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向榮
嗚嗚,天啊,她的姻緣路為啥如此坎坷?!
歐陽欣欣是個百分百的美女,卻總是「乏人問津」,
好不容易推銷出門,未婚夫卻又人間蒸發, 她跑到學長家裡尋求幫助,
哪裡曉得這無異是與虎謀皮, 看似剛毅溫柔的他,正是整樁詭計的始作俑者!
因為他處心積慮的計謀,她剛訂婚就成了「棄婦」,
更因為這個男人邪惡的誘惑勾引,
她還沒結婚,就糊里糊塗的被拐上他的床,成了「帶球跑」的孕婦……
自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向榮就已決定非她莫娶,
偏偏她迷糊得很,對他多年來的暗示視而不見,
甚至還送來一張喜帖,天真的告訴他,即將嫁給別人。
這還得了!? 這小女人可是他覬覦多年的新娘候選人, 除了他之外,她誰也不許嫁!
第一章 艷陽高照。 冬天的陽光﹐晒在身上還是暖暖的﹐早晨時的些許寒意﹐等到太陽正式露臉 後﹐就被驅逐得一干二淨。 這兒是臺灣中部﹐一個尋常的小鎮﹐風光明媚﹐氣候和煦﹐四季都飄散著花 香﹐讓人忍不住想深呼吸。 小鎮以種植花卉、經營花卉批發生意為主﹐產業道路的兩旁﹐連綿數十間規 模不同的花卉批發商﹐每天一早從太陽還沒露臉﹐花商們就開始忙進忙出﹐分送 各種新鮮花卉。 道路的盡頭﹐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 歐陽欣欣穿著半舊的運動服﹐沿著花香飄散的道路慢跑﹐及肩的發絲﹐綁成 俐落的馬尾﹐隨著跑步的節奏﹐在小腦袋後頭左搖右晃﹐清麗的臉兒﹐也因為晨 間運動而暈紅如初綻的玫瑰。 她不是美艷火辣的性感美女﹐但是那雙水靈的大眼兒﹐就是能吸引旁人的視 線﹐忍不住多瞧她幾眼。 太陽漸漸升高﹐空氣更暖了些﹐細致得像瓷娃娃的臉兒﹐滲出薄薄的汗水﹐ 產業道路的盡頭出現在眼前﹐例行的晨間運動也即將結束。 只是﹐在結束運動前﹐她拐了個彎﹐沒有就此踏上歸途﹐反倒跑進規模最大 的那間花卉批發行裡。 入口處有兩株栽種多年的九重葛﹐枝葉茂密﹐花色艷麗﹐遮蔽了大半的陽光。 花棚下頭﹐則綁著好多風車﹐五顏六色的風車﹐正隨著晨風轉啊轉。 十幾個人忙進忙出﹐搬運各種花卉﹐按照客戶的需求﹐一一分送出去。 這兒把關嚴格﹐花卉的品質更有口皆碑﹐老板雖然年輕﹐卻眼光精准﹐絕對 不會批入次級的花卉﹐更不會拿次級品來販售。 幾年的經營下來﹐這問花卉批發行﹐在臺灣可謂赫赫有名﹐不論哪個時節﹐ 生意都好極了﹐要是逢年過節﹐客戶們更是搶破頭的下訂單﹐就怕手腳慢了﹐會 搶不著好花。 “欣欣﹐早啊﹗” 有人瞧見她進門﹐率先喊道﹐還不忘把手邊的萬年青搬上車﹐對她晨間偶爾 的造訪已經習以為常。 “早。”她禮貌的答道﹐套著布鞋的腳兒沒停﹐逕自轉向角落的辦公桌﹐把 這兒當自己家裡般隨意走動。 眾多的盆栽與花卉之間﹐擺著幾張辦公桌﹐年輕的女子坐在桌子後頭﹐正在 對照著客戶的訂單﹐以及清晨的出貨量。 “向柔﹐你總算回來了。”欣欣的臉兒﹐在辦公桌前冒出來﹐眼底眉梢都是 甜甜的笑。 “嗯﹐那批郁金香出了些問題﹐所以我們延遲兩個禮拜才回來。”向柔淡淡 的說道﹐連視線也沒抬一下﹐黑框眼鏡後的雙眼﹐仍在訂單上游走﹐務必確認每 一個數字的正確性。 “荷蘭好玩嗎﹖”欣欣靠著辦公桌﹐伸長了手腳﹐一邊做著暖身操。運動服 因為她的動作而拉緊﹐裹在布料下的曲線﹐更顯得格外嬌美誘人。 “不知道。”向柔聳肩﹐用鉛筆寫了幾個數字。“我是陪著大哥去做生意﹐ 不是去玩的。” 兩個女人雖然同年﹐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情。 欣欣清麗而甜美﹐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向柔卻嚴謹而冷靜﹐性格就像她 一絲不苟的發絲﹐容不得一丁點兒的亂。奇怪的是﹐偏偏這兩人感情好得很﹐從 小到大無話不談。 同住在小鎮上多年﹐歐陽家與向家始終感情深厚﹐欣欣高中時參加田徑隊﹐ 還曾受過向榮不少照顧。 向榮比她年長五歲﹐是向家的長子。兩個小丫頭踏進高中校門時﹐他早已畢 業﹐因為田徑成績優異﹐教練特地請他回校﹐幫忙鍛煉學弟妹。 “還好你們回來了﹐要是再晚一些﹐肯定就趕不上了。”欣欣做完柔軟操﹐ 悠閑的靠在桌邊﹐把略顯凌亂的馬尾解開﹐用纖嫩的指隨意梳理。 “趕不上什麼﹖” 欣欣不答反問﹕“向大哥呢﹖怎麼沒瞧見他﹖” 她左顧右盼﹐眨著眼睛找啊找﹐搜尋熟悉的身影。 “他在休旅車那邊搬蝴蝶蘭。”向柔用鉛筆指了指左邊。 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兩人﹐衣袖卷到手肘﹐露出結實黝黑的手臂﹐彎腰將 蝴蝶蘭一一搬上休旅車﹐偶爾還出聲指示員工。他的語調不卑不亢﹐言簡意賅﹐ 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十幾個人全都心悅誠服﹐由得他指揮。 欣欣看著那熟悉的背影﹐深吸一口氣﹐用最清晰的聲音喊道﹕“向大哥﹐我 要訂婚了。” 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停了。 四周陷入一陣死寂。 她的宣言﹐有效的毀了晨間的輕松氣氛﹐這會兒所有的人全都呆若木雞﹐雙 眼發直的看著她﹐像是她的頭上突然長出兩根角﹐始終背對她的向榮﹐則像是被 雷劈著似的﹐高大的身軀陡然狠狠一震。 過了半晌﹐他才緩緩的、緩緩的轉身﹐那張黝黑俊朗的臉龐﹐因為不明原因﹐ 透著幾分不自然的蒼白﹐健碩的身軀緊繃著﹐每技∪舛枷裱沂髮憬┬病? “抱歉﹐你剛剛說了什麼﹖”向榮用最禮貌的口吻問道﹐深邃無底的黑眸裡﹐ 閃亮得像是著了火。 唔﹐她剛剛說得不夠清楚嗎﹖ 欣欣偏著頭﹐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 “我說﹐我要訂婚了。”她重復一次﹐從口袋裡掏出幾封大紅色鑲金邊的喜 帖﹐逐一分送給嚇呆的員工們。 “訂婚﹖你要訂婚了﹖”向榮下顎的肌肉﹐輕輕抽搐了一下。 她用力點頭﹐再度確認。 “跟誰﹖” “唔﹐跟──呃──等等﹐讓我想一下──呃──”欣欣努力想了想﹐有些 下確定的開口。“陳信用。” 向柔看著喜帖﹐彎而細的柳眉挑得老高。 “陳信用﹖喜帖上頭印的可不是這個名字。” “嗄﹖” “上頭印的是陳信明。” “是嗎﹖”欣欣趴在辦公桌上﹐對著印在喜帖上自個兒名字旁的那三個字直 皺眉。 “要跟你訂婚的人到底叫啥名字﹖是你記錯了﹐還是喜帖印錯了﹖” “唔──”她咬著水嫩的脣﹐無法確定是哪裡出了錯﹐只能搜索腦中有限的 資料﹐絞盡腦汁﹐努力的想啊想。“我記得﹐媒人說過﹐他是個老師﹐在國小裡 任教──” 向柔倒是立刻反應過來。 “那麼﹐喜帖沒印錯。這個人是陳家那個寶貝獨子﹐大哥也認識呢﹗”她轉 過頭﹐紅脣上揚﹐似笑非笑的看著雙眼陰鷙的向榮。 陳家是鎮上的望族﹐家教嚴明﹐而獨子陳信明為人更是謙恭有禮﹐左鄰右舍 都贊譽有加。只是﹐嘿嘿﹐姑且不論其他人對陳信明的評價如何﹐她百分之百確 定﹐大哥這會兒肯定是恨不得把那家伙剁成十八塊。 “大哥﹐按兵不動這麼久﹐這會兒你看中的花就要被人訂了﹐怎麼辦﹖”她 興致盎然的問道﹐拎著喜帖晃了晃。 向柔語帶玄機﹐欣欣當然聽不出弦外之音﹐還以為是自個兒的拜訪﹐打擾了 他們的生意﹐讓向榮誤了訂花的時機。 “啊﹐向大哥還有生意要處理嗎﹖那我不打擾了﹐你們去忙吧﹐我把喜帖擱 在這兒了。”她擱下喜帖﹐三兩下把頭發綁好﹐轉身就想要打道回府。 只是﹐走沒兩步﹐她的領口就陡然一緊﹐整個人硬生生的被拉回來── “啊﹗” 嬌嫩的驚呼﹐以悶悶的撞擊聲收尾﹐她的背部咚的一聲﹐結實的撞上身後的 男性身軀。 “等等﹗”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欣欣仰起小腦袋﹐詫異的看著他因為長年曝晒在陽光下而黝黑的臉龐。 “向大哥﹐你不去訂花嗎﹖要是被人捷足先登──” “我會想辦法補救。”向榮一語雙關﹐炯亮的雙眼鎖住她的臉兒不放。“怎 麼會決定得這麼突然﹖”整件事情發生得太快﹐讓他措手不及﹐他非但毫無察覺﹐ 更沒有機會阻攔── “因為我媽很著急啊﹗她說女人可是有‘保鮮’期限的﹐而我又遲鈍得不懂 得去找對象﹐要是不快些去相親﹐找個好男人嫁了﹐肯定就要滯銷。”她垂下小 腦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方圓百裡之內的適婚男女﹐順 應老天的安排、父母的期望、媒人的三寸不爛之舌﹐紛紛配對完畢。 當一票表姊、堂姊陸續出嫁時﹐媽媽就暗示﹐要她快點找個對象﹔但是﹐幾 年過去﹐連表妹、堂妹也都嫁得差不多﹐媽媽已經從暗示轉為催逼﹐急得像熱鍋 上的螞蟻。 要是她出外工作﹐還能多少避開一些“炮火”﹐偏偏她靠繪畫糊口﹐每天窩 在家裡畫兒童插畫﹐想躲都躲不掉﹐媽媽的碎碎念攻擊﹐終于讓她跪地投降﹐乖 乖的被拎去相親。 說實話﹐那個陳什麼的﹐從家世、人品到相貌﹐都挑不出半點瑕疵。當他接 二連三的約她﹐在那間溫馨的小咖啡館見面﹐媽媽還在祖宗牌位前痛哭流涕﹐感 謝祖先保佑﹐總算能將這個神經大條、事事遲鈍、反應比人慢半拍的女兒“清倉” 出門了。 男方即將滿二十九歲﹐習俗上是逢九不宜婚嫁﹐陳家兩老急著要抱孫子﹐立 刻主張速戰速決﹐急著把婚事定下來。 莫非是紅鸞星一動﹐擋也擋不住﹖從相親到如今﹐也不過兩個多月﹐她的終 身大事眼看就將有著落了。 欣欣從沒有喜歡過誰﹐更不知道愛情該是什麼樣的感覺﹐活到二十六歲﹐她 的情愛經驗還是一片空白。 那人始終對她很禮貌、很溫柔﹐體貼得挑不出任何缺點。但是她總覺得﹐兩 人之間生疏極了﹐對彼此的認識可能只比陌生人多上那麼一丁點── 愛情﹐該是這麼生疏的感覺嗎﹖她即將跟那個人成為最親密的伴侶﹕心裡卻 一點踏實的感覺都沒有。 “日子選在哪一天﹖”向榮問道﹐下顎的線條繃得好緊。 “明天。” “明天﹖﹗”他吼了出來。 巨大的聲量﹐轟得所有人耳朵發疼。 首當其沖的欣欣脖子一縮﹐克制著搗住耳朵的沖動。認識向榮這麼久﹐她還 是第一次瞧見他失控大吼的樣子。 看來﹐那批花被別人訂走﹐真的讓他很不高興呢﹗ “呃、是、是啊﹗我──我──我本來想早一點通知你的﹐但是你們十幾天 前就去了荷蘭﹐根本聯絡不到人﹐而這個月裡﹐就只有明天是好日子──”她小 心翼翼的端詳﹐發現他的臉色愈來愈蒼白﹐高大的身軀也搖搖欲墜。“向大哥﹐ 你身體不舒眼嗎﹖”她問道﹐好擔心他就要昏倒了。 “沒有。” “不舒服的是他的心。”向柔乘機落並下石。 向榮瞥了妹妹一眼﹐眼神中不帶威脅﹐卻又充滿懾人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轉眼間就已經重拾冷靜﹐所有激動的情緒﹐瞬間都被收斂進 黑眸的深處﹐先前的失控吼叫﹐仿凡輝獃か■□? “我沒事。” “那麼﹐你明天會來喝喜酒吧﹖”欣欣期待的問道。 兩家情誼深厚﹐她跟向家兄妹的交情又非比尋常﹐媽媽千叮嚀萬囑咐﹐吩咐 她一定要請兩人到場。 向榮默默的瞅著她﹐眸中光芒閃動﹐緩緩的點了個頭。 太好了﹐任務順利完成﹗ 欣欣呼了一口氣﹐水嫩的紅脣又漾出一個甜美至極的笑。“那麼﹐我先回去 了﹐咱們明天見。”她輕松的說道﹐拿出口袋裡剩余的喜帖﹐確認上頭的收件者﹐ 接著就小跑步的出了門﹐繼續去分送喜帖。 幽暗無底的黑眸﹐始終鎖著她纖瘦修長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路的盡頭﹐高 大的身軀仍舊一動也不動﹐就像座小山似的﹐靜靜杵在那兒。而那張倒楣的喜帖﹐ 則是在他收緊的寬厚大掌間﹐被捏得縐巴巴的。 “大哥﹐你就是把喜帖捏爛了﹐也阻止不了欣欣明天就要訂婚的事實吧﹗” 向柔用手撐著下顎﹐淡淡的提醒。 向榮轉過身來﹐瞇眼看著妹妹﹐臉上看不出任何明顯的情緒。 “她明天不會訂婚的。”他莫測高深的宣布﹐舉步走向休旅車﹐面無表情的 發動引擎﹐轉眼就絕塵而去。 一個剛剛送貨回來的員工﹐瞧見還沒搬完的蝴蝶蘭﹐又瞧見那疾駛而去的休 旅車﹐嚇得下巴都差點掉了。 “哇﹐老板要去哪裡﹖客戶可是急著要這批蝴蝶蘭﹐再不送去可就要遲了﹗” 向榮做生意﹐向來講究信用第一﹐從不曾擱下客戶不管。 “這批花就由你送去吧﹗搬運時記得小心些﹐可別傷到花了。”向柔的手擱 在下顎﹐莞爾的輕笑幾聲﹐鉛筆在指尖轉啊轉。“至于我大哥﹐他可是有更重要 的事要去處理呢﹗” JJJJJJJJJJJJJJJJJJJJ 訂婚當天﹐欣欣一大早就被人從暖暖的被窩中挖出來。 她渴睡的半閉著眼﹐任由那票左鄰右舍、親朋好友湊成的娘子軍擺布﹐慎重 其事的被帶去化妝、換禮服。 等到瞌睡蟲們逐漸撤兵﹐她稍微清醒時﹐整個人已經被妝點得格外艷麗﹐像 尊芭比娃娃似的﹐坐在梳妝臺前﹐身上沉重的金飾﹐壓得她全身酸痛、動彈不得。 華麗的小禮服﹐包裹出她修長的身段﹐化妝師刻意梳高的發型﹐讓她看來成 熟﹐因為渴睡而蒙?的眸子﹐反倒讓她看來多了幾分嫵媚。 陳家是當地望族﹐獨子訂婚當然是件大事﹐來道賀的人多到擠不進歐陽家的 大門﹐幾十間的花卉批發行﹐聯手送來幾千朵的香檳玫瑰﹐設計成心形的花圈﹐ 擺滿了歐陽家各處。 欣欣坐在閨房裡﹐眾多娘子軍們擠在她身旁吱吱喳喳﹐一票親戚、鄰居、親 戚的親戚、鄰居的鄰居﹐許多她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川流不息的來道賀﹐一整 個早上﹐光是坐在那裡點頭道謝﹐就讓她累得脖子都快斷了。 “向榮﹐你也來啦﹖”李月高興的嚷著﹐她穿著紅絲旗袍﹐一身喜氣﹐從早 上就笑得看不見眼兒。 聽見老媽中氣十足的呼喊﹐去而復返的瞌睡蟲立刻開溜﹐欣欣瞬間清醒﹐撐 著發酸的頸子抬頭﹐恰巧看見向榮走進來﹐那健碩的身軀一踏進房內﹐讓四周頓 時變得擁擠。 娘子軍一瞧見向榮出現﹐也爭無恐後的上前﹐搶著跟他說話。 雖說陳家是望族﹐但是向家的家底可也頗為顯赫﹐尤其是這個長子﹐更是遠 近馳名的經商好手﹐身價驚人。 向家前兩代種植蘭花﹐在蘭價飆漲時賺取不少利潤﹐到了向榮手上﹐又大刀 闊斧的改變方針﹐轉為經營大宗的切花生意。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是對的﹐蘭花市場轉趨低迷後﹐許多人落得血本無歸的 淒慘下場﹐而向家的生意卻發展得極為順利﹐根本不受影響。 他不是好逸惡勞的富家公子﹐而是事必躬親的創業者﹐長年的勞動工作﹐把 他一身的肌膚晒得黝黑﹐舉手投足間蘊涵的強大力量﹐讓他即使是沉默不語﹐也 會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 李月臉上堆著笑﹐走到向榮身旁。 “我這幾天還在擔心﹐要是你們晚些回國﹐會趕不及喝欣欣的喜酒呢﹗”她 握住向榮的手﹐用力的又搖又晃﹐一臉的激動﹐只差沒有喜極而泣。“你這幾年 來﹐把欣欣當自個兒妹子般照顧﹐簡直跟她的哥哥沒兩樣﹐她結婚你當然得到場。” “媽﹐今天只是訂婚。” “唉啊﹐一樣啦一樣啦﹗”李月滿不在乎的揮手﹐樂得合不攏嘴。 