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卷七

第一章 咫尺天涯

在全場賓客期待中,紀嫣然姍姍而至,同行的還有當代五行學大家、老朋友鄒衍。紀嫣然清減了
少許,卻無損她的天香國色,而且她那種秀氣和清麗是無與匹敵的。趙雅和趙致都是出色的美
女,但在她比對下,立即黯然失色。紀嫣然一對秀眸多了點淒迷之色,只不知是否因思念他而引
至的。鄒衍則是神采飛揚,伴著紀嫣然步入大廳堂。

項少龍怕紀嫣然認出自己的身型,忙躲到趙霸和趙致身後。看到發呆的趙穆這時清醒過來,大步
迎前,高聲道:「歡迎紀才女、鄒先生大駕光臨。」眾人都忍不住往入口處靠去,爭睹這以才貌
名著天下的美女項少龍反給擠了出來。趙致的聲音在耳捐鯊起道:「董先生!」

此時趙穆正逐一為紀嫣然和鄒衍引介與會賓客,項少龍嚇了一跳,回頭向身後的趙致瞧去,只見
她美目射出灼熱的亮光,深深地盯實自己,忙微微一笑道:「趙姑娘有何見教?」趙致輕柔地
道:「先生像極趙致的一位故人哩!」

項少龍鬆了一口氣,知道荊俊只是漏了點消息,沒有真的全洩露出來,裝出蠻有興趣的樣子道:
「那是否趙姑娘的情郎呢?」這句話明顯帶著調侃的味兒,他知道趙致定然受不起,最好是以後
都不睬他,那就謝天謝地了。豈知趙致俏臉立時染上一層紅霞,嬌羞地垂下了俏臉,忽又搖搖
頭,走了開去。

紀嫣然的笑聲在人堆那邊銀鈴輕響般傳來。項少龍卻是正在抹了把泠汗。這是甚麼一回事?趙致
不是愛上了荊俊嗎?為何又像對自己大有情意的樣子,那他豈非成了荊俊的情敵?她若不喜歡荊
俊,為何竟給他回信呢?心亂如麻中,竟是輪到趙雅來找他。

趙雅臉上明顯有著呷乾醋的神色,卻裝作若無其事道:「人人都爭著認識紀嫣然,何故先生卻避
到了這兒來?」項少龍對她恨意正濃,故意戲弄她,湊到她耳旁啞聲道:「我這人天生對女人有
驚人的魅力,若讓紀嫣然接近了鄙人,她定會情難自禁,所以還是避開為妙。」

趙雅聽得呆了起來,天下間竟有如此厚臉皮自誇有吸引女人魅力的男人,何況說話的對象還是她
這樣一位女性,豈非明指她也正是因受不住他的誘惑送上門來。她差點要拂袖而去,只是一對玉
腿偏不聽話,硬是留在那兒。縱是給他侮辱,似乎亦有一種被虐的快感。

看著她俏臉明暗不定的難過樣子,項少龍大感快意,變本加厲道:「鄙人更怕和女人歡好,因為
那些女人一嘗過鄙人的雄風和快樂的滋味後,保證都離不開鄙人,唉!那時就真個頭痛了。」趙
雅更是瞠目結舌。那有第一次見面的人,敢對她說這種不知羞恥的話的髒話。偏偏又是這個人對
她說了自項少龍以來最令她感覺深刻入骨的動人詞語。她心情矛盾之極,無意識地道:「這是誰
個男人不想得到紀才女的身心,何故獨有先生例外呢?」

項少龍對作弄她大有趣味,微微一笑道:「人說懷璧其罪,鄙人也認為很有道理。若鄙人得到了
紀才女,她又纏著鄙人不放,定會招來嫉忌,更惹來不必要的煩惱,對鄙人在此建立家業的大計
最是不利。故此鄙人惟有壓下色心。嘿!坦白告訴你,在楚國時,鄙人每晚都無女不歡哩!」趙
雅聽得粉臉通紅,但又感到一種粗野的莫名刺激,垂頭道:「先生對初相識的女子說話都是如此
肆無忌憚嗎?」

項少龍心中好笑,嘿然道:「鄙人對女人一向想說甚麼就說甚麼,你不愛聽的話請自便,鄙人就
是這副德性了。」趙雅的自尊終禁受不起,變色道:「先生太不顧女兒家的臉子了,誰受得起這
種說話。」

項少龍見全場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紀嫣然身上,沒有人留意他們,哈哈一笑道:「女人就像馬兒,
只要你把握到牠們的喜好,便可馴得她們貼貼服服,任君馳騁。嘿!給董某人看中的馬兒,沒有
一匹最後不馴服在鄙人的鞭下。」

這番話更是露骨,趙雅再忍受不住,不悅道:「先生對女人太霸道了,把人當作了畜牲般的驅
策,難道半點都不理人家的感受嗎?」心中竟糊塗起來,更弄不清這馬癡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忽兒像不沾女色的君子,一忽兒又像色中狂魔。項少龍暗忖夠她好受了,淡淡道:「對鄙人來
說,馬兒比人有更高尚的品德,當牠認清了主人後,再不會三心兩意。」

趙雅呆了起來,這幾句話恰好勾起了她的心病。項少龍這時發覺到趙致正在人堆裡偷偷看他和趙
雅說話,促狹地向她眨眨眼睛,氣得她忙別轉頭去。趙雅發覺了,皺眉道:「先生和趙致說過甚
麼話?」項少龍心想這又關你的屁事,又不見老子問你和平山侯韓闖說過甚麼,再湊到她耳旁
道:「她是一匹野馬,而夫人則是另一匹。」

趙雅今趟真的受不起了,勃然色變,正要加以痛斥,那邊傳來趙穆的聲音道:「董匡先生到了那
裡去,紀小姐想認識今晚的主賓哩!」眾人紛紛回頭往他兩人望來。項少龍向趙雅打了個曖昧的
眼色,笑著去了,心中大感快意,總算出了一口烏氣,最好以後趙雅對他失去興趣,那就免了很
多不必要的煩惱。唉!若她能修心養性,躲在家中懺悔,他說不定心中一軟,原諒了她,現在郤
是另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擠過人群,來到趙穆之旁。紀嫣然的俏目落到他身上,立時異采連閃,但看清不是項少
龍時,又神色轉黯,玉容的變化清楚明顯。項少龍強壓下心頭的激情和熱火,施禮道:「董匡參
見紀小姐、鄒先生。」紀嫣然回復自然,禮貌地微笑道:「聞先生之名久矣,嫣然也是愛馬之
人,有機會定要向先生請益。」

項少龍有著咫尺天涯之嘆!暗忖若不把握這千載良機,與她暗通款曲,日後就要大費周章了,若
她因找不到己自己,又或打聽得他到了秦國而追去,那就更是失諸交臂。當下點頭道:「鄙人怎
當得小姐稱賞,聽說紀小姐良驥名疾風,可否給鄙人一開眼界。」紀嫣然和鄒衍同時愕然。紀嫣
然立時變得神采飛揚,明媚的秀目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道:「先生若有空,不若明早到嫣然處一
行,嫣然可請教高明了。」

四周的無不向項少龍投以艷羨的眼光,想不到這人因擅養馬之技,便獲得與這才藝雙全的絕世美
女親近相處的機會。龍陽君嬌聲嚦嚦插入道:「奴家的馬兒亦有幾匹病倒了,董先生能否移駕一
看。」這兩話又惹來另一種羨慕的目光。

項少龍大感頭痛,暗叫了聲我的媽呀!敷衍道:「君上來此長途跋涉,馬兒只是不堪勞累吧了!
多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此語一出,人人都清楚項少龍不好男風。龍陽君嗲聲道:「我和馬
兒們早休息了個多月,何況牠們只是這兩天才染病,先生不是愛馬的人嗎?如何可見死不救
呢?」

趙穆怕他開罪了龍陽君,順水推舟道:「董先生怎會是這種人,明天本侯找個時間,陪董先生來
訪龍陽君吧」接著又向紀嫣然道:「本侯亦想見識一下能使董先生念念不忘的神驥。」

項少龍和紀嫣然心中一起大罵,卻又拿他沒法。後者無奈道:「嫣然當然歡迎之至,侯爺就和董
先生一道來吧!」人叢裡的趙雅又是另一番滋味。她做夢都想不到紀嫣然竟會主動約會這語無倫
次的怪人,難道他對女人真有天生的吸引力?而且自己確被他弄得六神無主,不知應歡喜他還是
討厭他。

趙穆道:「宴會應開始了,紀小姐請入席。」紀嫣然按捺不住,向鄒衍打了個眼色。鄒衍這老狐
狸那還不會意,笑道:「嫣然和董先生都是愛馬的人,今天得此良機,不若老夫和董先生調換席
位好了。」今次連趙穆都醋意大盛,不過人人都知紀嫣然一向對奇人異士有興趣,卻全與男女之
私無關,那會想到兩人確有私情。

項少龍壓下心中的興奮,欣然道:「這真是求之不得,只怕鄙人識見淺薄,有污紀小姐清聽。」
紀嫣然綻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看得眾人都呆了,再柔聲道:「應是嫣然受寵若驚才對。」不敢再
看項少龍,轉身隨趙穆的引領朝左方最前的一席盈盈行去。水綠配玉白的仕女服和烏黑閃亮的髮
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趙雅恨不得捅項少龍兩刀,才說過不會親近紀嫣然,現在又示威地與她兜搭到一塊兒。忽然間,
她驚覺到自己竟成功地忘掉了項少龍,心中只有這個令她又惱又愛,高深難測的粗豪野漢。

項少龍入席後,才發覺仍是難以說話,一來因兩人相距達五尺之遙,更因兩人身後都立著漂亮的
侍女,殷勤服侍,累得他們空有萬語千言,都難以傾訴。對席坐的是趙穆和趙雅,後者故意不看
項少龍,氣氛頗為尷尬。趙穆則以為趙雅因自己強迫她去接近項少龍,故心生怨憤,反不以為
異。

近百張几席坐滿了人,甚為熱鬧。鄒衍則與郭開同席,言笑甚歡。紀嫣然坐下後,亦感沒有機會
與項少龍說話,因她乃宴會的眾矢之的,人人都想在她面前表現一番,使她應接不暇。有兩對眼
睛不時飄到項少龍身上來,一對屬於居於下首一席的龍陽君,另一則是與趙霸同席於對面趙穆數
下來第五席的趙致。先前不將他放在心上的平山侯韓闖,見到項少龍竟得到與紀嫣然同席的殊
榮,狠狠盯了他幾眼。

這時有人向紀嫣然問道:「不知對紀小姐來說,世上最能令你動心的事物是甚麼呢?」眾人都大
感有趣,定神看著紀嫣然,看她如何回答。紀嫣然秋波流轉,美目顧盼,微笑道:「這個問題很
難回答哩!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答案,或者到嫣然芳華逝去時,最想得到的就是永不
回頭的青春吧!」眾人知她故意迴避,紛紛表示不滿,迫她作答。

項少龍怎忍心玉人受窘,哈哈一笑道:「紀小姐早答了這問題。那就是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教人
最是心動。」眾人全靜了下來,細心一想,都覺有理。例如誰不想做一國之加,亦正因自知沒有
份兒,才更為心動郭縱讚賞道:「想不到董先生在養馬之技外還另有絕學。」

眾人都笑了起來。龍陽君嬌聲道:「不知董先生又會為甚麼事物心動呢?」平山侯韓闖插口道:
「當然是那永得不到能日馳千里的寶馬啦!」

這句話立時惹來哄堂大笑,氣氛熱烈。項少龍知道此時正是在這些趙國統治階層建立粗放形象的
良機,高嚷道:「非也!非也!縱有一兩匹寶馬,對大局依然無補於事,鄙人要的是萬頭能給我
王帶來勝利的戰馬。」與座的趙人都聽得點頭稱許。趙雅忍不住道:「然則能令董先生心動的又
是甚麼不能得到的事物呢?」

項少龍粗豪一笑,繼續以那已成了他招牌的沙啞聲音,盯著趙雅道:「鄙人一向缺乏幻想力,明
知絕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從不費神去想。不過!嘿!一些或可到手卻偏又尚未能到手的東西,卻會
令董某心癢得睡不著覺呢。」在座的男人都別有會意心地笑了起來。趙雅見休盯著自己來說話,
又怒又喜,垂下頭去避開了他的眼光。

旁邊的紀嫣然想起自己正是也快要到手而尚未得手的東西,俏臉不由紅了起來,偷偷白了他一
眼,恨不得能立即投身到他懷抱著去。此時忽有待從走入廳來,到了趙穆身旁向他低聲稟告。趙
穆現出訝異之色,向項少龍望來。項少龍正摸不著頭腦時,趙穆長身而起公布道:「今晚我們多
了位剛抵步的貴客,他就是楚國春申君客卿的大紅人李園先生。」項少龍一聽下時魂飛魄散,汗
流浹背。

第二章 遠方來客

在眾人注視下,一身華服,年約二十五、六的李園在趙穆的迎迓下瀟灑地步入廳堂。無可否認他
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清秀而又顯得性格特出,肩寬腰細腿長,身型高挺筆直,腰佩長劍,予人以
文武全材的印象。一對眼睛更是靈活有神,可見此人足智多謀,不可小覷。

項少龍一顆心霍霍跳動起來。他要擔心的事情多得連他自己都難以弄清楚。最糟就是他可一眼就
看穿自己並非馬癡董匡,那時他休想能夠活著離開侯府。其次就是他和趙穆的關係,假設李園是
楚國春申君黃歇派來與趙穆秘密聯絡的人,那趙穆就會立即悉穿項少龍用來對付他的計謀了。還
有就是李園若知道楚使仍未扺達邯鄲,當然會猜到在途中出了事,這亦會若起他與趙穆的疑心。
任何一個問題,都可令他們全軍覆沒。唉!怎會平白鑽了這麼一個人出來呢?

李園步入廳堂,一邊聽著趙穆向他說話,一邊風度翩翩的含笑向兩旁席上的賓客打招呼。項少龍
但願李園永遠都走不完這段路。紀嫣然心靈質慧,早發覺了他神態有異,微笑道:「董先生!楚
國真的人材濟濟,不但出了你這養馬專家,還有李園先生這才學劍術均名聞天下的超卓人物,他
妹妹李嫣嫣乃楚王新納的愛妃,聽說剛有了身孕,若能誕下兒子,將會成為楚國的儲君,所以現
在誰都認為他的前程難可限量。」

項少龍明白她是礙於身後的女侍,故以這種方式提點李園的來歷。她來邯鄲前曾先到楚國,所以
自然得知有關楚國的最新消息。不過他卻感到當她說到李園的名字時,神情有點不大自然。

李園的眼睛看到紀嫣然,立時亮了起來,主動來至席前,禮貌地向項少龍打個招呼道:「董先生
你好!我們雖曾同是楚臣,想不到要來到千里之外的邯鄲才有機會碰頭。」項少龍放下了最迫在
眼前的心事,稍鬆了一口氣,起立還禮。趙穆忽地向他打了個奇怪的眼色,望向李園的眼神掠過
一絲殺機。

李園並不太在意項少龍,目光落到紀嫣然處,立即閃動著攝人的神采,一揖到地說:「紀小姐不
辭而別,把在下害得苦透了。」他壓下了聲音,除了趙穆和項少龍外,其他賓客還以為他在作禮
貌的客套。項少龍再放下心頭另一塊大石,恍然這李園原來正苦纏著紀嫣然,看來在楚國他們還
有一段交往,否則李園不會說出這麼酸溜溜的話來。這個李園看來亦是天生情種,否則怎會千里
迢迢,由萬水千山外的楚國直追到這裡來。

想到這裡,又多了另外一件心事。自趙雅背叛了他後,他對女人再沒有以前那種盲目的信心了。
這李園人品出眾,對愛情又有一顧一切的熱誠,怎知會否由他項少龍手上奪去了紀嫣然,假若事
實如此,對他的打擊會比趙雅更嚴重。紀嫣然偷看了項少龍一眼後,微微一笑道:「李先生言重
了,嫣然怎擔當得起。」

趙穆笑道:「兩位原來是舊相識,現在大家都在邯鄲,何愁沒有聚首暢談的時刻。李先生不若加
入本侯那一席,欣賞歌舞姬的表演。」李園灑然一笑,深深地再看了紀嫣然一眼後,才隨趙穆去
了,坐到趙穆和趙雅的中間去。

紀嫣然似亦被李園追她直追到來邯鄲的表現感動了,垂下俏臉,秀眸蒙上茫然之色。項少龍的心
更不舒服起來。音樂聲起,一群百多人的歌舞姬來到場中,載歌載舞,彩衣飛揚,極盡視聽之
娛。

「喂!」項少龍微一愕然,只見紀嫣然正妙目深注地看著他,內中包含著歷歷的情意。此時歌舞
姬隔開了李園、趙穆那方的視線,兼之人人都在全神欣賞歌舞,音樂聲又有助掩蓋他們的說話
聲,不虞給人聽到,確是訴說密話的良機。項少龍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意。

紀嫣然白了他一眼道:「不要對人家沒信心好嗎?人家想得你不知多苦啊!」項少龍暗忖這叫一
朝被蛇咬,見了草繩就吃驚。低聲問道:「你住在那裡?」

紀嫣然迅速說了,接著道:「不要來找我,讓嫣然來找你,龍陽君一直懷疑人家和你有問題,在
這裡也有人監視我。」項少龍知她智謀過人,手段又極為高明,並不擔心她會有閃失,點頭答應
了。

紀嫣然忽地斂容不語。項少龍醒覺地詐作全神欣賞歌舞。原來眾舞姬這時聚到廳心,築成一個大
圓,大圓內又有小圓,紛紛作出仰胸彎腰等種種曼妙姿態,項少龍與趙穆之間的視線已回復了暢
通無阻。

趙雅顯然對李園相當有興趣,不時逗他說話,看得項少龍心中暗恨,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對她仍
有這種妒忌的情緒。李園很有風度地對答著,但眼神大多時間仍停留在紀嫣然處,那平山侯韓闖
顯然對紀嫣然很有野心,不時狠狠盯著她,似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了下去。很多本來對這天下聞名
的才女有心追求的人,見到李園的出現,無不感到自慚形穢,都死去了追求她這條心,何況紀嫣
然還似乎對他頗有情意。假若李園不是身分特別,劍術亦高明之極,說不定早有人想把他幹掉了
呢。

兩人直至宴會完畢,再無說話機會。紀嫣然率先和鄒衍離去,堅決拒絕了李園的陪行,當然是藉
此向項少龍表明心蹟,看得項少龍和其他有心人都大為快慰。李園頹然離去後,項少龍正想溜
掉,卻給趙穆拉著一起在大門歡送賓客。郭縱走時叮囑了他明晚在他家的宴會。輪到趙霸和趙
致,後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與趙霸離開,龍陽君的臨別秋波則教他汗毛倒豎。

到最後只剩下了趙穆、趙雅、郭開、樂開、韓闖和項少龍六個人。韓闖看來是等待趙雅,項少龍
不由心頭火起,故意不看那美目不時向他飄來的趙雅。韓闖向趙穆興奮地道:「除了燕國外,所
有人都來了。」他雖是說得顛七夾八,沒頭沒尾,項少龍卻清楚把握到他的意思,亦知他誤會了
李園是代表楚國來參與東周君召開抗秦會議的人。

形勢其實是非常微妙。六國中,最重視合縱的當然是在強秦前當其衝的韓、趙、魏三國。齊國也
頗著緊這聯手抗秦的策略,因為若三失陷,下一個對象必是齊國無疑,然後才輪到楚人。現在韓
闖以為連楚國也肯派使臣來,當然是大為高興。至於燕國,剛被趙國名將廉頗攻得氣也喘不過
來,在其他國人眼中已地位大降,來不來都似沒太大關係了。

趙穆泠哼道:「李園今趟來,恐怕與密議沒有關係。」韓闖笑道:「他現在是楚王跟前的大紅
人,聽說她妹子有傾國傾城的美貌,楚王又未有兒子,只要她爭氣點生個太子出來,李園就是國
舅爺了,所以只要他肯美言幾句,何愁楚王不參與今次的壯舉。」

趙穆眼中又閃過森泠的寒芒,連面上那道劍痕也像深刻了很多。項少龍旁觀者清,知道趙穆對李
園是心懷不滿和憤恨。郭開笑道:「夫人累了嗎?讓平山侯送你回府吧!」韓闖彬彬有禮地向趙
雅道:「只不知韓闖有否那榮幸呢?」

郭開和樂悉都會心微笑,韓闖這話不啻是向趙雅詢問今晚能否再一親香澤。趙雅神情有點尷尬,
望往項少龍。項少龍則望往門外的廣場去,該處有四輛馬車和許多趙兵正恭候著。趙穆想起自己
曾答應項少龍為他與趙雅穿針引線,縱使今晚不成,但任由韓闖當著他面前把趙雅「拿走」,臉
子亦掛不住,出言道:「平山侯請早點回去休息,待會我還要和夫人入宮見大王呢。」韓闖無奈
走了。

趙穆對郭開和樂乘道:「本侯還有幾句話想和董先生商量,你們先回去吧!」郭開背著趙穆向項
少龍使個眼色,著他小心,才和樂乘談笑著去了。剩下了趙穆、趙雅和項少龍三個人,氣氛頓顯
有點尷尬。趙穆向趙雅道:「我和董先生說幾句話後,由他伴你回夫人府吧!」

趙雅俏臉一變,嗔道:「我自己不懂得回去嗎?」言罷狠狠瞪了趙穆和項少龍一眼,出門登車走
了,剩下大失臉子的趙穆和項少龍臉臉相覷。趙穆苦笑道:「有些女人就像匹永不馴服的野馬,
非常難駕御。」

項少龍附和道:「這種女人才夠味道呢。」趙穆拉著他離開府門,沿著迴廊往內府的方向走去,
時雖夜深人靜,侯府仍是燈火通明,有如白晝。最後到了當日趙穆與他分享越國的美女姊妹花田
貞田鳳那個內軒,才席地坐下。

侍女奉上香茗後,退了出去。趙穆似有點心事,沉吟片晌後道:「你應該知道我爹和李園的關係
吧!」項少龍心中叫苦,他冒充的正是春申君的親信,到來協助趙穆發他做君主的清秋大夢,自
不能推說不知道,而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李園的妹子叫李嫣嫣,還是靠她名字有兩個字音和紀嫣
然相同,否則恐怕連名字都忘記了。硬著頭皮道:「侯爺說的是否嫣嫣夫人的事?鄙人一直在外
為君上辦事,所以和李園沒見過面,這些事都由君上親口告訴我的。」

豈知趙穆竟然點了點頭,嘆道:「正是此事。不要看這李園好眉好貌,但心計的厲害處,我爹府
內雖有數千家將食客,卻是無人能及。更切勿以他追紀才女直追到這里來,誤認他是個情癡,我
肯定背後定有原因。沒有人比他的機心更多與野心更大的了。哼!看來爹並沒有向他洩露我的秘
密,幸好如此!」項少龍知道危機尚未渡過,若讓趙穆再多問兩句,自己將立即暴露出身分來,
順著他口氣道:「鄙人真不明白君上為何如此信任李園?」

這句話自是不會出漏子。趙穆悶哼道:「爹這叫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說到底仍是女色誤事,
是了!你剛由那里來,李嫣嫣生出來的是男是女?」項少龍已隱隱捕捉到點頭緒,卻無法具體描
述出來,惟有道:「只是聽說快要臨盆了。」

