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來到了這間醫務所門前。我抬頭一看那白底黑字的招牌見,總帶給我很大的壓迫感。「不進去,行嗎?」我向身邊矮小的影子道她沉默地搖了搖頭,我迫於無奈推門進去。   「小英,很久沒見了。」,「嗯,有很多年了吧。」在和護士言談間,祖母已為了我掛號,並找到了一個遠離我的位置坐下。我就獨自走向電子磅上量度體重。   「輕了吧?」,祖母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卻使我心頭温暖了一下。「嗯,有一點。」,我強壓抑激動的心情,顫著聲音回答。毫無預兆地,耳朵劇地痛了一下。我痛得皺眉,輕輕地撫著因發炎而變得又紅又腫的耳朵,希望藉此能減輕痛楚。   我在祖母的身旁坐下。肉體上的距離上拉近了,但內心的交流卻不能互通。   「為甚麼最近總不聽我的話呢?」我慚愧得講不出聲,祖母見我沒作出回應,又道:   「穿那麼多耳洞,你不痛的嗎?一邊耳朵都有四、五個耳洞,成何體統?這些三教九流的人才做的事,如今竟在我最疼愛的孫子上發生。上天啊……我過去做了甚麼錯事?你這樣懲罰我?把報應降在我身上好嗎?請不要再折磨我的孫子……」   我曾經是那樣的乖巧,最親愛的祖母所曾教導過我的事,我一一遵從。「人之初,性本善」是她最初教導我的。她告訴我,人本來就有一顆善心,要加以運用,要成為正直、踏實,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我一直都牢記在心,可是我現在真的做錯了嗎?   小時候,我很怕下樓梯。祖母用她厚實温暖的手掌拖著我的小手一級一級地下樓梯。漸漸地,她放開了我的手,叫我自己下樓梯而不扶著扶手。我無助地看著她,即使路過的鄰居都說我「好可憐」,她卻沒有心軟,堅持要讓我克服心理障礙,最終我走完了。回頭一看,最初還能看見她欣喜的微笑,但漸漸她的面孔已變得模糊不清,最近更快看不見了。   回想最近一鼓作氣,穿了耳洞的心情,為何當初連下樓梯都害怕的膽小鬼,竟有勇氣連續地忍受痛苦?我完全忘記了自己皮膚容易發炎的特質,只是「想」就去做,沒有顧及現在的後果,使自己身體受苦,又令他人感到心痛。   我為了甚麼而耳上穿洞?是希望早日擺脫家庭的枷鎖而作「前衞」的打扮嗎?我竟成了不顧後果的人。   「我最疼愛你了……不要做出令我傷心的事好嗎?」   祖母不知甚麼時候背對了我而坐。看著她白皤皤的頭髮,才驚覺她辛勞地照料我已有十五年。我一摸臉龐,不知甚麼時候潤濕了,下意識地趕緊擦去,不讓他人看見。「小英,可以進去了。」我拖著祖母,往就診室的門走去。此時,我看見,一直堅強的祖母的眼角竟少許晶瑩的亮光。   我的心更痛了。   「小英……咦,原來上一次在這裏見面是十年前你皮膚敏感的時候呢。」周醫生一向友善,他一眼就看到我耳上的紅腫,就用更温柔的聲線對我說:「不用擔心,小事而已。婆婆也不用擔心呀。」他跟我閒聊了兩、三句,開過處方後,就吩咐我們在外等候取藥。   祖母本已不算高大,深受打擊後,背影更為弱小了。最初我不能了解她的心情,後來細心一想,「潮流」對她來說是「頹廢下等」的同義詞,對我期望甚高的她,看見我追逐「頹廢」,自然心如刀割。   從前我犯錯,總先賭氣一、兩個小時,及後祖母仍不理睬我,我才心慌,哭著跟她說「對不起」,事件就不了了之,化為過眼雲煙。   如今我該如何開口?我掙扎了好一會,才低聲地對著她的背影說了句「對不起」。她似乎沒有聽見,也罷,她會明白的。   「小英,你的藥。」我看著眼前的藥丸、藥膏,或許它們能治退我肉體上的痛楚,但我不顧他人感受和後果的行動,卻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by Wong Ka Hei 2005-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