天下父母心﹐當然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一想到欣欣要嫁入陳家﹐她就高興 得想趴在祖宗牌位前﹐感謝祖先庇佑。 啊﹐謝天謝地﹐她這個遲鈍的女兒終于要嫁出去了﹐而且對象還挺不錯的呢﹗ 李月握緊向榮的手﹐雙眼卻沒閑著﹐東瞄西瞄的﹐在他後頭找了一會兒。 “咦﹐就你一個人﹖怎麼沒瞧見你妹妹呢﹖” “她直接去喜宴會場﹐沒有過來。”向榮淡淡的說道﹐深不可測的目光隔著 大半個房間﹐落到欣欣身上﹐徐徐的審視﹐沒錯過任何細節。 “怎麼這麼見外﹖好朋友訂婚﹐她怎麼也不來瞧瞧﹖”杵在一旁的二嬸率先 開口﹐不斷猛搖頭。 “她跟欣欣同年吧﹖”三姑也開口。 “是啊﹗”四姨點頭。 娘子軍們有了話題﹐討論開始變得熱絡﹐氣氛熱鬧得有如菜市場。 “她有對象嗎﹖” “唔﹐奸像沒有。” “她生得漂亮﹐腦袋又聰明﹐為啥會沒有對象﹖” “該不是眼光太高了吧﹖” “啊﹐我想起來了﹐村裡的媒人先前替她介紹過幾次。”三姑神秘兮兮的說 道﹐刻意壓低聲量。 幾年前﹐媒人也曾把腦筋動到向柔身上﹐她起先是推說沒興趣﹐最後敵不過 媒人的死纏爛打﹐才點頭同意去相親。 只是﹐也不知為啥﹐向柔每回相親﹐都弄到有人送醫急救﹐對方不是逃之夭 夭﹐就是痛哭流涕的告訴媒人﹐自個兒配不上向柔。 娘子軍們討論各種可能性﹐頻頻交換意見﹐個個都皺著眉頭﹐替那小女人的 未來感到懮心。在她們眼裡﹐女人不結婚可是件天大的事情啊﹗ “向榮﹐那你呢﹖”李月突然問道。 娘子軍的注意力﹐立刻掉轉到向榮身上。 “是啊是啊﹐這幾年可也不見你有好消息﹐是事業忙過頭﹐忘了該要成家嗎﹖ 來﹐實話告訴我﹐你想不想娶妻生子﹐只要你一句話﹐我就保證能替你找到個好 對象。”四姨拍著胸口保證﹐心裡一面在打著主意﹐說不定能把這個好男人介紹 給自個兒的親戚。 眾人頻頻點頭﹐節奏起伏如球場上啦啦隊的波浪舞。 向家的長子想要娶妻﹖﹗這個消息要是一放出去﹐來登記候選的年輕女孩﹐ 只怕會從村口一路排到村尾去。 向榮微微-笑。 “不用了。” “啊﹖”三姑瞪大眼睛。“難不成﹐你也跟向柔一樣﹐打算獨身一輩子﹖” 她驚慌的說道﹐拿著手帕快速的揮舞﹐把獨身主義當成最可怕的病菌。 薄脣上的笑意加深。 “不﹐我有對象了。”他簡單的說道。 娘子軍們發出訝異的呼聲。 始終坐在梳妝臺前的欣欣﹐心口驀地一緊﹐還浮現某種酸酸澀澀的情緒﹐讓 她悶得好難受。 他有對象了﹖ 怪了﹐她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白嫩的小手﹐無意識的揪緊裙子﹐欣欣腦子裡胡思亂想﹐突然渴切的想知道﹐ 他中意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模樣的。 想得太出神﹐她沒發現柔軟的布料竟然被揪得縐了﹐那雙大眼兒黏在向榮身 上﹐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原來﹐你已經有意中人了﹖”天啊﹐這是她的聲音嗎﹖為啥語氣竟會這麼 僵硬﹖ 向榮看著她﹐嘴角噙著笑﹐緩緩點頭。 這次﹐心口的緊縮強烈得接近疼痛。 欣欣發出小小聲的呻吟﹐小手摸著胸口﹐又困惑的摸摸臉﹐彎如新月的眉擰 了起來。 糟糕啊﹗她是不是該去做婚前健康檢查﹖她的身體好像不太對勁﹐先前的酸 澀情緒﹐這會兒變得更嚴重﹐聚在她胸口翻江倒海﹐簡直像要把她淹沒﹐讓她幾 乎不能呼吸── 啪﹗ 擱在小臉上的手﹐被李月一把打掉﹐欣欣茫然的抬頭﹐一臉無辜的看著母親 大人。 “別摸臉﹐兩個小時的妝呢﹗小心都摸掉了﹗” “噢──” 李月挑剔的看著女兒﹐從頭到腳檢查了一回﹐突然又像是想起什麼﹐連忙轉 頭去看牆上的時鐘。 “怪了﹐時辰都快到了﹐男方的人怎麼還沒到﹖” “說不定是路上交通壅塞﹐車隊塞在路上﹐所以才遲到了﹖”鎮上人情味濃 厚﹐一遇上什麼婚喪喜慶﹐就算不住在鎮上﹐也都會設法趕回來出席。 “欣欣的爸﹐你去門口瞧瞧啊﹗”李月對著客廳喊道。 坐在電視機前的男人﹐仍是不動如山﹐對妻子的呼喊充耳不聞﹐雙眼專心的 盯著電視螢幕﹐甚至舍不得眨眼。 “真是的﹐女兒要訂婚了﹐老子卻還抱著電視不放。”急性子的李月抱怨著﹐ 懶得再三催四請﹐索性自個兒出去瞧瞧。“對了﹐向榮﹐你替我看一下她的妝﹐ 可別讓妝花了。”臨出門前﹐她還回頭特別囑咐。 娘子軍們像退潮似的﹐跟著往外走﹐房內轉眼清場﹐只剩下兩人單獨相處。 向榮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半晌後才走過來。 她看著他走路﹐卻完全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他走路的姿勢﹐好看得讓人舍不 得轉開視線。 她一直知道﹐他的姿勢與動作是賞心悅目的﹐從高中時代﹐她就常坐在操場 旁﹐看著他奔跑時汗水淋漓的模樣。 只是﹐這會兒他的目光可讓她有些不安。 唔﹐他在看什麼﹖是她的妝有哪兒出了錯﹐還是她的穿著哪裡出了問題﹖ 欣欣偷偷檢查了一遍﹐卻沒發現任何不妥﹐她滿肚子困惑﹐只能抬頭仰望著 身旁的男人。 “請問﹐向大哥﹐有哪裡不對嗎﹖”她小聲的問道﹐那雙小手揪緊裙子﹐有 些手足無措。 這幾年來﹐她都是穿著運動服﹐偶爾繞去向家﹐跟向榮隨意扯上幾句話﹐還 是第一次這麼“盛裝”的跟他說話。 再者﹐房裡沒了其他人﹐氣氛突然間變得親匿許多﹐他身上的氣息、溫度﹐ 以及目光﹐都讓她覺得別扭── 她困惑的東想西想時﹐黝黑厚實的大掌伸來﹐抬起她的下巴。 啊﹖﹗ 欣欣脣兒微張﹐想要說話﹐腦袋瓜裡卻一片空白。 門外喧騰鼓噪﹐一堆人在外頭為她的訂婚忙得不可開交﹐她卻充耳不聞﹐只 能呆愣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向榮長著厚繭的指﹐慢慢的、慢慢的刷過她柔嫩的肌膚﹐帶來某種異樣的刺 激﹐讓她忍不住輕顫。 男性的指掌﹐從她的下顎﹐從容的撫到太陽穴﹐大拇指輕輕撫過顫抖的眼帘﹐ 接著再撫回嫩嫩的粉頰── 唔﹐奇怪了﹐確定她的妝有沒有問題﹐需要──需要──需要摸她嗎﹖ 奇異的感覺﹐奪取了她的神智﹐她無法克制的輕顫﹐察覺到眼前的男人靠得 好近好近﹐近到她能感受到﹐那輻射而出的男性炙熱﹔近到她能在那雙深邃的眼 睛裡﹐看見自個兒一臉迷醉的倒影── 當他注視著她時﹐先前折磨她的酸澀情緒﹐頓時一掃而空﹐轉而有一種陌生 又熟悉的溫暖油然而生﹐讓她呼吸急促﹐心兒更是咚咚咚咚的狂跳不止。 那種感覺﹐就像是她曾在高中時跑步扭傷了腳踝﹐向榮替她脫了鞋襪﹐以寬 厚的掌仔細為她按摩時﹐心頭浮現的復雜情緒。 不安、緊張、羞怯﹐以及某些說不出的感覺﹐各種滋味同時涌上心頭﹐讓她 一顆心慌得沒有主意。 欣欣從沒有喜歡過誰﹐更不知道愛情該是什麼樣的感覺﹐活到二十六歲﹐她 的情愛經驗還是一片空白── 所以﹐當向榮的注視令她心跳加快、他的觸摸令她暈眩時﹐她竟也分辨不出 這是什麼。 當那只恣意游走的大手﹐緩緩撤回時﹐她竟脣兒半張﹐神智不清﹐難以抵抗 的自動靠上前去── “妝沒有問題。”向榮的眼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那從容的神態﹐ 跟昨天無意泄漏出的暴躁形成強烈對比。 看樣子﹐大概是他看中的花﹐確定逃不出他的掌心了吧﹗ “嗯﹖什麼﹖”她茫然的問。妝﹖什麼妝﹖這會兒她連自個兒姓啥都想不起 來了。 “你的妝。記得嗎﹖伯母出門前﹐要我注意你的妝。”他柔聲提醒﹐低沉的 嗓音伴著熱燙的氣息﹐竄進她的發裡嬉戲。 欣欣粉臉一紅﹐總算回過神來。 “呃──呃──謝謝──”她咬緊紅脣﹐連忙轉開頭﹐不敢再看他﹐ 只是﹐那道熱燙的視線沒有轉開﹐反倒緩緩下移﹐滑過那截柔嫩的頸項﹐落 到她蕾絲包裹得格外搶眼的豐盈上﹐眸光略略轉為深濃。 “這件衣服很適合你。”他毫不吝嗇的給子贊美﹐眼裡浮現些許火苗﹐燎燒 著熱燙的溫度。 事實上﹐是太適合了﹗這件小禮服完美的勾勃出她的體態﹐她所呈現的美妙 景致﹐能讓任何正常男人血脈僨張。 “謝謝。”她用媲美蚊子叫的聲音回答﹐再度抬起小臉﹐無法抗拒的注視向 榮﹐一跌進他的視線裡就爬不出來﹐某種不明的情緒﹐讓她的胃揪成一團。 她覺得自己作錯了一件事情﹐卻又說不出﹐到底是作錯了什麼。胸口好難受﹐ 像是有什麼話該要跟他說﹐但是遲鈍的小腦袋﹐到了這緊要關頭﹐更是亂得有如 一團棉花﹐根本理不出頭緒── 嗚嗚﹐討厭啊﹗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麼﹖ “奇怪﹐還沒見到人影呢﹗”李月人未到聲先到﹐立刻把房內的曖昧氣氛驅 逐得一干二淨。 向榮不著痕跡的站開幾步﹐再度移到角落﹐凜銳的眸子靜默的環視眾人。 娘子軍們各顯神通﹐努力試圖聯絡男方的人馬﹐有的拿手機猛撥、有的大聲 呼吼兒子丈夫去路口等著﹐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就立刻回報﹐若有任何延誤﹐回家 後就把皮繃緊一點。 正在忙亂的時候﹐路口響起一串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啊﹐來了來了﹗” 一瞧見男方人馬﹐守在路口的女方親人立刻就會燃放鞭炮。 “總算到了。” “再慢可要誤了時辰啊﹗” 欣欣的胃愈縮愈緊﹐慌亂的拉住李月的手。“媽、媽──我、我──我不要 ──我──”她小臉慘白﹐全身發抖﹐連話都說下好。 “乖﹐別緊張。”李月拍拍女兒的臉蛋﹐急呼呼的就准備沖出去迎接未來親 家。 不﹗這不是緊張﹐她不是緊張﹐她是── 她求救的轉頭﹐望著角落的向榮﹐急得都快哭了。 他一言不發﹐雙手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嘴角甚至帶著淺淺的弧 度﹐像是正噙著一絲神秘的笑。 欣欣慢半拍的腦袋﹐還沒能厘清雜亂的思緒﹐男方的納聘人馬已經以火燒屁 股的速度﹐飛快的沖進屋子。只是這票人個個神色驚慌、臉色發白﹐臉上看不見 笑容﹐那模樣不像是來文定﹐倒像是來報噩耗的。 大隊人馬裡﹐有陳信明的父母、有陳信明的親戚、陳信明的朋友﹐卻唯獨缺 了陳信明本人。 “咦﹐信明呢﹖他那部車還沒到嗎﹖”李月問道﹐蹙起眉頭往門外瞧。“那 可要叫他快些趕到啊﹐再拖下去──” 話還沒說完﹐陳家兩老就握住她的手﹐涕泗縱橫的低頭道歉。“噢﹐歐陽太 太﹐很抱歉﹐今天的訂婚必須終止。” 一時之間﹐屋內充滿各式的喘息聲﹐娘子軍們驚訝的竊竊私語著﹐臉上的笑 容也不見了。 李月的臉色立刻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半晌後才有辦法擠出聲音來。“為 什麼要終止﹖” 陳太太淚如泉涌﹐滿臉自責﹐只差沒跪下去磕頭謝罪。“我教子無方﹐那孩 子──那孩子──” 陳先生嘆一口氣﹐補充說明。“今天早上我們才發現﹐信明離家出走了。” 噢﹐謝天謝地﹗ 一陣釋然涌來﹐欣欣必須咬住舌頭﹐才能克制歡呼的沖動。她松了一口氣﹐ 全身發軟﹐差點沒有滑下椅子。 在場的人不是震驚萬分﹐就是滿懷歉意﹐沒有人發現欣欣正在偷偷竊喜﹐只 有一雙銳利的黑眸﹐將她的反應全都看在眼裡。 “什麼﹖﹗”李月搗住胸口倒退兩步﹐臉色愈來愈白﹐眼看已經白得跟身後 的壁紙沒兩樣了。 “他去哪裡了﹖”三姑追問。 “他、他、他──”陳太太咬著脣﹐終于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他私奔了。” “私奔﹖﹗”李月大叫一聲﹐接著雙眼一翻﹐咚的一聲倒地不起。 她昏倒了﹗
第二章 小刀壞了。 欣欣看著削到一半的色鉛筆﹐再看看斷了半截的刀片﹐接著抬頭看著窗外﹐ 對著緩緩移動的白雲發愣。 許久之後﹐紅嫩的脣兒吐出一聲長嘆。 機車疾馳的聲音由遠而近﹐在門前來個急轉彎﹐接著就拐進歐陽家的前院裡﹐ 跟另一部機車並排﹐騎士脫下安全帽﹐立刻咚咚咚的往屋內跑。 糟糕﹐又有人來了﹗ 半個小時前﹐三姑才登門拜訪﹐這會兒連四姨也來報到了﹐想必再過一會兒﹐ 五嬸替丈夫小孩做完早飯後﹐也會盡快趕到。 自從訂婚當日﹐被對方當場“退貨”後﹐歐陽家就彌漫著一股低氣壓﹐李月 成天咳聲嘆氣﹐而娘子軍們則風雨無阻﹐每日自動報到﹐聚在大廳裡﹐哀嘆欣欣 的運氣下佳﹐一面商討對策﹐急著要彌補這可怕的錯誤。 娘子軍們積極得很﹐卻沒有察覺﹐欣欣這個當事人﹐因為訂婚失敗而偷偷松 了一口氣。 透過左鄰右舍無遠弗屆的情報網﹐事情逐漸水落石出。 原來﹐陳家的獨子是跟咖啡店的年輕寡婦私奔了﹐先前老是約欣欣在咖啡店 見面﹐只是為了乘機多看情人兩眼。欣欣還記得﹐那個寡婦秀麗溫柔﹐說話輕聲 細語的﹐很有禮貌﹐丈夫意外去世後﹐就含辛茹苦的獨自養育兩個幼子。 原來﹐她這個相親對象﹐從頭到尾就只是個擋箭牌。 小鎮上向來平靜得很﹐沒什麼大新聞﹐偶爾走失一只小貓小狗﹐就能讓大伙 兒熱鬧上好一陣子。這會兒發生這種大事﹐八卦消息早就傳遍了方圓百裡﹐精彩 的程度﹐只怕夠讓鎮民們談論數年之久。 一般的女人﹐要是遇上這種事情﹐肯定會認為是奇恥大辱﹐自尊心就算沒被 戳得滿目瘡痍﹐也要難過上好一陣子﹐躲起來不願意見人。 只是﹐這樁婚事﹐根本是雙方家長一廂情願下的產物﹐如今一拍兩散﹐她高 興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會傷心﹖ 別人看她若無其事﹐以為她是強忍悲傷﹐眼淚往肚子吞﹐卻不曉得她躲在房 裡﹐找出高中運動會留下來的紅白彩球﹐對著鏡子跳大腿舞﹐偷偷慶祝訂婚失敗。 女人們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飄上來﹐欣欣趴在樓梯口﹐瞇起雙眼﹐確定 所有“成員”還沒到齊﹐大伙兒尚未開始抱頭痛哭。 唔﹐看來﹐她要是手腳夠快﹐或許可以逃過一劫﹐不必被拉去參加今天的聚 會。 迅速收妥鉛筆後﹐她套上牛仔褲﹐小心翼翼的下樓﹐繞過正在看電視的爸爸﹐ 慢吞吞的往門口走去﹐一面祈禱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們不會發現她。 老天保佑﹐讓她們看不見她、看不見她、看不見她── “欣欣﹐你要去哪裡﹖”剛泡了茶出來的李月﹐瞧見女兒躡手躡腳的往外走﹐ 連忙揚聲喊著。 纖細的身影略略一僵。 欣欣扮了個鬼臉﹐埋怨老天不賞臉﹐更哀怨自個兒為啥沒有哈利波特的隱形 斗篷﹐可用來掩人耳目。 “我去文具店買點東西。”她簡單的報告去處﹐然後腳底抹油﹐毫無預警的 往外沖﹐以最快的速度一溜煙落跑了。 一口氣跑了兩、三百公尺﹐確定身後沒有追兵﹐她才放慢腳步﹐沿著產業道 路﹐經過一畦又一畦的菊花田﹐悠閑的晃進鎮上﹐再慢吞吞的走到文具店前﹐推 開沉重的玻璃門。 當啷﹗ 門鈴一響﹐櫃臺後的老板抬起頭來﹐透過老花眼鏡﹐瞇眼看著她。 “林叔﹐早。” “喔﹐欣欣啊﹐早啊早啊。”老板回了一個熱絡的微笑﹐推推鼻梁上的黑框 眼鏡﹐繼續低頭翻看報紙。 “欣欣﹖欣欣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身材比老板壯碩兩倍的老板娘立 刻現身﹐肥肥的雙手還滴著水﹐似乎是正在後頭洗衣服﹐一聽見欣欣來了﹐立刻 扔了衣服就跑出來。 “林媽﹐我是來──”還沒能說出來意﹐她的雙手就被握住了。 老板娘揪緊她的小手﹐激動的搖來搖去﹐雙眼裡含著同情的淚水。“奸孩子﹐ 你千萬要堅強啊﹐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你要想開點。”她愈說愈激動﹐胖胖 的身子隨著感傷的抽噎而顫抖著。“人家不是常說﹐那個什麼、什麼﹐下一個男 人會更好嗎﹖你就把這件事──”接下來的時間裡﹐老板娘努力的開導她﹐叨叨 絮絮扯東扯西。 雙手被握得牢牢的﹐她根本無處可逃﹐只能站在原地﹐尷尬的微笑點頭。 沒過多久﹐她的眼兒也愈來愈蒙?﹐老板娘的聲音逐漸飄遠﹐她不由自主的 開始閃神。 唔﹐不知道中午老媽會不會煮飯﹖ 大概會煮蘿卜湯吧﹐昨天市場上有蘿卜特賣會。 對了﹐下午得打電話和出版社連絡。反正暫時不訂婚也不結婚﹐再接幾張圖 稿來畫好了。 不知道向大哥的心上人是誰﹖ 這個疑問剛剛閃過腦海﹐欣欣的胸口就猛然一緊。她蹙起柳眉﹐無意識的發 出難受的呻吟。 “欣欣、欣欣﹐你還好吧﹖”察覺她不對勁﹐老板娘擔心的追問。 “呃﹐我沒事。”她瞬間回過神來﹐粉臉微紅﹐連忙用力搖頭。 “是不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的話﹐記得要去看醫生喔﹗”唉﹐這可憐的丫 頭﹐傷心得連身體都出問題了﹗“啊﹐對了﹐你來是要買什麼的﹖”直到這會兒﹐ 老板娘才想起﹐欣欣是登門來買東西的。 “我要買小刀。” “喔﹐刀啊﹐沒問題﹐老頭子﹐拿把小刀給──”話才說到一半﹐老板娘的 表情轉為驚恐。“刀解﹖﹗你要買刀﹖” “嗯﹐我要買超級小刀﹐家裡的那把斷掉了。” 老板娘倒抽一口氣﹐兩眼睜得圓圓的。 “斷掉了﹖” “啊﹐找到了﹐這裡有一盒。”老板窩在櫃臺裡﹐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紙盒﹐ 放到玻璃櫃上﹐慢條斯理的准備打開。 老板娘見狀﹐再度驚恐的吸了一口氣﹐肥肥的身子立刻擠入櫃臺﹐用臀部撞 開瘦弱的丈夫﹐成功的把櫃子上的紙盒搶過來。 “不行﹐這盒不行﹗”她連連搖頭﹐肥肥的手把紙盒揣在胸口﹐說什麼都不 放 “啊﹖”欣欣有些呆愣。“為什麼﹖” “為什麼﹖呃──因為──因為──”老板娘干笑著﹐額上有著汗水﹐胡亂 說了個借口。“因為它放大久﹐所以生鏽了。” 被撞得跌趴在地上的老板﹐好不容易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不會啦﹐超級小刀都有涂油防鏽的﹐不會生──唉啊﹗”他發出一聲痛叫﹐ 抱著幾乎被老婆踩斷的腳趾﹐在櫃臺後跳來跳去﹐哀嚎不已。 “老頭子﹐你忘了這盒是瑕疵品﹐沒有涂油﹐我昨天才和你說過﹐要退回去 換的。所以它不能賣﹐對不對﹖”老板娘皮笑肉不笑的問﹐把瘦巴巴的丈夫拎到 面前﹐瞇起的雙眼裡進出威脅的光芒。 眼看老婆大人有指示﹐老板連忙點頭﹐立刻改口。“對對對﹐我忘了﹐這盒 小刀有問題。” “沒有其他盒了嗎﹖”欣欣退而求其次﹐半蹲下身子﹐貼在玻璃櫃前尋找著。 她就是用不慣削鉛筆機﹐工作上需要用的色鉛筆﹐每枝都是用土法煉鋼﹐慢 慢用小刀削出來的。 “沒有﹐統統沒有了﹗”老板娘打斷她的問話﹐還不忘回頭看老公。“老頭 于﹐對不對﹖店裡沒有刀子了。” “對對對﹐都沒有了。”老板用力點頭附議﹐只差沒舉手發誓。 欣欣困惑的看著這對唱雙簧的夫妻﹐突然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了解對方是 誤以為她受不了被“拋棄”的打擊﹐買刀想要自戕。 這類的事情早已是屢見不鮮﹐不論她去哪裡﹐每個人的態度都是小心翼翼的﹐ 深怕觸動她的“傷心事”﹐更伯她因為不堪“悲痛”﹐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上個禮拜﹐她去買早餐﹐對方也握著她的手﹐要她千萬不可以放棄希望﹐還 多送兩個包子。昨天她去小說出租店﹐店長就急忙把悲劇小說全部藏起來﹐還自 告奮勇﹐要替她作心理輔導。 人情味濃厚是件好事﹐但是太多不必要的關心﹐也讓欣欣頭痛得很啊﹗ “啊﹐你別誤會了﹐我買刀是要用來──” “我們店裡的刀都沒有了、賣光了、還沒進貨﹐你改天再來好了。”老板娘 根本不聽解釋﹐把手裡的紙盒塞給丈夫。“欣欣﹐我告訴你﹐生命是──”她還 想來段勸導﹐眼角卻瞄見﹐門外不知啥時冒出一個高壯的身影﹐整張胖臉頓時亮 了起來。 胖手立刻扔下丈夫﹐拎起努力想解釋的欣欣﹐咚咚咚的往外跑﹐俐落的拉開 玻璃門﹐再把手中的燙手山芋扔給門外的男人。 “向榮﹐太好了﹗還好你路過這裡。” 他略略點頭致意﹐伸出手臂﹐恰好把那個一臉茫然、被扔出來的小女人接個 正著。 老板娘胖胖的身子﹐以驚人的速度往後退﹐嘴上還不停交代。“我突然有急 事﹐今兒個要提早打烊﹐不營業了﹐你就替我把欣欣送回家。記得﹐要安全的把 她送回去﹐知道嗎﹖”她擠眉弄眼﹐就怕向榮不懂。 “林媽﹐等等﹐我──”欣欣還不肯死心﹐急著要買小刀。 老板娘撞開玻璃門﹐發出砰然巨響﹐再從裡頭上鎖。 “你早點回家﹐不要胡思亂想。”就算是隔著一片厚厚的玻璃﹐老板娘的聲 音還是中氣十足。 “我買小刀只是為了要削鉛筆﹐不是要──” 老板娘在裡頭掛上了“休息中”的牌子。 “拜托﹐沒有小刀的話﹐我沒辦法工作──” 老板娘上鎖了。 “林媽﹐我發誓買刀只是為了──” 為了讓欣欣徹底死心﹐老板娘一不做二不休﹐以最果斷的動作表明今日不再 營業的決心。 唰的一聲﹐鐵卷門當著欣欣的面被拉下了。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你還要去別的地方嗎﹖” 腦袋上方﹐傳來低沉醇厚的嗓音。 對著文具店斑駁鐵門發呆的欣欣﹐一臉無辜的仰起頭來。“什麼﹖”她眨著 眼睛﹐耳朵聽到的問題這才慢吞吞的傳達到腦袋裡。“喔﹐呃﹐唔﹐我想﹐嗯﹐ 啊﹐應該沒有吧──”她吞吞吐吐的回答。 她雖然不願意回家﹐面對娘子軍們的同情轟炸﹐但是這會兒卻又想不出﹐自 個兒能上哪裡去。 再說﹐老板娘說有事要忙﹐大概也只是推托之詞﹐等到他們一離開﹐追蹤電 話肯定就會撥到她家裡去。要是她還沒回家﹐老板娘說不定會緊張得報警處理﹐ 呼朋引伴的四處找人﹐到時候不但勞師動眾﹐還會連累向大哥── 想到如今荒謬的處境﹐她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我送你回去。”向榮雙手一扶﹐讓她站好﹐這才轉身走向停在路旁的休旅 車。 “好。”她點點頭﹐像只跟屁蟲跟在他身後﹐必須用小跑步的速度﹐才能追 上他大大的步伐。 向榮替她打開車門﹐她喃喃道謝﹐動作有些僵硬的坐上車﹐才一坐好就忍不 住開口。 “向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清澈的眼兒﹐透過長長的眼睫﹐悄悄瞄著身 旁的男人。 他到文具店來作什麼﹖買東西嗎﹖ 欣欣蹙著眉頭﹐否定這個猜測。要知道﹐向榮可是個大老板﹐每天買賣花卉 的利潤﹐超過她畫一年的圖﹐如果有啥需要﹐只要說一聲﹐肯定有人會替他處理 得妥妥當當﹐哪裡需要他親自動手呢﹖ “准備送雞湯去給你﹐路過這裡﹐剛好看見你走進文具店裡。”向榮指了指 她腳邊的保溫壺。 “哇﹐雞湯﹗”她彎下腰﹐把保溫壺捧在懷裡﹐小心翼翼的轉開壺蓋﹐一陣 香香暖暖的蒸氣扑面而來﹐她閉起眼睛﹐極為享受的深呼吸。 太好了﹗她早上忙著逃出來﹐根本忘了吃早飯﹐這會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鍋雞湯剛好可以用來祭她的五臟廟。 她嘴饞的模樣﹐讓他嘴角的笑意多了一分寵溺。 “回去再喝﹐先把安全帶扣上。” “喔。”欣欣依依不舍的蓋上壺蓋﹐拉起安全帶扣環﹐想把它插進榫眼﹐但 是她懷裡抱著那壺寶貝雞湯﹐實在不容易扣妥﹐摸索了半天﹐眼看車子都發動了﹐ 扣環卻還是遲遲找不著正確的位子。 “向大哥﹐等、等一下﹐我還沒──”她狼狽的低嚷著﹐努力摸啊摸﹐忙亂 的小手突然間一熱。 寬厚的大掌伸過來﹐包住她軟嫩嫩的小手﹐替她找對地方﹐輕而易舉的插入 榫眼。 欣欣眨著眼睛﹐瞪著那只大手﹐只覺得被他掌握的肌膚﹐熱燙得像是被火焰 包圍﹐屬于他的熱度﹐一路染了上來﹐氳得她的臉兒也紅了。 “呃﹐謝謝──”她小聲道謝﹐抱住懷裡的雞湯﹐覺得休旅車內的空間突然 變窄了。身旁那個男人的呼吸與動作﹐侵佔了她每個感官﹐讓她神經緊繃﹐始終 無法放松── 向榮若無其事的點頭﹐放開手煞車﹐驅車上路。 她偷看著他的側臉﹐端詳那剛毅的線條﹐發現先前那讓她慌亂得差點跳車的 肌膚接觸﹐對他似乎根本沒有影響。 認識多年﹐她對他的尊敬﹐始終不含其他雜質﹐她簡單的腦袋瓜子﹐也從未 想過﹐兩人的關系會有啥其他發展。 但是﹐自從訂婚那一天﹐他觸摸她的方式、他看她的眼神﹐像是揭露了某種 埋藏許久的秘密﹐她開始變得好奇怪﹐以往單純的尊敬﹐如今正在一點一滴的變 質。 就連剛剛那一握﹐都會讓她雙頰暈紅、心兒怦怦亂跳── 唉啊﹐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呢﹖﹗向榮已經有對象了﹐他會對她這麼親切﹐ 如果不是把她當成妹妹﹐那就是同情心作祟﹐把她當成被拋棄的小可憐﹐以為她 正需要安慰。 手上、臉上﹐心上的熱度﹐因為這個推論﹐慢慢的消褪了。 “伯母是要你帶著雞湯來安慰我嗎﹖”欣欣把小臉貼在保溫壺上﹐汲取溫暖﹐ 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這陣子她收到的安慰﹐簡直多得離譜﹐甚至有傳言﹐已經有善心人士開始募 款﹐想為她成立“棄婦基金會”。 向榮瞥了她一眼﹐不答反問﹕“你需要人安慰嗎﹖” “唔﹐不用了﹐謝謝。”對上那雙黑眸﹐她再次心跳加速。為了避免心臟不 勝負荷﹐她輕喘一聲﹐連忙轉開視線﹐不敢再跟他對上眼。 這逃避的舉動太過明顯﹐任誰也看得出﹐她正因為與他獨處而手足無措。 向榮嘴角微揚﹐表情沒變﹐只有那雙眼睛﹐泄漏幾分男性的自得。她的羞怯 與不安﹐意外的取悅了他。 一道擾人的光線﹐卻在這時閃過眼角﹐他瞥了一眼﹐瞧見她纖細如春蔥的指 問﹐還戴著一枚閃亮的鑽戒。 瞬間﹐黑眸裡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寒凜的怒意。 “據說﹐陳家積極的想把兒子找回來。”向榮不疾不徐的說道﹐平靜的話氣 下有著壓抑的焦躁。 “嗯﹐我媽有提起這件事。”欣欣的下巴擱在壺蓋上﹐透過擋風玻璃﹐看著 窗外的菊花田。 “你希望他回來﹖” “唔﹐還好啦──”她含糊的說道。 向榮的額角青筋一抽﹐怒氣上揚到最高點。“還好﹖”他低聲重復這兩個字﹐ 雙掌收緊﹐幾乎要把方向盤握斷。 “他回不回來﹐也跟我無關了。我聽說﹐那個陳──陳──”她皺著眉頭﹐ 試著想了一下﹐卻還是想不起那人叫啥名字。 “陳信明。” “喔﹐對﹐好像是這個名字。”她聳聳肩﹐雙手把保溫壺圈得更緊。“他跟 咖啡店的寡婦兩情相悅﹐礙于家人反對﹐才會選擇私奔。我媽說﹐既然他心有所 屬﹐嫁過去也不會幸福﹐干脆就算了。” “那麼﹐你為什麼還戴著訂婚戒指﹖”她的解釋﹐讓向榮緊擰的濃眉逐漸舒 展﹐但是那枚鑽戒還是礙眼到極點﹐讓他難以釋懷。 “戒指﹖什麼訂婚戒指﹖”欣欣露出招牌的茫然表情。 “右手。”言簡意賅。 她乖乖的伸出右手﹐茫然立刻被詫異取代﹐脣兒還逸出一聲低呼﹐直到這會 兒才發現它的存在。 陳家兩老打從心裡喜歡她﹐搶在訂婚之前﹐就砸錢買了顆價值不菲的鑽戒給 她﹐雖然如今婚事落空﹐但是陳家心裡有愧﹐對她充滿歉意﹐絕口不提退禮的事 情。 “啊﹐對喔﹐我都忘了。”欣欣毫不眷戀的脫下鑽戒﹐捏在掌心裡。 “你打算怎麼處理﹖”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 “照理說﹐我該親自拿回去﹐但是──”她的聲音愈來愈小。 唉﹐一想到要面對陳家兩老﹐聽他們痛哭流涕的連篇道歉﹐她就覺得耳朵發 癢﹐一雙腿兒也軟了﹐根本提不起勇氣讓鑽戒物歸原主。 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我替你拿回去。” 黝黑的大手湊到她眼前﹐露出滿布硬繭的掌心﹐慷慨的提供幫助。 她小臉發亮﹐興奮的靠上前﹐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感激他拔刀相助﹐讓她 可憐的耳朵能躲過一劫。 “真的嗎﹖你真的可以替我拿回去﹖”高興歸高興﹐她多少還有些遲疑。 “唔﹐這樣妥當嗎﹖”她的訂婚鑽戒﹐由向榮拿去退還﹐感覺上似乎有點怪怪的 ── “妥當。”他的口氣很堅決。 既然向榮都說妥當了﹐那就應該不會有啥問題吧﹖﹗他比她聰明﹐也比她想 得周到﹐再說﹐這麼多年來﹐他也從不曾騙過她啊﹗ “那就拜托你了﹗”欣欣立刻放棄遲疑﹐選擇完全信任﹐把鑽戒擱進他的掌 心。 他把鑽戒收進口袋﹐先前的怒意﹐也一塊兒被收了進去。他的嘴角不再緊抿 著﹐反而噙著滿意的淺笑。 從鎮上到歐陽家的路程並不長﹐車子駛過那道花籬笆﹐歐陽家三層的獨棟洋 房已經近在眼前。車子在前院熄了火﹐一旁則停著四、五輛機車。 向榮解開安全帶﹐准備下車﹐卻看見她抱著保溫壺﹐咬著下脣﹐一臉欲言又 止的模樣。他挑起濃眉﹐沒有催促﹐反倒停下動作﹐靜靜望著她﹐極有耐心的等 著地開口。 半晌之後﹐欣欣才鼓足了勇氣開口。 “向大哥﹐那個──那個──” “哪個﹖” “你真的有對象了﹖”這個疑問﹐就像是一根梗在喉嚨的魚刺﹐讓她寢食難 安。不知為什麼﹐她就是好在意好在意這件事情。 黑眸裡的笑意加深。 “真的。” 喔﹐她的胸口好痛﹗ “你很喜歡她﹖” “我愛她。” 疼痛感開高走高﹐持續攀升。 “那﹐我認識她嗎﹖” “認識。”他簡單的回答﹐低下頭來﹐靠近那張陰霾的小臉。“你想知道是 誰嗎﹖” 欣欣臉色發白的猛搖頭。 “不想﹗”她匆忙回答﹐一手抱著保溫壺﹐一手則搗著胸口往屋裡沖﹐急著 要去翻翻電話簿﹐查看看最近的醫院裡﹐有沒有替人作心電圖檢查。 嗚嗚﹐糟糕了啦﹐她百分之百確定﹐自個兒的心肯定是出了大問題﹗