趙穆臉上險霾密布,憤然道:「想不到呂不韋的詭計,竟給李園活學活用了,爹總不肯信我的
話,將來若給李園得勢,他怎肯再容許爹把持朝政,爹今趟真是引狼入室了。」項少龍若還不明
白,就不用出來混了。趙穆既提到女色誤事,又說李園仿呂不韋之計和春申君引狼入室。憑著這
些線索,他已把事情猜出個九不離十。忙陪他他嘆道:這李嫣嫣也不知否李園的真妹子。」

趙穆說:「這事看來不假,而且爹與李嫣嫣相好時,李園根本沒有機會見到李嫣嫣,爹亦派人調
查過他兄妹的關係。」接著疑惑地看著他道:「這事你不會不知吧!」

項少龍心中叫糟,原來李嫣嫣肚內的孩子不是李園而是春申君黃歇的。媽的!怎想得到竟是如此
曲折。從容道:「怎會不知道,不過那負責調查的人叫合權,這人除擅長拍馬屁外甚麼事都馬馬
虎虎,我怕他給李園騙倒了。」他這番話盡是胡言,但把握的是趙穆的心理,連人名都有了,趙
穆那能不相信。

這大奸人果然給他混了過去,沉聲道:「問題應不是在這里,他們應是親兄妹無疑。真想不到爹
這麼大意。」項少龍今次真的恍然大悟了,已弄清李園兄妹和春申君的關係。李園這人的確厲
害,先把妹子獻給春申君,有孕後,再由春申君把懷了自己骨肉的美人兒送給沒有兒子的楚王,
那麼生下來的孩子便大有機會成為楚國的儲君了,這正是重演呂不韋把朱姬贈給莊襄王之計。

弄清這點後,項少龍鬆了一口氣道:「今次李園送上門來,正是除掉他的天賜良機,那時李嫣嫣
便脫不出君上的把握了。」趙穆正容道:「萬萬不可,否則將惹起軒然大波,甚至連我都脫不了
關係,而且他劍術高明,人又其奸似鬼,今次隨他來的家將都是楚國的高手,一個不好,你的人
給他拿著,連本侯都救不了你。」

項少龍泠笑道:「侯爺放心,那我就待他離開趙境時才動手好了。」趙穆見他如此落力,欣然拍
了他的肩頭,泠笑道:「殺人也不一定要動刀動劍的,這事讓我想想看。是了!你是否真懂馬
性,否則明天說不定會在紀才女臉前丟人露醜。唉!這麼動人的美女我還是首次遇上,可
惜……」

項少龍道:「侯爺請放心放了,不懂馬性怎扮馬癡呢?」趙穆道:「今晚趙雅是不行的了,不若
由我給你發配幾個美人兒吧!」

項少龍道:「今晚可免了,明天還要早起到紀才女處,我們是否各自去呢?」趙穆想起明天又可
見到紀嫣然,精神大振道:「我來接你一起去吧。」又感激地道:「今天全仗你了。」項少龍知
他指的是女刺客的事,謙讓幾句後,告辭離去。趙穆把他直送至大門,看著他登上馬車,在家將
拱護下駛出外門,才掉頭回府。

第三章 春宵苦短

馬車在夜色蒼茫和人士們的燈籠光映照下,在邯鄲寂靜的街道以普通速度奔馳。在車行的顛簸
中,項少龍思潮起伏。直到這刻,他仍未想到有何良策,可活捉趙穆,割下樂乘的首級,然後安
然逃離邯鄲。趙穆今晚才剛給人行刺,以後肯定倍加小心,保安勢將大幅增強,在這種情況下,
要殺死他都不容易,更不要說去活捉他了。至於樂乘此人乃邯鄲城的太守,城內兵馬全由他調
遣,想殺死他又豈會是易事。

現在六國的使節和要人陸續抵達,趙人為了保持機密,又為防止秦人間諜混入城內,城防必然十
倍甚至百倍地加強,甚至要想遣人溜出城外也是危險的事,皆因出入均有人作詳盡記錄。更何況
時間有限,若趙人發覺他許下的大批戰馬牲口快將抵達邯鄲的諾言不會兌現,他的處境將更不樂
觀。幸好尚有數百匹戰馬會在旬日內抵達,希望那能緩和趙人的期待。

和趙穆在一起亦是非常危險的事,只要說錯一句話,動輒就有敗亡受辱之虞。至於私人感情方
面,更是一塌糊塗。首先誰也不能保證紀嫣然會否不變心,有了趙雅的教訓,他對自己這方面的
信心已大不如前了。至於和趙雅的恩怨交纏,則更使他備受困擾。有時覺得她很可憐,但大多數
時間更感到她的可恨。唉!算了!忘記她好了。她確是水性楊花的女人,見一個愛一個。恐怕那
李園向她勾勾指頭,她便會投懷送抱了。

想到這裡,報復的火燄又燃燒起來,心情更是矛盾。趙致分明看穿了點東西,人心難測,假設她
要出賣他們,他們的收場亦會很淒慘,力戰而死已是很好的結局了,最怕給人布局生擒,那時就
生不如死了。終於回到了前身是質子府的府第。

項少龍走下馬車,進入府內。滕翼、烏卓、荊俊全在等候他回來,跟他直進有高牆環護,以前軟
禁假嬴政的府中之府。三人見他臉色不豫,都不敢發問,隨著他到了議事的密室。四人坐定後,
項少龍臉寒如水地向荊俊道:「小俊!你究竟向趙致透露了甚麼?不准有任何隱瞞。」

滕翼和烏卓兩人一起色變。在這遍地仇敵的險境,正是步步如履薄冰,一步走錯,立刻是沒頂之
禍,更何況洩漏了底細。荊俊一震垂下頭去,惶恐道:「三哥見到了趙致嗎?」項少龍先不說出
趙致沒有直接揭破他,以免荊俊抵賴,只點了點頭。滕翼拍几大罵道:「你這無知小子,不分輕
重,你是否想所有人為你的愚蠢行為喪命,我們早警告過你了。」

荊俊苦笑道:「那警告來得太遲了,我早告訴了她我們會在短期內回來。」烏卓鐵青著臉道:
「你難道不知趙致是趙人嗎?若她愛趙國的心多過愛你,會是怎樣的後果。」

荊俊頹然道:「她根本不愛我,愛的只是三哥。」三人為之愕然。滕翼皺眉道:「你莫要胡言亂
語,圖開脫自己的責任。」

烏卓道:「是她親口告訴你嗎?」荊俊哭喪著臉道:「她只當我是個淘氣愛玩的小弟弟,肯和我
說話,只是想多知道點三哥的事。」

項少龍道:「她最後給你那封信是說甚麼的?」荊俊慚愧地囁嚅道:「她問我何時來邯鄲,要不
要接應。唉!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她是趙人這個問題,而是她告訴我與趙穆有深仇,所以我才信她
不會出賣我們。」項少龍發起怔來,表面看趙致與趙穆相處融洽,還為他訓練歌姬,一點都看不
出異樣的情況。她為何痛恨呢?烏卓道:「她和趙穆有甚麼冤仇?」

荊俊茫然搖頭,道:「她不肯說出來。」滕翼沉吟道:「說不定是和女兒家的貞操有關。」

烏卓道:「趙致的家族有甚麼人?」項少龍和滕翼都露出注意的神色,這問題正是關鍵所在,若
趙致在趙國有龐大的親族,又怎肯為了一個男人犧牲所有族人。至少她便不能不顧她的親父,但
若要她爹陪她一起走,卻是絕不會得到她父親同意的。荊俊道:「她好像只是與爹相依為命,
我……我甚麼都不知道。」

滕翼跌足嘆道:「你真是糊塗誤事。」荊俊是因他而來,使他感到要對荊俊所做的事負責。烏卓
道:「你不是回了封信給她嗎?信里說了甚麼呢?」三人中這時以烏卓最泠靜,句句都問在最關
鍵性的骨節眼上。

荊俊終是小孩子,哭了出來道:「我告訴她我們將會以偽裝身分在邯鄲出現,到來後才找機會與
她聯絡。」項少龍心中不忍,拍著他肩頭安慰道:「情勢尚未太壞,她雖似認出了是我,一來還
是不太肯定,二來仍沒有揭破我。可知仍有轉寰的餘地。不過我真不明白,若你明知她只當你是
小弟弟,為何仍要與她糾纏不清?」

荊俊嗚咽道:「我都不明白,不過假若她成了你的女人,小俊絕不會有絲毫不滿。」

滕翼淡淡道:「我們不能讓命運操縱在一個女人手裡,小俊你給我帶路,我要親手殺了她。以免
夜長夢多。」荊俊渾身劇震,駭然瞪大了眼睛。烏卓點頭道:「看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四人中,已有兩人同意殺人滅口,荊俊驚得忘了哭泣,求助的望向項少龍。項少龍暗忖,若要保
密,怕要把田貞也殺了才行,自己怎辦得到?淡然道:「這樣做會未見其利,先見其害,趙致今
晚曾多次與我說話,又對我特別注意,這情況定會落到一些有心人眼裡。假若她這麼見我一面
後,當晚立即被殺,終有人會猜到我頭上來。」烏卓泠然道:「那另一方法就是把她變成你的女
人,使我們可絕對的控制她,同時可查清她的底細。」

項少龍看了荊俊一眼,見他噤若寒蟬,垂首頹然無語,心生憐惜,嘆道:「小俊是我的好兄弟,
我怎能奪他所愛呢?」荊俊感激地道:「有三哥這麼一句話,小俊已深切感受到兄弟之情,事實
上三哥早讓小俊享盡人間榮華富貴,小俊尚未有報答的機會。今次又是小俊不合犯錯,差點累死
了所有人。」

倏地跪了下來,向項少龍叩頭道:「三哥請放手對付趙致,小俊甚麼都心服口服。」至此三人無
不知荊俊真的深愛著趙致,為保她一命,寧願放棄自己的權利。換一個角度看,則是自動引退,
好成全趙致對項少龍的情意。項少龍苦笑道:「我對趙致這美女雖有好感,卻從沒有想到男女方
面的關係去,腦筋一時很難轉過來,何況更有點像要去奪取自己好兄弟的女人似的。」

滕翼正容道:「這事誰都知少龍是為了所有人的生命安危去做,不須有任何顧忌,若有問題,狠
心點也沒得說的了,總好過坐以待斃。荊俊道:「三哥!我立即帶你去!」

項少龍大感頭痛,拖延道:「我聯絡上紀嫣然了!」眾人大喜追問。項少龍把宴會中發生的事一
一道出,三人都聽得眉頭深鎖,忽然又鑽了個李園出來,對今次的行動有害無利,亦把形勢弄得
更複雜了。

正煩惱間,敲門聲起。烏卓露出不悅之色,誰敢在他們密議時刻來打擾,荊俊待要開門,給謹慎
的滕翼一把抓著,怕人看到他哭腫了的眼睛,親自把門拉開。精兵團大頭領烏果在門外道:「有
位不肯表露身分的客人來找大爺,現在客廳裡等候。」接著又扼要描述了那人的衣著和外型。眾
人聽得此人可能是女扮男裝,都臉臉相覷,難道竟是趙致找上了門來。

項少龍長身而起道:「我去看看!」項少龍步出客廳,一看下大喜衝前。那全身被寬大袍服遮蓋
的美女不顧一切奔了過來,投入了他懷抱,嬌軀因激動和興奮而不住抖顫。竟是艷名蓋天下的才
女紀嫣然。

項少龍感受著懷抱充滿青春火熱的生命和動人的血肉,今晚所有愁思憂慮立時給拋到九天雲外。
他掀開了她的斗篷,讓她如雲的秀髮瀑布般散垂下來,感動地道:「真想不到嫣然今晚就來找
我,項少龍受寵若驚了。」紀嫣然不理在旁目定口呆的烏果,用盡氣力摟著他粗壯的脖子道:
「嫣然一刻都等不了,這大半年來人家每天都度日如年,飽受思念你的折磨,若非可與鄒先生不
時談起你,人家更受不了。」

美人恩重,項少龍攔腰把她抱了起來,向烏果道:「告訴他們是誰來了!」便朝臥室走去。紀嫣
然的俏臉立即火燒般灼紅起來,耳根都通紅了,雖把羞不可仰的俏臉埋在他的頸項間,但心兒急
劇的躍動聲卻毫不掩飾地暴露了她的羞喜交集。但她並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嬌軀酥軟得除了嬌
喘連連外話都說不出來了。

項少龍雖非如此急色的人,一來的確對這情深義重的嬌嬈想得要命,而她又是誘人無比,更重要
是他生出了快刀斬亂麻的心意,而儘早得到了這絕世美女的身體,免致節外生枝,給李園這工於
心計的人乘虛而入,或以甚麼卑鄙手段奪了紀嫣然去。他本對李園印象甚佳,但自知他與春申君
借妹子李嫣嫣進行的陰謀後,觀感完全改變過來。

由客廳回到寢室這段路程,似若整個世紀般漫長。兩人都緊張得沒有說過一句話。關上房門後,
項少龍與她坐到榻上,用強有力的手臂環擁著她,使她動人的肉體毫無保留地挨貼在他身上。項
少龍溫柔地吻著她修美的粉項和晶瑩得如珠似玉的小耳朵,還放肆地啜著她渾圓嬌嫩的耳珠。紀
嫣然完全融化在他的情挑裡,檀口不住發出令人神搖魄蕩、銷魂蝕骨的嬌吟,美麗的胴體向他擠
壓磨擦。

項少龍接著撫上她的香脣,紀嫣然再忍不住,玉臂纏上了他,狂熱地反應著。所有相思而來的苦
楚,都在這刻取回了最甜蜜迷人的代價。此時兩人都融入渾然忘憂,神魂顛倒,無比熱烈的纏綿
中,在項少龍的挑動下,紀嫣然被煽起了情慾的烈燄。項少龍霸道放肆,無處不到的愛撫,更刺
激得她嬌軀抖顫,血液奔騰。

只聽愛郎在耳旁溫柔情深地道:「嫣然!項少龍很感激你的垂青,你對我太好了。」紀嫣然嗯的
應了一聲,旋又轉為呻吟,這男子的手早熟練地滑入了她的衣服裡,肆意撫弄著從未有人曾入侵
的禁地。接著身上的衣服逐一減少。紀嫣然星眸半閉,任由項少龍為所欲為,偶然無意識地推擋
一下,但只有象徵式的意義,毫無實際的作用。

高燃的紅燭映照中,她羊脂白玉般毫無瑕疵的美麗肉體,終於澈底展露在項少龍的手與眼底下。
項少龍偏在這時咬著她的小耳珠道:「這樣好嗎?」紀嫣然無力地睜開滿溢春情的秀眸,白了他
一眼,然後芳心深許地點了點頭,再閤上了美目,那撼人的誘惑力,若得項少龍立即加劇了對她
嬌軀的活動。

使她身無寸縷的肉體橫陳仰臥後,項少龍站了起來,一邊欣賞著這天下沒有正常男人不想得到的
美麗胴體,一邊為自己寬衣脫屣。紀嫣然轉身伏在榻上,羞不可仰地側起俏臉,含情脈脈地帶笑
朝他偷瞧著。項少龍笑道:「老天爺多麼不公平,嫣然早看過我的身體,我卻要苦候了大半年才
有此扳平的機會。」

紀嫣然嬌嗔道:「人家只是為你療傷,最羞人的部分都是你的倩公主一手包辦,那有像你眼前般
對人家啊!」項少龍露出精壯完美,筆挺偉岸的動人男體,微笑道:「紀才女終於回復了說話的
能力了嗎?」

紀嫣然不依道:「你只懂調笑人家。」她很想別過頭去,好看不到眼前男兒羞人的情景,偏是眼
睛不爭氣,無法離開項少龍充滿陽剛美的身體,更不願看不見他。項少龍一膝跪在榻沿,俯頭看
著她,雙手同時撫上她的粉背和隆臀上,嘆道:「我的天啊!這真是老天爺令人感動的傑作。」

紀嫣然被他新鮮迷人的情話誘得呻吟一聲,嬌喘道:「項郎啊!天亮前人家還要趕回去呀!」項
少龍笑道:「那還不轉過身來?」

紀嫣然今次不但沒有乖乖順從,還恨不得可鑽入了榻子裡藏起來。項少龍坐到榻上,溫柔地把她
翻了過來。紀嫣然雙眸緊閉,頰生桃紅,艷光四射,可愛動人至極點。項少龍壓上了她,肉體毫
無間閡的接觸,立使這對男女身體的熱度不斷升高。

芙蓉帳暖,在被浪翻騰下,紀嫣然被誘發了處子的熱情,不理天高地低地逢迎和痴纏著項少龍。
項少龍至此對紀嫣然的愛完全放下心來,暢遊巫山,得到了人人羨慕的艷福、紀嫣然珍貴的貞
操。雲收雨散後,紀嫣然手足仍把他纏過結實,秀目緊閉、滿臉甜美清純。項少龍感到這美女是
如許的熱戀著他,信任著他,心中不由泛起因懷疑她而生的歉咎。

項少龍貼著她的臉蛋,柔聲道:「快樂嗎?」紀嫣然用力摟著他,睜開美眸,內中藏著狂風暴雨
後的滿足和甜蜜,檀口輕吐道:「想不到男女間竟有這麼動人的滋味,嫣然似感到以前都是白活
了。」這幾句深情誘人的話,比甚麼催情藥物更見效,立時又惹起另一場風暴。至此兩人水乳交
融,再無半分間膜。

項少龍清楚感到對她的深愛,才會因李園的出現而緊張煩困。紀嫣然吻了他一口道:「你是否怕
人家喜歡了那李園呢?」項少龍尷尬地點頭。

紀嫣然柔情似水地道:「你太小覷嫣然了,美男子我不知見過多少,除你外沒有人能令嫣然有半
絲心動。項少龍所以能打動紀嫣然,亦不全因他長得比別人好看,而是因他的胸襟氣魄、超凡的
智慧、和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英雄氣概。」接著垂下頭去輕輕道:「現在還加上了府第的纏綿恩
愛、男女之樂。」

項少龍差點便要和她來第三回合,只恨春宵苦短,雞鳴聲催促再三下,邊纏綿邊為她穿上衣裳。
紀嫣然寄居的大宅是邯鄲著名大儒劉華生的府第,離項少龍的住處只隔了兩條街,項少龍陪她循
著橫街小巷,避過巡邏的城卒,溜了回去。

紀嫣然由後園潛回府內前,項少龍還要又吻又摸,弄得這美女臉紅耳赤後,才放她回去,箇中抵
死纏綿處,只他兩人才體味得到。回家時,項少龍心中填滿甜蜜溫馨的醉人感覺。忽然間,所有
困難和危險,都變成微不足道的屑事了。

第四章 愛恨情仇

項少龍以特種部隊訓練出來的堅強意志,勉強爬起床來,到客廳去見趙穆。趙穆神態親切,道:
「來!我們好好談談。」項少龍故作愕然道:「不是立即要到紀才女處嗎?」

趙穆苦笑道:「今早這人兒派人來通知我,說身子有點不適,所以看馬的事要另改時日。唉!女
人的心最難測的了,尤其是這種心高氣傲的絕世美女。」項少龍心中暗笑,有甚麼難測的?紀嫣
然只是依他吩咐,取消了這約會,免得見著尷尬。不過卻想不到趙穆會親自前來通知。揮退左右
後,項少龍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道:「侯爺昨晚睡得好嗎?」

趙穆嘆道:「差點沒閤過眼,宴會上太多事發生了,叫自己不要去想,腦袋偏不聽話。」再壓低
聲音道:「李園今趟原來帶了大批從人來,稱得上高手的就三十多人,都是新近被他收作家將的
楚國著名劍手,平日他在楚國非常低調,以免招爹的疑心,一到這裡就露出本來面目了。」

項少龍道:「侯爺放心,我有把握教他不能活著回我們大楚去。」趙穆感動地瞧著他道:「爹真
沒有揀錯人來,你的真正身分究竟是誰?為何我從未聽人提過你。」

項少龍早有腹稿,從容道:「鄙人的真名叫王卓,是休圖族的獵戶,君上有趟來我附近處打獵,
遇上狼群,被鄙人救了。自此君上就刻意栽培我,又使鄙人的家族享盡富貴,對鄙人恩重如山,
君上要我完成把你扶助為趙王的計劃,所以一直不把我帶回府去,今次前來邯鄲,是與侯爺互相
呼應,相機行事,這天下還不是你們黃家的嗎?小人的從人全是休圖族人,絕對可靠,侯爺儘可
安心。」

趙穆聽得心花怒放,心想爹真懂用人,這王卓智計既高,又有膽色,劍術更是高明,有這人襄
助,加上樂乘策應,趙君之位還不是我囊中之物?最大的障礙就只有廉頗和李牧這兩個傢伙吧
了。趙穆道:「我昨夜想了整晚,終想到一個可行之計,不過現在時機仍未成熟,遲些再和你商
量。由於孝成王那昏君對你期望甚殷,你最緊要儘早有點表現。」

項少龍暗笑最緊要還是有你最後這句話。站起來道:「多謝侯爺提醒。鄙人現在立即領手下到城
郊農場的新址研究一下如何開拓布置。」趙穆本是來尋他去敷衍對他項少龍有意的龍陽君,免致
惹得這魏國的權要人物不滿。聞言無奈陪他站起來道:「記得今晚郭縱的宴會了,黃昏前務要趕
回來。」項少龍答應一聲,把他送出府門,才與烏卓等全體出動,往城郊去了。

烏卓、荊俊和大部份人都留於新牧場所在的藏軍谷,設立營帳,砍伐樹木,鋪橋修路,裝模作樣
地準備一切,其實只是設立據點,免得有起事來一網成擒,亦怕荊俊耐不住私自去找趙致。黃昏
前,項少龍、滕翼和三十多名精兵團裡的精銳好手,馬不停蹄的趕返邯鄲。

才抵城門,守城官向他道:「大王有諭,命董先生立即進宮參見。」項少龍與滕翼交換了個眼
色,均感不妙,趙王絕不會無端召見他的。兩人交換了幾句話後,項少龍在趙兵拱衛下,入宮見
孝成王。

成胥親自把他帶到孝成王日常起居辦公的文英殿,陪待著他的竟不是趙穆而是郭開。項少龍見孝
成神色如常,放下心來,拜禮後遵旨坐在左下首,面對著郭開。成胥站到孝成王身後。郭開向他
打了個眼色,表示正照顧著他。孝成王問了幾句牧場的事後,嘆了口氣道:「牧場的事,董先生
最好暫且放緩下來,儘量不露風聲。」項少龍愕然道:「大王有命,鄙人自然遵從,只不知所為
何由?」

孝成王苦笑道:「拓展牧場是勢在必行,只是忽然有了點波折,讓郭大夫告訴先生吧!」郭開乾
咳一聲,以他那陰陽怪氣的聲腔道:「都是那李園弄出來的,不知他由那裡查得董先生今次是回
歸我國。早上見大王時,便說先生雖為趙人,但終屬楚臣,若我們容許先生留在趙國,對兩國邦
交會有不良影響。」

項少龍差點氣炸了肺葉,這李園分明因見紀嫣然昨晚與自己同席,又親密對話,所以妒心狂起,
故意來破壞他的事。不問可知,他定還說了其他壞話。幸好孝成王實在太需要他了,否則說不定
會立即將他縛了起來,送返楚國去。孝成王加重語氣道:「寡人自不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
目前形勢微妙,此人的妹子乃楚王寵妃,正權重一時,若他在楚王面前說上兩句,勸他不要出兵
對付秦人,我們今次的『合縱』將功敗垂成,所以現在仍不得不敷衍他。」

