此,他對長安的計畫應當不致抱持反對意見才對。既然贊成,就沒有理由反對建造船隻。不過,由於忠輝一直表現得相當急躁,所以長安才會想要利用女色來安撫忠輝。只是,這一次他的方法似乎不靈了。 經忠輝這麼一喝,所有在場的侍女、長安帶來的女子及侍衛們,全都一哄而散,不敢稍有延遲。在短短的幾秒鐘內,屋內只剩下數盞燭臺及忠輝、長安兩人。 屋外的大風雪不時地打在窗上,發出了「格格」的聲響。 「長安,你這麼喜好女色,是對上帝的一種褻瀆。」 「這……真是惶恐之至。」 「幸好今晚之事只有我在場,不過我必須先警告你,在夫人面前,絕對不許做出如此卑賤的事情來。還有,你不要以為所有的男人都像你那麼好色。」 長安尷尬地低下頭來。 「我想我大概有點累了。」 他臉色凝重地摸著鬢腳。 「長安固然有性好漁色之疵,但是並不自私,也經常為他人物色女人啊!」 「好了………我要你辦的事情都辦奸了嗎?」 「坦白說,這堛漸V天實在太長了。在大雪紛飛之際,根本不能上山伐木,又如何能夠造船呢?像上杉謙信入道那樣的猛將,一到冬天都得藏矛棄甲,養精蓄銳一番,更何況是我們呢?所以殿下還是得稍加忍耐才行。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送你這麼一位絕色美女,好供你排遣寂寞啊……」 「我不要什麼絕色美女!你說,船的事到底怎麼樣了?父親是不是答應讓我造船了呢?」 長安慢慢地搖了搖頭。 「他說建造大船和諸侯要求建城一樣,絕對不能貿然答應。」 「什麼?他不答應?」 「是啊!不過你也不要操之過急,應該先把我們的計畫和目的詳細地告訴大禦所……」 「難道這些你都沒說嗎?」 「不,我全說了,但是……」 「那麼你就告訴父親,如果不許我建造船隻,就得讓我立刻接收大阪城。」 「殿下,不可輕舉妄動!」 「我沒有輕舉妄動啊!坦白說,我曾數度前往世界知名的大阪城,結果發現像秀賴那樣的人,根本不配擁有此城。」 「可是,秀賴畢竟是右大臣啊!」 「那就說我忠輝要接收大阪城,趕快把秀賴趕走吧!如果他不肯,那麼就必須允許我建造大船。是誰說如果不讓忠輝出海,而且讓秀賴一直待在大阪城的話,則天主教大名和牢人將會群起作亂,趁機奪取德川家的天下呢?」 「但是……」 「反正一切由我打頭陣,你又何必顧慮太多呢?趕快造船出海,先至緬甸會見顧問會議的議長,然後前往西班牙,與該國國王直接會談,才能制敵機先,難道連這一點你都不懂嗎?怎麼可以……玩這種獻美女的遊戲呢?……也罷!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到駿府去見家父,問他究竟是要給我大阪城或是答應讓我建造洋船呢?請你告訴家父,我已經不想再枯等下去了。」 這時的忠輝就好像當年家康在三方原迎戰武田信玄的大軍時,忘卻個人生死而奮勇衝鋒陷陣的情形一般,顯得格外「年輕氣盛。」 忠輝的夢想是乘船航行世界各地,而非拘限於豐臣與德川的國內戰爭。因此,這也可以說是一種積極見識的表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