第三章 家裡的氣氛變了﹗ 爸爸還是守在電視機前﹐但是原本哭喪著臉的李月﹐這會兒竟變得神情愉快﹐ 正坐在沙發上﹐跟七、八個女人捧著相簿﹐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怪了﹐是什麼樣的相片﹐竟有這麼大的魔力﹐能讓母親大人轉換心情﹐從咳 聲嘆氣轉為興高採烈﹖ 欣欣踮起腳尖﹐遠遠的偷看﹐發現除了正在翻閱的那本外﹐桌上還堆著好幾 疊同款式的相簿。唔﹐那些相簿看起來好眼熟﹐很像是──很像是── 小臉上的表情轉為驚恐。 相親簿﹗ 老天﹐相親簿又出現在她家客廳了﹗ 驚覺大事不妙﹐欣欣腳跟一旋﹐轉身就想逃走。可惜還跑不了幾步﹐迎面走 來的向榮大手一撈﹐輕而易舉的就把她拎回來。 “你要去哪裡﹖”他問。 “我、我、我、我──”她吞吞吐吐半天﹐絞盡腦汁卻還“我”不出個下文﹐ 心裡只覺得好想哭。 嗚嗚﹐為啥她的腦袋這麼鈍﹐連說個謊都不會﹖ 正在猛翻相親簿的李月﹐一聽見門口有動靜﹐立刻抬起頭來﹐響亮的呼喊凌 空而來。 “欣欣啊﹐你可回來了﹐林媽打過四、五通電話﹐說是非要確定你到家不可。” 她叨念著。 “喔。”欣欣小聲說道﹐小臉垂到胸口﹐貼著牆壁慢慢往樓梯口挪動。 “林媽說﹐是向榮送你回來的﹐我就說啊﹐既然是向榮送你回來﹐那肯定沒 啥奸擔心的啦﹗”李月說道﹐一面對向榮投以感激的微笑。 此話一出﹐娘子軍們全都點頭如搗蒜﹐對他“敦親睦鄰”的舉止十分滿意。 “不過你也不能老是麻煩向榮啊﹐他生意這麼忙﹐可沒時間老是當你的保母。” “放心放心﹐等欣欣嫁人﹐向榮就可以輕松些了﹗”號稱鎮上第一媒人的凌 太太開口﹐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仔細打量欣欣。 欣欣的遭遇﹐實在太過“可歌可泣”﹐雖說陳信明的私奔純屬意外﹐但是她 這個作媒人的到底難辭其咎﹐自然不能就此罷手。 這次﹐她可是賭上“第一媒人”的招牌﹐捧著家中私藏──方圓百裡之內﹐ 所有未婚男士的資料登門拜訪﹐還拍著胸脯保證﹐絕對要替欣欣找個如意郎君。 “對對對﹐快些把她嫁出去﹐不但向榮輕松﹐我也可以了了一樁心事。”李 月眉開眼笑的說﹐低頭又翻起相親簿﹐還不忘詢問意見。“你們覺得﹐這個人選 怎 樣﹖” “我覺得前兩頁那個比較好。” “啊﹐不不﹐你們快看下一頁──” 現場氣氛再度變得激昂﹐娘子軍們評頭論足﹐盡力為欣欣物色下一個丈夫人 選。 不、不要吧﹗又要逼她去跟陌生男人吃飯了嗎﹖ 欣欣皺著小臉往後退﹐跟相親簿保持五公尺以上的距離。要不是怕母親大人 發火﹐登報跟她脫離母女關系﹐她還真想搶過那疊相親簿﹐扔進火裡燒了。 纖細的身子逐漸挪到了樓梯口﹐沙發那兒卻又傳來叫喚﹐堅持要她加入討論﹐ 不肯輕易放過她。 “欣欣﹐你也過來挑一挑﹐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我想﹐那個──還、還是算了──” “怎麼可以算了﹖這很重要啊﹐你凌伯母可是特地把資料都拿來了﹐哪能辜 負她一番心意﹖” “是是是──”她含糊的說道﹐繼續往樓梯口退。 “還不快過來﹖” “我──” “杵在那裡作什麼﹖沒聽到我叫你過來嗎﹖”李月的聲音拔高。“歐、陽、 欣、欣﹐你去哪裡﹖” 她抱頭鼠竄﹐三步並成兩步﹐狼狽的往樓上沖。 “呃﹐我上去換鞋啦﹐等一下就下來。”欣欣敷衍的回答﹐一溜煙的跑回自 個兒房間﹐再匆匆關上房門﹐把母親大人高八度的呼喊隔絕在外。 在房裡磨蹭了老半天﹐她慢吞吞的東摸摸、西摸摸﹐把晾干的衣服疊好﹔拿 小型吸塵器清除桌上的灰塵與橡皮擦層層﹔收拾散落在房間各處的草圖﹐甚至還 趴在桌上﹐用2B鉛筆畫了半張底稿。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打開房門﹐認命的走下樓去。 樓下的吵雜聲依然﹐討論大會尚未散場﹐成員反倒有增無減﹐甚至連向榮都 沒離開。倒是老爸有先見之明﹐知道老媽暫時分不開身﹐看完了晨間的節目後﹐ 他索性接起掌廚大任﹐進廚房張羅午餐了。 有了丈夫的默許﹐李月更積極了。 “向榮啊﹐你一向照顧欣欣﹐來來﹐幫我看看﹐哪一個跟欣欣比較匹配。” 她拿著相親簿﹐湊到向榮眼前﹐堅持要他加入討論。 “媽﹐有必要那麼急嗎﹖”欣欣站在樓梯口﹐小臉上堆滿歉意﹐覺得是自己 連累他﹐害他被困在這兒無法脫身。 向榮雙手交疊在胸前﹐神態從容的坐在沙發上﹐那高大健碩的身形﹐在一群 女人間﹐顯得格外突出。她一下樓﹐雙眼就自動自發的跳過其他人﹐落到他身上﹐ 舍不得挪開。 “當然急﹗你知不知道你幾歲了﹖都快三十了﹐我這個做媽媽的怎麼能不急﹖” 李月差點沒跳起來。 “呃﹐我才二十六──” “四舍五人不就三十了﹖” 欣欣第一次知道﹐老媽的數學這麼好。 “別愣在那裡﹐快、快﹐過來坐下﹐看看你喜歡哪一個。” “喔。”被母親大人一頓搶白﹐她不敢反抗﹐只得乖乖走過去﹐在向榮身邊 坐下﹐視線刻意不跟相親簿接觸﹐消極的來個眼不見為淨。 “要先喝些雞湯嗎﹖”他的視線追著她﹐直到她坐下﹐才開口問道。 “嗯﹖”她一臉茫然﹐不太聰明的小腦袋才上樓一趟﹐就把那壺雞湯給忘了。 向榮勾脣一笑﹐起身往廚房走﹐過了一會兒再回到客廳時﹐手中不但拎著那 壺雞湯﹐還多了一副碗筷與調羹。 相識多年﹐兩家早已熟得不需要客氣﹐自個兒倒茶或拿碗筷﹐那更是再尋常 不過的事﹐沒人會覺得不安。 他回到桌邊﹐黝黑的大手輕易打開保溫壺﹐還親自舀了一碗香噴噴的雞湯﹐ 擱到她面前。 “喝吧﹗” “謝謝。”她雙眼發亮﹐端起瓷碗﹐幸福的舀起金黃色的雞湯入口。 “要吃些雞肉嗎﹖” “嗯嗯。”她猛點頭。 幾塊燉得肉嫩骨酥的雞肉﹐被舀進她的碗裡﹐她饞得顧不得餐桌禮儀﹐擱下 碗筷﹐動用萬能的雙手﹐拎著雞骨頭﹐把雞肉送到嘴邊大快朵頤﹐纖細白嫩的十 指沾到些許肉汁﹐沿著指尖滴落。 面紙盒自動遞到她面前﹐她想也不想的抽了兩張﹐拎起另一塊雞肉繼續吃著。 鮮美的肉汁也沾染了她嫩嫩的脣辦﹐她吃得專注﹐沒有時間擦拭﹐本能的吮 著脣﹐那粉紅色的舌尖﹐悄悄溜出來﹐調皮的舔過脣兒── 一聲喘息響起。 欣欣停下動作﹐困惑的抬起頭來。 唔﹐那是什麼聲音﹖ 聽起來﹐那有點像是男人的呻吟聲── 娘子軍們仍在熱烈討論﹐肯定是沒聽見那奇怪的聲音﹐而老爸又窩在廚房裡﹐ 在座就只剩下一個男人。 欣欣的視線﹐落到向榮身上﹐大眼兒眨啊眨﹐不太確定的望著他。 他沉默不語﹐倚靠在沙發上﹐穿著牛仔褲的結實長腿﹐在腳踝處交疊。他的 神態從容﹐就像平常那樣好整以暇﹐沒有半分不對勁。 吃飽喝足的欣欣﹐用面紙包好雞骨頭﹐放進空碗裡﹐一面偷偷猜測﹐自個兒 大概是聽錯了。 唉﹐真是太糟糕了﹐先是胸口悶痛﹐這會兒連耳朵都出問題﹐開始產生幻聽 了﹗ “向大哥﹐對不起喔﹐害你也被拖住。”她抽了一張面紙﹐假裝在擦嘴﹐掩 飾著說話的嘴形﹐小小聲的告訴他。“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先走好了﹐我設法替 你應付我媽媽。” “我剛好沒事。”他淡淡的說道。 咦﹐真的嗎﹖﹗向家的花卉批發生意﹐可是作得好極了﹐身為老板﹐又習慣 凡事親力親為的他﹐應該是隨時都有像山那麼高的事情需要處理吧﹖為啥每次她 遇著他時﹐都是他正巧沒事的時候﹖ “欣欣﹐別顧著聊天﹐快來看看這個你喜不喜歡﹖”李月喊道﹐抓起整本相 親簿就湊過來﹐還用手強行轉過她的腦袋瓜子﹐把她的小臉固定在照片前頭﹐強 迫她非看不可。 欣欣看著眼前的照片。 “不要。” “為什麼不要﹖” “他長得像螃蟹。”她小聲的說道。 娘子軍一陣沉默﹐瞪著照片裡的男人瞧。 “呃﹐啊﹐的確是有點像啦──”半晌後﹐三姑不好意思的附議。 李月還不死心。 “那不正好﹐你不是最愛吃大閘蟹嗎﹖” “媽﹐這是兩回事啊﹗” “不都是螃蟹嗎﹖”李月已經接近“飢不擇食”的狀態了。 凌太太連忙出來打圓場﹐再送上另一個人選。 “唉呀﹐這一個、這一個好啦﹐人又忠厚又老實﹐是在什麼科學園區當工程 師的﹐有房有車﹐每年還配發公司股票。” “對對對﹐這個不錯、這個不錯。”娘子軍們一看到那照片﹐連連點頭。 一片叫好聲中﹐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卻突兀的響起。 “這個是不錯﹐不過──” “不過﹖”李月轉頭﹐詫異的看著向榮。“不過什麼﹖” “工程師工作繁重﹐壓力難免大了些﹐或許對健康有不良影響。”他不疾不 徐的說道﹐那語氣、那聲音﹐都讓人無法懷疑。 “啊﹐對厚﹐說得沒錯﹐新聞也報導過﹐壓力太大對身體不好﹐欣欣不能嫁 給一個藥罐子﹗”李月頻頻點頭﹐推翻這個人選。“換一個、換一個。” “啊﹐向榮﹐那你覺得這個怎麼樣﹖我聽說啊﹐他在臺北開幾間連鎖餐廳﹐ 事業都做到大陸去了。”五嬸提供她翻到的人選﹐把照片攤在桌上﹐幾顆腦袋立 刻湊過去。 “對﹐他這兩年生意做得不錯。” “不錯嗎﹖那──” 李月笑容才剛上臉﹐向榮卻又有了下文。 “但是﹐他常上酒家﹐欣欣若是嫁過去﹐外頭的若找上門來﹐那麼──”他 欲言又止﹐環顧室內的娘子軍們。 會在外頭拈花惹草﹖﹗這可是犯了她們這票“正室”的大忌啊﹗ “啊﹖什麼﹖那當然不行﹐欣欣那麼乖﹐哪能斗得過那些狐狸精﹖換一個、 再換一個﹗”李月丟掉那張相片﹐嫌惡的甩動雙手﹐活像上頭沾有什麼可怕的病 菌。 “歐陽太大﹐這個啦、這個好了﹐彈鋼琴的﹐既斯文又有禮貌﹐上個月才從 國外回來。”凌太大再度送上新的人選。 李月沒有開口﹐干脆直接把照片放在向榮面前﹐由他先行過目篩選。 向榮還是搖頭。 “為什麼﹖” “他們全家移民英國了。” “那很好啊﹗” “但是﹐伯母應該舍不得讓欣欣嫁到那麼遠去吧﹖” “呃──”李月看著女兒﹐內心裡掙扎了一下。沒錯﹐她是舍不得啦﹐但是 眼看女兒都快三十了。“我──” 向榮適時補充。“英國又濕又冷﹐吃的、用的、說的都跟臺灣不同﹐欣欣恐 怕很難適應。” 欣欣聽到這裡﹐連忙點頭附議。 “對啦、對啦﹐媽﹐你忘了嗎﹖我英文很爛的。”事實上﹐她除了體育與美 術﹐其他每一科都糟糕透了。 李月想了想﹐終于還是放棄﹐只能嘆氣﹐後悔當初沒逼著女兒去補習英文。 “唉﹐說得也是啦﹐嫁得那麼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也使不上力﹐一顆心肯定 要替她懸著﹐擱也擱不下。還是再換一個吧﹗” “阿榮啊﹐那這個咧﹖”有人用臺語問道。 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做決斷。 “不好。” 意料中的答案。 “哪裡不好﹖”幾位婆婆媽媽們異口同聲的問﹐雙眼閃爍著求知若渴的光芒。 今天她們就算是不為欣欣著想﹐也要為自個兒未出嫁的女兒或親戚著想﹐不打聽 清楚怎麼行﹖ “下面不好。”向榮回答得面不改色。“他前幾年曾出過車禍﹐受了傷。” 欣欣不懂。 “下面﹖” “下面。”他低下頭﹐俯視那張茫然的小臉﹐用近乎低吟的調子重復﹐把簡 單的兩個字說得格外引人遐思。 這下子﹐她就算是再遲鈍﹐也知道他指的是哪兒了﹗ 粉臉羞成了紅蘋果﹐小腦袋更是垂到胸口﹐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說出這種事﹐ 害她羞窘極了﹐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啊﹖真的嗎﹖這我怎麼不知道﹖”最八卦的四姨驚呼出聲﹐急忙湊過來。 “這種事情﹐總不好張揚。”向榮說得很含蓄。 三姑姑六婆婆們滿臉驚訝﹐壓低聲量交頭接耳﹐對這個“個案”顯得特別重 視。 “不行、不行﹐這不行﹐欣欣還年輕﹐怎麼可以要她守活寡。再找、再找﹗” 李月一聲令下﹐眾家姊妹們一人抱著一本相親簿﹐努力翻閱﹐那神態可比考生更 專注。 “唉呀﹐就是這個了﹐我怎麼忘了這個。”凌太太抽出一張照片。“歐陽太 太﹐這個最好了﹐長相溫良﹐有車有房有錢又有地﹐做會計師的﹐從小到大除了 感冒沒生過大病﹐也沒出過車禍﹐還不喝不賭不嫖﹐又懂禮貌。” “對啊、對啊﹐上回我在街上遇見他﹐這孩子還幫我提東西呢。”剛從家裡 趕來的文具店老板娘贊同的直點頭。 “嗯嗯﹐這種人絕對疼老婆。” “我記得﹐他爸媽兩年前都過世了﹐欣欣嫁過去也不會有婆媳的問題。”家 財萬貫、父母雙亡﹐唉啊﹐簡直是太完美了﹗ “是啊﹐住得又近﹐也不用擔心會適應不良。” “對對對﹐那孩子身材又好﹐高中時跟向榮是田徑隊的隊友﹐到現在每天早 上都還會出來慢跑咧﹗” 大伙七嘴八舌﹐搶著列舉出這人的優點﹐李月卻半晌沒有吭聲﹐直到贊美告 一段落才舉起手。 “等一下、等一下。”眾人紛紛閉嘴﹐她則轉過頭﹐尋求“高人”指點。 “向榮﹐你說呢﹖” 他沉默著。 眼看向榮沉默不語﹐凌太太得意洋洋的深吸口氣﹐像只驕傲的孔雀似的﹐忍 不住抬頭挺胸。 嘿嘿﹐這下子總無話可說了吧﹖﹗ 沒想到﹐他竟開口給了致命的一擊。 “他喜歡男人。” “男人﹖﹗”得意洋洋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凌太太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 來。“男人﹖” “對﹐男人。”他慢條斯理的確認。 娘子軍們一陣嘩然﹐不敢相信的猛搖頭。 “不會吧﹖” “怎麼可能﹖” “不﹐喔、不、我不相信﹗” “你會不會搞錯了﹖還是哪裡誤會了什麼的﹖” “不會。”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嗚嗚﹐這真是太可惜、太暴殄天物了﹗老天為啥這麼殘忍﹐不把這麼優秀的 男人留給女人呢﹖ 嘆息聲此起彼落﹐一票女人呼天搶地﹐要是有人從外頭經過﹐大概會以為照 片上的帥哥英年早逝﹐才會令她們如此哀慟欲絕。 凌太太一陣扼腕﹐看著向榮默默嘆氣。 唉﹐要不是聽說﹐他曾當眾宣布﹐說早已有了對象﹐她還真不想放過這黃金 單身漢呢﹗說實在的﹐欣欣和他坐在一塊兒﹐那畫面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兩 人可是愈看愈登對﹐只可惜他名草有主﹐要不然── 啊﹗ “對了﹐我想到了﹗”凌太太雙眼一亮﹐連忙彎下腰﹐在相親簿裡東翻西找。 “他前陣子才從臺北回來﹐恰好被我瞧見了。我也問過﹐他想不想成家﹐他連連 點頭﹐有誠意得很呢﹗他是我從小看到大的﹐相貌一流、身體健康、事業有成、 無不良嗜好──啊﹐有了、有了﹐這個可是極品中的極品﹐保證不會有問題啦﹗” 她大力推荐﹐這回可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拿出來讓大伙兒瞧瞧吧﹗”三姑催促。 凌太太笑咪咪的站起身來﹐左右環顧一圈﹐制造緊張氣氛﹐接著才陡然把相 親簿轉過來﹐讓眾人一睹這終極人選的廬山真面目。 “當當﹗” 這回﹐眾人一掃先前的沮喪﹐爭先恐後的開始叫好。 “好﹗好﹗” “啊﹐對喔﹐這個好、這個好﹗”李月連連點頭﹐樂得雙眼瞇成一線。 “對對對﹐這個准沒問題﹗” “是啊﹗” 一片叫好聲中﹐向榮始終一言不發。他瞪著那張照片﹐全身僵硬﹐半天無法 動彈。 欣欣伸出食指﹐戳戳他的手臂。 “向大哥。” 他低下頭﹐黑眸陰鷙、下顎緊繃﹐那表情跟她送喜帖那天有幾分相似。 “這個──有問題嗎﹖”她小小聲的問﹐期待他再開口﹐才能替她免去被推 上餐桌相親的噩運。 婆婆媽媽們聽到她的問話﹐立刻閉嘴﹐室內變得鴉雀無聲。十幾只眼睛緊盯 著他﹐就等著他開金口。 他繃緊下顎﹐過了半晌才開口。 “沒有。” “喔。”欣欣沮喪的低頭﹐那模樣比落水小狗還要可憐。 娘于軍們又是一陣歡欣鼓舞﹐迫不及待的討論接下來相親的事宜。她們個個 眉開眼笑、激動萬分﹐甚至還互相擁抱﹐只差沒有跳上桌子﹐跳幾段土風舞慶賀。 向榮瞇起的眸子裡﹐透出幾分殺氣。他握緊雙舉﹐沉默的看著那個所謂“極 品中的極品”﹐這家伙跟他有數十年的交情﹐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照片裡的男人﹐名叫向剛。 那是他的弟弟。