郭開笑道:「待李嫣嫣生了孩兒後,李園就算在楚王前說話,亦沒有作用了。」項少龍陪著兩人
笑了起來。他自然明白郭開指的是楚王是個天生不能令女人生兒子的人,所以李嫣嫣料亦不會例
外。可是他卻知道今次真正的經手人是春申君而非楚王,而且至少有一半機會生個男孩出來,郭
開的推測雖未必準確。當然亦難以怪他,誰想得到其中有此奧妙呢。項少龍心中一動:「鄙人是
否應避開一會呢?」

孝成王道:「萬萬不可,那豈非寡人要看李園的面色做人,寡人當時向李園說:董先生仍未決定
去留,就此把事情拖著。所以現在才請先生暫時不要大張旗鼓,待李園走後,才作布置。」項少
龍心中暗喜,故作無奈道:「如此我要派人出去,把正在運送途中的牲口截著,不過恐怕最早上
路的一批,應已進入境內了。」

孝成王道:「來了的就來吧!我們確需補充戰馬,其他的就依先生的主意去辦。」項少龍正愁沒
有借口派人溜回秦國報訊,連忙答應。

孝成王沉吟片晌,有點難以啟齒地道:「昨晚巨鹿侯宴後把先生留下,說了些甚麼話呢?」項少
龍心中打了個突兀,暗呼精采,想不到孝成王終對趙穆這「情夫」生出疑心,其中當然有那其奸
似鬼的郭開在推波助瀾了,裝出驚愕之色道:「侯爺有問題嗎?」

郭開提醒他道:「先生還未答大王的問題?」項少龍裝作惶然,請罪後道:「巨鹿侯對鄙人推心
置腹,說會照顧鄙人,好讓鄙人能大展拳腳,又說,嘿……」

孝成王皺眉道:「縱是有關寡人的壞說話,董先生亦請直言無忌。」項少龍道:「倒不是甚麼壞
話,侯爺只是說他若肯在大王面前為鄙人說幾句好話,包保鄙人富貴榮華。唉!其實鄙人一介莽
夫,只希望能安心養馬,為自己深愛的國家盡點力吧了!不要說榮華富貴,就連生生死死也視作
等閒。」

孝成王聽他說到趙穆籠絡他的話時,泠哼一聲,最後當項少龍「剖白心蹟」時,他露出感動神
色,連連點首,表示讚賞。項少龍續道:「侯爺還想把鄙人留在侯府,為我找個歌姬陪宿,不過
鄙人想到正事要緊,堅決拒絕了。」郭開道:「大王非常欣賞先生的任事精神,不過這幾天先生
最好只是四處玩玩,我們邯鄲有幾所著名的官妓院,待小臣明天帶領先生去趁趁熱鬧吧!」

再閒聊幾句,孝成王叮囑了不可把談話內容向趙穆透露後,郭開陪著項少龍離開文英殿。踏著熟
悉的迴廊宮院,舊地重遊,憶起香魂渺渺的妮夫人,項少龍不勝感慨,連郭開在耳旁絮絮不休的
說話,也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郭開見他神態恍惚,還以為他因李園一事鬱鬱不樂,安慰
道:「董先生不要為李園這種人介懷,是了!今晚你不是要赴郭縱的晚宴嗎?」項少龍一震醒了
過來,暗責怎能在這時刻鬧情緒,訝道:「大夫不是也一道去嗎?」

郭開微笑道:「我已推掉了,自東周加的姬重到了邯鄲後,本人忙得氣都喘不過來,只是為大王
起草那分建議書,我便多天沒能好好睡覺了。」項少龍正要答話,左方御道處一隊人馬護著一輛
馬車緩緩開過來,剛好與他們碰上。郭開臉上現出色迷迷的樣子,低聲道:「雅夫人來了!」

項少龍早認得趙大等人,停下步來,好讓車隊先行。趙大等紛紛向郭開致敬。眼看馬車轉往廣
場,車簾卻抓了起來,露出趙雅因睡眠不足略帶蒼白倦容的俏臉,當她看到項少龍時,並沒有顯
出驚奇之色,像早知他來了王宮,只是嬌呼道:「停車!」馬車和隨員停了下來。趙雅那對仍是
明媚動人的美目先落在郭開臉上,笑道:「郭大人你好!」

郭開色授魂與地道:「這麼久沒有和夫人彈琴下棋,怎還稱得上是好呢?」項少龍聽得心頭火
發,恨不得賞趙雅一記耳光,她實在太不知自愛了。

趙雅見郭開在這馬癡面前儘說這種調情的話,尷尬地答道:「郭大夫說笑了。」目光轉到項少龍
臉上,柔聲道:「董先生是否要到郭府去,若是不嫌,不若與趙雅一道去吧!」

項少龍泠然道:「多謝夫人雅意,鄙人只想一個人獨自走走,好思索一些事情。」郭開以為他對
李園的事仍耿耿於懷,沒感奇怪;趙雅則猜他因昨晚被自己不客氣地拒絕了,所以現在要還以頻
色。暗忖這人的骨頭真硬,似足了項少龍。心中一軟,輕輕道:「如此不勉強先生了。」

馬車在前呼後擁下,朝宮門馳去。項少龍拒絕了郭開同坐馬車的建議道:「鄙人最愛騎馬,只有
在馬背上才感安全滿足,大夫可否著衛士不用跟來,讓鄙人獨自閒逛,趁便想些問題。」郭開疑
惑地道:「先生初來邯鄲,怎知如何到郭家去呢?」

項少龍心中懍然,知道最易在這種無關痛癢的細節裡露出破綻,隨口道:「大夫放心,鄙人早問
清楚路途了。」飛身上馬,揮手去了。

一出宮門,項少龍放馬疾馳,片刻後就趕上趙雅的車隊。雅夫人聽得蹄聲,見他雄姿赳赳地策馬
而來,美目不由閃亮起來,旋又蒙上茫然之色。自項少龍離趙後,她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悔
疚像毒蛇般嚙噬著她的心靈。為了忘記這佔據了她芳心的男子,她行為比以前更放浪,但項少龍
始終霸佔著她深心裡一個不能替代的位置。這一陣子她與韓闖攪上了,還以為可成功忘掉項少
龍,但這董匡的出現,卻勾起了她微妙的興奮與回憶,使她對韓闖亦感意興索然。

項少龍故意不瞧她,瞬眼間將她拋在後方。邯鄲城此時萬家燈火,正是晚飯後的時刻,街道上人
車不多,清泠疏落。項少龍想起了遠在秦國的嬌妻愛婢,心頭溫暖,恨不得立即活捉趙穆,幹掉
樂乘,Ь美回師。走上通往郭縱府的山路時,後方蹄聲驟響,回頭一看,追上來的竟是趙致。項
少龍一見是她,想想起荊俊和滕烏二人的提議,立時大感頭痛,放緩慢馳。

趙致轉眼來到他身旁,與他並騎而行,一瞬不瞬地深深注著他道:「董先生像對邯鄲的大街小巷
很熟悉呢!」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她跟了他有好一段路,到現在才發力追上來,心叫不妙,
道:「剛才來時,有人給鄙人指點過路途,致姑娘是否也到郭府赴宴呢?」

趙致沒有答他,瞪著他道:「先生的聲音怕是故意弄得這麼沙啞低沉的吧!」項少龍心中叫苦,
若她認定自己是項少龍,區區一塊假臉皮怎騙得了她,今次想不用愛情手段都不成了,嘆了一口
氣,施出絕技,一按馬背,淩空彈起,在趙致嬌呼聲中,落到她身後,兩手探前,緊緊箍著她沒
有半分多餘脂肪的小腹,貼上她臉蛋道:「致姑娘的話真奇怪?鄙人為何要故意把聲線弄成這樣
子呢?」

趙致大窘,猛力掙扎了兩下,但在這情況下反足以加強兩人間的接觸,驚怒道:「你幹甚麼?」
項少龍哈哈一笑,一手上探,抓著她下頷,移轉玉臉,重重吻在她嬌艷欲滴的朱唇上。趙致「嚶
嚀」一聲,似是迷失在他的男性魅力和情挑裡,旋又清醒過來,後肘重重在他脆弱的脅下撞了一
記。項少龍慘哼一聲,由馬屁股處翻跌下去,其實雖是很痛,他亦未致如此不濟,只不過是好給
她個下台階的機會。

趙致嚇得花容失色,勒轉馬頭,馳回項少龍仰臥處,跳下馬來,蹲跪地上,嬌呼道:「董匡!你
沒事吧!」項少龍睜開眼來,猿臂一伸,又把她摟得壓在身上,然後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路旁的
草叢處。趙致給他抱壓得身體發軟,但又不甘心被他佔了便宜,更重要是到現在仍不敢確定他是
否項少龍,若給他這樣再吻著了,豈非對不起自己暗戀著的男子,熱淚湧出道:「若你再輕薄
我,我便死給你看!」

項少龍想不到她如此貞烈,心生敬意,但卻知道若這麼便離開她,情況會更為尷尬,而在未知虛
實前,又不可揭開真正的身分,惟有仍把她壓個結實,柔聲道:「致姑娘討厭我嗎?」趙致感到
自己的身體一點都沒有拒絕對方的意思,又惱又恨,閉上美目,任由淚水瀉下,軟弱地道:「還
不放開我,若有人路過看到,人家甚麼都完了。」

項少龍俯頭下去,吻掉了她其中一顆淚珠,摟著她站了起來,道:「姑娘太動人了,請恕鄙人一
時情不自禁。」趙致崩潰了似的眼淚如泉流湧,淒然搖頭道:「你只是在玩弄我,否則為何要騙
人家,我知道你就是他。」

項少龍暗嘆一口氣,依然以沙啞的聲音,柔聲道:「今晚我到你家找你,好嗎?」趙致驚喜地睜
開烏靈靈的美目,用力點著頭。項少龍舉袖為她拭去淚漬,心生歉疚,道:「來!我們再不去就
要遲了。」

趙致掙脫出他的懷抱,垂頭低聲道:「趙致今晚在家等你。」項少龍愕然道:「你不去了嗎?」

趙致破涕為笑,微嗔道:「你弄得人家這麼不成樣子,還怎見得人。」躍上馬背,馳出幾步後,
仍不忘回頭揮手,送上嫣媚甜笑,那種少女懷春的多情樣兒,害得項少龍的心兒急跳了幾下。直
至她消失在山路下,項少龍才收拾心情,往郭府赴宴去也。

郭府今晚的宴會,賓客少多了,除了趙穆、樂乘、韓闖、趙霸外,就只有項少龍不願見到的李
園,若加上趙雅和他,就是那麼七個人,郭縱的兩個兒子都沒有出席,可能是到別處辦事去了。
郭縱對他沒有了昨晚的熱情,反對李園特別招呼殷勤,似乎他才是主客。項少龍早慣了這種世態
炎涼,知道郭縱是故意泠淡自己,好爭取李園這可能成為楚國最有權勢的新貴好感。

李園對他這情敵保持著禮貌上的客氣,但項少龍卻清楚感到他對自己的娭恨。這也難怪,昨晚他
目睹在歌舞表演時,紀嫣然仍對他親密說話,以他的精明和對紀嫣然的熟悉,不難看出端倪,察
覺這絕世佳人對他頗有意思。閒話幾句後,趙穆借故把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大王為何召見
你呢?」

項少龍正等待他這句話,正中下懷道:「他們追問昨晚侯爺對我說了甚麼話,我當然不會道出真
相,只說侯爺和鄙人商量開闢新牧場的事。侯爺!不是小人多心,孝成王那昏君似乎在懷疑你,
我看郭開定是暗中出賣了你!」趙穆眼中閃過駭人的寒光,泠哼了一聲道:「遲些我就教他們知
道厲害!」

項少龍知道已迫著趙穆走上了謀反的路,此時趙霸走了過來,兩人忙改說閒話。趙穆笑道:「館
主標致徒兒今晚不陪同出席嗎?」趙霸道:「她應該來的,我剛派了人去找她。」

環珮聲響,趙雅翩然而來。郭縱向李園、樂乘和韓闖告罪一聲,趨前迎迓。趙雅目光先落在項少
龍身上,再移往韓闖和李園處,猶豫片刻後,朝項少龍走來。項少龍故意不望她,目光轉往別處
打量。

今次設的是像紀嫣然在大梁香居的「聯席」,在廳心擺了一張大圓几,共有十個位子。項少龍心
中暗數,就算把趙致包括在內,仍空了個座位出來,只不知還有那位貴客未來。香風飄到,趙雅
與各人招呼後,向剛把頭轉回來的項少龍道:「董先生的馬真快,比人家還要早到了那麼多。」
項少龍瀟灑一笑,算是答覆了。

就在此時,又有人來了。在兩名侍女扶持下,一個刻意打扮過,華服雲髻的美麗少女婀娜多姿地
走了進來。趙穆等均面現訝色,顯然不知她是何方神聖。這謎底由郭縱親手揭盅,這大商賈呵呵
笑道:「秀兒!快來見過各位貴賓。」又向眾人道:「這是郭某幼女郭秀兒!」

趙穆訝道:「原來是郭公的掌上明珠,為何一直收了起來,到今天才讓我們得見風采。」項少龍
心中一動,想到了郭縱是有意把幼女嫁與李園,那將來若趙國有事,亦可避往不是首當秦國鋒銳
的楚國,繼續做他的生意。像郭縱這類冶鐵和鑄造兵器業的大亨,沒有國家不歡迎,但多了李園
這種當權大臣的照應,當然更是水到渠成。現今天下之勢,除三晉外,遠離強秦的樂土首選是楚
國。

齊國鄰接三晉,有脣亡齒寒之險,燕國被田單所敗後,已一蹶不振。惟有僻處南方的楚國仍是國
力雄厚,短期內尚有偏安之力。一天三晉仍在,楚人都不用操心秦人會冒險多闢一條戰線。烏家
成功移居秦國,郭縱這精明的生意人自然要為自己打算了。

此時郭秀兒盈盈來到眾人身前,斂衽施禮。這年不過十六的少女曲條可人,長著一張清秀的鵝蛋
臉兒,那對美眸像會說話般誘人,明淨如秋水,更添嬌媚。嘴角掛著一絲羞甜的笑意,容光瀲艷
處,差點可和烏廷芳相媲美。包括李園在內,眾人無不動容。郭縱見狀,大為得意,招手道:
「秀兒快來拜見李先生。」郭秀兒美目看到李園,立時亮了起來,螓首卻含羞垂了下去,把嬌軀
移了過去。眾人登時泛起被泠落了的感覺,趙雅的神色亦不自然起來。

趙穆瞥了李園一眼,閃過濃烈的殺機,旋即斂沒,卻瞞不過項少龍的銳目。趙雅現在感到芳心更
傾向這粗柔莫測的董匡,往他靠近了點道:「先生有空可否來舍下看看蓄養的馬兒,讓趙雅能請
教養馬的心得。」趙穆還以為她終於肯聽話去接近這「王卓」,笑道:「難得夫人邀約,就讓本
侯代他答應了。」項少龍怎也不能當眾落趙穆的臉,無奈點頭。

趙雅見他答應得這麼勉強,白他一眼,沒有說出日子時間。鐘聲響起,入席的時刻到了。

第五章 嫉恨如狂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項少龍的座位設在趙雅之旁,趙雅那邊接著是韓闖、郭秀兒、李園、郭
縱、項少龍右方則是趙霸、樂乘和趙穆。趙致的座位給取消了。現在誰都知道真正的主角是坐在
郭氏父女間的李園,此人能說會道道,不一會逗得郭秀兒不斷掩嘴輕笑,非常融洽。看樣子只要
李園肯點頭,郭秀兒就是他的人了。

韓闖顯然對郭秀兒這出眾的美少女很有興趣,可是為了他韓國的外交政策,當然不敢與李園爭一
日之短長,專心與趙雅喁喁細語,而趙雅亦故意不理會那馬痴,親熱地與韓闖說話,不住發出銀
鈴般的悅耳笑聲,為宴會增添了不少熱鬧與春色。郭縱為了予李園和愛女製造機會,與各人應酬
幾句後,便別過臉來和左邊的趙穆、樂乘閒聊,話題不離邯鄲達官貴人間的閒話。

趙霸與郭縱私交甚篤,加入了這談話的小圈子,項少龍雖裝作興趣盎然地聆聽,但明顯地被郭縱
泠落了。項少龍心知肚明郭縱轉舵得這麼快,是受到了李園的影響,亦可推知這實業大亨對趙國
的形勢較前更悲觀,已萌生離意。他這心態自然瞞不過趙王和郭開,所以後者才提醒他要小心郭
縱。烏家一去,趙國立時更顯露出日暮途窮的弱態。趙雅又有甚麼打算呢?

這時侍女上來為各人斟酒。李園捨下了郭秀兒,朝項少龍看過來道:「董兄今次不惜萬水千山,
遠道來此,只不知是為了甚麼原因呢?」眾人聽他語氣充滿了挑惹的意味,都停止了說話,看項
少龍如何反應。那郭秀兒首次抬起俏臉,打量這比李園更魁梧威武,外表粗豪的大漢。

項少龍好整以暇地瞇起眼睛看著他,以不除不疾的沙啞聲音淡然道:「李兄愛的是美人,董某愛
的是駿馬。美人到那裡去,李兄就追到那裡去,董某則是看那裡的水草肥茂,就往那兒跑。只要
李兄想想自己,便明白董某人的心意了。」答話粗野得恰到好處。郭秀兒還以為項少龍口中的美
人兒是指自己,羞得垂下了俏臉。

其他人都想不到這老粗的辭鋒可以變得如此厲害,都心生訝意,但亦替李園感到有點尷尬。只有
趙穆心中稱快,他不能開罪李園,項少龍代他出手最恰當了。李園臉色微變,眼中掠過殺機,泠
泠道:「董兄是否暗示我楚國的水草比不上這裡呢?」話才出口已知自己失了方寸,同桌的除韓
闖外全是趙人,這句話怎可說出來。果然樂乘、趙霸和早視自己為趙人的趙穆都皺起了眉頭。

項少龍見幾句話就迫得李園左支右絀,心中大樂,像看不到李園的怒意般若無其事道:「李兄想
得太遠了,鄙人只是打個比喻,其實各處的水草都有優點和缺點,南方氣候溫和,養馬容易,不
過養出來的馬看是好看了,但總不夠粗壯,也捱不得風寒雨雪;北方養馬困難,可是養出來的馬
都是刻苦耐勞,發生馬瘟的機會亦少多了。所以匈奴人的戰馬最是著名,正因是苦寒之地,才盛
產良馬。」

眾人無不動容,想不到項少龍如此有見地,兼且連消帶打,指桑罵槐的暗諷位於南方的楚國耽於
逸樂,不謀進取,反之北方諸國,包括強秦在內,雖是連年征戰,但卻培養出不少人材,聲勢蓋
過了曾一度強大的楚人。事實亦是如此。楚國自給小小一個越國攻入郢都後,國威大挫,兼之又
策略頻出錯誤,國勢每況愈下。

六國的第一次合縱攻秦,便以楚懷王為從長,但實質參戰的只有韓、趙兩國。這兩國給秦大敗於
韓境內的修魚,齊又倒戈攻趙魏,自亂陣腳。秦因此乘機滅掉巴、蜀,使國境增加了一倍以上,
與楚的巫郡、黔中相接,從此就開始了楚人的噩夢,也他們嘗到「坐視」的苦果。一直以來,秦
人最忌就是齊楚的結合,於是秦人以割地誘皊楚懷王與齊絕交,得利後旋即食,言大敗楚軍於丹
陽,斬首八萬,並攻佔了楚的漢中,接著再取沼陵,使郢都西北屏藩盡失。

楚懷王的愚蠢行事並不止於此,正當他答應了與齊的另一次合縱後,再次受到秦人的誘惑,又一
次忽然變卦,還竟和秦國互結婚姻。齊、魏、韓大怒下連兵討楚背約,懷王吃驚下使太子質於
秦,請得秦兵來援,三國才無奈退兵。空助長了秦人氣燄。稍後秦人借口攻楚,軟硬兼施,更騙
得這蠢王入秦,給拘押起來,終因逃走不成,病死秦境。

到兒子楚頃襄王登位,欲報仇雪恨,可是給秦人虛言一嚇,立即屁滾尿流,不但求和,還向秦國
迎親。與父親懷王同樣為歷史多添了一筆糊塗賑。所以項少龍這一番話,正暗示了楚人的自毀長
城,乃人的問題,非戰之罪也。最厲害處是諷喻李園中看不中用,經不起風浪。趙雅和郭秀兒憑
著女性敏銳的直覺,打量兩人,都感到李園就似南方好看的馬,而這董匡則是北方經得起風霜的
良驥,李園在她們心中的地位不由降低了少許。

郭縱亦訝然瞧著項少龍,重新思索著到楚國避秦是否適當的做法。項少龍從無可辨駁的大處入
手,論證了楚人優柔寡斷和不夠堅毅耐苦的致命弱點,針針見血。李園的臉色陣紅陣白,卻是啞
口無言。人家表面上只是評馬,他能說甚麼呢?

