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丫小記》
南丫島的旅遊一向旺盛,考古發掘也相當有名,惟有關當地村民近百年的生活情況卻無人問津。究竟是他們的生活不值一提,還是這些資料已經煙沒了?由於工作關係,須要前往島上取相,當天正值南丫島鄉事委員會選舉,於是便順道拜訪一眾村長。
中午和朋友在中環碼頭乘船出發,抵達後逕直聯絡一位老先生取相。這位老先生,是當年少數負責採訪離島區的記者,不少港督巡遊離島時均指定要他隨團領導,可算薄有名氣。現在兒孫都長大了,在外面工作,只留下他和他的老伴在島上生活。我們的來訪,兩老顯得十分熱情,話厘子一打開,便滔滔不絕地講述他們對各樣事情的觀點與感概。聊了一會,他便拿出自家珍藏的相片及非林底片,相片貼在一本三十五年前林村建醮所刊印的紀念薄子上,名為南丫島圖片集;底片則存放在一個餅乾盒子裡,連著其他新界各處的舊底片,用一個個人手製作的紙套獨立包裝。
打開圖片集,只見一張張珍貴的黑白相片映入眼簾,如尚未興建發電廠時的南丫島全景、已消失了的張保仔洞、昔日大灣村的大片農地、榕樹灣天后廟旁的鄉事委員會舊址及廟前的西獅開光儀式等。有些我曾經在文獻上看過了文字介紹,現在恍如重新將文字實體化似的,在在使人興奮。底片方面,雖然看不見相片的內容,留在紙袋上的文字反而更惹人遐思。有一個紙袋寫上了蒲台島十年一次打醮,原來在蒲台這小小的海島上竟然會有如此大型的打醮,甚至連典籍也沒有記載,未知當時的盛況是否和長州一樣呢?另外一個紙袋寫上理民府送贈一所豬屋給當地「節婦」,五、六十年代竟然仍有「節婦」,難道豬屋就是當時的貞節牌坊?這些一切,可能有待沖曬過後才能知曉吧!臨走時,還意外得到老先生朋友當年所寫的坪洲史略手抄本,老先生笑言他的朋友本來打算將這本紮記刊印成書,惟後來寄存在老先生家中,而他的朋友亦就失去了影蹤,大概已經作古了。
離開了老先生家中,我們便前往大灣村。按地理位置推斷,除了遠古年代的祖先外,大灣村的村民應該是最早遷入南丫島,約在五、六百年以前便在這裡生活。據說,他們的太公當年是從香港仔分支過來,移居時更領走了香港仔洪聖廟的一個神像行身,並在大灣村附近的海灣建廟供奉,南丫島的洪聖爺灣便是由此得名。可惜,神廟日久失修,現在早已經崩塌下來,再也找不到這所神廟了,只留下洪聖爺灣這一個名稱而已。
到了大灣村村公所,鄉老便急不及待向我們細訴昔日趣聞。很早以前,由於南丫島位置僻遠,官府並沒有派人負責維持此地的治安,村民於是自己組織自衛隊來保護鄉民。當時自衛隊上有一個村民武藝了得,為村民所倚重,綽號叫「鬼皇功」。一天,長州一群鼠輩乘船來此掠劫,驚動了這位「鬼皇功」,由是展開一場惡鬥。「鬼皇功」手持大戟,所向披糜,殺傷不少盜匪。盜匪慌忙逃回船上,準備扯帆撤退,「鬼皇功」當時揮手把長戟插向船身,本想用力扭斷木船,怎料大戟的木柄反而給他扭斷,盜匪得以逃回長州。這班盜匪為了悼念傷亡的伙伴,便把斷掉的長戟安放在長州玉墟宮內,至今仍在。這段充滿傳奇色彩的掌故,加上村民繪形繪聲的描訴,使人有如置身於古代武俠世界之中,刺激萬分。
爾後,村民發現我從老先生取來的相片,於是便開展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懷舊大會。他們實在不愧為老村民,儘管圖片集內的相片沒有旁白,亦能一眼辨出。當辨到人物合照的相片時,就更為有趣。村長指著說:「咦!這不是大妹的阿媽,當年可算是靚女來架!不過,你現在只能在後山的草地找她了。這個嘛……就不太清楚了。」鄉老隨即說:「你啊!淨會記得靚女,這不就是阿喜的家姐?」整個場面活似一場尋親記,不過,對象只是一張張的相片而已。
完成大灣村有趣的訪問後,我倆在島上吃過晚飯才乘船回家。船上,我一面翻閱那本坪洲史略,一面細看相片。不過,當想到老先生將相片交付給我時那一幅戰戰兢兢的模樣,便心中一緊。因為十多年前曾有村民向他借相,他亦概然借出。怎料,那位村民重曬後竟然把老先生的相片撕毀,現在還將放大了的相片擺放在店招攬生意,所以老先生千叮萬囑地希望相片在出版後記緊歸還。忽然,我手上的相片變得沉重起來。(2004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