第四章 七點整﹐時鐘裡的小鳥冒出來﹐一邊旋轉一邊唱歌。 偌大的向家飯廳裡﹐擱著一套名家雕刻的原木餐桌椅﹐質地厚重的橢圓形餐 桌旁﹐圍著五張椅子。飯廳的擺設﹐一如這間屋子的其他角落一樣﹐簡朴中也不 失氣派。 今晚﹐五個座位空了三個﹐只有兩人在用餐。 五香鹵雞腿、炒花椰菜、梅干把肉、番茄炒蛋﹐還有一鍋酸菜肚片湯﹐四菜 一湯全是熱騰騰的﹐看來十分美味。 不過﹐餐桌旁的男人卻對佳餚視而不見﹐大手握著筷子﹐瞇著眼瞪著那只亂 叫亂跳的假鳥﹐像是正在考慮要把那只笨鳥抓下來烤了。 “它慢了。”年輕女人挑剔的說。 “他去相親了﹐今晚不回來吃飯。”男人回過神﹐轉頭看著一桌之隔的妹妹。 向柔喝湯的動作略略一停﹐漂亮的眸子從眼鏡上方﹐瞧著面無表情的大哥﹐ 紅艷的菱脣有些顫抖﹐盡力在克制笑意。 “我說的是那個鐘﹐它慢了。” 向榮面不改色﹐總算又開始用餐。 只是﹐吃飯歸吃飯﹐他的表情冷硬﹐眉頭始終沒有松開﹐臉色看來頗為嚇人﹐ 仿廢衷誄越譁燉浀趙喊{說畝テ櫻□澂皇強煽詰拿朗場? 向柔慢條斯理的喝完湯﹐才若無其事的開口。 “對了﹐你是說﹐誰去相親了﹖” “向剛。” “和誰﹖”她明知故問。 餐桌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來答案。 “欣欣。” “欣欣﹖歐陽欣欣﹖是我從小就認識的那個歐陽欣欣嗎﹖喔﹐不會吧﹐她居 然跟二哥相親去了﹖”向柔一手搗著胸口﹐故作驚訝的問。 黑眸瞇起﹐銳利的視線進射而出。 向柔立刻低下頭﹐識相的閉嘴﹐不受控制的嘴角卻揚著竊笑的弧度。 喀啦﹗ 開門的聲音乍響﹐兩人動作一致﹐放下碗筷往門口看去。 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走進屋裡﹐在玄關脫下鞋襪﹐換上拖鞋﹐這才吹著口哨 穿越客廳﹐笑容滿面的朝兄妹二人走來。 “晚安﹐我回來了。”向剛愉快的宣布﹐在餐桌旁站定﹐左顧右盼了一會兒。 “爸媽呢﹖怎麼沒看到人﹖” “他們找了一群鄰居﹐聚在地下室裡唱卡拉OK. 看樣子﹐他們今晚興致很高 昂﹐沒唱完一輪是不會結束的。”向柔指著地下室的入口﹐聳肩回答。 向老爹對唱歌這檔子事﹐可是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自從把事業丟給長子後﹐ 他就花了大筆的鈔票﹐在地下室加裝專業級的隔音設備﹐再買入整套最先進的點 唱設備﹐不但自個兒唱著過癮外﹐還不時呼朋引伴﹐招待左鄰右舍﹐躲到裡頭去 開演唱會。 向剛當然知道老爹的嗜好﹐理解的點頭﹐一面松開頸上的領帶﹐視線跟著往 桌上瞄。 “晚餐有五香鹵雞腿﹖太好了﹗”他拉開椅子坐下﹐拿著筷子就准備進攻那 盤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咦﹐鹵熟的雞腿居然跑了﹖ 向剛抬起頭﹐眼睜睜看著好菜被大哥端走。 “沒你的分。”向榮冷淡的說道。 “沒我的﹖為什麼﹖” “小哥﹐你不是去相親嗎﹖”向柔露出微笑﹐把那盤雞腿拉到自個兒面前﹐ 用最優雅的動作開始享用。“黃嫂以為你不回來吃﹐所以沒煮你的分。” “那有一整盤呢﹗小妹﹐分我一只──” 筷子才越過桌面﹐就被另一雙筷子在半空中攔截。 “別和你妹搶食物。”向榮的語氣可比冰塊更冷﹐他瞇起眼睛﹐把向剛的筷 子撥開。“那是她的。” “七只都是﹖”向剛一臉不可思議。“她又吃不完。” “我可以當消夜﹐要不﹐也可以裝便當﹐明天帶到學校去吃。”向柔笑盈盈 的看著二哥﹐吃得格外愉快。“怎麼﹐你去相親難道沒吃飯嗎﹖是和對方聊得太 愉快﹐所以忘了吃飯嗎﹖” 向剛擱下筷子﹐敏銳的嗅到火藥味﹐更發現向柔笑得存心不良。 他雙眼一瞇﹐衡量眼前的態勢﹐先瞧瞧那臉上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涌的大 哥﹐再看看那盤逃出他可及范圍的雞腿。 突然﹐他露齒微笑﹐悠閑的往後一靠。 “是啊﹐當然愉快。” “喔﹐是嗎﹖看來你很中意對方嘍﹖”向柔火上加油﹐眼角注意著大哥﹐不 想錯過他的任何表情。“女方條件很好嗎﹖” “挺不錯的。”向剛春風得意的回答﹐假裝沒瞧見一旁大哥的臉色陡然轉為 鐵青。“她相貌清秀﹐長發披肩﹐雖然有些傻氣﹐但笑起來的模樣格外可愛──” 噢喔﹐有人的臉頰在抽動了。 向柔咬脣忍笑﹐存心把二哥往火堆裡推。 “還有呢﹖” “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乖巧的猛點頭﹐那表情真是可愛得讓我想親她一口─ ─” 啊﹐有人的眼睛在噴火了。 向柔默默收拾餐具﹐准備打包食物逃跑﹐一旦戰爭爆發時﹐用最快的速度離 開戰場﹐免得被波及。 “像這種女孩子﹐乖巧柔順﹐要是娶回家裡﹐絕不會有婆媳或姑嫂不合的問 題。”向剛雙手疊在胸前﹐含笑看著妹妹。“不過﹐要是我真的娶她回來﹐你可 別欺負她啊﹗” 這下子那個眼睛噴火的人﹐頭上開始冒煙了。 向柔輕巧的起身﹐對二哥還以一笑。 “別擔心﹐你如果有命娶她回來﹐我就絕對不會欺負她的。” 向剛愉快的擊掌。 “你說的﹐那我明天就去下聘──” 倏地﹐一只大手閃電般襲來﹐揪住向剛的衣領﹐把他扯離座位﹐直接壓到牆 上去。 “以上言論﹐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他早有准備﹐立刻舉手投 降﹐微笑的對大哥聲明。 “你──”向榮眼中厲芒乍閃﹐氣得青筋猛抽。 “大哥﹐冷靜點。”向剛笑容不改﹐倒是沒有再開玩笑﹐免得等會兒真的被 扔出屋外。“別擔心﹐我已經有意中人了。” “誰﹖”退到五公尺之外觀戰的向柔發問。 向剛看了向柔一眼﹐微微一笑﹐不肯泄漏更多。 “嘖嘖﹐小妹﹐你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糟糕性子要是不改一改﹐可是會嫁不 出去的。” “用不著你操心。”向柔甜甜一笑﹐將眼鏡推回鼻梁上。 “我當然要操心。要是你真的嫁不出去﹐我們就要養你一輩子啊﹗”雖說家 裡有錢﹐要養十只八只米蟲都不成問題﹐但是這個小妹伶牙俐齒過了頭﹐把她留 在家裡﹐簡直像在棉被裡放根針似的﹐三不五時就要挨疼。 “你別轉移話題。”向柔沒這麼好打發﹐執意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如果真 有意中人﹐為什麼還要去相親﹖” “我去相親有我的原因﹐”向剛勾脣一笑﹐那表情跟向榮有八分相似﹐卻多 了一分狡獪。“再說﹐那位歐陽欣欣﹐一吃完沙拉就睡著了﹐從頭到尾沒正眼瞧 過我一下﹐我很懷疑﹐她根本記不得我長得是圓是扁。” “睡著了﹖”向榮松開拳頭﹐還是瞪著向剛﹐冷戾的雙眼倒是不再那麼凶狠 了。 重獲自由的向剛點頭﹐從容的整了整衣領。 “剛吃完沙拉﹐她就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餐廳的老板娘說﹐她正在趕 圖稿﹐已經兩天沒睡了﹐要我別吵她。” 向榮的眼睛又噴出火了。 “你就讓她一個人留在那裡﹖”他吼了出來﹐一臉暴怒。 “別擔心﹐老板娘是歐陽家的親戚﹐是欣欣的親阿姨﹐她說了﹐等欣欣睡飽﹐ 就送她回家﹐才要我先離場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為了不讓對方再搞錯對象﹐李月堅持﹐相親的地 點要挑在自個兒地盤上﹐她的妹妹剛好在鎮上開餐廳﹐所以就順理成章的提供場 地﹐不但可以觀察發展﹐還可以隨時提供照顧。 兄弟兩人正在談話﹐一旁的向柔突然插嘴。 “大哥﹐我一直想問你。欣欣訂婚前一晚﹐你連夜從鎮上送去臺北的﹐不是 咱們公司的貨吧﹖”鏡片後的眼睛﹐漂亮卻也銳利。 這個大哥﹐雖說始終表現得剛毅寡言﹐挑不出半絲缺點﹐從來是旁人嘴裡的 最佳楷模﹐但是她很清楚﹐同為向家人﹐不論對外表現出的是什麼面貌﹐血液裡 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是絕對存在的。 向榮掩飾得夠好﹐但是卻很難瞞過她的眼睛﹐打從收到欣欣喜帖的那一刻起﹐ 她就有預感﹐知道他絕對會採取行動。 向柔確定﹐那兩個人的私奔﹐肯定跟大哥脫不了關系﹗ 向榮選擇默認﹐轉頭覷著窗外幽暗的夜空。半晌後﹐他俐落的起身﹐抓起外 套就住外走。 “我出去一下。” “慢走啊﹗”被留下來的兄妹異口同聲的說道﹐隔著餐桌互看一眼﹐彼此心 照不宣﹐全都曉得﹐大哥是急著要趕去哪兒。 休旅車發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剌耳。沒過多久﹐車于駛出車庫﹐ 朝鎮上的餐廳疾駛而去。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餐廳裡頭﹐欣欣趴在餐桌上睡得不省人事﹐額頭上還壓著一片羅美生菜。 人們來來去去﹐偶爾對她行注目禮﹐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選擇在餐廳裡 呼呼大睡﹐卻沒有人忍心上前﹐打斷她的好夢。 她像只貓兒﹐蜷枕在細瘦的手臂上﹐睡得很甜很香﹐長長的眼睫像小扇子似 的﹐在粉嫩的頰上映出半月型的暗影。 餐廳外頭﹐車燈照亮停車場地上的白線。向榮將車停好﹐熄了火﹐拿著鑰匙 下車﹐繞到餐廳前方的大門。 入夜後氣溫驟降﹐夜風吹在身上更是冷得刺骨﹐他瞇起眼睛﹐隔窗看見昏睡 不醒的她。當他發現﹐她身上只穿著薄薄的絲襯衫與短裙﹐黑眸中立刻涌現濃濃 的不悅。 向榮大步踏進餐廳﹐跟老板娘打了聲招呼﹐就轉向她逗留的角落。 欣欣還是睡得毫無防備﹐脣兒微張﹐逸出暖暖甜甜的呼吸。 乖巧的猛點頭﹐那表情可愛得讓人想親她一口﹖ 想到弟弟先前所說的話﹐向榮眉頭蹙得更緊。她都睡得不省人事了﹐壓根兒 聽不見旁人說話﹐哪裡還會反對﹖ 至于可愛﹖ 慍怒的神態逐漸緩和下來﹐他伸出黝黑的指﹐輕觸那粉嫩的小臉。 這件事情﹐他幾年前就曉得了。 他早已下定決心﹐要將她攬進懷裡珍惜一輩子﹐偏偏這小女人遲鈍得很﹐在 情感上﹐更是鈍得超乎尋常人想像。他耗費多年的時間﹐不願意給她壓力﹐更不 願意嚇著她﹐耐著性子循序漸進﹐一心一意的呵護她、寵溺她。 原以為時日一久﹐總有一天﹐她會成為他的﹐哪裡知道﹐他長久的等待﹐竟 然換來她的一張喜帖﹗ 想到這裡﹐向榮的臉色又轉為鐵青。 睡夢中的欣欣﹐慵懶的打了個呵欠﹐蒙?的眼兒睜開一條縫。 “嗯﹖向大哥﹖”她喃喃低語﹐迷茫的看著桌邊的男人﹐不明白他怎麼會跑 進她的夢裡來了。 “醒了﹖” “嗯﹖”她迷惑的抓抓小臉﹐然後慢慢坐直身子﹐恍惚的看了看周圍﹐發現 這兒不是自個兒的房間﹐而是阿姨家開設的餐廳。 怪了﹐她怎麼會睡在餐廳裡﹖ 欣欣克制著不再打呵欠﹐雙手捧著尚未清醒的腦袋﹐努力回想。 隱約記得﹐她畫圖畫得昏天暗地﹐眼前瞌睡蟲直跳﹐卻還是難逃母親大人的 魔掌﹐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再送到餐廳裡﹐交給那個“極品中的極品”。 然後﹐那個男人跟她說了一些話﹐她撐著眼皮﹐嗯嗯啊啊的敷衍回答﹐還勉 強吃了生菜沙拉﹐然後──然後── 記憶到此中斷。 “啊﹐糟糕了。”欣欣突然驚醒過來﹐甩開額上的那片羅美生菜。 “怎麼﹖”向榮掩去情緒﹐狀似平靜的問。 “我相親相到一半就睡著了。”她仰起小臉﹐無辜的望著他﹐那模樣比小鹿 斑比更教人憐愛。“那個極品中的極品好像走掉了﹐怎麼辦﹖” “走了就算了。”他淡淡的說道。 “但是──”她突然覺得有些冷﹐鼻子一癢﹐立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哈 啾﹗” 向榮皺起濃眉﹐脫下身上的外套。 “天氣冷了﹐把外套穿上﹐我送你回去。” “喔﹐好、好──”欣欣動作笨拙的想穿上外套﹐小手摸來摸去﹐試圖找到 袖口。“咦﹐奇怪﹐找不到。”她喃喃自語﹐這外套實在大得離譜﹐嬌小的她忙 了半天﹐卻還找不到袖口。 沉重的牛仔外套突然變輕了﹐向榮接手﹐直接替她套上﹐把她包進溫熱的衣 裳裡。 內層的衣料被他體溫熨燙得熱呼呼﹐讓她舒服的嘆了一口氣。好溫暖啊﹐男 人的體溫都是這麼溫暖的嗎﹖ 欣欣偏著頭﹐像只小貓兒﹐半瞇著眼睛﹐本能的用臉頰摩擦染了他體溫的領 口﹐汲取溫暖與殘留的好聞氣息﹐沒有察覺到﹐他看著她的視線﹐遠比外套裡的 余溫更暖更燙。 “向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好困﹐不小心就睡著了。”她抬起頭來﹐ 又想起自個兒剛剛昏睡的窘態﹐開始擔心起來了。“我需不需要打個電話去道歉﹖” 她回過頭﹐看著那個空掉的位子。 向榮的身軀微微一僵。 “你喜歡他﹖” “呃──我甚至不記得他長得是什麼樣子──”她尷尬的說道﹐包在大外套 裡反省﹐那雙無辜的大眼睛﹐讓她看來簡直像是個孩子。 “那就不用了。”他嘴角一揚﹐邁開腳步﹐牽著她的小手往外走。 欣欣點頭﹐乖乖跟著他走向停車場。她還不知道﹐自個兒剛剛的答案﹐可是 救了向剛一命﹐讓他躲過被親身大哥痛毆的悲慘命運。 “啊﹐對了﹐向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送花到附近﹐剛好經過。”他臉不紅、氣不喘﹐重復這個使用多年的藉 口。 她單純得不懂得懷疑﹐輕易接受這個答案﹐跟著他上了車。才一上車﹐她的 肚子就突然發出抗議。 咕嚕── 寂靜的夜裡﹐這聲音顯得格外的清晰。欣欣壓住肚子﹐臉兒尷尬得發紅﹐窘 得不得了。嗚嗚﹐這不能怪她嘛﹗她剛剛只吃了生菜沙拉﹐這會兒當然會肚子餓 啊﹗ “呃﹐對不起﹐你、你送我去夜市﹐讓我在那裡下車就好了。我想吃奶油雞 排──”她小聲的提出要求﹐不爭氣的肚子叫得更響了。 夜市那攤的雞排﹐可是用奶油來炸﹐味道好極了﹐往往隔一陣子沒吃﹐就饞 得連夢裡都會流口水。她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隊﹐心甘情願的看著雞排在油裡炸成 金黃色。 向榮聞言﹐只是彎腰探手到駕駛座旁﹐拿出一個紙袋﹐再遞到她面前﹐香濃 的奶油香氣頓時扑鼻而來。 “啊﹗”一聞到那香味﹐她惺忪的雙眼立時亮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想吃 這個﹖” “巧合。”他淡淡的說道。 噢﹐她好愛這個巧合﹗ 欣欣滿心感動﹐嘴饞的啃著雞排﹐眼睛也沒閑著﹐把握機會偷偷瞄他。 他是這麼剛毅溫柔﹐有了他的陪伴﹐比擁有一團軍隊還要安心。她也曾聽過 那些婆婆媽媽們﹐偷偷交頭接耳﹐贊嘆的說他實在是個絕無僅有的好男人﹐愛戀 他的女人肯定不少吧﹖ 她的心怦怦跳動著﹐好羨慕那個能獨佔他的女人。 是什麼樣的女人﹐能夠獨佔他的溫柔、他的視線、他的觸摸、他的愛情── 心思愈飄愈遠﹐視線卻還黏在他身上﹐她著迷的看著他擱在方向盤上的寬厚 大手﹐不由自主的懷念起訂婚那天﹐他對她那親匿的觸摸。 