郭縱哈哈一笑,打圓場道:「董先生真是句句話都不離把馬掛在口邊,不愧馬癡,來!我們喝一
杯。」眾人紛紛舉杯,只有李園鐵青著臉,沒有附和,使人感到此人心胸狹窄,有欠風度。趙穆
喝罷,再舉起女侍斟滿的美酒,舉杯向李園、韓闖兩人道:「為韓、楚、趙三國的合縱,我們痛
飲一杯!」

李園不知想到了甚麼事,神色回復平時的從容灑脫,含笑舉杯喝了,拉緊了的氣氛才放鬆了點。
韓闖道:「聽說齊王對今次邯鄲之會非常重視,相國田單已親身趕來,這兩天就要到了。」趙
穆、樂乘兩人早知此事,其他人卻是初次聽得,無不動容。

田單可說是齊國現今無名有實的統治者,聲名之盛,比之魏國的信陵君亦毫不遜色。楚懷王死後
八年,楚國國勢疲弱,而齊國則如日方中,隱與秦國分庭抗禮。就在此時,齊竟中了秦人之計,
接受秦昭襄王的建議——秦王稱西帝,齊人稱東帝。擺明秦齊平分天下之局。雖在稱帝兩日後齊
湣王終被大臣勸服取消帝號,卻沒打消得他的野心,先後南征北討,先滅掉了宋,又併吞了一些
小國,侵佔了許多土地,但國力卻於征戰中大幅損耗,惹得秦、楚、三晉聯同燕國出師有名,大
舉伐齊。燕將樂毅更攻入臨淄,五年間佔了齊國七十餘域,只剩下莒和即墨。

田單就是在這艱苦的環境裡冒起來的著名人物。他是齊王室的支裔,初時做臨淄市宮底下的小
吏,燕軍破城前,他教族人鋸去車軸的末端,奪路逃亡時不致因車軸撞壞而成功逃去,只此一
著,已使他嶄露頭角,顯出他臨危不亂,足智多謀的潛質。俟燕人圍攻即墨,眾人推他為主將,
剛好燕昭王逝世,新即位的燕王中了田單的反間計,以一個無能將軍取代了樂毅,此人一去,田
單便似摧枯拉朽般把燕人掃出齊境,最有名就是以火牛陣大破燕軍的一役。

田單雖因此威名遠播,但齊國則由此沉痾難起,直延到此時。項少龍還想聽下去時,身旁的趙雅
親自由女侍處取過酒壼,為項少龍几上的空杯添上美酒,秋波盈盈地含笑輕輕道:「董先生!趙
雅或有得罪之處,就借這一杯作賠禮吧!」韓闖正口沬橫飛,沒有在意,只有李園眼中奇光一
閃,動起腦筋來。

項少龍心中暗怒,這女人真是朝秦暮楚,剛剛還與韓闖如膠似漆,現在被他的言辭打動,又來討
好自己,不過亦不致沒風度得教她當面難堪,不泠不熱地舉起酒杯道:「夫人多心了,何來得罪
之有!鄙人回敬夫人一杯!」趙雅美目深注地舉杯喝了。

韓闖這才注意到兩人暗通款曲,臉上掠過不快之色,假若是在韓國,以他的權勢,定要教項少龍
好看,現在卻只能鬱在心裡。李園哈哈一笑道:「夫人!今天在下尚未與你對酒。」舉起酒杯,
遙遙敬祝。趙雅雖說對他好感略減,卻仍是頗有情意,昨晚此人對她態度泠淡,現在竟主動來撩
撥她,不禁受寵若驚,意亂情迷地舉杯飲了。

項少龍明知李園是借趙雅來打擊他,仍是心頭火發,既恨李園又氣趙雅的不知自愛,表面當然不
露出絲毫痕蹟。李園並不肯就此罷休,繼續挑逗趙雅道:「夫人酒量真好,不若找一晚讓在下陪
夫人喝酒,看看誰先醉倒。」這麼一說,同席的九個人裡,倒有四個人的表情不自然起來。臉色
最難看的是郭縱和郭秀兒,都覺得他公然兜搭這以放蕩名聞天下的美女,太不顧他們的顏臉了。
韓闖卻將他對項少龍的娭妒,轉移到這剛出現的情敵的身上。

趙穆的臉色亦很不自然,狠狠瞪著趙雅,要她出言婉拒。趙雅想不到對方如此大膽,竟公然在席
上約她共渡春宵,拒絕嘛?實在有點不捨得,接受嗎?旁邊這似比李園更有魅力的男子就會看不
起自己,妙目一轉道:「李先生如此有興致,趙雅便找天在敝府設宴,到時先生莫要推說沒空
呢!」接著美目環視眾人,笑語盈盈道:「各位都來作見證,看看我們誰先醉倒。」

李園微感愕然,想不到這蕩女竟不受她勾引,不由首次定神打量她。他的心神自給紀嫣然佔據
後,很少留意別的女性,這刻細看下,發覺趙雅有若一朵盛放的鮮花,說不盡的嬌媚風情,楚楚
動人,那種成熟的美態確是別具一格。而且表面看來,她雖是騷媚入骨,艷光流轉,但卻有著一
種綽約雅逸的神韻,教人不敢輕視,不由怦然心動起來,這才明白韓闖為何那般迷戀著她。

李園灑然一笑道:「若定好日子,請人通知在下好了。」這時趙霸插口入來,各人又轉到別的話
題去。趙雅湊往項少龍處,低聲道:「滿意了嗎?」

項少龍大感快意,知道這蕩女終於向他的另一個身分再次投降,尚未有機會說話,郭秀兒站了起
來,神情木然道:「對不起!秀兒有點不舒服,想回房休息。」李園臉上泛起不悅之色,沒有作
聲。眾人都心知肚明這千金小姐在發李園脾氣。郭縱無奈道:「送小姐回房!」當下有侍女來把
這可人兒送出廳外。

氣氛又再度尷尬起來,沒有了郭秀兒,使晚宴失色多了,幸好還有趙雅在撐場面。趙霸多喝了兩
杯,談興忽起,扯著項少龍說起劍術的心得道:「現在學劍的人,很多都急功近利,徒具架勢,
卻沒有穩定的身法馬步去配合,對腰力的練習更不看重,有臂力卻欠腕力,茫不知腰、臂、腕和
步法四方面的相輔相乘,才能發揮劍法的精華。可知氣力的運用乃首要的條件。」

李園心高氣傲,顯然不把這趙國的劍術泰斗放在眼裡,淡淡道:「我看空有力氣都沒用,否則囂
魏牟就不會給項少龍宰了!」「項少龍」這名字現在已成了城內人人避提的禁忌,除韓闖外,無
人不為之愕然。項少龍則因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而心中懍然。他飛快瞥了趙雅一眼,只見她神情
一黯,發起怔來。韓闖傲然道:「只可惜他溜了到秦國去,否則定要試試他的劍法厲害至何種程
度。」

趙穆咬牙切齒道:「異日攻入咸陽,不是有機會了嗎?」趙霸給李園搶白,心中不忿,但又說不
過李園,沉聲道:「李先生以劍法稱雄楚國,不知可否找天到敝館一行?好讓趙某大開眼界。」

李園雙目電芒閃現,點頭道:「在下每到一地,均愛找當地最著名的劍手切磋比試,趙館主有此
提議,李園實是正中下懷。」今次連樂乘對此子的盛氣凌人都看不過眼,笑向趙霸道:「李先生
如此豪氣千雲,館主請定下日子時間,好讓我們能欣賞到李先生的絕世劍術。」

趙霸顯是心中怒極,道:「趙某頗有點急不及待了,不若就是明天吧!看李先生那個時間最適
合。」李園得意洋洋道:「明天可不行,皆因在下約了紀嫣然小姐共遊邯鄲,不如改在後天午後
時分吧!」

眾人為之愕然,都露出既羡慕又嫉妒的神色。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涼了半截。為何嫣然竟肯接
受這人的約會?定要向她問個一清二楚。趙雅則神色本然,給紀嫣然奪了風光,當然不好受。宴
會的氣氛至此被破壞無遺,趙霸首先借詞離去,接著輪到趙雅。

韓闖站了起來道:「讓本侯陪雅夫人回府吧!」趙雅煩惱得蹙起黛眉,搖頭道:「平山侯的好意
心領了,趙雅的腦袋有些昏沉,想獨自一人靜靜。」

平山侯韓闖閃過不悅之色.泠泠道:「夫人愛怎樣便怎樣吧!」趙穆長身而起道:「一起走吧!
我卻是談興正隆,誰願陪我同車。」向項少龍飛了個眼色。

項少龍忙點頭道:「橫豎我一個人來,就由鄙人陪侯爺吧!」趙雅奇怪地看了項少龍一眼,對兩
人的關係生出了疑惑。

眾人紛紛告辭,離郭府分頭走了。在車內趙穆道:「想不到先生詞鋒如此凌厲,連一向能言善辨
的李園亦招架不來。只不知你有沒有把戰勝他手中之劍,據悉此人確有真材實學。」項少龍皺眉
道:「有沒有把握還是其次的問題,不過武場切磋,用的既是鈍口的木劍,又非生死相搏……」

趙穆截斷他道:「我只是想挫他的氣燄,並非要殺他。這小子實在太可恨了,若給我把他拿著,
定要操他個生不如死。」項少龍的皮膚立時起了一個個的疙瘩,打了個寒戰。

第六章 落難姊妹

回到行館,滕翼低聲道:「嫣然在內室等你。」項少龍正要找她,聞言加快腳步。滕翼追在身旁
道:「趙王找你有甚麼事?」

項少龍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扼要說出了情況,笑道:「我們尚算有點運道,在邯鄲待多一兩個
月應沒有問題。」滕翼推了他一把,道:「快進去吧!你這小子真的艷福無邊。」

項少龍想不到這鐵漢竟也會爆出這麼一句話來,可見善蘭把他改變了很多。笑應一聲,朝臥室走
去。剛關上門,紀嫣然這大美人夾著一陣香風衝入他懷裡,熱情如火,差點把他溶掉。初嘗禁果
的女人,分外癡纏,紀才女亦不例外。雲雨過後,兩人肢體交纏,喁喁細語。

項少龍尚未有機會問起她與李園的事,這佳人早一步坦白道:「項郎莫要誤怪嫣然,明天人家答
應了那李園到城南的『楓湖』賞紅葉,唉!這人癡心一片,由楚國直追到這裡來,纏著人家苦苦
哀求,嫣然不得不應酬他一下,到時我會向他表明心蹟,教他絕了對嫣然的妄念。」項少龍聽得
紀嫣然對李園顯見不無情意,默然不語。

紀嫣然微嗔道:「你不高興嗎?只是普通的出游吧了!若不放心,人家請鄒先生同行好了。」項
少龍嘆了一口氣道:「據我觀察和得來的消息,這人的內在遠不如他外表的好看,但若在這時說
出來,我便像很沒有風度了。」

紀嫣然脫出他的懷抱,在榻上坐了起來,任由無限美好的上身展現在他眼前,不悅道:「難道嫣
然會認為你是搬弄是非的人嗎?人家早在大梁就是你的人了,有甚麼值得吞吞吐吐的。」項少龍
把她拉得倒入懷裡,翻身壓著,說出了他利用李嫣嫣通過春申君設下的陰謀,又把今晚席上的事
告訴了他。當嫣然聽到李園向趙王施壓對付她的「項少龍」,又公然在席上宣布與她的約會時,
勃然色變道:「想不到他竟是如此淺薄陰險之徒,嫣然真的有眼無珠了。」

項少龍道:「這人可能在楚國忍隱得很辛苦,所以來到趙國,不怕別人知道時,就露出真臉目
了。」紀嫣然吁出一口涼氣道:「幸得項郎提醒嫣然,才沒有被他騙了。唉!項郎何時才可帶人
家到到咸陽呢?這樣偷偷摸摸真是痛苦。鄒先生亦很仰慕秦國,希望可快點到那裡去呢。」

項少龍嘆道:「誰不想快些離開這鬼地方,不過現在仍要等待時機。」紀嫣然依依不捨坐了起來
道:「人家要回去了,今次不用你送我,給人撞到可更百詞莫辯。」旋又笑道:「不若我們合演
一場戲,劇目就叫『馬癡奪得紀嫣然』,若能氣死那李園,不是挺好玩嗎?我們也不用偷偷摸
摸,提心吊膽了。人家還可公然搬來和你住在一起呢。」

項少龍坐起身來,勾著她粉項再嘗了她櫻脣的胭脂,笑道:「是『馬癡獨佔紀佳人』,又或『董
癡情陷俏嫣然』。這想法真誘人,只怕惹起龍陽君的疑忌,那就大大不妙了。」紀嫣然笑道:
「龍陽君這人最愛自作聰明,只要我們做得恰到好處,似有情若無情,循序漸進,反會釋他之
疑,甚至會使他認為人家和那個項少龍沒有關係,否則怎會對別的男人傾心。」再甜笑道:「項
郎的說話用詞是這世上最好聽的了。」

飄飄然裡,項少龍想想亦是道理,精神大振,若能驅掉龍陽君對紀嫣然的疑心,日後行動會方便
多了。否則若給這半男不女的小人撞破他們的私情,可能會立即揭破他的身分。因為只要仔細驗
的假臉,他就無所遁形了。對趙人來說,讓他得到紀嫣然,總好過白便宜了李園。兩人興奮得又
纏綿起來,然後共商細節。

項少龍想起了趙致,再三催促下,紀嫣然才難解難分地悄然離開。項少龍趁紀嫣然走後睡了一個
時辰,到半夜滕翼才來把他喚醒。這行館本來是有管家和一群侍婢僕人,但都給他們調到外宅
去,免得礙手礙腳。

他梳洗時,滕翼在他身後道:「有幾個形蹟可疑的人,半個時辰前開始埋伏在前街和後巷處,不
知是何方神聖,真想去教訓他們一頓。」項少龍道:「教訓他們何其容易,只要明天通知趙穆一
聲,這奸鬼定有方法查出是甚麼人。」

滕翼道:「你出去時小心點,看來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好些,至少有個照應。」項少龍失笑道:
「我只是去偷香竊玉,何須照應。」

滕翼不再堅持,改變話題道:「少龍準備何時與蒲布、趙大這兩批人聯絡?」項少龍戴上假臉
具,道:「這事要遲一步才可決定,而且不可讓他們知道董匡就是我項少龍,人心難測,誰說得
定他們其中一些人會不會出賣我們?」

滕翼鬆一口氣道:「你懂這麼想我就放心了。」項少龍用力摟了他的寬肩,由他協助穿上全副裝
備,賮跘離府,沒入暗黑的街道裡。

雖是夜深時分,街上仍間有車馬行人和巡夜的城卒。這時代的城市地大人少,治安良好。一路保
持著警覺,半個時辰後到達了目的地。他仍怕有人盯梢,故意躲在一棵樹上,肯定沒有人跟來,
才跳了下來,走進趙致家旁的竹林裡。那是座普通的住宅,只比一般民居大了一點,特別處是左
方有條小河,另一邊則是這片竹林,把這宅院和附近的民房分了開來。而這片竹林則是必經之
路。

項少龍拋開對荊俊的歉意,心想成大事那能拘小節,安慰了自己後,才走出竹林去。雄壯的狗吠
聲響起,旋又靜了下來,顯是趙致喝止了牠。趙致宅院分為前、中、後三進,後面是個小院落,
植滿花草樹木,環境清幽雅致。後進的上房與花園毗連,只要爬牆進入後院,便可輕易到達趙致
的閨房。

就在此時,其中一間房燈火亮起,旋又斂去,如此三次後才再亮著了。項少龍知道是趙致的暗
號,心中湧起偷情的興奮。趙致勝在夠韻味,有種令人醉心的獨特風情。特別使人印象深刻是她
年不過二十,但偏有著飽歷人世的滄桑感,看來她定有些傷心的往事。項少龍知道時間無多,春
宵一刻值千金,迅速行動,攀牆入屋,掀簾入內。

原來這是間小書齊,布置得淡雅舒適,趙致身穿淺絳色的長褂,仰臥在一張長方形臥榻上,几旁
擉著美酒和點心,含笑看著他由窗門爬入來。項少龍正報以微笑時,心中警兆忽現,未來得及反
應前,背上已被某種東西抵在腰際處。他之所以沒有更清楚感覺,是因為隔著了圍在腰間插滿飛
針的革囊。

背後傅來低沉但悅耳的女音道:「不要動,除非你可快過機括發動的特製強弩。」項少龍感到有
點耳熟,偏又想不起這在背後威脅他的人是誰。趙致興奮地跳了起來,嬌笑道:「人人都說項少
龍如何厲害,還不是著了我們姊妹的道兒。」

項少龍心中苦笑,這是第二次被女人騙了,這可能是男人最大的弱點,總是對美麗的女子沒有戒
心。但又大感奇怪,趙致若要對付他,只要到街上大喊三聲,保證他全軍盡墨,何用大費周章,
私下對付他。難道她對死鬼連晉仍餘情未了?不親自下手不夠痛快?故作訝然道:「致姑娘說甚
麼呢?誰是項少龍?」

趙致怒道:「還要否認!在往郭家的山路時你不是承認了嗎?」項少龍故意氣她道:「誰告訴過
你鄙人就是項少龍呢?」

趙致回心一想,他的確沒有親口承認過,但當時那一刻他的神態語氣活脫脫就是項少龍,現在他
又矢口不認,分明在作弄自己。身後那不知是趙致的姊姊還是妹子的女人沉聲道:「你若不是項
少龍,我惟有立即殺人滅口,以免洩漏我們的秘密。」項少龍心中一震,終認出了身後的女子是
就曾兩次行刺趙穆的女刺客,第一次是差點誤中副車,另一趟則發生在前晚,給自己破壞了。想
不通的事,至此豁然而悟。難怪女刺客能潛入侯府,全因有趙致這內奸接應。

他嘆了一口氣道;「那我就死定了,因為鄙人根本連項少龍是誰都不知道。還以為致姑娘對我別
具青睞……」後面的女子厲聲道:「你再說一聲不是項少龍,我立即扳掣!」

項少龍暗笑你若能射穿那些鋼針才怪,泠哼一聲道:「我馬癡董匡從不受人威脅,也不會將生死
放在心上,本人不是項少龍就不是項少龍,何須冒認,不信便來驗驗本人的臉是否經過化裝?」
他這叫行險一博,賭她們做夢都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種由肖月潭的妙手泡製出來巧奪天工的皮面
具,而且這面具有天然黏性,與皮膚貼合得緊密無縫,連臉部表情都可顯露出來,不懂手法,想
撕脫下來都非易事。

趙致呆了一呆,來到近前,伸手往他臉上撫摸。摸抓了幾下,趙致果然臉色劇變,顫聲道:「天
啊!你真不是他!」項少龍道:「我雖不是項少龍,但千萬勿要發箭,否則定是一矢雙鵰之
局。」兩女同時一呆,知道不妙。

項少龍在兩女之間閃電般脫身出來,轉到了趙致身後,順手拔出腰間匕首,橫在趙致頸上,另一
手緊箍著她那動人的小腹,控制了局面。那女子舉起弩箭,對正他兩人,卻不敢發射。項少龍帶
著趙致貼靠後牆,才定神打量這劍術戰略都厲害得教人吃驚的女刺客。她比趙致矮了少許,容貌
與趙致有七八分相似,但更是白皙清秀。兩眼神光充足,多了趙致沒有的狠辣味兒,年紀亦大了
點,身段優美得來充滿了勁和力,此刻更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雌豹。

項少龍微笑道:「這位姊姊怎麼稱呼?」趙致不理利刃加頸,悲叫道:「大姊快放箭,否則不但
報不了仇,我們還要生不如死。」

項少龍放下心來,知道趙致真以為自己是那馬癡董匡,慌忙道:「有事慢慢商量,我可以立誓不
洩露你們的秘密,本人一諾千金,絕不會食言。」兩人不由臉臉相覷,此人既非項少龍,就絕沒
有理由肯放過他們,這太不合情理了。項少龍不讓她們有機會說話,先以董匡之名發了一個毒無
可毒的惡誓,然後道:「大姊放下弩箭,本人就釋放令妹。」

那美女刺客悻悻然道:「誰是你大姊?」一雙手卻自然地脫開勁箭,把強弩連箭隨手拋往一旁,
爽快得有點不合情理。項少龍心想這頭美麗的雌老虎倒算乾脆,收起了橫在趙致粉頸的匕首。就
在此時,他看到此女向趙致打了個眼色,心知不妙,忙往橫移,恰恰避開了趙致的肘撞。那女子
嘬唇尖嘯,同時抽出背上長劍,往他攻來。

項少龍無名火起,自已為了不想殺人滅口,才好心發毒誓不洩出她們的秘密,可是她們不但不領
情,還反過來要滅掉他這活口,血浪閃電離鞘而出。驀地門口那方異響傳來,百忙中別頭一看,
暗叫了聲我的媽呀,原來是一頭大黃犬,正以驚人高速竄入門來,露出森森白牙,鼻孔噴著氣,
喉間「嗚嗚」有似雷鳴,朝他撲到,登時省起剛才她嘬脣尖叫,是為了喚這惡犬來助陣。

幸好項少龍以前受訓項目之一,就是如何應付惡犬,雖未真的試過,但總嘗過與比這頭黃犬更粗
壯的軍犬糾纏的滋味,橫劍一掃,蕩開了對方刺來一劍,矮身側踢,剛好正中已撲離地面那惡犬
的下顎處。這頭畜牲一聲慘嘶,側跌開去,滾倒地上,一時爬不起來。趙致亦不知由那裡找來配
劍,配合著姐姐分由左側和正面攻來,一時儘是森寒劍影。

項少龍深悉兩女厲害,不過他早把墨氏補遺的三大殺式融會貫通,劍法再非昔日吳下阿蒙,趁那
惡犬尚未再次撲來,猛地閃到那大姊身側,施出渾身解數,一劍由上劈下。那大姊大吃一驚,原
來項少龍這一招精奧奇妙,竟能在窄小的空間不住變化,教人完全尋不出來龍去脈。猛咬銀牙,
以攻制攻,竟不理敵劍,往項少龍心窩閃電刺去,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格局。

項少龍心中暗讚,不過亦是正中下懷。他曾與她交過手,知她劍法走靈奇飄忽的路子,庸手與她
對仗,怕連她的劍都未碰著,便要一命嗚呼。這也是女性用劍的特點,以免要和天生較強壯的男
性比臂力。當下變招橫劍揮擋。「噹!」的一聲脆響過處,美女刺客的劍給項少龍掃個正著。

她要以攻制攻,就必須全力出手,有進無退,反予機會項少龍全力與她硬拚了一劍。除了囂魏牟
和滕翼外,項少龍的腰臂力可說全無對手,她怎麼厲害仍是個女人,受先天限制,兩劍交擊下,
震得她手腕痠麻,駭然退了開去。項少龍本以為可使她長劍脫手,豈知她終勉強撐過了,泠喝一
聲,往地上滾去。

趙致怎也想不到這馬癡劍術如此驚人,要衝上助陣時,剛好給退後的姊姊撞個正著,一起踉蹌倒
退。那時那黃狗又回過頭來,想撲向項少龍。趙致驚叫道:「大黃!不要!」項少龍此時早右手
執起弩弓,左手撈起弩箭,以最敏捷的手法上箭瞄準,對著那頭大黃。這頭犬非常機伶,亦曾受
過兩女訓練,一見弩箭向著自己,低鳴一聲,縮到兩女身後。

項少龍右手持弩,劍交左手,指著驚魂甫定的兩女,微笑道:「大姊叫甚麼名字,讓董某有個稱
呼。」兩女神色驚疑不定,縮在牆角,不敢動彈。在這種窄小的空間和距離內,要撥開以機括射
出出的勁箭,簡直是癡人說夢。那大姊的骨頭很硬,緊抿著嘴,沒有答他,反而是趙致衝口答
道:「她叫田柔!」

項少龍愕然道:「不是姓趙的嗎?」趙致才知說漏了嘴,臉色蒼白起來。項少龍與那田柔對視
著,心想她既姓田,說不定與田單有點親族關係,趙穆一向與田單有勾結,否則不會和囂魏牟暗
中往還,想到這裡,有了點眉目,故意扮作睜眉怒目道:「本人原本有意放過你們兩人,可惜你
們竟是姓田的,我最憎惡就是這個姓的人,現在惟有拋開憐香惜玉之心,送你們回出娘胎之前那
地方去,這麼給你們一個痛快,應感激我才對。」

趙致看著他手上的弩箭,顫聲道:「你為甚麼這麼恨姓田的人。」田柔怒道:「致致!不要和他
說話,他要殺便殺吧!」

項少龍暗怪這房子難道只得她姊妹二人,否則鬧到這麼厲害,都不見有人出現,趙致那相依為命
的「父親」躲到了那裡呢?想到這裡,只見那給趙致拉著的黃狗耳朵豎直起來,露出注意的神
色。心中了然,喝道:「不准進來,否則本人立即放箭。」兩女愕然,想不到他竟然能察覺救兵
無聲無息的接近,登時泛起無法與這人對抗旳虛弱心態。

項少龍望向趙致,道:「橫豎你們死到臨頭,本人不須瞞你們,我之所以憎恨姓田的人,因為其
中有一個人叫田單。」兩女呆了一呆,定神瞧著他。項少龍緩緩移前,弩箭上下移動著,教兩女
不知他要選擇的位置。一個誘人的想法在心中升起,只要他射殺了田柔,再以飛針對付門外的人
和趙致,可有十成把握迅速解決三人,那就一了百了,不用為她們煩惱了。

門外一把蒼老的聲音喝道:「壯士手下留人,我家兩位小姐的大仇人正是田單,大家都是同一條
線上的人。」田柔和趙致齊叫道:「正叔!」

項少龍泠笑道:「這話怎知真假?本人故意告訴你們這事,就是要迫自己狠下心來,好殺人滅
口,否則若把這事洩了出去,給與田單有勾結的趙穆知道,我那還有命。或者你們尚未知道,田
單這兩天便要來邯鄲,本人報仇的唯一機會亦到了。絕不容許給人破壞。」兩女為之動容,顯是
不知田單來趙的事。田柔杏目圓睜,盯著他道:「你不是趙穆的同黨嗎?」

項少龍喝道:「閉嘴!誰是這奸賊的伙伴,只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好對付田單,才虛與委蛇。
唉!本人從未殺過女人,今晚只好破戒了。」門外那正叔驚叫道:「壯士萬勿莽撞,我們兩位小
姐的親族就是被田單和趙穆兩人害死的,這事千真萬確,若有虛言,教老僕萬箭穿心,死無葬身
之地。」

項少龍扮出沉吟的模樣,道:「你們和趙穆有深仇,此事不容置疑,可是這兩人一在齊一在趙,
怎會都成了你們的仇人?」趙致忍不住熱淚湧出,淒然叫道:「我家為田單所害,迫得逃來邯
鄲,那知趙穆這奸賊竟把我們家族一百八十三人縛了起來,使人押回田單處,給他以酷刑逐一屠
宰,這樣說你相信了嗎?」

田柔怒道:「不要求他。」項少龍笑道:「你的名字雖有個『柔』字,人卻絕不溫柔。」

田柔氣得說不出話來。項少龍再道:「那為何又剩下了你們三人?」正叔的聲音傅入道:「老僕
和兩位小姐因來遲了幾天,所以得以避過此劫,這七年來,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立志復仇.壯士請
相信我們。」

項少龍鬆了一口氣,有點為自己剛才動了殺機而慚愧,活在這視人命如草芥的戰爭年代裡,實在
很容易受到感染。項少龍一扳機括,弩箭呼的一聲,在兩女臉頰間電掠而過,射進牆內。兩女目
定口呆,想不到他在這種時刻發箭,若目標是她們其中一人,定避不開去。

項少龍拋掉弩弓,劍回鞘內,微笑道:「你們的事本人絕沒有興趣去管,但亦請你們勿來破壞本
人的計劃。你們的真正仇人是田單而非趙穆,兼且現在的趙穆有了戒備,再動手只是自投羅網,
好好想想吧!像你們姊妹那麼漂亮的女孩子,落到壞人手裡,會發生比死還難過的奇恥大辱呢。
言盡於此,告辭了!」在兩人瞪視下,項少龍大步朝向門口離開,與那叫正叔的老儒打個照臉,
才施施然走了。

第七章 如簧之舌

項少龍回到行館時,離日出只剩下個把時辰,等把整件事說了給滕翼聽後,伸了個懶腰打著呵
欠。滕翼讚嘆道:「你這一手真個漂亮,反使趙致不再懷疑你是項少龍。不過照我看這妮子對真
正的你並沒有惡意,只是想要脅你去對付趙穆」。項少龍失聲道:「好意得要用那弩箭抵著我的
背脊。」

滕翼道:「你兩次壞了人家姑娘的行刺大計,那田柔這麼好勝,自是想一挫你的威風。」項少龍
想起在郭家的山路調戲趙致時,她欲拒還迎的神態,確對自己大有情意,現在若她「誤以為」佔
了她便宜的人,是「董匡」而非「項少龍」,會是甚麼一番感受呢?想起她「發覺」項少龍竟是
董匡時,那失望的樣子絕非裝出來的。

滕翼笑道:「既是奉旨不用裝勤力,不若大家都去好好睡一覺,管他娘的會發生甚麼事?」項少
龍一想也是,返回寢室,倒頭大睡,到烏果來喚醒他時,竟過了午飯的時刻,太陽都快下山了。
這些天來,還是首次睡得這麼酣暢。烏果道:「二爺在廳內等三爺吃飯!」

項少龍精神抖擻地爬起來,梳洗更衣後出去與滕翼相見。兩人踞案大嚼。烏果在旁道:「雅夫人
派人傳來口訊,請三爺明晚到她的夫人府赴宴,到時她會派人來接你,希望你能早點到她那兒
去。」項少龍這才記起她昨晚答應了李園的宴會,當時還以為她隨口說說,想不到竟認真起來。
苦笑道:「你看我們來邯鄲是幹甚麼,差點晚晚都要去和那些人應酬。」

滕翼笑道:「應付趙穆不難,但應付這些女人可就教你吃足苦頭了。」項少龍道:「我真想大幹
趙雅一場,好洩心頭之恨,可是這樣定會給她把我認出來。正如你所說,只要她用鼻子一嗅,小
弟便無所遁形,更何況這個男人的專家那麼熟悉我的身體。」

滕翼搖頭道:「我也為你處境難過……唔!」神情一動道:「也不是全無辦法,昨天我閒著無
聊,到後園走了一轉,其中有種草樹,若把汁液搾出來,塗少許在身上,可發出近乎人體的氣
味,嗅起來相當不錯,比女人用來薰衣的香料自然多了,這可解決了氣味的問題,假若你身上沒
有痣墨那類的特徵,吹熄燈在黑暗中幹她,說不定能瞞混過去。」

在一旁的烏果忍不住道:「三爺的傢伙必然大異常人,一進去趙雅便會知道。」滕翼和項少龍給
他說得捧腹狂笑起來。項少龍喘著氣道:「你這麼懂拍馬屁,不過我只是說著玩兒,並非真要幹
她,更不值得如此冒險玩命。唉!那樣把她當作洩憤洩慾的對象,終是有點不妥。」

滕翼強忍著笑道:「不過那種叫『情種』的草樹汁,搽一點也無妨,那你就算和趙雅親熱些都沒
有問題,我立即著手泡製。」烏果一呆道:「竟有個這麼香艷的名字。」

滕翼自得了善蘭後,人變得開朗隨和多了,伸手過去拍了拍他肩頭,嘆道:「小子可學得東西
了,這種情汁有輕微的催情效用,女人都很喜歡嗅,鄉間小子如荊俊之輩,約會人家閨女時都愛
塗在身上,不過必須以米水中和,否則會惹來全身斑點疹痕。你要試試嗎?」烏果興奮地道:
「回咸陽後定要找個美人兒試試。」

項少龍道:「還有甚麼事?」烏果道:「武士行館的趙館主遣人送帖來,說明天的論劍會改在後
天午時舉行,請三爺務要出席。」

項少龍向滕翼道:「那另一個奸鬼李園太可惡了,說不定我真要狠狠教訓他一頓。」這時有人進
來道:「龍陽君來見三爺,正在外廳等候。」

項少龍愕然,苦著臉向滕翼道:「有沒有甚麼叫『驅妖』的汁液,讓他一嗅便要避往天腳底
去。」滕翼啞然失笑道:「今次是老哥第一次不會羡慕三弟的艷福了!」

見到威武的董馬癡大步走出來,龍陽君以一個「他」以為最美的姿態盈盈起立,還照足女性儀態
對他歛衽為禮。項少龍看得啼笑皆非,又是暗自叫苦,笑著迎上去道:「君上大駕光臨,鄙人真
是受寵若驚。」龍陽君那對也似會說話的眼睛往他飄來,從容笑道:「本君今天來找董先生,實
有事耿耿於懷,不吐不快。」

今天他回復男裝打扮,不過衣飾仍然彩色縯紛,若他真是女子,項少龍定要讚她嫵媚動人,現在
則是心顫膽跳,若他的不吐不快是一籮籮的綿綿情話,天才曉得怎樣去應付。兩人坐好後,龍陽
君正容道:「本君認為董先生回歸趙國的決定,實在太莽撞了。」項少龍為之愕然,但也暗中鬆
了一口氣,不解道:「君上何有此言?」

龍陽君見左右無人,才柔情似水道:「我是愛惜董先生的人才,方不顧一切說出心中想法,趙國
現在好比一口接近乾枯的水井,無論先生的力氣有多大,盛水的器皿和淘井的工具是多麼完善充
足,若只死守著這口井,最終仍難逃井枯人亡的結果。」項少龍心中一震,一向以來,他都不大
看得起這以男色迷惑魏王而得居高位的傢伙,現在聽他比喻生動,一針見血指出趙國的形勢,不
由對他刮目相看。故作訝然道:「趙國新近才大勝燕人,怎會是一口快將枯竭的水井?」

龍陽君微笑道:「垂死的人,也有迴光反照的時候,太陽下山前,更最是艷麗。而這全因為趙國
仍有兩大名將,硬撐著大局。若此二人一去,你說趙國還能拿得出甚麼靈丹妙藥來續命?」項少
龍道:「君上說的話是否廉頗和李牧?」

龍陽君道:「正是此二人,廉頗年事已高,守成有餘,進取不足,近日便有謠言說他攻燕不力,
孝成王一向和他心病甚重,所以目下邯鄲正有陣前易將之說,誰都不知會否重演長平以趙括換廉
頗的舊事。」

不容他插話,龍陽君口若懸河續下去道:「至於李牧則忠直而不懂逢迎,做人不夠圓滑,若遇上
明主,此乃能得天下的猛將,可惜遇上孝成王這多疑善忌,好大喜功的人,又有巨鹿侯左右他的
意向,最終也不會有好結果,只可惜他漠視生死,仍戀棧不去,否則我大魏上下君臣,必會倒屣
相迎。」他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魏人定曾與這兩名大將接觸過,李牧拒絕了,卻不知廉頗如何。
這龍陽君真厲害,若只憑一番說話便去了趙國這軍方兩大台柱,趙國還不是任魏人魚肉嗎?

龍陽君見他聽得入神,以為打動了他,再鼓其如簧之舌道:「董先生或者會奇怪本君為何如此斗
膽,竟在趙人的首都批評他們。一來本君並不把他們放在眼內,諒他們不敢動我半根毫毛,更重
要是本君對董先生非常欣賞,不忍見你將來一番心血盡付東流,還要淪為亡國之奴。況且秦王與
趙人間有深仇大恨,絕不會放過他們。良禽擇木而棲,若先生肯來我大魏效力,本君保證優屋禮
遇非是趙國可及,至少不會因李園這麼一個尚未得勢,在春申君下面做個小跑腿的傢伙幾句說
話,便慌得差點要把先生趕走。」

項少龍心叫厲害,知道龍陽君在趙王身邊布有眼線,所以才懂得把握時機,乘虛而入,遊說他改
投魏國。不禁佩服岳父烏應元的眼光,給了自己這馬癡的身分。現時各國皆重馬戰,他這董匡正
是各國都夢寐以求的人材。裝作感動道:「君上這番話的確發人深省,鄙人定會仔細思量,還要
向族人解說,但暫時……」

龍陽君見他沒有斷然拒絕,喜上眉梢,送了他一個「媚眼」道:「奴家最明白男人的心事,董先
生不用心急,最好能探清趙國情況,當知奴家沒有半字虛語。」項少龍也不由佩服他的游說工
夫,寥寥幾句話,便道盡了趙國的問題,嘆了一口氣道:「若董某不是趙人,這刻便可一口答應
了。」

龍陽君柔聲道:「對孝成王來說,除了趙家外,誰會是趙人呢?若換了不是趙穆和趙雅,於烏家
一役之失利,早被他五馬分屍了。有才而不懂愛才,項少龍正是最好的例子,若非先生送來一千
匹上等戰馬,不出一年,趙國再無可用之馬了。」項少龍心想你的心真夠狠毒,把我拉走,等若
打斷了趙人的腳。

龍陽君壓低聲音道:「聽說趙霸應李園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求,後天午時在行館舉行論劍
會,只要先生點頭,奴家便可使人到時挫他威風,看他還敢否這麼盛氣凌人。」項少龍心中大
訝,每次說起李園,龍陽君都是咬牙切齒,照計李園這麼高大俊秀,沒理由得不到龍陽君的青
睞,看來是李園曾嚴詞拒絕過他,才令他因愛成恨。又或是他不喜歡李園那種斯文俊俏型的美男
子,而歡喜自己這陽剛粗豪的……嘿!自己想到那裡去了?

意外地龍陽君站了起來,辭別道:「先生請好好想想,有答案便告訴奴家,那時再研究細節,務
使先生走得歡歡喜喜。」項少龍給他一忽兒「本君」、一忽兒「奴家」弄得頭大如斗,忙把他送
出大門,看著他登上馬車,在數十名隨前從前呼後擁下去了,才苦笑回頭。無論如何,他再不敢
小覷這不男不女的人了。

龍陽君走後,項少龍偷得浮生半日閒,獨個兒在大宅的院落園林間漫步,想著當日偷入此處,初
遇朱姬的醉人情景。不論朱姬是怎樣的人,但他真的感到她對他很有好感,那是裝不來的。忽然
間,他有點惆悵和失落,也感到寂寞,而事實上他應比任何人都更滿足才對,以一個現代人,來
到這陌生又非常熟悉的古戰國時代裡,他的生命比任何一個時代的人至少要豐富了一個時代。因
為他經驗多了一個時代。

經過這幾年驚濤駭浪的日子後,他連想東西的方式,所有的措辭和文字,都大致與這時代的人相
若。昨晚他想殺人滅口,辣手摧花,正是烏卓和滕翼兩人認為是最合理的做法。幸好懸崖勒馬,
否則這輩子良心都要受到懲罰。想到這裡,不禁暗自抹了一把泠汗。

時值深秋,天氣清寒,園內鋪滿落葉,在黃昏的暗沉裡分外有肅殺零落的氣氛。宴會有時也不
錯,在那些無謂的應酬和庸俗的歡樂裡,很容易就可在自我麻醉中渾然忘我。無由地,他強烈思
念著遠在秦國的嬌妻美婢,想著她們日夕盼望他歸去的情景,不由魂為之銷。忍不住隨口拈來李
白的名詩,唸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鼓掌聲在後方近處響起。項少龍嚇了一跳,猛然回過身來,見到滕翼伴著一身盛裝,美得像天上
明月的妃嫣然,一起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這俏佳人秀目異采連閃,美麗的小嘴正喃喃重覆著這兩
句千古絕詩。

項少龍大感尷尬,迎了上去道:「嫣然你這個樣兒來見我,怎瞞得過別人的耳目?」滕翼道:
「嫣然現在到王宮赴趙王的宴會,路過行館忍不住進來看你,根本沒打算瞞人。嘿!你剛才作出
來那兩句詩歌真是精采絕倫,好了!你們談談吧!」識趣地避開了。

紀嫣然嫵媚一笑,縱體入懷,讚嘆道:「今天李園拿了他作的詩歌出來給我看,嫣然已非常驚異
他的天份,甚為讚賞,可是比起你剛才那兩句,李園的就像小孩子的無聊玩意,有誰比你剖劃得
更深刻動人呢?嫣然甘拜下風了。」項少龍老臉一紅,幸好紀嫣然看不見,緊接著她的話道:
「不要誇獎我了,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

紀嫣然劇震一下,離開了他懷抱,定神看著他道:「天啊!你隨口說出來的話總是這麼精采奇
特,還記得你那句『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一句話道盡了現今所有國家的問題,連韓非
公子都沒有這麼的警句。」說罷情不自禁獻上熱吻,差點把他溶化了。

分開後,紀嫣然神魂顛倒地道:「項郎啊!作一首詩歌送給人家吧!由人家配上樂章,勢將成千
古絕唱。」項少龍心中苦笑,他能由頭唸到尾的恐怕沒有那首詩,怎能拿來應酬這美女,而且據
別人的創作為己有,等同侵犯版權,用口說說也還罷了,若真傳誦千古,豈非預先盜了別人的創
作權,苦笑道:「這世上無一物事不是過眼雲煙,千古傳誦又怎樣呢?」

紀嫣然嬌嘆一聲,伏倒他身上,喜嗔道:「少龍呀!你真害死人家了,今晚嫣然除了想著你外,
還有甚麼好想呢?偏又不可和你在一起。人家不理你了,由明天開始,你要來公開追求我,讓嫣
然正式向你投降和屈服,這事你絕不可當作是過眼雲煙。」再嘆道:「過眼雲煙!多麼淒美迷
人,只有你才能如此一出口便成天然妙句。」

項少龍心中叫苦,這叫愈弄愈糟,異日她迫自己不斷作詩作詞,自己豈非成了文壇大盜。紀嫣然
戚然道:「嫣然要走了,鄒先生在馬車上等我,這樣吧!你若作好詩文,我便配樂只唱給你一個
人聽,我知嫣然的夫婿既不好名也不好利。唉!名利確教人煩惱,若沒有人認識紀嫣然,我便可
終日纏在你身旁了。」又微微一笑道:「不准動!」蜻蜓點水般吻了他一下,翩然去了,還不忘
回眸一笑,教項少龍三魂七魄全部離竅至不知所蹤的地步。

回到內宅,滕翼道:「現在我才明白為何紀才女都給你手到拿來,那兩句實是無可比擬的傑作,
比之《詩經》更教人感動。那些詩歌你定然很熟悉了。」項少龍暗忖除了「窈窕淑女,君子好
逑」兩句外,老子就對《詩經》一竅不通,只好唯唯諾諾應了。

滕翼道:「孝成王這昏君真教人心灰,若你真是馬癡董匡,現在便應立即溜掉。你看他因怕了李
園,今晚宴請嫣然,差點有點頭臉的人都在邀請之列,獨把你漏了。」項少龍恍然,難怪龍陽君
匆匆走了,原來是到趙宮赴宴。笑道:「難得有這樣的閒暇,我們不若到這裡的宮妓院逛逛,不
醉無休。」

滕翼肅容道:「宮妓院內大多是可憐女子,三弟忍心去狎弄她們嗎?」項少龍想起素女,大感慚
愧道:「二哥教訓得好!」

滕翼點頭道:「你真是難得的人,這麼肯接受別人的意見,來吧!我們出去隨便走走看看,亦是
一樂。」兩人坐言起行,出宅去了。走出行館後,兩人朝著邯鄲城最熱鬧的區域悠然閒逛。

街上行人疏泠,有點暮氣沉沉的樣子,比他們離邯鄲前更是不如。烏家事故對趙人的打擊深遠之
極,而這趙人的首都則直接把事實反映了出來。趙人對秦人的恐懼是可以理解的,長平一役的大
屠殺早把他們嚇破了膽。郭縱家業雄厚,當然不可說走就走,但平民百姓那理會得這麼多,借個
藉口溜出城外,就可逃到鄉間或到別國去了。這種遷徙對中華民族的團結有著正面的作用,使
「國家」的觀念日趨薄弱,有利大一統局面的出現。

現在的七國爭雄,有點異姓王族各爭短長的意味。滕翼的說話驚醒了他的馳想,只聽他道:「有
人在跟著我們。」項少龍機警地沒有回頭,沉聲道:「多少人?」

滕翼泠靜地道:「至少有七至八人,身手相當不錯。」少龍苦思道:「怕就是昨晚在宅外監視我
們的人,邯鄲誰會這麼做呢?」

滕翼微笑道:「抓起一個來拷問幾句不就清楚了嗎?」項少龍會意,隨著他轉進一條僻靜的小路
去,兩旁都是楓樹林,前方有條石拱橋,跨越橫流而過的小河,對岸才再見疏落有致的院落平
房。尚未走到小橋處,後方急劇的足音響起,有人喝道:「董匡停步!」

項少龍和滕翼相視一笑,悠閒停步轉身。只見二十多名彪悍的劍手,扇形包圍了過來,有些由楓
林繞往後方和兩側,把他們圈在中心。項少龍定神一看,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心中一動,喝
道:「李園有本事就自己來殺我,為何卻要派你們這些小嘍囉來送死?」

眾劍手齊感愕然,看樣子是給項少龍一語中的,揭破了他們的身份。那些人仍未有機會反駁,兩
人趁對方心分神搖的好時機,拔劍撲出。劍嘯驟起。那些人想不到對方要打就打,先發制人,倉
卒拔劍招架。項少龍一聲泠哼,發揮全力,施展殺手,首當其衝的敵人給他蕩開長劍時,立中一
腳,正踢在小腹處,那人慘嘶中似彎了的河蝦般倒跌開去。滕翼那方響起連串金鐵交嗚的清音,
兵刃墮地和慘叫接連響起,自是又有人吃了大虧。

項少龍一招得手,卻不敢怠慢,這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好手,雖交鋒之始就失利,卻無人退縮,
兩把長劍如風雷疾發般由左右兩側攻來。項少龍繼續逞威,移往右側向那特別粗壯的大漢橫劍疾
掃,「噹!」的一聲,那大漢毫不遜色硬擋了他一劍。項少龍心叫痛快,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
的以攻代守,猛劈入對方劍光裡,那人亦是了得,移後避了開去。

左方長劍貫胸而來。項少龍使了個假身,避過對方凌厲的一擊。此刻他若拔出飛針施放,敵人定
難逃大劫,可是他卻要制止這誘人的想法,因為除非能盡殲敵人,再毀屍滅蹟,否則可能會給趙
人在這方面識破了他就是項少龍。這想法閃電掠過心頭時,長劍在腰後掠至,項少龍反手迴劍,
重重砍在對方長劍近把手處。那人遠比不上剛才那壯漢,虎口爆裂,長劍亦給鋒利的血浪砍開了
一個缺口,脫手墮地。

項少龍硬撞入他懷裡,好避過那壯漢再次掃來的一劍,手肘重擊在那人胸脅處。肋骨斷折的聲音
隨肘傳來,敵人口鼻同時濺出鮮血,拋跌往外,撞倒斜刺衝上來的另一敵人。「噹!」項少龍架
著了那壯漢的一劍,忽地矮身蹲下,橫腳急掃。壯漢那想得到有此奇招,慘呼一聲,先是兩腳離
地而起,變成凌空橫斜,再重重往地上掉去。

此時又有長劍交擊而至,戮力圍攻。這批人確是悍勇非常,教他應付得非常吃力。若沒有滕翼在
旁,只他一人,那可就勝敗難測了。他無暇再傷那壯漢,展開墨子劍法的守勢,硬把那三人迫在
劍光之外。此時滕翼悶哼一聲,撞在他背脊處,顯是吃了點虧。項少龍百忙中回頭一看,見到敵
人已有三個倒在地上,但仍有五、六人狀如瘋虎般撲上來,猛攻滕翼,喝道「進林內去!」

一劍掃開眾敵,飛腳再傷一人時,給人在有肩劃了一劍,雖沒傷及筋骨,但血如泉湧,染紅了衣
衫。滕翼一聲暴喝,磕飛了其中一人的兵刃,鐵拳揮打,那人面門中招,立時暈倒。危機驟減,
兩人殺開血路,閃入林內。那些人給他們殺得心膽俱寒,那敢追入去,一聲呼嘯,扶起傷者,逃
往小橋那一方。

滕翼待要追去,給項少龍拉著笑道:「由他們走吧!抓到人還要多做一番無謂功夫,最後還不是
動不了李園嗎?」滕翼道:「你受傷了!」

項少龍也查看他左退的傷口,笑道:「只比你嚴重了少許,算甚麼呢!不過這批劍手的確厲害,
難怪李園如此氣燄迫人。」滕翼哈哈一笑道:「我們是有點輕敵了。」項少龍搭著他肩頭,嘻嘻
哈哈回家去也。心中卻想著李園看到手下折兵損將而回的難看臉色。

第八章 倩女多情

項少龍包扎好肩頭的傷口,索性不穿上衣,只在外面披著一件長褂,在書齊的長几上練字。來到
這時代,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語言、口音和說話方式、習慣、用字等問題,不知是否他特別有天
份,又或是別無選擇,半年多他便可應付過來。不過寫嘛?到幾年後的今天他的字仍不可見人,
這種介乎篆棣之間的古文字,確實把他難倒,尤其要在竹簡和布帛上書寫,更是個大問題。幸好
練書法可以視為樂趣,趁現在沒有烏廷芳等纏著他,正好偷閒練習。

當完全沉醉在那筆畫的世界中時,烏果進來道:「趙致姑娘找三爺。」項少龍早猜到她會來找
他,欣然道:「請她進來吧!」

烏果眼睛落到他歪歪斜斜,忽粗忽幼、有如小孩練字的書體處,猶豫道:「要不要小人先給三爺
收拾好東西,才請她進來。」項少龍知他已很謹慎地用最婉轉的方法點醒他這手字絕不可讓人看
見,笑了起來道:「我是故意寫得這麼難看的,好讓人知道董匡是個老粗,我真正的字鳳舞龍
翔,你見到包要叫絕呢!」