他黝黑厚實的大聿﹐抬起她的下巴── 長著厚繭的指﹐慢慢的、慢慢的﹐刷過她柔嫩的肌膚﹐帶來某種異樣的刺激 ── 僅僅是回想﹐她就忍不住開始輕顫。 男性的指掌﹐從她的下顎﹐從容的撫到太陽穴﹐大拇指輕輕撫過顫抖的眼帘﹐ 接著再撫回嫩嫩的粉頰── 回憶得太過出神﹐她就這麼呆望著向榮﹐看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完全忘了 手中的雞排。 “到了。” “啊﹐什麼﹖” “到你家了。”向榮輕扯嘴角﹐指著窗外。 欣欣茫然的轉頭﹐果然看到自家大門。她火速撥開腦海裡太過炙熱的回憶﹐ 粉臉羞得通紅。 “呃、啊﹐那個、謝謝你送我回來──”她手忙腳亂的開門下車﹐急著想逃 進屋子﹐才跑了兩步卻又轉回來。“向大哥﹐你的外套──” “不用了﹐你穿著進屋吧﹗”他搖頭。“明天再還我。” “喔﹐謝謝。”她紅著臉道謝﹐替他關上車門。“那你小心開車﹐再見﹗” 李月正巧從門內走出來﹐向榮隔著擋風玻璃﹐和她點頭示意﹐才發動車子離 去。 欣欣站在原處﹐罩著那件寬大的牛仔外套﹐無意識的咬著袖口﹐目送車子消 失在道路的盡頭。 冷風之中﹐厚重的外套裡暖呼呼的﹐還有著一絲微乎其微的、她既熟悉又陌 生的男性氣息。她不覺得冷﹐反倒全身發燙── 母親大人的碎碎念攻擊﹐選擇在這個時候開始發功。 “又麻煩向榮了啊﹖你啊﹐認識他那麼久﹐也不會聰明點﹐早些套住他。這 下好了﹐白白放過一個好對象﹐唉﹗”李月不斷嘆氣﹐好恨當初怎麼沒把女兒生 得聰明些。 “他有對象了。”欣欣拖著長袖子﹐轉身朝屋子裡走﹐小聲咕噥著。 “有什麼關系﹖死會都可以活標了﹐何況他又還沒有結婚﹗”李月愈說愈起 勁。“我看﹐他對你不錯﹐似乎挺喜歡你的﹐你何不加把勁──” 剛剛褪去的紅潮再度涌上來﹐欣欣推門入屋﹐不敢回頭﹐就怕被媽媽看出她 神情有異。 “他只是把我當妹妹而已。” “恚□鞘悄闥檔模□鬮使□□寺穡俊崩鈐賂■漚汎牛□賭畈恍? 欣欣嘆了一口氣。 “喂﹐你嘆什麼氣啊﹐我說錯了嗎﹖”李月雙手插腰﹐挑了另外一個攻擊對 象。“欣欣的爸﹐你好歹也說說她啊﹗” “嗯。” 歐陽家的男主人雙眼盯著電視﹐只回答了一個單調的鼻音﹐連嘴都沒張開。 “嗯什麼嗯﹖你別光顧著看電視﹐奸歹也管管你那女兒﹐我說啊﹐欣欣要是 有我當年十分之一的聰明或主動﹐哪會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回答她的﹐是另一聲嘆氣。 “喂﹐你怎麼學你女兒嘆氣啊﹖你們父女是在作啥﹖全都不吭聲﹐只會嘆氣﹖ 啊﹖”李月的食指揮過來又揮過去﹐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突然瞪向正在脫 外套的女兒。“對了﹐你不是去相親的嗎﹖怎麼是向榮送你回來﹖” 欣欣扮了個鬼臉﹐抱著外套往樓梯口走。 “呃﹐他剛好經過。” “那相親呢﹖相得怎麼樣了﹖情況怎麼樣﹖對方說什麼﹖有沒有再約你見面﹖ 欣欣﹐你去哪﹖喂﹐我在問你話啊﹐欣欣﹐歐、陽、欣、欣──” 母親大人的碎碎念攻擊﹐再度打得她無力招架、節節敗退﹐只能貼著牆壁﹐ 學壁虎一樣往樓梯口挪動。 “因為這樣──所以就那樣──噢﹐我好累﹐我要去睡了﹐明天再說啦──” 她含糊其詞的咕噥了幾句﹐就一溜煙的跑上樓﹐躲回房裡避難去了。
第五章 每天早上六點整﹐李月就開始碎碎念﹐比鬧鐘還要准時。 吃完早飯她可以一路念到中午﹔等到吃完中餐﹐她可以再以嬈美馬拉松選手 的耐力﹐念到太陽下山﹐張羅完父女兩人的晚餐後﹐她會暫時閉嘴﹐等到看完八 點檔﹐再來一頓晚間總訓話。 這樣的日子﹐有幾個人受得了﹖ 欣欣躲在房裡畫圖﹐眼睛卻不時瞄向鬧鐘。她從早上就被疲勞轟炸到現在﹐ 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兒﹐但是眼看八點檔快演完了﹐她寶貴的清靜又將告終。 算了﹐還是出去避難好了﹐或許她能溜出去﹐讓可憐的耳朵繼續休息。 收起動物月刊的插畫﹐她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探出小腦袋﹐看看左邊、看 看右邊﹐確定走廊上空無一人﹐這才敢走出房門。 先穿好棉襪﹐再拎起布鞋﹐她像小偷似的﹐躡手躡腳的溜下幾級階梯﹐趴在 樓梯口觀察一會兒。 電視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女演員拔高了嗓子﹐又哭又嚷﹐不斷的大聲控訴。 劇情似乎正演到精採處﹐爸媽坐在電視螢幕前頭﹐像被定格似的﹐一動也不動﹐ 看得目不轉睛。 欣欣以匍匐前進的方式﹐貼著地板﹐從沙發後方爬過去﹐搶在廣告開始前﹐ 偷偷從門口溜了出去。 屋外夜涼如水﹐鎮旁菊花田裡的大量燈火﹐驅逐些許夜晚的陰暗。她深吸一 口氣﹐適應夜裡的低溫﹐再作完整套暖身操﹐這才開始沿著田邊慢跑。 跑步是她從高中後就養成的習慣﹐就算有再多煩惱﹐跑上一段路後﹐她的心 情總會好上許多。只是今晚﹐這萬靈丹居然也失效了﹐一連跑了三、四公裡﹐她 氣喘吁吁﹐心情卻依然煩躁﹐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她繞到鎮上的雜貨店﹐想買瓶礦泉水﹐卻又聽見那臺擱在店門口的電視﹐也 正在演出母親數落女兒遲遲不嫁的戲碼。 老天﹗為啥不能放過她﹐讓她暫時清靜一個晚上呢﹖她不論走到哪裡﹐都有 人不斷提醒﹐仿匪□形脣嶧椋□羌□嗝醋鋃竦氖隆? 雜貨店的老板看得很專注﹐直到劇情告一段落﹐進廣告了﹐這才發現店裡有 了客人。 “咦﹖欣欣﹐來買東西啊﹖怎麼這麼晚﹖” “我出來運動一下。”她擠出微笑﹐用力拉開冰櫃的門﹐伸手拿礦泉水。 櫃臺後方又傳來問話。 “對了﹐聽說你前幾天去相親了﹐對方不是還條件一流嗎﹖結果呢﹖結果順 利嗎﹖” “呃──”拿礦泉水的小手在半空僵住。 櫃臺後方﹐傳來國中女生清脆的聲音﹐正在低聲責備父親。 “爸﹐你怎麼問人家這個啦﹖就和你說﹐她在相親的時候﹐只吃了生菜沙拉 就睡著﹐對方當下就跑了──” 欣欣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冰櫃前方﹐視而不見的瞪著眼前一排排的礦泉水﹐冰 櫃裡的冷氣呼呼的吹來﹐吹得她手腳冰冷﹐心頭卻還是煩躁不已。她把礦泉水擱 回去﹐砰的一聲關上冰櫃﹐再跑到另一個冰櫃前﹐抱出半打的啤酒﹐才回到櫃臺 前結帳。 “啊﹐欣欣﹐想喝、喝酒啊﹖”老板笑得很尷尬。 她擠出笑容﹐隨便敷衍兩句﹐抱著那半打啤酒﹐在寒風裡走了一會兒﹐腦子 裡只浮現一雙深幽而溫柔的眸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讓她愈走愈快。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跑過半個鎮﹐ 來到了向家那棟佔地頗廣的歐式洋房前﹐伸出冷得發抖的手指按電鈴。 來開門的是向榮。 他站在門前﹐寬闊的肩膀幾乎要把門框填滿了。看見這抱著半打啤酒、小臉 凍得紅通通的不速之客時﹐他微微的一愣。 “向柔不在。要我打電話找她回來嗎﹖”他問道﹐看出她情緒不佳。 欣欣搖頭﹐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向大哥﹐你有沒有空﹖”她沒有找向柔吐苦水﹐卻突然間好想好想見到他﹐ 好像見著了他﹐她心裡的煩躁就會稍微好一些。 那雙盤桓在她腦中大半夜的眸子﹐閃過一抹光芒。那光芒深幽無底﹐讓人猜 不透﹐卻仍是溫柔而火燙的。 “陪我一下好不好﹖”她又問﹐吸吸鼻子﹐模樣更可憐了﹐像是他要是再不 答應﹐她就會抱著那些啤酒﹐蹲在門前哇哇大哭。 向榮靜默的看了她半晌﹐然後側過健碩的身子﹐讓她進門。 兩個小時過去﹐欣欣喝光了帶來的半打啤酒﹐又喝干在向家裡搜刮出的半打 啤酒﹐以及鄰居奶奶私釀的梅酒。 酒精溫熱了她的血液﹐祛除了寒冷﹐讓她的全身都暖燙起來﹐御寒的外套落 在地板上﹐她穿著毛衣與長褲﹐坐在沙發上﹐粉嫩的臉兒仍是紅通通﹐但這可愛 的紅潤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令人酥軟的微醺。 酒過三巡﹐她的話開始多了。 “向大哥﹐你說﹐人、人為什麼非要結婚不可呢﹖”她抓著他的手臂﹐對著 他碎碎念﹐小臉皺成一團。“我不懂﹐媽為什麼非要逼我嫁人﹖我現在一個人﹐ 不也是過得很好﹖不嫁人又不會死──” 以前當學生時﹐還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說什麼絕不能交男朋友﹐免得分心﹐ 妨礙了學業。那時﹐她的遲鈍與單純﹐都會讓左鄰右舍猛誇她乖巧﹐如今才幾年 的光景﹐她的遲鈍與單純﹐反倒成了媽媽數落她的罪狀。 “她只是擔心﹐怕你以後沒人照顧。”向榮徐緩的開口﹐低沉的聲音在偌大 的客廳裡回蕩﹐聽起來好舒服。 她跪坐在沙發上﹐又喝光一杯梅酒。 “結婚之後﹐就會有人照顧我嗎﹖” 他點頭﹐傾過身子﹐又替她把杯子添滿﹐從沒讓杯子空過。“夫妻可以相互 照頭、互相扶持﹐總是比一個人孤老終生好的。” “是嗎﹖”她接過他遞過來的梅酒﹐小嘴微張﹐歪著腦袋﹐很努力的想著﹐ 又喝光了那杯甜甜的梅酒。“就像、就像我爸媽那樣﹖” “嗯。” “可是──”她紅脣一扁﹐突然間悲從中來﹐眼淚像斷線珍珠﹐一顆一顆的 滾下粉頰﹐看得讓人揪心。“都沒有人要我啊﹗” “誰說的﹖” “沒有人說﹐他們都逃走了。”她低著頭﹐覺得自己好可憐﹐眼淚滴滴答答 的落下﹐哭得好傷心。“這樣一來﹐我以後就會一個人孤老終生了﹐對不對﹖都 沒有人要娶我──” 這樣的未來﹐聽起來好寂寞、好難受、好可怕。結不結婚﹐真有這麼大的差 別嗎﹖ 她不夠聰明﹐活了二十六個年頭﹐在感情上仍懵懵懂懂﹐除了向榮﹐她甚至 沒有其他更親近的異性朋友。 但是﹐向榮不是她的﹐他另有對象了。她再笨也知道﹐他結婚之後﹐就將只 屬于他的妻子﹐她絕不能再這麼黏著他、依賴他── 想到這裡﹐欣欣只覺得胸口發疼﹐像是突然間被挖了一個大洞。 嗚嗚﹐她不要這樣﹗她不要孤孤單單的、她不要寂寞一輩子──她、她── 她不要離開向榮── 愈想愈傷心﹐她抽抽噎噎的伸出手﹐用手背擦拭源源不絕的眼淚。 熟悉 的男性氣息陡然席卷而來﹐包裹住她的全身﹐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圈入懷中﹐ 護衛在結實的胸膛上﹐再用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別傻了﹐當然有人要娶你。”向榮大方的提供安慰﹐親匿的揉揉她的發。 “真的嗎﹖”她充滿希望的問﹐貪戀他那干爽好聞的味道﹐嬌小的身子揉啊 揉﹐靠得更近一些﹐小腦袋枕在他的頸窩間﹐舒服的呵了一口氣﹐絲毫不知道﹐ 這樣的舉止對他是多大的誘惑。 腦袋上方﹐再度傳來他的聲音。 “想娶你的人﹐可是多得超乎你的想像。” 察覺她可愛的人﹐不只是他而已。從她高中開始﹐就陸續有不識相的家伙﹐ 想對她伸出“魔爪”﹐但是還沒能沾著她一根寒毛﹐就全被他擋下來了。 這些年來﹐一些外地來的花商﹐也曾對她猛獸殷勤﹐聿虧她遲鈍﹐還沒省悟 對方是有意追求﹐向榮就有了動作﹐把“競爭者”一一剔除出局。 欣欣只怕作夢也想不到﹐她心目中最最溫柔無害的向大哥﹐竟是覬覦她最久 的人。 這種作法﹐的確是卑鄙了些﹐她那可憐哀怨的表情﹐也讓他胸口浮現些許的 愧疚感。只是﹐他卻半點也不後悔。懷裡的小女人﹐可是他守護了多年的珍寶﹐ 就算是殺了他﹐他也絕不願意拱手讓人﹗ 欣欣眨著眼睛﹐因為半醉而雙眼蒙?﹐小腦袋晃來晃去。 很多﹖有很多人想娶她嗎﹖ 她開始幻想﹐當那些人全擠上門求婚時﹐媽媽會有多麼心花怒放。唔﹐要是 真有很多人想娶她﹐那也是一件很令人困擾的事啊﹐她肯定會不知道﹐應該嫁給 誰。 “那麼﹐我該嫁給誰﹖”她仰起小臉﹐眼裡充滿信賴﹐以為他肯定知道最好 的答案。 向榮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 欣欣咬著薄薄的塑c杯﹐呆楞的看著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龐。 “為什麼──嗝、我、我該嫁給你﹖”她打著酒嗝問。 “有很多原因。” “呃──什麼原因﹖”她傻傻的問。 “例如﹐”向榮伸出手﹐拿開她手中的杯子。“結婚後﹐我們會住在一起﹐ 你隨時可以見到我﹐要是哪天又心情不好﹐也不用冒著寒風﹐大老遠的跑來找我 喝酒。” 唔﹐聽起來挺不錯的﹗ 她半醉的點頭﹐松開酒杯﹐以為他要再幫她倒酒。 但向榮卻只是將杯子擱到了桌上﹐大手輕捏著她的下巴﹐額頭抵著她﹐那雙 火燙的眸子靠得好近好近。 “結婚之後﹐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擁有你﹐一輩子照顧你、保護你、珍惜你 ──”他的聲音嘶啞﹐把這些低喃說得像是誓言。 欣欣雙眼迷蒙﹐脣兒半張﹐無法自拔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酒精松動了她的神智﹐讓她無法思考。當他的薄脣﹐誘惑的擦過她的嘴角﹐ 引發了一串火花﹐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抖﹐氣息變得更加急促了。 他在她的脣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話﹐每個字句﹐都變成一個輕輕的吻。 “天冷時﹐我還可以抱著你一起睡﹐暖和你的身子﹐對不對﹖”熱燙的呼吸﹐ 吹拂過她的耳朵。 “嗯。”她被催眠似的點點頭﹐只覺得那張ˋi著她的薄脣﹐有著難以抵抗 的魔力﹐讓她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粉紅色的舌尖溜出來﹐原本潤潤脣﹐沒想到卻舔著了他的脣。 這不自覺的舉動﹐引發燎原大火﹐向榮雙瞳一暗﹐趁勢吻上她﹐有力的舌喂 入她口中﹐侵佔她從無人闖入的芳澤﹐與她糾纏﹐雙手像鐵條般﹐緊緊將她囚禁 在懷中。 陌生的親匿洶涌而來﹐讓她眩惑。 欣欣低吟一聲﹐不自覺攀住他的頸項﹐被醇酒染得紅潤潤的小臉﹐在他的大 掌下仰起﹐用生嫩的舌﹐學他一樣的親吻。 她也捧住他的臉﹐嫩軟的脣﹐笨拙的滑過他粗厚的眉、閃過一絲錯愕的深邃 黑眸﹐再含住他的耳垂﹐輕輕啃著他那牛奶巧克力般深褐色的肌膚﹐耳中聽見他 愉悅的低吼。 唔﹐他喜歡她這麼做嗎﹖ 一種奇異的滿足﹐充塞著她的胸口﹐淡化了腦子裡冒出頭的不安。 他抱起輕如羽毛的她﹐回到二樓的房裡。這一路上﹐他始終以吻折磨她、誘 惑她﹐引發的一陣又一陣的情欲熱潮﹐讓她無法思考。 大手探人她的毛衣﹐熱燙粗糙的指掌﹐撫過她細嫩的肌膚﹐他手上冰冷的手 表﹐讓她發出一聲低呼。 手表冷得像冰﹐觸及暖軟的肌膚﹐教她冷得全身一顫。 向榮解下手表﹐褪去一切身外之物﹐回到偌大的床鋪上﹐重新吻上迷蒙的她﹐ 以熱燙的體溫包裹她。 欣欣幾乎承受不住﹐只能在他懷中嬌喘、發熱、輕顫﹐隨著他的引導﹐摸索 著男女最親匿的舞步﹐在他陣陣的進襲下暈眩。 