烏果一拍額頭道:「三爺想得真周到,否則就算未寫過字的人拿起筆來,也不至寫成這樣子。」
又猶豫道:「三爺是否過份了點。」

項少龍為之氣結,這烏果確相當有趣,笑罵道:「快給我去請人家姑娘進來!讓人久等就不好
了。」烏果知他生性隨和,從不擺架子,對上下每個人都是那麼好,早和他笑鬧慣了,聞言施禮
退了出去。

不一會烏果領著趙致來到他身後,項少龍仍背著門口,向著窗外月夜下的花園,先吩附烏果關門
離開,才向趙致道:「來!坐到我對面來。」他專心寫字,趙致在他几子對面盈盈席地坐下,一
對美目落到他蟲走蛇遊的歪斜字體上,「啊!」一聲叫了起來。項少龍擲筆笑道:「老粗的字是
那樣的了!趙姑娘切勿見笑,噢!鄙人應稱你田姑娘才對。」

趙致垂下俏臉,有點不敢和他對視,旋又嗔怪地白他一眼道:「你這人真糊塗,誰說人家姓田
呢?」項少龍愕然道:「不是姑娘親口告訴我的嗎?為何這麼快就忘記了。不要明天連董某都不
記得了!」

趙致橫他一眼後,拿起筆來疾書了一個「善」字,秀麗端正,與出自項少龍的手筆那些字體有若
天壤雲泥之別。項才龍尷尬地道:「原來是我聽錯了!不過卻是錯有錯著。」接著虎軀一震,像
是想起甚麼重要的事來。趙致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淒然道:「你終於知道我爹是齊國的大夫善勤
了,他一心想助大王理好朝政,卻被田單這奸賊認為爹要削他的權,隨便弄些證據說他謀反,害
得我們全家連夜逃來邯鄲,以為趙穆會念著一向的交情,收容我們,豈知……」

項少龍想到的卻是嫁了滕翼的善蘭,她的身世,滕翼自然一清二楚,不用直接問趙致,以免洩出
秘密。項少龍道:「趙霸和你是甚麼關係?」趙致拭去眼角的淚花,道:「甚麼關係都沒有,不
過他是趙正叔的好朋友,趙正叔乃趙國大儒,幼年時曾隨他親娘在我家為僕,到今天仍以僕人自
居,若非他收容我們姊妹,我們都不知變成甚麼樣子了。我早當他是爹,你還是當人家是趙致
吧。」

項少龍索性問個一清二楚道:「為何姑娘竟會為趙穆訓練歌姬呢?」趙致道:「師傅與郭縱有深
厚的交情,郭縱想找人教她的歌姬劍舞,師傅就推薦了我,趙穆見我教得不錯,就要我也到他侯
府去訓練他的歌姬。我們還以為有機會報仇,卻一再給你救了他。」

項少龍道:「你那大姊的身手這麼厲害,是否趙霸教出來的?」趙致搖頭道:「大姊自少便是有
稷下劍聖之稱、自號忘憂先生的曹秋道大宗師的關門弟子,我留下來跟正叔,她卻潛回齊國隨曹
公習藝,曾兩次斬殺田單都不成功,給迫緊了最近才避到這裡來,今次田單來趙,真是天賜良
機。」

項少龍奇道:「姑娘今次為何這麼合作,有問必答,還言無不盡?」趙致俏臉微紅道:「因為人
家感激你哩,竟以德報怨,你是個好人嘛!」

項少龍笑了起來,挨到椅背處,伸了個懶腰,立時展露了壯侹結實的胸肌和纏扎肩脅的多層藥
帛。趙致駭然道:「你受了傷!」接著別過臉去赧然道:「你在家總是不愛穿衣服嗎?」

項少龍若無其事道:「姑娘不慣面對我這種粗人了!」趙致下了決心似的轉回臉來,含羞瞧著他
道:「不!先生智計身手均高人一等,我們姊妹都很佩服你。」

項少龍失笑道:「不要代乃姊說話,我才不信她會佩服人。」趙致露出訝然之色,點頭道:「你
真厲害,一眼就看穿她的性格,她的確沒有說佩服你,不過我卻知道她心底裡對你另眼相看,只
是嘴巴仍硬撐著吧了!人家來找你,她也沒有反對。」

項少龍不解道:「你不用陪師傳出席趙王的宴會嗎?為何還有空來找我?」趙致道:「正因所有
人都到了王宮,我才要溜了來,那紀嫣然的魅力真厲害,人人都為她神魂顛倒,若她真肯彈奏一
曲,或唱首歌,我看更不得了。」

項少龍馳想著刻下正在王宮內上演的好戲,暗忖若由我這老粗公然追求她,結果又得了手,定然
是滿地破碎了的眼鏡片,假若古人亦會戴上在那個時代不會在的眼鏡的話。趙致見他面現古怪笑
容,忍不住問道:「你在想甚麼?噢!為何今晚宴會沒你的份兒?人家仍未問你田單和你有甚麼
深仇呢?」項少龍攤手苦笑道:「你想我先答你那個問題?」

趙致眼光不由又落到他墳起閃亮的胸肌處,嚇得忙把目光移開,嘆道:「你這人就像一個謎,教
人摸不清測不透,假若你是項少龍,則一切都合理了。」項少龍道:「我知道項少龍是誰了,只
想不到致姑娘也是他的女人,這人真是風流。」

趙致的俏臉更紅了,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不單和他沒有關係,他最初還可說是我的仇人,
唉!」項少龍奇道:「致姑娘為何嘆氣呢?」

趙致意興索然道:「我也不知道,總之是有些心煩。」項少龍若無其事道:「你既不是他的女
人,就不要想他好了,橫豎董某人既抱過你又親過你,致姑娘不如從了我吧!」

趙致為之愕然,接著整塊臉熊熊燒了起來,「啊!」的一聲後猛搖頭道:「不!不!唉!對不
起!」項少龍皺眉道:「我是老粗一個,不懂討好女人,初時還以為致姑娘對我有意,豈知是一
場誤會。有甚麼對不起的,不愛從我便算了。」

趙致垂下頭去,神情不安,玩弄著衣角,輕輕道:「你真不會因此事惱了人家嗎?」項少龍哈哈
一笑道:「她娘的!我老董怎會是這種人。不過你既不是我的女人,便是外人,爹教過我逢裡外
人絕不可說真話,你休想董某告訴你甚麼事。」

趙致給他弄得糊塗起來,無可柰何負氣道:「不說便算了!我要走了。」項少龍再次舉筆寫字,
心不在焉地道:「致姑娘請!不送了!」

趙致像身子生了根般動也不動,大感有趣地看著他「你生氣了!」項少龍故意不望她道:「給女
人拒絕了難道還要慶祝嗎?致姑娘若再不走,說不定我會強把你抱入房內,那時你不願意都沒辦
法了。」

趙致嚇得站了起來,嗔道:「你這人哩!那有這麼蠻不講理的,人家是低聲下氣來向你道歉和商
量,你卻這般待人。」項少龍擱筆停書,抬頭瞧著這人比花更嬌、色比胭脂更艷的美女,瞇著眼
上下打量道:「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你是個可滴出水的甜妞兒,這處是個無人的靜室,你說董某
應怎樣待你才對?」

趙致受不住他的目光,氣鼓鼓道:「你再這樣,人家真的要走了!」項少龍放下筆來,笑道:
「我明白姑娘的心意了,難怪人家說女人無論心內怎麼千肯萬肯,但嘴巴只會說奴家不肯。」

趙致駭然離座,移到門旁,才鬆了一口氣道:「你再這樣對我,趙致會恨死你的。」項少龍轉過
身來,灑然道:「恨即是愛,唔!這名句是誰教我的。想不到我董匡終於成功了。唉!以前想找
個恨我的女人都沒找到。」

趙致大嗔道:「除了馬外,你還懂甚麼呢?」項少龍定神想了想,道:「本來除了馬外我真的對
甚麼都沒有興趣,不過那晚抱過姑娘後,才知女人的身體這麼柔軟迷人,嘿!」

趙致終吃不消,猛一跺足,惱道:「人家恨死你了!」推門逃了出去。項少龍看著關上了的門,
嘆了一口氣。他是故意氣走趙致,否則說不定會給她揭破他的秘密,尤其當荊俊回來後,這小子
定會在她面前露出馬腳。就算荊俊神態沒有問題,可是趙致曾與他多次接觸,很易便可看穿他只
是多了個面具,其他身型動作都會露出破綻。她不像田貞,想的只是要和他在一起,若被她姊姊
利用感情來要脅他,去完成願望,那就糟了。

不過若她兩姊妹冒險去行刺田單,亦是非常頭痛的事,但一時亦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想到這
裡,站了起來,往找滕翼,好弄清楚善蘭與她們的關係。

次日項少龍起床後,仍是清閒如故。心中好笑,自己一下子由炙手可熱的大紅人,變成了個閒角
色,門庭泠落,想不到李園這人如此有影響力。若他是真的董匡,還不萌生去意才怪。與滕翼談
說後,果然證實了善蘭是趙致的二姊,齊人見她生得美貌,收入了宮妓院,加以訓練,用來作禮
物送人。

午飯後,趙穆赴宮見孝成王,路經行館順便進來見面。在幽靜的內軒裡,項少龍說出了被襲的
事。趙穆沉吟片晌道:「這定是李園遣人做的,別的人都沒有理由要對付你。」項少龍早猜到這
點,只是希望由趙穆自己口中說出來。

趙穆道:「李園為了紀嫣然神魂顛倒,最不好是那天紀才女與你同席,又言談融洽,已招他妒
忌,故在孝成王面前大施壓力接蛗你,這事牽涉到兩國邦交,偏又在這種要命的時刻,我也很難
說話。唉!紀才女昨天又來找過你,不要說李園妒忌得要命,邯鄲城中自問有點資格追求她的人
也無不眼熱呢。」再嘆了一口氣道:「這美人兒確是人間極品,昨天一曲洞簫,與席者無不傾
倒,那李園還哭了出來,若能把她收到私房,你說一個男人還能再有甚麼更大的奢求呢?」

項少龍默然無語。趙穆忍不住問道:「她昨天來找你有甚麼事?」項少龍故作苦笑道:「若我說
她看上了我,侯爺相信嗎?」

趙穆嘿然道:「當然不信。」項少龍頹然道:「我也很想她來找我是因情不自禁,可惜只是因馬
兒病了才來請教鄙人。」

趙穆暗忖這才合理,釋然道:「我也要走了,這幾天出外多帶幾個人,莫要讓李園有機可乘。我
們的事亦要待六國合縱的事定了下來後才能進行,暫時不要有任何行動。」項少龍陪他往府門走
去。趙穆顯得心情暢美,笑道:「紀才女不知是否春心動了,這兩天更是嬌艷欲滴。更想不到的
是今晚雅夫人的宴會她都肯賞面,與她在大梁時躲在閨中半步不離的情況大相徑庭。現在邯鄲人
人摩拳擦掌,希望能奪美而回。這比在戰場大勝一場更使人渴想。」

項少龍皺眉道:「那今晚豈非又是人頭湧湧?」趙穆啞然失笑道:「人頭湧湧?這形容真是精
采。你的辭鋒可能比蘇秦、張儀這兩個著名雄辯之士更厲害。那天一番話迫得李園無辭以對,人
人都對你刮目相看,那騷蹄子趙雅都給你撩起了春心,只要加把勁,今晚說不定就能登堂入室
呢?嘿!這蕩女在榻上的迷人處,只有試過的才知道。」

項少龍差點想掩耳不聽,幸好已來到主府前的廣場處,只見侯府的家將足有過百人,蒲布等人亦
首次出現其中。趙穆泠哼道:「終有一天會給本侯拿著那女刺客,那時我就要她求生不得,求死
不能。這批人都是我調陞的近侍,忠誠方面絕無問題,不過若有失職,我會像以前那批飯桶般把
他們全部處死。」項少龍心中懍然,這人心性殘忍處,教人駭慄。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都只是
他可隨意拾棄的工具,若讓他當上一國之君,臣子和人民都有得好受了。

不過今次卻是有利無害,至少使蒲布他們更能接近他。趙穆走後不久,雅夫人派來接他的馬車便
到了,來的還是趙大。對趙大他比對蒲布等人更信任,把他請入內軒,笑道:「趙大你不認得我
了嗎?」趙大劇震,往他瞧來,失聲道:「項爺!」慌忙跪下。

兩人這時相認,都有恍若隔世的感覺,趙大感激零涕,欷歔道:「小人們一直在盼項爺回來,本
想溜去咸陽尋項爺,但又捨不下夫人。」項少龍強他坐下後道:「今次我絕不可洩露身分,否則
必是全軍盡墨,所以你要連幾位兄弟都瞞過。」

趙大道:「項爺放心,就算把我趙大千刀萬剮,也絕不會吐半句關於項爺的話出來。項爺這麼信
任小人……」說到這裡,眼都紅了,再說不下去。項少龍道:「今次事成,你們就隨我回咸陽
吧!邯鄲再非你們久留之地。」

趙大先是大喜,隨之神情一黯,猛下決心似的跪了下去,嗚咽道:「項爺請原諒夫人吧!她心中
到現在仍只有你一個人,她……」項少龍把他扶了起來,感動地道:「我明白你的忠義,不過有
很多事情都是勉強不來,看事情怎麼發展吧!是了!韓闖這兩天有沒有在夫人處留宿?」

趙大的表情不自然起來,道:「夫人這兩天沒有見韓侯,但楚國的李園先生卻來了一趟,夫人請
了他到小樓說話,他盤桓了個多時辰才走。項爺!夫人這麼做,只是想借別人來忘記你,這些日
子來我們從沒有見過她真正的笑容。」項少龍心中大怒,李園根本心不在趙雅,只是借她來報紀
嫣然對自己與別人不同的仇佷,而趙雅則是不知自愛。趙大惶然道:「項爺!小人說的都是真
話。」

項少龍正容道:「一對腳踏著兩條船最是危險,趙大你最好由今天開始,全心全意跟著我項少
龍。趙雅善變難測,我總不能把所有人的生命都拿去放在她手裡,若她再出賣我們,今次那還有
翻身的機會。」趙大嚇得跪了下去,惶然請罪。

項少龍又把他拉了起來,勸勉一番後,過去滕翼處由他塗上「情種」的藥液,才隨趙大往夫人府
去了。途中愈想愈恨。現在除趙穆外,他最憎厭的就是李園這個卑鄙惡毒的小人。忍不住又怪趙
雅賦性淫蕩,意志不夠堅定。既向他這馬癡示好,又不斷與別的男人勾三搭四,禁不住下了懲戒
她的心。對付這兩人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心中的女神紀嫣然了。想到這裡,整個人又再充滿勃勃
生機。

第九章 卑鄙奸人

項少龍到了那天初來夫人府時等候趙雅的大廳,那些珍玩飾物依然如前布列櫃內架,但他已換了
完全另外一種心境。她為何不把他請到那清幽雅靜的園內小樓處,厚李園而薄待自己,那不如索
性不要他這麼早來到。若不論人格,李園確是女人理想的深閨夢人,連紀嫣然亦曾被他的文采打
動,可惜他卻是這麼樣的人。

思索間,雅夫人盈盈而至。侍候身旁的女侍施禮告退。項少龍這時心中想著為何小昭等諸女一個
不見,雅夫人來到他身旁席地坐下道:「董先生賞面早臨,舍下蓬蓽生輝。」項少龍往她看去。
這成熟的美女容光煥發,眉眼間春意撩人,體態嬌柔,引人至極。她愈是美艷動人,他心中愈有
氣,猜到定是因受到李園的滋潤,至回復了春意生機。

粗聲粗氣道:「夫人這府第勝比王公侯爵居所,何有蓬蓽之可言。」趙雅聽得皺起了秀眉,那有
人會把禮貌的客氣話當是真的,雖心中微有不悅,卻沒有像以前般輕易被他氣壞,當然是因為這
時內心還充滿了李園的愛情,不以為意道:「先生在藏軍谷的牧場進行得怎樣了?」

項少龍為之愕然,他何等靈銳,一看趙雅這時神態,便知李園已成功奪得了她的芳心,甚至把
「項少龍」都暫時忘了,所以才回復了以前的風采。這本應是值得高興的事,至少趙雅因心有所
屬暫時不會來纏他,偏是心中卻很不舒服,很想傷害她,看她難過。旋又壓下這衝動,微笑道:
「今天不談公事,夫人為何想鄙人早點來此呢?」

這回輪到趙雅無辭以對。她這樣做自是因為對這馬癡頗有點意思,只不過目下因李園的忽然闖
入,獨霸了她的芳心,至少在這刻是如此,所以再沒有原先那種貪慾心情。她仍派人去將項少龍
早點接來相見,是因深心處渴望能與他在一起。這董匡別有一股粗豪得來又充滿哲理思想的獨特
氣質,既霸道又溫柔,合起來形成一股對她非常新鮮刺激的感覺。和他在一起時,從不知他下一
刻會說些甚麼話或作出甚麼出人意表的行為。

而他還對自己又是若即若離,似不把她放在心上,但又像對她很有興趣。總言之有他在身旁,她
再沒有餘暇去想別的事。這種感覺,李園亦無法予她。與李園胡混廝磨時,她總忍不住要把他代
入了變成項少龍,但這個在某方面酷肖項少龍的粗漢,反使她忘記了一切。若與他歡好親熱,會
是甚麼的滋味呢?

想到這裡,自己都嚇了一跳,暗著自責,為何見到他後,李園本來強烈的印象立時淡了出去呢?
項少龍見她玉容明暗不定,怒氣上湧,霍地起立。趙雅嚇了一跳,抬頭不解地往他望去。項少龍
沉聲道:「夫人是否愛上李園那小子了,所以現在對鄙人才變得那麼泠淡?」趙雅嬌軀劇震,驚
呼道:「噢!不!」這刻她已無暇推斷對方為何能一針見血,說出她的心事。

項少龍微笑道:「那也沒有甚麼關係,但假設李園偷的是董某人的寶馬,我便絕不放過他。」一
伸懶腰,「哈」一聲笑道:「我還是先到街上逛逛,待會才來夫人處參加晚宴,免得大家你眼望
我眼,不知說甚麼話題才好。」

趙雅給他弄得六神無主,站了起來,嬌嗔道:「董先生!你留點面子給趙雅好嗎?人家在你心中
竟及不上一匹馬兒嗎?」話才出口,始知犯了語病,這豈非把自己當作了是他的馬兒嗎?項少龍
淡淡看了她一眼,暗感快意,轉身朝廳門舉步,若無其事道:「那小子偏愛和老子作對,好!便
讓董某人一顯手段,把紀嫣然搶了過來,讓他也嘗被人橫刀奪愛的味兒。」

趙雅本要追他,聽到紀嫣然三字後愕然停了下來。可是她卻不敢笑他,因為他語氣中透出強大無
比旳信心,教人感到他說得出來,就一定可以做得到。到項少龍消失門外時,她心中仍唸著「橫
刀奪愛」四個字。唉!他用語的新鮮和精采,確可與項少龍平分春色。忽然間,她知道李園仍未
可完全代替了項少龍。想到這裡,意興索然,再不願想下去。

置身在邯鄲的街道上,項少龍想起小盤登位後接踵而來的戰亂,禁不住心生感慨。這廣闊的土
地,經過了數百年的亂局後,終到了歷史分久必合的大變時刻,而他這「外來人」卻一手促成了
這轉變。假設他沒有來,這些事會否不發生呢?任他如何智計過人,可是這問題想想都教他頭
痛。

「董兄!」聽到呼喚,項少龍先是心中茫然,一時想不起董匡就是自己,然後才醒覺過來,轉回
頭望去。原來是來自韓國的平山候韓闖,身旁還隨著七、八名親隨,一看便知是高手,人人精神
飽滿,體型彪悍,雖及不上項少龍的高度,但已極是中看。項少龍訝道:「鄙人還以為只有我才
愛逛街,想不到平山候亦有此雅興。」

韓闖臉色陰沉,沒有立即答他,等來到他身旁時,才親切地挽著他手臂邊行邊道:「來!我的行
館就在轉角處,到我處再說。」項少龍受寵若驚,想不到他對自己原本泠淡的態度會來了一個一
百八十度的轉變,由南轅到了北轍。身不由己隨他到了行館,到廳裡坐下後,那十多名劍手,仍
立在四周沒有離開,弄得氣氛嚴肅,頗有點黑社會大阿哥談判的味兒。

韓闖連一般斟茶遞酒的禮貌招呼都省去了,沉聲道:「李園真混賬,半點臉子都不給我們,公然
來剃本侯的眼眉,可惡之極。」項少龍恍然,原來他一直派人留心趙雅,見李園主動去找她,逗
留了一段足夠做任何事的時間後,才肯出來,故而暴怒如狂,竟把自己這另一情敵當作是同一陣
線的人,不過亦可說韓闖自問外貌、身分、權勢均勝過他項少龍,所以並不將他視作勁敵,但李
園卻是另一回事了。

由此看來,韓闖對趙雅是認真的,甚至想把她帶回韓國,好在私房隨意享用,不過這理想如今被
李園破壞了。一時間找不到可說的話回答。韓闖眼內凶光閃閃道:「董兄為何不到一盞熱茶的工
夫就溜了出來?」項少龍暗忖他定是正要去趙雅處興間罪之師時,見到自己神情彷彿的走出來,
才改變心意,追著扯了他回來。

泠哼了一聲道:「董某最受不得別人泠淡和白眼,不走留在那裡幹捨,操他奶奶的娘!」韓闖感
同身受,悶哼道:「我平山侯一生不知見過多少人物,卻未見過這麼囂張的小子,他算甚麼呢?
還不是憑妹子的裙帶關係,真不明白春申君為何這麼看重他,若李嫣嫣生不出兒子來,我看他還
有甚麼可慼恃的?」

項少龍到現在仍不明白他扯了自己到這裡來有甚麼用意,以他這位高權重的人,實不用找他這種
閒人來吐苦水。韓闖臉上陰霾密佈,狠狠道:「本侯為了不開罪楚人,免影響合縱大計,已克制
著自己不去和他爭紀才女,豈知他連趙雅都不放過,難怪自他來後,趙雅這淫婦便對我愛理不理
了。」項少龍這才知道韓闖竟迷戀得趙雅這般厲害,嘆了一口氣道:「天下美女多的是,侯爺不
要理她好了。所以鄙人偏愛養馬,你對馬兒好,牠們也就對你好,絕無異心,不像女人和小人般
難養也。」

韓闖默然頃刻,竟笑了起來,拍拍他肩頭道:「和你說話真有趣,不過這一口氣定要爭回來。李
園大言不慚,我倒要看看他的劍法如何厲害?」項少龍吃了一驚道:「侯爺明天不是想親自下場
吧?」

韓闖嘴角逸出一絲陰險的奸笑,雙目寒光爍動,壓低聲音道:「本侯怎會做此蠢事,我是早有布
置,就算教訓了李園,也教他不會知道是我出的手。」項少龍知他這類玩慣陰謀手段的人,絕不
會把細節和盤托出,肯把心意告訴自己已是視他為同路人了,故意捧他道:「開罪侯爺的人真的
不智。」

韓闖頹然挨在椅背處,無奈道:「我們對楚人早死心了,一直以來,我們三個與秦國打生打死,
他們總是在抽我們後腿,誰說得定李園會否將我們合縱的事通知秦人,那時若秦國先發制人,首
當其衝就是敝國。唉!我實在不明白趙王為何這麼巴結他?」接著瞧著他道:「董兄是否明白為
何孝成王忽然對你泠淡起來,昨天的宴會都沒請你出席?」