黑夜之中﹐她累倦的睡去﹐蜷縮在他的懷抱中﹐不再覺得寒冷﹐反倒好暖好 暖、好暖好暖── JJJJJJJJJJJJJJJJJJJJJ 清晨﹐遠處傳來陣陣雞鳴。 向家的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向柔端著咖啡﹐走上二樓﹐來到大哥的房門前。她意思意思的敲敲房門﹐然 後自動自發的開門﹐探頭入內。 “大哥﹐歐陽伯母來找欣欣﹐說她昨晚就沒回家了﹐你知道她是──”話只 說了一半﹐就沒了聲音。 向柔瞇起眼睛﹐推推眼鏡﹐從滿地凌亂的衣裳﹐慢慢的看向那張大床。 床上﹐一對男女衣衫不整﹐像麻花卷般纏在一塊兒﹐從兩人沉睡的模樣看來﹐ 睡前肯定是作了什麼很耗費體力的“運動”── 啊﹐找到了﹗ 她挑起柳眉﹐往前走了兩步﹐本想伸手推醒他們﹐但是才走到床邊﹐卻又改 變了主意。 紅艷的菱脣﹐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她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對著樓下放 聲大喊。 “歐陽伯母﹐欣欣在這裡﹗” 這聲呼喊﹐立刻把李月引了上來。她丟下丈夫﹐一馬當先﹐咚咚咚的沖上樓﹐ 迫不及待的邊跑邊罵。 “你這孩子﹐出門為什麼也不說一聲﹖害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急了一整個 晚上﹐天還沒亮﹐就求爺爺告奶奶的﹐找了一群鄰居出來找你。要不是你爸說﹐ 你可能跑來這兒﹐我還不知要──”李月跑到門前﹐才看了一眼﹐立刻就尖叫出 聲。 睡夢中的欣欣﹐聽見母親大人的尖叫﹐嚇得馬上醒來﹐急急的坐起身﹐雙手 揉著惺忪的睡眼。 “我起來了、我起來了﹗” “欣欣──你你你──”李月一手掩著嘴、一手指著女兒﹐食指抖啊抖的﹐ 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啊﹐好女兒啊﹗作得好、作得好、作得太好了﹗ 欣欣茫然的看著門口﹐慢半拍的發現﹐母親大人的身邊還站著向柔。 “柔﹐你這麼早就來我家啊﹖”她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只覺得這一覺 睡得好舒服。 “這是我家。” “啊﹖”她呆住了。 向柔點頭。“是我家沒錯﹐你的床伴應該也可以作證。” 床伴﹖﹗ 欣欣呆愣的低頭﹐先是看到一個寬闊的男性裸背﹐接著就發現﹐對方結實的 長腿跨過她的﹐偉岸的身軀有效的把她困在床上﹐而那張沉睡中的男性臉龐﹐看 起來還挺眼熟的── 是向榮﹗ 而且﹐他他他他他他──他還沒穿衣服﹗ 迷蒙的雙眼﹐瞬間瞪得圓圓的﹐她整個人清醒過來﹐連忙低頭察看。 呼﹐還好還好﹐她的衣服還在。 不過﹐怪了﹐她的胸部怎麼變大了﹖ 她狐疑的拉開毛衣﹐赫然發現﹐內衣早已不翼而飛﹐而向榮寬厚的大手則取 而代之﹐充滿佔有意味的﹐將她的白嫩豐盈攏握在掌內﹐即使在睡夢中﹐也不肯 松手﹐執意享受那軟嫩的觸感。 “啊﹗”她驚叫一聲﹐小臉發白﹐再火速掀開被子── 完了完了﹐她的內褲不見了﹗ 雜沓的腳步聲通過樓梯﹐爭先恐後的奔來﹐下一秒鐘﹐門口就冒出了一群人。 所有應李月的懇求﹐參與這次“協尋行動”的人﹐全都瞪大了眼﹐擠在房門前湊 熱鬧。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向太太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一到“犯罪現場”﹐ 也訝異得脫口大叫。 “發生什麼事了﹖”向爸爸手上還拿著麥克風﹐跟著來到了門口﹐立刻也傻 了眼。 “哇﹐捉奸在床了﹗” “什麼﹖誰誰誰﹖誰被捉奸在床﹖” “欣欣和阿榮啦﹗” “喂喂喂﹐別擠、別擠啊──” “讓我看、讓我看﹗” “不會吧﹖大清早的讓我們找了半天﹐結果人還好好的嗎﹖” “什麼好好的﹐都被吃了﹐哪裡還好﹖” “有沒有穿衣服﹖” “喂﹐你﹗放下你手裡的數位相機﹗” “可是﹐我要交暑假作業耶﹐老師要我們繳交鄰居們和睦相處的照片啊。” 他的父母、她的父母﹔他的朋友、她的朋友﹔他的鄰居、她的鄰居──居然 還有那個送報紙的﹗所有該到的、不該到的﹐全數齊聚門前﹔還有一個國中男生﹐ 正拿著相機攝下他們的“罪狀”﹐准備到學校去廣為宣傳。 欣欣嚇得再度尖叫﹐拉起棉被往裡頭躲﹐沒想到如此一來﹐她等于偎進向榮 赤裸的胸膛﹐與他熱燙的肌膚再度ˋi。她連忙喘息著﹐慌得急忙冒出頭來﹐卻 又沒有勇氣面對眼前這群人﹐根本進退兩難。 嗚嗚﹐怎麼辦﹖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只是喝 酒啊﹐怎麼喝著喝著就── 欣欣手足無措﹐無助的扯緊棉被﹐幾乎快哭出來了。 就在這時﹐向榮醒了。 高大的身軀陡然坐起身來﹐棉被剛好遮住了“重要部位”﹐沒有露出兒童不 宜的鏡頭。 他瞇起雙眼﹐環顧那群不速之客﹐倒是頗為鎮定﹐立刻就曉得東窗事發了﹗ “向、向、向大哥──”她躲在他寬闊的背後﹐羞怯不安的低喚著﹐腦中一 片空白﹐早已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哥﹐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向剛擠在門口﹐微笑的調侃著。 “你錯了﹐他就是太小心﹐才能把場面搞成這樣。”向柔挑眉甜笑﹐說的話 可是意味深遠。 “現在是要怎麼辦啊﹖”一大清早被挖起來找人的李大嬸問道。 “還能怎麼辦﹐都被吃了耶﹐這會兒又不能吐出來。”送報紙送到一半﹐也 跑上來湊熱鬧的送報生小聲說。 “應該要向榮負責啦。” “對喔﹐欣欣都還沒嫁﹐他也還沒娶嘛﹗” “對啦﹐這好解決啊﹗” 一時之間﹐所有人就圍在床邊﹐盯著半裸的兩人﹐七嘴八舌的搶著開口﹐場 面熱鬧極了。 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的李月﹐突然舉起雙手﹐大喊了一聲。 “安靜﹗” 房內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閉著嘴﹐轉頭看著她。 李月撫著胸口﹐深吸了幾口氣﹐這才開口。 “向榮﹐你──挑個日子吧﹗”
第六章 欣欣完全可以確定﹐自己絕對已經成為鄉裡間的傳奇人物了﹗ 先是訂婚當天﹐男方跟寡婦私奔﹐就此人間蒸發、不見蹤影﹐數百人當場目 睹她被放鴿子。接著﹐當眾人以為她深受打擊﹐急著要替她找尋下一個春天時﹐ 她竟出現在向榮的床上﹐被人抓奸在床﹐逮著他們全身光溜溜── 呃﹐好啦﹐光溜溜的是他﹐她身上可還有穿著一件毛衣呢﹗ 只是﹐這時候追究身上有穿沒穿﹐還有什麼意義呢﹖反正不到二十四小時之 內﹐鄰近的城鎮﹐就爭相在傳頌她的“豐功偉業”﹐還有不少花商﹐聽見消息後﹐ 趁著批購花卉時﹐特地繞到歐陽家前觀看﹐順便還拍照留念。 鄉下地方﹐人們的記性好得離奇﹐即使過了很多很多年﹐只怕還是會有人﹐ 把這些事當成閑嗑牙的題材﹐不厭其煩的告訴下一代﹐說那個歐陽家的女兒當初 是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的── 噢﹐光是想像那種畫面﹐欣欣就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她發出一聲呻吟﹐把小臉埋進掌心裡﹐學著鴕鳥暫時逃避現實。 在她灰暗的身影旁﹐簇擁著一大群人﹐個個歡天喜地﹐笑逐顏開﹐氣氛比過 年還熱鬧。這些人的興奮﹐對照她的沮喪﹐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歐陽家的客廳裡﹐照例擠滿了一堆人﹐參加討論的人數屢創新高﹐話題也有 了改變﹐從相親人選改為婚嫁日期的選定。 李月的聲音比以往都還要了亮﹐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簡直是樂壞了﹗ “我就有話直說了。”她瞪大眼睛﹐緊盯著向榮﹐像是怕看得不夠專注﹐就 會讓這新出爐的東床快婿給跑了。“我問你﹐你娶不娶我家欣欣﹖”她才不管他 先前有對象還是沒對象﹐這會兒罪證確鑿﹐他是非認帳不可﹗ 向榮還沒開口﹐坐在他身旁的小鴕鳥就搶著嚷出來了。 “我不嫁﹗”欣欣激動的跳了起來﹐拚命搖頭﹐馬尾在小腦袋後頭甩來甩去。 “坐下坐下﹐我又沒問你﹗”李月睨了女兒一眼。“再說﹐你這笨丫頭﹐鄰 近幾個村﹐哪個人不曉得你被他吃了﹐都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敢說不嫁他﹖” “我、我、我──”欣欣面紅耳赤﹐一被提及“罪狀”﹐立刻縮在角落﹐一 句話都吭不出來。 “向榮﹐你說呢﹖”李月再接再厲的追問。 他沒有任何遲疑。 “我當然願意娶她。” 此話一出﹐李月立刻沖到祖先牌位面前﹐用顫抖的雙手點香。“祖先保佑、 真是祖先保佑啊﹐這女兒總算是有人要了﹐真是阿彌陀佛﹐感謝觀世音菩薩啊﹗” 李月樂得呵呵直笑﹐又是燒香、又是拜拜的﹐只差沒放鞭炮慶祝。 欣欣卻呆若木雞﹐雙眼發直的看著向榮。 他願意娶她﹖他願意﹖ 一股好甜好甜的滋味涌上心頭﹐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揚﹐覺得像是有千 萬朵玫瑰﹐在她身旁嗶嗶喇喇的同時綻放般── 等等﹗不對不對﹐她在傻笑什麼啊﹖﹗向榮不是說過﹐他有心上人了嗎﹖這 會兒他會點頭﹐答應要娶她﹐肯定是被逼的﹗ 是因為責任感﹐還是因為憐憫﹖他居然沒有逃走﹐反倒還帶著雙親自投羅網﹐ 到了歐陽家來﹐討論起婚禮的事情﹐仿氛嫻南餚き□□蕖□? 有那麼一瞬間﹐他那堅定的模樣﹐讓她欣喜若狂。但是一想到﹐這樁婚姻是 源于情勢所逼﹐不是他自願的﹐玫瑰花就立刻凋謝﹐雀躍的情緒也全飛到九霄雲 外去了。 她沮喪的垂下肩膀﹐咬著紅嫩的脣﹐突然間覺得好想哭。 沒人察覺到她的沮喪﹐討論持續進行中。 “親家母﹐咱們該來談談聘金的事。”氣質出眾的向太太﹐不浪費任何時間﹐ 直接切入重點﹐對這樁婚事的熱切不亞于李月。 長子年過三十﹐卻老是忙于事業﹐她暗暗焦急﹐還曾經懷疑﹐兒子在“性向” 上是否有一些異于常人。當她瞧見﹐向榮跟欣欣躺在床上時﹐其實是興奮多于驚 訝的。 李月揮揮手﹐抓起黃歷﹐親匿的坐在向太大身旁。“唉啊﹐我們兩家是什麼 交情了﹖我不求聘金多少﹐但是請務必要辦得風光熱鬧。” “是啊﹐上回陳家的事情﹐讓欣欣下不了臺﹐這次可千萬要扳回面子。”凌 太太也在一旁頻頻點頭。她一聽見這消息﹐立刻就趕來歐陽家﹐自願當小倆口的 媒人﹐為這份姻緣出點心力。 “沒問題﹗” “還有﹐為免夜長夢多﹐訂婚跟結婚得挑在同一天。”李月很堅持﹐就怕當 初的訂婚烏龍再來一次﹐自個兒絕對會心臟病發的﹗ “那得要好好挑日子才行啊﹗” “反正愈快愈好。” “是啊是啊﹗”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低頭翻閱手裡的黃歷。 “媽──”欣欣小聲的叫喚﹐還在做無謂的掙扎。 “別吵別吵﹗” “但是﹐我沒那個意思﹐我不能嫁給向大哥﹐他──” 這還得了﹗ 眼看這笨女兒竟想把金龜婿往外推﹐李月連忙跳起來﹐拎起女兒﹐把她推進 向榮的懷裡。 “親事我們談就行了﹐你別插嘴﹐跟向榮放心到一邊去培養感情﹐喔呵呵呵 呵──”她一手遮著嘴﹐一面發出白鳥麗子式的笑聲﹐然後又湊回去﹐跟其他人 討論哪個日子合適。 欣欣重心不穩﹐輕呼一聲﹐整個人跌進向榮的懷裡。 他輕易接住她﹐沒讓她摔著﹐擁抱她的姿勢很熟練。 “會疼嗎﹖”醇厚的聲音響起﹐蓋過了一旁喧鬧的吵雜。 不知為什麼﹐一聽見他的聲音﹐她就覺得心口一熱﹐某種熱燙的暖流﹐悄悄 的流過心中﹐讓她粉臉燙紅。 “不會。”她搖搖頭﹐不敢看他。 “我不是說現在。” 她茫然的拾起頭來。 “啊﹖” “我說的是昨晚。”黝暗的黑瞳靠得很近﹐低沉的嗓音把她包圍在他的世界 裡。“我弄疼你了嗎﹖” 轟﹗ 她的臉著火了。 “我、我、我我我──我不記得了──”欣欣吞吞吐吐的說道﹐臉紅得像蘋 果﹐心跳得像是要從喉嚨跳出來﹐壓根兒就沒想到﹐他竟然會──竟然會──竟 然會提起──那件事── 幾個過度刺激的回憶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逝﹐她羞得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再把自己埋起來﹐從此之後再也不要面對他。 “我不希望讓你疼。”向榮沒有放過她﹐簡單的字句﹐都透露太過親密的內 容。 欣欣輕喘幾聲﹐用力甩甩頭﹐想把那些畫面甩出腦海。“向、向大哥﹐別說 這個﹐你快走啦﹗”她推著他的胸膛﹐藉此轉移自個兒的注意力。“我媽想把我 嫁出去﹐已經想得瘋了﹐再這樣下去﹐你真會被逼著娶我的。”她懮慮的低聲提 醒。 向榮不動如山﹐沒有挪動一分一毫。 “我知道。” “向大哥﹗”欣欣急了。“既然知道﹐那你還不快走﹖”她咬著下脣﹐不懂 他為啥還杵著不動。他不是有意中人了嗎﹖ “你不想嫁給我嗎﹖”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看著眼前這個用盡全力、想把他 推離沙發的小女人﹐黑眸有著獵人將獵物逼到角落的篤定。 “想啊﹗”她想也不想回答﹐臉兒又一紅﹐連忙改口﹐用盡全力的搖頭。 “不是啦﹐我是說──那個、那個──我們不能結婚的──” “為什麼﹖” “因為──因為──”她拚命的思索﹐想辦法要勸他離開。 噢﹐他不是一向比她聰明的嗎﹖為啥這會兒卻看不出來﹐她這麼做可是為了 他好啊﹗ “欣欣﹐我想娶你。”向榮低聲說道﹐炯亮的眸子鎖住她﹐長著繭的拇指刷 過她的粉頰。 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欣欣咬著下脣﹐心裡好感動好感動。但是﹐她不希望向榮“委曲求全”﹐為 了責任而娶她啊﹗ “向大哥﹐你不明白﹐我不重要﹐你的──” 有力的雙手扣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強迫她抬頭。他低著頭﹐神情是前所 未有的嚴肅﹐深幽的瞳眸筆直的看進她的眼睛裡。 “不﹐欣欣﹐對我而言﹐你很重要。”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說得格外堅決。 她的良心在刺痛著。 喔﹗向榮居然對她這麼好﹐不忍心讓她再度丟臉﹐所以願意為了負起責任﹐ “犧牲”一生的幸福﹐娶她這個曾被“退貨”的女人當妻子。不行不行﹐她 說什麼都得拒絕﹐不然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欣欣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咚咚咚的跑到李月身旁。“媽﹗我不能嫁給向 大哥﹐他已經有──”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乖﹐媽知道媽知道。”