項少龍故意現出忿然之色,點頭道:「還不是因李園這小子!」韓闖親熱地一拍他肩頭道:「此
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敝國的歡迎之門,永遠為董先生打開來,若要對付李園,本侯可為先生
作後盾。」

項少龍心中暗笑,這才是他籠絡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借他之手,對付李園,裝作感激道:「鄙人
會記著侯爺這番話。」韓闖沉吟道:「我看嫣然始終會給他弄上手,若能把這絕世美女由他手上
搶過來,那會比殺了他更令他難受。」

項少龍嘆道:「紀才女那是這麼易與,我看李園亦未必穩操勝券。」韓闖陰陰笑道:「若要使女
人就範,方法可多著哩,例如給她嘗點春藥,那怕她不投懷送抱。不過想要和紀嫣然有單獨相處
的機會絕不容易,但她似乎對董兄的養馬之術另眼相看,說不定……嘿!董兄明白我的意思
哩!」

項少龍心中大怒,暗叫卑鄙,這事不但害了紀嫣然,也害了自己。當然!那只是指他真是董匡而
言。像紀嫣然這天下人人尊敬崇慕的才女,若有人對她作出禽獸行為,還不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
老鼠?那時韓闖肯收留他才怪。只看這借刀殺人之計,便知這韓闖心術是如何壞了。現在他開始
明白六國為何終要被秦國所滅,像韓闖這種國家重臣,代表本國來邯鄲密議謀秦,卻儘把心思花
在爭風呷醋裡,置正事於次要地位,怎算得上是個人物。

縱觀所接觸的韓、魏、趙、楚四國,都是小人當道,空有李牧、廉頗、信陵君這些雄材大略之士
而不能用。只不知燕、齊的情況又是如何呢?韓闖打了個手勢,立即有人遞上一個小瓶子,韓闖
把它塞入了項少龍手內,以最誠懇的表情道:「本侯這口氣全靠先生去爭回來了,女人很奇怪,
縱是三貞九烈,但若讓你得到她身體後,大多會變得對你千依百順,紀嫣然是女人,自然也不會
例外!嘿!我真羨慕董兄哩!」

項少龍心中暗罵,卻問明了用法,把小瓶塞入懷裡道:「我還要看情況而定,唉!我對女人的興
趣其實不是那麼大,女人怎及得馬兒好呢?」韓闖又再激勵一番,說盡好話,才與他同往夫人府
赴宴去了。

項少龍待韓闖進府後,在外面閒逛了一會,遲了少許才大搖大擺地步進夫人府。夫人府主宅的廣
場停滿了馬車,趙大把他領進府內時,低聲道:「剛才你走後,夫人悶悶不樂坐了很久,郭開來
找她都不肯見,董爺真行。」項少龍知他仍是死心不息,希望他對趙雅覆水重收,不過既是覆瀉
了的水,怎還收得回來。

宴會設在主宅旁一座雅致的平房裡,設的亦是郭家那晚的「共席」,一張大圓儿擺在廳心,團布
了十多個位子。郭家晚宴有份出席的人全部在場,包括了那嬌艷欲滴的郭家小姐。項少龍本以為
郭秀兒經過那晚後,再不肯見李園,但現在看來又像個沒事人似的。除了這批人外,還多出了四
個人來。

第一個當然是紀嫣然,還有是趙致和郭開,另有一個四十歲許的男人,衣飾華貴,氣度迫人,只
是雙目閃爍不定,予人有愛用心機心的印象。尚未到入席的時間,大廳一邊的八扇連門全張開來
,毫無阻隔地看到外面花木繁茂的大花園,數十盞綵燈利用樹的枝幹掛垂下來,照得整個花園五
光十色,有點疑真似幻般的感覺。

項少龍是最後抵達的一個賓客,大部份人都到了園中賞燈飾,廳內只有趙穆、郭縱、樂乘、趙霸
和那身分不明的人在交頭接耳。趙穆見到項少龍,哈哈笑道:「董先生何故來遲了,待會定要你
三杯,來!見過姬重先生。」項少龍心中懍然,原來這就是代表東周君來聯結六國,合縱攻秦的
特使,忙迎了上去。

姬重非常著重禮節,累得項少龍也要和他行正官禮,客氣兩句後,姬重雖看似畢恭畢敬,但顯然
並不把個養馬的人放在眼內,逕自回到剛說的話題去,大談秦莊襄王乃無能之人,重用呂不韋,
必會令秦國生出內亂諸如此類的話。項少龍那有心情聽他,告罪一聲,往花園走去。他才步入園
裡,三對妙目立時飄向他來。

紀嫣然一看到他秀眸便不受控制地亮了起來;趙致狠狠盯了他一眼後就別過俏臉,顯是餘怒未
消;趙雅卻似一直在等候他的出現,玉臉綻出笑容,欣然道:「董先生快來,我們正在討論著很
有趣的問題哩!」項少龍一眼掃過去,見眾人都集中到園心那寬敞的石橋上,下面一道引來山泉
的清溪蜿蜓流過,到了離橋丈許處,聚成一個中心處放了一塊奇石的荷池,極具意趣,亦可看出
趙雅捨行為浪蕩外,實在是心有懷抱的女子。

紀嫣然悠然自得地倚欄下望,旁邊的李園正向她指點著下面遊戈的各種魚兒,大獻殷勸。郭秀兒
和趙致最是熟絡,齊坐在橋頭不遠處的一塊光滑的大石上,看樣子是很欣賞這綵燈炫目的美麗花
園。前者此時正打量著他。韓闖和郭開兩人,則伴著趙雅站在橋心處,剛好在紀嫣然和李園的背
後。

項少龍往石橋走去,先向郭秀兒和趙致見了個禮。趙致勉強還禮,郭秀兒則多贈了他一個少女甜
蜜的笑容。項少龍雖有點心癢,但卻知此女絕對碰不得,說到底烏家和郭家是勢不兩立的大仇
人。當他步上石橋時,紀嫣然不理李園,轉過身來笑道:「董先生啊!我們正談論生死的意義,
不知你對此有何高見呢?」

項少龍知道這俏佳人最愛討論問題,上至經世之道,下至類此的生命有甚麼意義等,都愛討論一
番。而這正是百家爭鳴、思想爆炸的大時代,這種清談的風氣盛行於權貴和名士間,像不久前的
老莊孔子等人,便終日好談人生道理。可惜他對這方面認識不多,雖明知紀嫣然在給機會自己去
表現,好順利開展對她的追求,他卻是有心無力。苦笑道:「鄙人老粗一名,怎懂得這麼深奧的
道理呢?」

紀嫣然還以為他以退為進,尚未有機會答話,李園插入道:「可惜鄒先生沒有來,否則由他來
說,必然非常精采。嘻!不若我們請教董先生養馬的心得吧!」有心人一聽都知他在暗損項少
龍,說他除馬兒外,其他一無所知。而在這年代,養馬只屬一種賤業,所以他是故意貶低項少龍
的身分。

項少龍心中暗怒,不過更怕他追問有關養馬的問題,他雖曾惡補了這方面的知識,始終有限得
很,裝作不以為意道:「你們談了這麼久,定然得出了結論,不若讓董某一開茅塞。」郭開這壞
鬼儒生道:「我仍是孔丘那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索性不去想生死以外的。」

趙雅顯然興致極高,笑道:「郭大夫最狡猾,只懂逃避,不肯面對這人生最重要的課題。」李園
傲然道:「我們做甚麼事都要講求目的,為何獨是對自己的存在不聞不問,上天既賦予了我們寶
貴的生命,就像這些高掛樹上的綵燈般,燃燒著五光十色的光和熱,如此才能不負此生。」

連項少龍亦不得不承認這人說話很有內容和想像力,再看諸女,趙雅故是雙目露出迷醉的神色,
紀嫣然也聽得非常用神,橋頭的趙致和郭秀兒則停了私語,留心聆聽。項少龍心叫不妙,搜索枯
腸後道:「李兄說的只是一種對待生命的態度,而非對生死的意義得出了甚麼結論。」郭開和韓
闖同時露出訝異之色,想不到這粗人的心思和觀察力這麼精到細密。

李園哈哈一笑道:「董先生說得好,不過正如莊周所說的『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必迷亂
而不能自得。』一天我們給局限在生死裡,始終不能求得有關生死的答案,就像夏天的蟲,不知
冬天的冰雪是甚麼一回事,所以我們唯一之計,就是確立一種積極的態度,免得把這有若白駒過
隙的生命白白浪費了。」他口若懸河,抑揚頓挫,配合著感情說出來,確有雄辯之士那使人傾倒
拜佩的魅力,難怪紀嫣然都對他另眼相看。

項少龍一時啞口無言,乏詞以對。李園看他神色,心中好笑,那肯放過他,故示謙虛求教似的
道:「董兄對人生的態度又是如何呢?」項少龍自可隨便找些話來說,但要說得比他更深刻動
人,卻是有心無力。韓闖現在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上,替他解圍道:「今晚的討論既特別又精采,
不若就此打住,到席上再說吧!」

趙雅怨道:「說得這麼高興,竟要趕著入席。趙雅還要聽多些李先生的高論哩!」紀嫣然輕柔地
道:「尚未給機會董先生說呢?」

看著紀嫣然期待的目光,想起自己要公開追求她的任務,怎可表現得如此窩囊?正叫苦時,腦中
靈光一現,想起在自己那個時代曾聽來的一個故事,或可扳回此局。遂走到橋去,來到紀嫣然身
旁,先深深看了她一眼,再向趙雅露出雪白整齊的齒,微微一笑,才轉過身去,雙手按在橋欄
處,仰首望往夜空。天上的明月皎潔明亮,又圓又遠。

眾人都知他有話說,只是想不到他會說出甚麼比李園在這論題上更高明的見解,都屏息靜氣,全
神傾聽。李園嘴角則掛著一絲不屑的笑意。紀嫣然閉上美目,她有信心項少龍必可說出發人深省
的哲理。對她來說,沒有比思索人生問題更有趣味了,這亦是她與鄒衍結成好友的原因。她愛上
項少龍,便是由於他說話新穎精警,有異於其他人。

項少龍沙啞著聲音,緩緩道:「有個旅客在沙漠裡走著,忽然後面出現了一群餓狼,追著他來要
群起而噬。」眾人為之愕然,同時也大感興趣,想不到他忽然會說起故事來。就像莊周好以寓言
來演繹思想般。項少龍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裡震蕩著,份外有一種難言的詭秘和感染力,尤其內
容正是有關秘不可測的生死問題。只聽他以非常緩慢的節奏續道:「他大吃一驚,拚命狂奔,為
生命而奮鬥。」

郭秀兒「啊」一聲叫了起來道:「在沙漠怎跑得快過餓狼,他定要死啦!」眾人為之莞爾,卻沒
有答話,因為都想聽下去,連李園都不例外。不過當他看到紀嫣然閉上美目那又乖又專心的俏樣
兒,禁不住妒火狂燃。項少龍微微一笑道:「不用慌!就在餓狼快追上他時,他見到前面有口不
知有多深的井,不顧一切跳了進去。」

趙雅鬆了一口氣道:「那口井定是有水的,是嗎?」項少龍望往下面的小溪流,搖頭道:「不但
沒有水,還有很多毒蛇,見到有食物送上門來,昂首吐舌,熱切引項以待。」

今次輪到紀嫣然「啊」的一聲叫了起來,睜開美目,別過嬌軀來,看著他道:「那怎辦才好呢?
不若回過頭來和餓狼捕鬥好了,毒蛇比狼可怕多了。」韓闖笑道:「女孩子都是怕蛇的,紀小姐
亦不例外。」

項少龍望往紀嫣然,柔聲道:「他大驚失神下,胡亂伸手想去抓到點甚麼可以救命的東西,想不
到竟天從人願,給他抓到了一棵在井中間橫伸出來的小樹,把他穩在半空處。」眾人都沒有作
聲,知道這故事仍有下文。趙雅的眼睛亮了起來,在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這個比李園更特別難
測的豪漢。

項少龍道:「於是乎上有餓狼,下有毒蛇,不過那人雖陷身在進退兩難的絕境,但暫時總仍是安
全的。」眾人開始有點明白過來。項少龍說的正是人的寫照,試問在生死之間,誰不是進退兩難
呢?只聽他說下去道:「就在他鬆了一口氣的時刻,奇怪的異響傳入他的耳內。他駭然循聲望
去,魂飛魄散地發覺有一群大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齒咬著樹根,這救命的樹已是時日無多了。」

郭秀兒和趙致同時驚呼起來。項少龍深深瞧著紀嫣然,像只說給她一個人聽似的道:「就在這生
死一瞬的時刻,他看到了眼前樹葉上有一滴蜜糖,於是他忘記了上面的餓狼,下面的毒蛇,也忘
掉了快要給老鼠咬斷的小樹,閉上眼睛,伸出舌頭,全心全意去舐嘗那滴蜜糖。」小橋上靜得沒
有半點聲息,只有溪水流過的淙淙細響。項少龍伸了個懶腰道:「對老子來說,那滴蜜糖就是生
命的意義!」

沒有人說話,連郭開和韓闖這種只知追求功利名位的人都給勾起了心事,生出共鳴。李園見諸人
均被項少龍含有無比深刻思想的妙喻打動了,心中不服,打破沉默道:「這寓言出自何處呢?」
項少龍微笑道:「是馬兒告訴我的!」接著哈哈一笑道:「鄙人肚子餓了!」。

第十章 一滴蜜糖

紀嫣然親提酒壼,盈盈起立,來到對面的項少龍旁跪下,眼中射出不用裝姿作態便自然流露的崇
慕之色,柔聲道:「嫣然剛聽到一生人中最動人的寓言,無以為報,就借一盃美酒多謝董先
生。」以一個優美得使人屏息的姿態,把酒注進項少龍几上的酒杯去。與席者無不哄然。趙穆大
奇道:「董先生說了個怎麼樣的精采寓言,竟教我們的紀才女紆尊降貴,親自為他斟酒勸飲?」
姬重亦露出驚異之色。李園則臉色陰沉,眼中閃動著掩不住妒恨的光芒。

趙雅露出顛倒迷醉的神情,把那故事娓娓道出來。未聽過的人都為之折服。回到座位裡的紀嫣然
舉盞道:「嫣然敬董先生一盃。」韓闖心裡雖妒忌得要命,但亦喜可打擊李園這更可恨的人,附
和道:「大家喝一杯!」

眾人起哄祝酒,李園雖千萬個不願意,亦惟有勉強喝了這盃苦酒。項少龍細看諸女,紀嫣然固是
遏不住被他激起了的滔天愛意,趙雅更是不住向他送來媚眼,妙目傳情。連正生他氣的趙致亦神
態改變,不時偷看著他。最意外是郭秀兒也對他眉黛含春。暗叫僥倖,若非自己可隨手借用別人
的智慧,今晚定要當場出醜,絕不會是眼前這一矢四鵰之局。

姬重道:「想不到董先生聽過這麼深刻感人的寓言,教我們拍案叫絕。」轉向李園道:「李先生
才高八斗,對此自有另一番見地。」他這番話是暗貶項少龍,明捧李園,由此可見此人為求目
的,不擇手段。對他來說,能影響楚王的李園,自然比項少龍重要多了。

韓闖哈哈一笑,插入道:「那是董兄由馬處領悟回來的寓言,不過我卻有另一個看法,假設我們
六國每個人都忘情於那滴只能甜上一刻的蜜糖,聯手對付虎狼之國的秦人,自可從絕境中脫身出
來。」這幾句話明顯是針對楚人來說,只因他們數次被秦國給的少許甜頭而背棄了其他合縱國,
弄至自己也折兵損地,得不償失。趙穆等都暗暗稱快,看著李園臉色微變。

有紀嫣然在場,李園怎肯失態,轉瞬回復正常,把話題扯了開去。項少龍知道言多必失之敝,只
埋頭吃喝。不旋踵李園向紀嫣然大獻殷勸,又不時向趙雅等三女撩撥,一副風流名仕的氣派,若
非剛才受挫於項少龍,他確是女人的理想情人。紀嫣然卻是無心理會,不時把目光飄往項少龍
處,恨不得立刻倒入他的懷抱裡。

坐在李園身旁的女主人趙雅給他迫著連乾了三杯後,俏臉升起誘人的紅霞,發出一陣浪蕩的笑聲
道:「今天你還迫人家喝得不夠嗎?」眾人為之愕然,往他兩人望來。趙雅知道說漏了嘴,赧然
垂下頭去。李園大感尷尬,他今天私下來找趙雅,一方面是為了向項少龍示威,更主要是為了好
色,趙雅雖比不上紀嫣然的獨特氣質,終是不可多得的美女,放過實在可惜。只是想不到趙雅會
在席上洩出口風。乾咳一聲道:「昨晚不是說過要比酒力的嗎?」

趙雅倫看了項少龍一眼,見他凝望著杯內的美酒,似是毫不在意,內心好過了點,同時亦有點後
悔,恨自己受不住李園的引誘。除項少龍外,李園乃連晉後最使他動心的男人,又說可把她帶離
這傷心地,遠走楚國。只是不知如何,眼前這滿腦子特別思想的馬癡,無論舉手投足,都混雜著
智慧和粗野的霸道方式,予她的刺激更勝於長得比他好看的李園,使她不時在反抗和屈服兩個矛
盾的極端間掙扎著,既痛苦又快樂。

紀嫣然看了項少龍一眼後,向李園淡淡道:「這叫自古名士均多情吧!」李園心中叫糟,尚未來
得及解說,趙雅抬起俏臉,微笑道:「嫣然小姐誤會了,李先生只是來與趙雅討論詩篇,喝酒不
過是助興吧!」

郭秀兒顯然極愛詩歌,向心目中的大哲人項少龍道:「董先生對詩歌有些甚麼心得呢?」這話一
出,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項少龍處。郭縱則暗叫不妙,難道乖女兒竟對這粗人有了情意?趙致
想起了項少龍難以入目的書法,心中暗嘆。

紀嫣然和趙雅均精神一振,熱切期待這人說出另一番有見地的話來。自古流傳下來的詩歌,經孔
子和他的信徒陸續修改,共有三百餘篇。這些詩歌在這時代有著無比實用的價值,特別在權貴
間,更成了生活的一部份,交際時若不能引詩作裝飾,便會給人鄙視。甚至有純以詩文命樂工歌
誦作為歡迎詞,名之為「賦詩」,回敬的詩歌就叫「答賦」。所以詩篇生疏者很易當場出醜,所
謂「不學詩,無以言。」

項少龍尚算幸運,不過他的運氣顯然到此為止,終於正面遇上這無法解決的問題。詩篇不單是裝
飾的門面工夫和表達修養內涵的工具,時人還有「論詩」的風氣,例如詩文「巧笑倩兮,美目盼
兮,素以為兮。」大意說一個美女,可以施脂抹粉。子貢於是問道於孔子,其後他答:「繪畫要
在素白的質地上。」因而得到了孔子的稱讚,說他有談詩的資格。所以論詩乃宴席間的常事,郭
秀兒並非故意為難這使她大生興趣的男人。

項少龍差點要叫救命,表面從容道:「董某終是老粗一名,怎有資格說甚麼心得?」郭秀兒想不
到這與眾不同的人物給了一個這麼令她失望的答案,垂下俏臉,不再說話。紀嫣然亦露出錯愕神
色。對她來說,項少龍公開追求她實是個非常有趣的遊戲,亦可使她進一步了解愛郎的本領,那
知他才露鋒芒,又退縮了回去。使她欣賞不到他以豪放不羈的風格表達出來的才情。怎知項少龍
在這方面比草包還要不如。

姬重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更肯定那寓言是項少龍由別人處偷來私用的。郭開、韓闖等均露出訝
色,董匡的父祖輩終是當官的人,這董匡怎會對詩歌毫不認識呢?趙穆則猜他不想在這情況下露
一手,哈哈一笑向趙雅道:「不知李先生和夫人今天討論的是甚麼題目呢?」李園見項少龍著
窘,心中大喜,答道:「在下和夫人談到詩和樂的關係,所謂『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在
下又把所作的樂章,奏給夫人指教,幸得夫人沒有見笑。」

一般貴族大臣的交往,都離不開詩和樂,李園亦借此向紀嫣然表明他和趙雅沒有涉及其他。一直
沒有說話的趙致出言道:「董先生似乎把禮樂詩書都不放在眼內哩!」項少龍差點想把她捏死,
她自是暗諷他昨晚對她無禮,同是妒忌紀嫣然對他的示好,有意無意地加以陰損。李園一聽大
樂,笑道:「董先生自少便與馬為伍,以馬為樂,對其他事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姬重一向自重身分,迫不得已才要和一個養馬的粗人同席,心中早不喜。不過他為人深沉,不會
露出心中的想法。這時乘機巴結李園道:「董先生養馬天下聞名,李先生詩樂精湛,都是各有所
長。」項少龍本己不想多事,聞言無名火起,道:「請恕我這粗人不懂,七國之中,若論講學的
風氣,禮樂的被看重,秦人實瞠乎其後,為何獨能成我們六國最大的威脅呢?」此語一出,眾人
先是色變,接著卻言以對。因為這是個不容爭辯的事實。

項少龍泠然道:「有人或者看不起我這種養馬的人,對董某不懂詩書感到鄙夷,不過董某卻可藉
畜牧使得國富家強,抵抗外敵。秦人的強大,就因以軍功為首,其他一切都擺在一旁。」眾人都
知他動了氣,默默聽著。

項少龍續道:「作為生活的一部分,詩書禮樂自有其陶冶性情,美化一切的積極作用。但在現今
這情況下,更重要的是富國強兵,衣食足始知榮辱,但若連國家都難保,還談甚麼詩書禮樂。想
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厲志奮發,最後才得報大仇。本人來邯鄂後,發覺人人皆醉心於吃喝
玩樂,如此風氣,縱盛偈禮樂,亦終有日會成亡國之奴。」最難愛的是趙致,給他這麼當面痛
斥,黯然垂下俏臉。

李園、韓闖的表情都不自然起來,他們確是縱情聲色,置對付強秦的大事於不顧。趙穆想起
「他」出身荒野山區,所以並不為怪,還暗忖將來若自己當上了趙國之主,定要重用這只求實際
的人。其他三女的感受卻非那麼直接,在這男性為尊的世界裡,捍衛國土自是男兒的責任,反覺
得眾人皆醉,唯此君獨醒,覺得他與眾不同。

姬重泠笑一聲道:「鹿死誰手,未至最後,誰人可知?」項少龍對這東周君派來的人已感到極度
憎厭,雙目寒芒一閃,盯著他道:「人說凡人只想今天的事,愚人則儘記著昨天的事,只有智者
才胸懷廣闊,想著明天、以至一年或十年後可能發生的事,從而為今天定計。若要等到分出勝
負,錯恨難返時才去看那結果,不若回家摟著自己的女人多睡幾覺好了。」

姬重變色怒道:「董先生這話是甚麼意思?誰不為將來而籌謀,獨有先生是智者嗎?」趙雅欲出
言緩和氣氛,給項少龍伸手阻止,從容一笑道:「姬先生言重了,本人只是以事論事,先生千萬
不要以為本人是出言針對,我這人直腸直肚,現在亦是和各位禍福與共,希望能獻出力量,保國
衛民。可是看看我得到的是甚麼待遇,見微知著,鹿死誰手,已可預期。這不是爭論的時候,而
是要各棄成見,知己知彼,我們才能與秦人一較短長。」

郭開和樂乘對望一眼,始明白他滿腹怨氣的原因,是怪趙王因李園而泠落了他。趙霸喝了一聲
「好!」轉向姬重道:「董馬癡快人快語,聽得趙某非常痛快。姬先生不要怪他,他這番話罵盡
了座上諸人,包括本人在內。不過卻罵得發人深省。」

李園那會服氣,泠笑道:「既是如此,董先生可索性不來出席這縱情逸樂的宴會,為何說的是一
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呢?」項少龍微笑道:「李先生誤會了,宴會乃社交的正常活動,秦人亦不
曾禁絕宴會,本人只是借題發揮,指出有些人放開最重要的大事不去理,卻只懂玩物喪志,甚或
為私慾專做些損人利己的事而已。」

兩眼一瞪,舉手拉著襟頭,一把扯下,露出包扎著的肩膊,若無其事道:「李先生可否告訴本
人,這劍傷是誰人幹的好事?」紀嫣然「啊」一聲叫了起來,望往李園。李園猝不及防頓時愣
住,出不了聲。眾人這才明白兩人間怨隙之深竟到了要動刀掄劍的階段。

項少龍又拉好衣襟,微笑道:「李先生當然不會知道是誰幹的,本人也不將這些偷襲的卑鄙之輩
放在心上,只不過想以事實證明給各位看,董某非是無的放矢。」項少龍這一番說話,是要建立
他率直豪放的形象,同時亦在打擊李園,教這人再不敢對他動手,否則要想洗脫,亦是頭痛的
事。李園的臉色變得那麼難看,就有那麼難看。

趙穆道:「董先生可把受襲的事詳細告訴樂將軍,他定可還你一個公道。」項少龍啞然失笑道:
「些微之事,何足掛齒,來,讓我敬姬先生和李先生一杯,謝他們肯垂聽我這老粗的嘮囌。」眾
人舉起杯來,姬李兩人無奈下亦惟有舉杯飲了。

眾人才放下杯子,趙致向項少龍敬酒道:「小女子無知,惹得董先生這麼生氣,就借這杯酒道
歉。」趙致一向以脾氣硬著名,如此低聲下氣,熟悉她的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項少龍飲罷笑道:
「是我不好才對,那關致姑娘的事。」

紀嫣然目閃異采,向他祝酒道:「董先生說話不但出人意表,還啟人深思,將來定非池中之
物。」接著杯來酒往,氣氛復常,至少表面如此。李園今晚頻頻失利,給項少龍佔盡上風,連忙
極力向另一邊的紀嫣然說話,圖爭取好感。可惜紀嫣然知他竟卑鄙得派人偷襲項少龍,恨不得把
他殺了,只是禮貌上泠淡地應付著他。

坐在項少龍旁的韓闖在几下暗拍了他兩下,表示讚賞。趙穆則向他打了個眼色,表示對他的表現
滿意。郭開則露出深思的神色,顯是因項少龍並不為他想像般簡單,對他重新評估。趙雅則沉默
了下來。她也想不到李園和這董匡有甚麼深仇大恨,竟要派人去殺他。她是機伶多智的人,隱隱
猜到是因妒成仇,而他來討好自己,說不定亦有藉以報復董匡的含意,雖然她和董匡至今半點關
係都沒有,但卻擺著被李園利用。想到這裡,不由有點後悔。

驀地見到項少龍長身而起,愕然往他望去。項少龍瀟灑施禮道:「多謝夫人這與別不同的綵燈夜
宴,不過董某人慣了早睡,故不得不先行告退。」眾人都出言挽留,姬重和李園當然是例外的兩
個。項少龍再度施禮,退出座位外。

趙霸站了起來,道:「明天的論劍會,董兄記得準時來。」項少龍望往以熱烈眼神看著他的紀嫣
然道:「在論劍會上會見到小姐的芳駕嗎?」

紀嫣然柔聲答道:「既有董先生出席,嫣然怎能不奉陪。」此語一出,立時氣壞了李園,其他男
人無不現出艷羡之色。項少龍再向眾人逐一告辭,輪到郭秀兒時,這嬌嬌女嚷道:「明天秀兒都
要去一開眼界。」聽得項少龍和郭縱同時眉頭大皺。對趙致他卻是故意不去碰她的眼神,匆匆一
禮後,轉身朝大門走去。

衣袂環珮聲直追而來,趙雅趕到他旁道:「讓趙雅送先生一程吧!」項少龍知道推不掉,大方
道:「夫人客氣了!」

趙雅默默伴著他在通往主宅的長廊走著,她不說話,項少龍自不會找話來說。趙雅忽然輕扯他衣
袖,停下步來。項少龍訝然止步,低頭往她望去。趙雅一臉茫然,美目淒迷,仰起俏臉細心打量
著他的臉龐。項少龍給她看得心中發毛,奇道:「夫人怎麼了!」趙雅輕搖螓首,落漠地道:
「我總是不自禁地把你當作是另一個人,看清楚後才知錯了。」

項少龍心中抹了把泠汗,乘機岔開話題泠然道:「鄙人和李園沒有多少相似的地方吧!不過也幸
好如此。」趙雅仍牽著他衣袖不放,黯然垂首道:「董先生莫要見笑,趙雅只是正不斷找尋那滴
蜜糖的可憐女子吧了!先生為何總是對人家這麼殘忍?」

項少龍怒火騰升,暗忖你既找到老子這滴蜜糖,為何又忍心把我出賣,嘿然道:「你那兩滴蜜糖
都在大廳裡面,恕在下失陪了。」揮手甩脫了她的牽扯,大步走了。趙雅看著他背影消失在入門
處,天地似是忽然失去了應有的顏色,就在此刻,她知道自項少龍後,首次對另一個男人動了真
情,旋又心生怨怒,管你是誰人?我趙雅豈是這麼可隨便給你拒絕的。猛一跺腳,回廳去了。

項少龍走出夫人府,夜風迎面吹來,精神為之一振。剛才他是真的動了氣,這些六國的蠢人,終
日只懂明爭暗鬥,茫不知大禍將至。卻也是心情矛盾,他現在雖成了六國的敵人,可是仍對邯鄂
有著一定的感情,使他為這古城未來的命運而擔憂。接著想到了自己的問題,原本看來很輕易的
事,已變得複雜無比。在現今的形勢下,想生擒趙穆後再把他運回咸陽,只屬天方夜譚而已。若
還殺死樂乘這手握邯鄲軍權的大將,那就更是難比登天。來時的堅強信心,不由動搖起來。

在邯鄲多留一天,會多增一天的危險。最大的問題自然因其他五國的大臣名將均集中到這裡來,
使邯鄲的保安和警戒心以倍數升級,擒趙穆不是難事,但要把他運走卻是困難重重。想到這裡,
不由重重嘆了一口氣。

蹄聲自後方由遠而近,由快轉緩。項少龍早猜到是誰追來,頭也不回道:「致姑娘你好!」趙致
清脆的聲音應道:「你怎知是人家跟來?」

項少龍側頭望往馬上英姿凜凜的趙致,微笑道:「若非是趙致,誰敢單劍匹馬來尋董某人晦
氣。」趙致本俯頭盯著他,聞言忿然把俏臉仰起,翹首望往邯鄲城長街上的星空,嬌哼道:「猜
錯了!趙致沒有閒情和你這種人計較。」

項少龍知她的芳心早向他投了一半降,只是臉子放不下來,不過現在他的心只容得下紀嫣然一個
人,況且趙致又是荊俊的心上人,他怎麼都不可橫刀奪人所愛,他實在沒法對自己兄弟做出這種
事來。日後他和荊俊間又是多麼難堪呢?他昨晚那樣迫她走,其實心底絕不好受。這一刻的趙
致,特別迷人。哈哈一笑道:「那為何又有閒情陪董某人夜遊邯鄲呢?」

此時一隊城兵在寂靜無人的長街馳來,提醒他們延綿了數百年仍未有休止希望的戰爭,時刻仍會
發生。那些巡兵見到趙致,都恭敬地見禮。趙致策馬與項少龍並排而進,漫不經意道:「你不覺
得今晚開罪了所有人嗎?」項少龍哂道:「那又有甚麼相干,你們的孟軻不是說過『雖千萬人而
吾往矣嗎?』」

趙致訝然望下來道:「為何孟軻是我們的呢?」項少龍差點要刮自己兩巴掌,直到這刻仍把自己
當作外來人,尷尬地道:「那沒有甚麼意思,只是說溜了口吧!」

趙致驚疑不定的瞪著他,好一會後才低呼道:「上我的馬來!」項少龍一呆道:「到那裡去?」

趙致泠泠道:「怕了嗎?」項少龍失聲道:「如此共擠一騎,怕的應是致姑娘才對。」

趙致惡兮兮道:「又不見得那晚你會這般為人設想?你是否沒男人氣概,快給本小姐滾上來!」
項少龍知她在諷刺那晚自己跳上她馬背向她輕薄的事,搖頭苦笑道:「你的小嘴真厲害,不過你
既有前車之鑑,當知董某人非是坐懷不亂的君子,這樣溫香軟玉,我那對手定會不聽指揮,會在
致姑娘動人的肉體上享受一番呢!」

趙致緊繃著俏臉,修長的美目狠狠盯著他道:「管得你要做甚麼,快滾上馬背來!」項少龍叫了
聲「我的天啊!」一個女人若明知你對她會肆意輕薄,仍堅持予你機會,儘管外貌凶神惡煞,還
不是芳心暗許。這確是誘人至極,亦使他頭痛得要命。

現在是勢成騎虎,進退兩難,嘆了口氣道:「這麼夜了!有事明天才說好嗎?老子都是回家睡覺
算了!」趙致氣得俏臉煞白,一抽馬韁,攔在路前,一手扠腰,大發嬌嗔道:「想不到你這人如
此婆媽,你若不上來,我便整晚纏著你,教你沒有一覺好睡!」

女人發起蠻來,最是不可理喻,項少龍停下步來,嘆道:「姑娘不是心有所屬嗎?如此便宜鄙
人,怕是有點……嘿!有點甚麼那個吧!」趙致聞言嬌軀一震,俏臉忽明忽暗,好一會後咬牙
道:「本姑娘並非屬於任何人的,董匡!你究竟上不上馬來?」

項少龍心中叫苦,看來趙致已把她的芳心,由「那個項少龍」轉移到「他這個項少龍」來,今次
真是弄巧反拙,攤手擺出個無可奈何的姿勢,把心一橫,嘿然道:「這是你自己討來的!」話尚
未完,已飛身上馬,來到她香背後。趙致一聲輕呼,長腿輕夾馬腹,駿驥放蹄奔去。

項少龍兩手探前,緊箍在她沒有半分多餘脂肪的小腹處,身體同時貼上她的粉背隆腎,那種刺激
的感覺,令項少龍立即慾火狂升。趙致卻像半點感覺都欠奉,仍是臉容冰泠,全神策馳,在寂靜
的古城大道左穿右插,往某一不知名的目的地前進。項少龍俯頭過去,先在她的粉頸大力嗅了幾
下,然後貼上她的臉蛋,道:「姑娘的身體真香!」

趙致神情木然,卻沒有任何不滿或拒絕的表示,當然也沒有讚成或鼓勵的意思,緊抿著小嘴,像
打定了主意不說話。項少龍放肆地用嘴巴揩著她嫩滑的臉蛋,狠狠道:「你再不說話,董某人便
要侵犯你了。」趙致泠泠道:「你不是正在這樣做嗎?」

正是佛都有火,項少龍心頭「火」起,一手摩挲著她小腹,另一手往上移師,在她高聳的雙峰下
作威嚇性的逐步進侵。她的肌肉豈滿而有彈性,令他愛不釋手,覺得非常享受。趙致的俏臉開始
轉紅,嬌軀微顫,卻仍緊咬銀牙,不提出任何抗議。

項少龍雖是慾火大盛,可是荊俊的影子始終鬼魂般攔在兩人之間,頹然嘆了一口氣,放棄了侵佔
她酥胸的壯舉,回到她小腹處,還離開她的臉蛋,坐直身體。竹林在望,原來趙致是帶他回家。
趙致默然策騎,見了竹林時,勒馬停定,凝望前方家中隱隱透出的昏暗燈火,嘲弄道:「原來董
先生這麼正人君子呢?」項少龍為之氣結,用力一箍,趙致輕呼一聲,倒入他懷裡去。

在竹林的黑暗裡,大家都看不到對方,但氣息相聞,肉體貼觸的感覺刺激性反因這「暗室」般的
情況而加倍劇增。趙致柔軟無力地把後頸枕在他的寬肩上,緊張得小嘴不住急促喘氣,項少龍只
要俯頭下移,定可享受到她香唇的滋味,而且可肯定她不會有任何反抗的行動。這想法誘人至
極,項少龍的理智正徘徊在崩潰的危險邊沿,嘆了一口氣道:「你不是那項少龍的小情人嗎?這
樣和董某……嘿……」

趙致仍是以那泠冰冰的語調道:「我又不愛上了你,有甚麼關係?」項少龍失聲道:「致姑娘好
像不知自己正倒在本人懷抱裡,竟可說出這樣的話來。」

趙致針鋒相對道:「我不夠你力大,是你硬要抱人,叫人家有甚麼法子?」項少龍嘿然道:「那
為何又要在這裡停馬呢?我可沒有迫姑娘這麼做吧!」

趙致刁蠻到底,若無其事道:「本小姐愛停就停,歡喜幹甚麼就幹甚麼,與你無關。」項少龍差
點給氣得掉下馬去,伸出一手,移前摸上她渾圓的大腿,嘖嘖讚道:「致姑娘的玉腿又結實又充
滿彈力。」

趙致一言不發,由他輕薄。項少龍猛一咬牙,暗忖橫豎開了頭,不若繼續做下去,他本是風流慣
的人,美色當前,怎還有那坐懷不亂的定力,正要兵分兩路,上下進侵時,狗吠聲在前方響起,
還有輕巧的足音。項少龍忙把撫著她酥胸玉腿的手收回來,趙致低呼一聲,坐直嬌軀,驅馬出
來。兩人都沒有說話,但那種銷魂蝕骨的感覺,卻強烈得可把任何男女的身心溶掉。

第十一章 難以消受

在趙致那間雅致的小築裡,項少龍輕鬆自在地挨在臥几上,善柔和趙致兩姊妹則坐在他對面。前
者狠狠看著他,後者則仍神情寒若冰雪,垂著頭不知芳心所想何事。善柔硬梆梆的道:「我要妹
子請你來,是希望能和閣下合作,對付田單!」項少龍早知會遇上這個問題,抱頭道:「你們既
是想在邯鄲刺殺他,休想老子會陪你們做這蠢事,就算得了手都逃不出去。」

善柔玉臉一寒道:「你才是蠢人,我們已打聽清楚,田單今天黃昏時已抵達城外,只是尚未進
城。護送他來的是齊國名將旦楚,兵員達萬人之眾。所以唯一殺他的機會,就是趁他輕車簡從來
到城內的時刻,這大奸賊身邊的幾個人,特別是那叫劉中夏和劉中石的兩兄弟,不但身手高明,
且力能生裂獅虎,你看!」伸手拉下衣襟,露出大半截豐滿哲白的胸肌,只是上面有道令人觸目
驚心的劍痕。

項少龍想不到她如此大膽,眼光放長時間徘徊在她飽滿的酥胸上,點頭道:「你能活著算走運的
了。」善柔拉回衣襟,雙目爍光閃閃道:「田單不是你的大仇人嗎?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田單的事
了,我曾在他府中當過婢僕,這樣說你明白與我們合作的好處吧!」

項少龍不想再和她們糾纏不清,嘆道:「其實我和田單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那晚不想傷害你們
兩姊妹,才順著你們口氣這麼說。」善柔和趙致同時愕然。善柔眼中寒芒亮起,項少龍心叫不妙
時,她已迅速由懷裡拔出匕首,雌老虎般往他撲來,匕首朝他胸膛插下。項少龍的徒手搏擊何等
厲害,一個假身,不但抓著了她握著凶器的手腕,還把她帶得滾往臥几另一邊的蓆上,虎軀將她
壓個結實。

善柔不住掙扎,還想用嘴來咬他。項少龍把頭仰起,把她兩手按實,大腿則纏緊她那對美腿,同
時警戒地望住趙致,見她一面茫然,呆看著乃姊在他項少龍的身體下叫罵反抗。項少龍放下心
來,享受著身下因肉體激烈磨擦而意外得來的艷福,但也不知如何收拾這殘局。

善柔雖比一般女子力氣大得多,可是怎及得項少龍這勁量級的壯男,再掙扎了一會後,軟了下
來,只是胸脯不住高低起伏,兩眼狠狠盯著項少龍,另是一番誘人神態。趙致仍坐在原位,沒有
行動,也沒有作聲。項少龍俯頭看著這巴辣的美女,笑道:「我的出發點是善意的,為何小姐如
此待我?」善柔罵道:「騙子!」

項少龍明白過來,原來她是因被騙而暴怒得想殺他,當然亦因為沒有了他協助而引來的失望,由
此可見她很看得起自己。他清楚聽到她的心跳聲,感覺著她充滿活力的血肉在體下脈動著,嗅著
她嬌軀發出的幽香。搖頭苦笑道:「還不肯放開匕首嗎?」善柔狠狠與他對視頃刻後,嘴角不屑
地牽了牽,鬆手放開了利器。

拉緊的氣氛鬆弛下來,項少龍立即感到肉體緊貼的強烈滋味,他剛才早被趙致點燃了慾火,這下
那忍得住,立時顯出男性陽剛的原始反應。善柔本是瞪著他的,忽地俏臉一紅,星眸半閉,自是
毫無保留地感受到他男性的壓迫。項少龍大感尷尬,低聲道:「只要你答應不再攻擊我,便立即
放開你。」善柔勉強嗯了一聲,那種玉女思春的情態,出現在這堅強狠辣的美女臉上,份外引人
遐想。

項少龍先把她的匕首撥往牆角,才緩緩蹲了起來,移到一邊牆壁處,靠在那裡。善柔仍平蓆席
上,像失去了起來的能力。衣裳下擺敞了開來,露出雪白修長的美腿。項少龍往趙致望去,這動
人的妹妹別轉俏臉,不去看他。善柔貓兒般敏捷的跳了起來,看也不看項少龍,從牙縫裡泄出一
個字:「滾!」項少龍不以為忤,笑道:「柔姑娘若趕走鄙人,定要抱憾終生。」

善柔來到乃妹身旁坐下,杏目圓瞪道:「你算甚麼東西,見到你這騙子就令人生厭。」項少龍嘆
了一口氣道:「兩位姑娘愛你們慘遭不幸的父母嗎?」

善柔怒道:「這豈非多此一問嗎?」她雖不客氣,但終肯回答問題,所以她要項少龍滾只是氣話
而已。項少龍儘量平心靜氣道:「可以報仇而不去報仇,可以說是不孝。但明知報仇只是去送
死,使父母在天之靈惋惜悲痛,也是另一種的不孝。在這種情況下,雖說忍辱偷生,但卻是克制
自己,報答父母的另一種形式。」

善柔微感愕然,低聲道:「不用你來教訓我們,回去享受你的富貴榮華吧!」項少龍心頭微震,
知道此女實在對自己頗有情意,所以才會因被騙而勃然大怒,這刻語氣間又充滿怨懟之意。趙致
往他望來,泠泠道:「現在一切都弄清楚了,我們兩姊妹再和你沒有甚麼相干,董先生請回家睡
你的大覺吧!我們就算死了,都不關你的事。」

她的語調與乃姊如出一轍,項少龍心生憐意,柔聲道:「你們不想再見善蘭嗎?」女同時嬌軀劇
震,難以置信地朝他瞪著。善柔尖叫道:「你說甚麼?」

項少龍長身而起,來到這對美麗姊妹花前單膝跪下,俯頭看著兩張清麗的俏臉,誠懇地道:「請
信任我吧!善蘭現正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還有了好歸宿,等著你們去會她。」趙致玉容解
寒,顫聲道:「不是又在騙我們吧!她怎會還未遭劫呢?」項少龍又以董匡的名字發了毒誓。

兩女對望一眼,然後緊擁在一起,又是悽然,又是歡欣雀躍。待兩女平復了點後,項少龍道:
「董某絕不會把富貴榮華看作是甚麼一回事,至於田單的事,因為我本身與他沒有仇怨,很難處
心積慮去殺死他,而且亦屬不智的行為。在現今的情勢下,有命殺人都沒命逃走,而且成功的機
會這麼小,何不先好好活著,再想辦法對付他呢?」

善柔別轉俏臉,望往窗外,雖看似聽不入耳,但以她的性格來說,肯不惡言相向,已是有點心動
了。趙致哀求般道:「蘭姊現在那裡?你怎會遇到她的。她……她是否入了你的家門?」項少龍
微笑道:「致姑娘想鄙人再騙你們嗎?」

趙致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我也很想插你兩刀!」項少龍嬉皮笑臉道:「不若打我兩拳
吧!」

善柔回過頭來,控制著情緒道:「你怎樣才肯助我們刺殺田單?」項少龍大感頭痛,剛才那番話
就像白說了似的,一拍額頭道:「天啊!原來董某的話你完全聽不入耳。」

趙致咬牙道:「假設我們姊妹同時獻身給你,你肯改變主意嗎?」善柔嬌軀輕顫,卻沒有作聲,
咬著下唇垂下俏臉,首次露出嬌羞的罕有神態。

項少龍看看善柔,望望趙致,心中叫苦,慘在他若嚴詞拒絕,定會傷透她們的自尊。嘆了一口氣
道:「唉!我真的給你們不惜犧牲的誠意打動了,不過卻不想乘人之危,在這時刻得到兩位小姐
嬌貴的身體,這樣吧!先看看情形,再從長計議吧!是了,為何見不到你們那位正叔呢?」善柔
見他回心轉意,容色大見緩和,這董匡身份特別,人又精明,身手厲害,下面又有大批手下,若
有他幫手,何愁不能成事。

趙致道:「他的身體不大好,所以除了打探消息外,我們甚麼事都不想讓他勞心。」項少龍伸了
個懶腰,打著呵欠道:「夜了!我也要回去睡覺了。」兩女陪著他站起來。忽地三人都為各人間
那曖昧難明的關係感到手足無措。

項少龍暗忖還是早溜為妙,道:「不必送了!」往門口走去。兩女打個眼色,由趙致陪他走出大
門外,道:「用人家的馬兒好嗎?」

項少龍記起她渾圓結實的大腿,充滿了彈跳力的酥胸,差點要摟著她親熱一番,保證她不會拒
絕,但卻是無心再闖情關,再加上了荊俊的因素,強壓下這股強烈的衝動,道:「不用了,橫豎
不太遠。」往竹林走去,見趙致仍跟在身旁,奇道:「致姑娘請回吧!不用送了。」

趙致一言不發,到進入竹林的暗黑裡時,才低聲道:「你可以不回去的。」項少龍的心「霍霍」
躍動起來,趙致這麼說,等若明示要向他獻出寶貴的貞操,對她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是多麼
難出口的說話。不過他卻是無福消受,雖然是想得要命。嘆了一口氣,硬著心腸道:「姑娘不須
這麼做的,假若你真是傾心董某,我會是求之不得,可是姑娘既已心有所屬,又不是真的愛上我
這不知書禮的粗人,何苦這般作賤自己呢?我幫你們絕不是為了甚麼報酬哩!」

趙致猛地握拳重重在他背脊擂了兩拳,大嗔道:「人家恨死你了!」話完掉頭便走。項少龍苦笑
搖頭,發了一會怔後,收拾情懷,回家去也。想到明天的論劍大會,又振奮起來。前路仍是茫不
可測,但他卻有信心去解決一切。他雖知道這時代一些人的命運,但對自己的將來,則是一無所
知。無論如何,這古戰國的大時代裡,生命實比二十一世紀的他所能經驗的多姿多采得多了。

《尋秦記》卷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