李月敷衍的說道﹐忙著跟向太太說話。“喜宴該擺 幾桌呢﹖” “媽﹗” “你就這一個女兒﹐我家也是第一次辦親事﹐不如就辦得熱鬧點﹐彼此都有 面子。” “媽──” “太好了﹐就這麼辦吧﹗” 兩個做媽媽的愈說愈高興﹐一起發出白鳥麗子式的笑聲﹐欣欣的意願被徹底 漠視。 “對啦﹗還可以把我地下室那臺卡拉OK搬出來﹐讓來賓上臺比賽。”說話的 是向老爹。他一臉興致勃勃﹐覺得在婚禮上辦卡拉OK北賽﹐是一件難得的創舉。 隔壁的張嫂也來湊熱鬧。 “對了﹐我家裡有一條祖傳的八仙彩﹐擱了幾十年了﹐上頭的繡功可細了。 難得欣欣終于找著好歸宿﹐不如拿出來掛﹐添點喜氣。”這丫頭的姻緣路這麼坎 坷﹐還真是惹人憐啊﹗ “不﹐我不能嫁給──” “啊﹐我家也有塊好料子﹐白收著怕要霉壞了﹐不如就拿給欣欣做件旗袍。” 三姑不甘示弱。“那可是我祖母的嫁妝啊﹐她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用的可都是一 流的好東西啊﹗” “我不──” “那有什麼﹖我曾祖父留下來的那張百日工紅眠床﹐可還是嵌了瑪瑙的﹗” “唉啊﹐都不要比啦﹐我家的那個鼻煙壺──” 眾人開始比較老祖宗的光榮事跡﹐根本沒人理會欣欣在嚷什麼。 她急得快哭了﹐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爭論的人們之中團團轉。突然間﹐她 一轉頭﹐看見始終隔絕在討論之外﹐默默觀賞電視新聞的爸爸。 “爸﹐你別不吭聲﹐說說話啊﹗”欣欣跑過來求救﹐用盡力氣不斷搖晃爸爸。 “很好。”被搖得不斷晃動的一家之主總算有了批示﹐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電 視螢幕。 很好﹖什麼很好﹖﹗ 她忍無可忍﹐知道大勢已去﹐就算是她這會兒現場跳脫衣舞﹐只怕也得不到 任何人的注意。這群人已經為她的婚事昏頭了﹐也不管當事人同不同意﹐一心就 想要把她推給向榮── 喔﹗老天﹐她受不了了﹗ 欣欣憤怒的跺腳﹐發出挫敗的呻吟﹐再也受不了與這群人共處一室。她又羞 又氣又懊惱﹐雙手掩住小臉﹐轉身咚咚咚的就往樓上跑﹐再度恢復成鴕鳥狀態﹐ 只想快些躲起來逃避現實。 嬌小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向榮的視線一路如影隨形﹐在聽見一聲重重的關 門聲時﹐他的嘴角才浮現寵溺的微笑。 電視新聞告一段落﹐螢幕上出現廣告﹐歐陽家的男主人突然在這時轉頭﹐意 味深長的看著他。 向榮不動聲色﹐默默回視。 “你會好好照顧她﹐對吧﹖”歐陽行問。 “我會盡我所能的珍愛她。” 歐陽行露出微笑。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他又轉過頭去﹐繼續欣賞電視節目。 WWWWWWWWWWWWWWWWWWWWW 唉﹐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坐在書桌前﹐欣欣拿著超級小刀﹐泄憤似的猛削著那盒色鉛筆。 自從知道她跟向榮“有一腿”後﹐文具店的老板娘終于“解禁”﹐不再怕她 自尋短見﹐先前登門道喜時﹐還帶了一整盒嶄新的刀子來﹐說是特地為她進的貨。 色鉛筆愈削愈短﹐削完綠色的﹐她緊接著去削藍色的那枝。 其實﹐昨晚雖然說是喝多了酒﹐她卻還有些許清醒﹐知道自個兒在作什麼。 只是﹐向榮的氣息、向榮的撫摸、向榮的吻﹐都讓她難以自拔。 與他纏綿的滋味﹐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美妙上千百倍。 那就像是﹐她已經渴望許久﹐奸不容易才嘗到的糖果﹐而那糖果又比她想像 中更可口上千萬倍﹐她一沾上口﹐就無法饜足﹐更別提要她吐出來。他的身軀、 雙手﹐都像她幻想的那麼完美── 等等﹐她先前就想要他了﹖ 欣欣僵住﹐削筆的雙手停下動作。 難道她早就喜歡上他了﹖難道她早就想“染指”他﹐所以昨天晚上才會跑去 他家裡藉酒裝瘋﹐趁著酒意﹐把他推倒﹐對他霸王硬上弓﹖ 天啊﹐這下她更愧疚了﹗ 她轉過頭﹐瞪著鏡子裡頭﹐那個滿臉紅霞的小女人﹐伸手指著鏡子。“歐陽 欣欣﹐你這個壞女人﹐向大哥對你這麼好﹐你卻恩將仇報﹐對他作出那種事情來﹗” 鏡子裡的女人無辜的望著她。 欣欣嘆了一口氣﹐用手扶著額頭﹐覺得頭好痛好痛。 “怎麼了﹖”熟悉的聲音響起。 她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向榮倚靠在門框上﹐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那樣的眼 神﹐讓她的心不由得有些發慌﹐想起昨晚對他作的種種“壞事”── “向大哥﹐你、你──你怎麼上來了﹖” “八點檔開始了﹐討論暫時告一段落。他們要看連續劇﹐我不想﹐所以上樓 來看看你。”他走了進來﹐視線掃過滿桌削得零零落落的色鉛筆﹐薄脣上浮現淡 淡的笑。 “向大哥﹐我必須跟你談談──” “向榮。”他輕聲說道﹐在她的床邊坐下﹐姿態從容得像是在自個兒家裡。 “什麼﹖” “我們就快結婚了﹐你也該改口了。”他的聲音很溫和﹐眼神卻全然不是那 一回事﹐ 簡直熱得可以把冷水煮沸。 欣欣粉臉一紅﹐急忙搖頭。“不行﹐我不能這樣委屈你。” “委屈我﹖”他挑高濃眉﹐沒想到那張櫻桃小嘴竟會吐出這幾個字。 她擱下小刀﹐兩只手握緊那枝藍色的色鉛筆﹐在房裡走過來又走過去﹐小臉 上溢滿難過與內疚的表情。 “昨天晚上的事﹐都怪我不好。” “你不好﹖”濃眉挑得更高了。 “對啊﹐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不跑去找你喝酒﹐我就不會──你就不會── 我們就不會──”她嘆了一口氣。 向榮沒有吭聲﹐默默看著她﹐不知道她還會說出什麼有趣的話來。 “事到如今﹐我媽一定不會罷手﹐她絕對會逼你娶我的﹗”她煩惱的咕噥著﹐ 終于停下腳步﹐大大的眼睛看著他。“所以﹐我想過了。” “嗯﹖” 欣欣深吸口氣﹐小手緊緊握住色鉛筆﹐正經八百的宣布。 “你私奔好了。” “私奔﹖”他挑眉。 “對﹐私奔。”她咚咚咚的跑到床邊﹐仰起小臉﹐萬分抱歉的看著他。“那 個陳什麼──” 他提醒。“陳信明。” “喔﹐那個陳信明﹐就是用這種方式逃走的。我真的覺得好抱歉﹐但是除此 之外﹐真的也沒辦法了。”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搖晃﹐極力表達歉意。“你就安 心的去私奔吧﹗別擔心﹐我已經被退貨一次了﹐再被退一次也沒啥影響。” 向榮瞪著那張認真的小臉。 見他一臉錯愕﹐欣欣急忙補充。 “向大哥﹐我知道你人好﹐昨晚上──”她的小臉脹得通紅﹐但還是鼓起勇 氣﹐把話說完。“昨晚上你喝醉了﹐你你你──用不著對我負責的﹐我不能佔你 便宜﹐這樣不公平。” 這個小女人﹐怎麼會單純善良到這種地步﹖﹗ 看著她那滿是愧疚不安﹐卻又萬分可愛的小臉﹐向榮伸出手﹐把她拉進懷中 抱著﹐下巴頂著她的額頭﹐暗暗嘆了一口氣。 “向──向大哥﹖”欣欣慌亂的抬起頭﹐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你真的覺得﹐這樣對我不公平嗎﹖”向榮輕聲問﹐雙臂把她困在懷中﹐不 肯放開。 “嗯。”她充滿信賴的點頭。 他露出微笑﹐伸手輕捏著她的下巴﹐低下頭來。“那麼﹐我們得想想﹐怎麼 做才能對彼此公平些了﹖” 欣欣再次點頭﹐然後張大了眼。“你有更好的方法嗎﹖” “有。”他說。 “什麼──”還沒問完﹐欣欣就發現﹐自個兒的毛衣裡多了一只大手。 那只熱燙的大手﹐三兩下就脫掉她的內衣﹐直接掏握住她軟嫩的豐盈﹐粗糙 的拇指刷過敏感的蓓蕾﹐惹得她全身一震。 “向、向向向向向向──”她目瞪口呆﹐在他的侵襲下﹐連話都說不好。 “只要我佔回來﹐不就扯平了﹖”向榮微笑著﹐輕易將她拉上床鋪﹐用巨大 的身軀壓制住她軟弱的掙扎。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巧妙﹐沒有弄疼她﹐卻也讓她無 法逃走。 沉重的男性身軀欺壓上來﹐寬闊的胸膛擠壓著她的柔軟﹐昨晚的親匿回憶﹐ 一下子全都回來了。 “向、向大哥﹐呃──你在作什麼﹖”欣欣慌忙的想要推開他﹐但是小手剛 擱上他的肩膀﹐那張薄脣已經堵住她的小嘴﹐霸道的享用嫩脣柔舌﹐汲取她的香 甜﹐轉眼就把她吻得昏昏沉沈﹐整個人都軟了── “佔你的便宜。”他很輕很輕的說道﹐熟練的找尋她最敏感的花蕊。 “呃﹐嗯──”她眼睫半閉﹐因為他的探索而顫抖輕吟著﹐已經忘了該反抗﹐ 婉轉的嬌吟隨著他放肆的侵襲而有了美妙的起伏。 “你出聲的話﹐他們會聽 見的。”他靠在她耳邊低語﹐醇厚的笑聲讓她的身軀更加火燙。 欣欣咬著脣﹐徒勞無功的想制止那羞人的呻吟﹐緊咬的牙關卻被他的指撬開。 “別咬傷自己。”向榮低語﹐扎實的重量將她壓入床鋪中﹐薄脣堵住她因難 耐而逸出的嬌柔呻吟。 她承受著他恣意加深的吻﹐沒有察覺﹐他的雙手逐一褪去兩人的衣衫﹐讓她 如昨晚般徹底赤裸── 正如向榮所說的。 他們扯平了﹗
第七章 “唉喲﹐真的是麼壽喔﹗” “對啊對啊﹐做人怎麼可以這樣﹖” “這種女人﹐實在是應該給雷公爺劈──” 晚上八點零三分﹐一干人等擠在歐陽家客廳﹐圍著電視議論紛紛。 電鈴聲響起。 “門沒關﹐自己進來啊﹗”李月在裡頭大喊﹐一臉激動的守在電視前頭﹐舍 不得離開。 大門被推開﹐一個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她聞聲回頭﹐立刻收起怒容﹐換上 笑臉。 “唉啊﹐向榮你來啦﹖要不要吃湯圓﹖廚房裡有一鍋﹐我剛煮好的﹐你自己 去舀來喝﹐別客氣啊﹗” “欣欣呢﹖” “喔﹐她啊﹐在樓上房裡。”李月笑咪咪的看著他。“你就順便幫我端一碗 湯圓上去──” “啊﹗”電視機前的眾人﹐突然齊聲發出驚呼。 李月火速回頭﹐瞪大眼睛﹐盯緊了電視。“演到哪裡了、演到哪裡了﹖啊﹐ 這個男的怎麼突然死了﹖剛剛是怎麼回事﹖” 眾人議論紛紛﹐報告劇情發展﹐一邊看一邊罵﹐看得激動不已﹐幾乎要砸電 視。 一個小時裡頭﹐扣除掉十五分鐘的廣告﹐剩下的四十五分鐘裡﹐有三十分鐘 在哭﹐十五分鐘在吵架。他們的情緒﹐也隨著劇情或哭或笑或罵。 鎮上有不少人﹐每晚都離不開八點檔﹐甚至因為八點檔﹐而有嚴重的間歇性 精神錯亂失調症。不只如此﹐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獨罵罵也不如眾罵罵﹐一個人 指著電視咒罵﹐總比不上一票人指著電視罵來得過癮﹐左鄰右舍還會呼朋引伴﹐ 一塊兒湊到某一人家裡去。 放眼鎮上﹐最近最有人氣的﹐莫過于歐陽家﹐于是乎﹐每晚一到八點﹐不少 人全都拿著扇子﹐自備板凳與茶點﹐上門看電視。 向榮端起湯圓﹐逕自上樓﹐來到欣欣的房前。 門沒有上鎖﹐他熟練的推門而入﹐瞧見她正趴在書桌前睡覺﹐雙臂下還壓著 一本斬出版的童話繪本。 黑眸注視著她熟睡的嬌容﹐漾出濃濃的溫柔﹐他勾脣一笑﹐把湯圓擱在一旁﹐ 脫下身上的外套替她蓋上。 欣欣卻睜開蒙?的眼睛﹐從身上的外套﹐看到身旁的男人。 “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她揉揉眼睛﹐打了個小呵欠。 “今天有點事﹐忙到比較晚。”他在床沿坐下﹐把熱呼呼的湯圓端到她面前。 柔軟的床鋪因為他的重量而陷下﹐連可憐的床墊也發出慘叫﹐那高大的身軀﹐坐 在滿是碎花的床單上﹐無論怎麼看都覺得突兀。 “是向媽煮的嗎﹖”她接過手﹐用掌心捧著溫熱的瓷碗﹐瞇眼看著碗裡的湯 圓﹐只覺得還有些困倦。 最近天氣冷﹐她不但貪睡而且還貪吃﹐整日吃吃睡睡﹐精神也不太好﹐連圖 都畫不到幾張。 “不是。”他從床頭拿了一本繪本﹐隨意翻看﹐已經完全摸熟了她房內的每 個地方。 自從那日“酒後亂性”後﹐他幾乎每晚報到﹐每晚八點﹐一群人擠在樓下看 連續劇﹐他就會出現在她的房門口。 其實﹐一開始是欣欣開口﹐要他來詳談的。她努力想勸說他放棄這樁婚事﹐ 盡快逃出鎮上﹐但不知為什麼﹐他們談著談著﹐最後都會談到床上去── 有幾次﹐向榮來的時候﹐她正忙著畫圖。他也不吵她﹐就坐在一旁﹐靜靜翻 看她收藏的繪本與童話﹔等她想到﹐該要商量私奔大計時﹐通常都過了九點﹐母 親大人又會端水果或燉湯上來﹐讓她錯失開口的良機。 啊﹐不行不行﹐婚期漸漸逼近﹐再這樣下去﹐他們真的會被逼著結婚的﹗ 欣欣吞下一顆紅豆湯圓﹐打定了主意﹐趁著今天機會難得﹐非得把事情解決 不可。 “向大哥──” “向榮。”他頭也不抬的糾正。 “呃﹐喔。”她瑟縮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開口。“我上次跟你說的事﹐ 你想清楚了嗎﹖” “什麼事﹖”他兩手擱在腿上﹐捧著繪本﹐黑眸睨了她一眼。 “就是──逃婚那件事啊﹗”欣欣雙手交握﹐懮慮的看著他。“我是說真的﹐ 你真的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擔心我媽﹐等事情過去之後﹐她不會怪你的。我知道 你對我好﹐但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你應該要多為自己想想﹐你說對不對﹖” “嗯。”他微微牽動嘴角﹐點頭。 “所以啊﹐你不要顧慮太多。現在這個時代﹐講求的是你情我願嘛﹐而且是 我有錯在先﹐你不需要對我負責的。” “我知道。”他垂下眼﹐伸手將繪本翻了一頁。 他知道﹖ “啊﹐喔。那就好。”欣欣眨了眨眼﹐松了口氣的同時﹐心頭卻也有些異樣 的抽痛。 唉﹐她不是早已知道﹐向榮並不屬于她﹐他的體貼、他的溫柔、他的親吻與 撫觸﹐都應該屬于另一個女人﹐她不能夠那麼自私﹐因為自個兒喜歡他﹐就逼他 接受一樁不情願的婚姻。 想著想著﹐她偷偷嘆了一口氣。 “那﹐你需不需要我幫忙整理行李﹖”她咽下湯圓﹐覺得那口湯圓像是梗在 胸口﹐讓她胸口發疼。 “不用﹐我會處理。”他繼續翻看下一頁。 “喔。”她垂下頭﹐沒了胃口﹐只用湯匙攪動湯圓﹐半晌後又抬起頭來。 “向大哥──” “向榮。”他再度糾正。 她咬著紅嫩的脣﹐聽話的改了稱呼。“向榮﹐抱歉給你惹了那麼多麻煩──” 喔﹐他一定很難跟他所愛的女人解釋吧﹖ 向榮放下繪本﹐抬頭看著她。“沒關系。” “可是向爸向媽那邊──” 他伸出手﹐將自責不已的小女人拉進懷裡﹐伸手輕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 頭來。 “他們不會介意的。” “真的﹖”她怯生生的眨著眼睛。 “嗯。”他嘴角輕揚﹐吻了她一下。 欣欣粉臉紅透﹐小臉垂到胸口﹐一雙小手擱在腿上﹐把運動褲揪得縐縐的。 她似乎不該坐在他的大腿上﹐可是──可是──可是天氣好冷﹐他的身體又 好溫暖﹐她實在舍不得離開── 欣欣在心裡掙扎不已﹐頸窩卻酥酥癢癢的﹐她回過神來﹐卻發現向榮正低著 頭﹐輕輕舔吻著她﹐一只大手則從腰側往上探﹐溜進了她的上衣裡。 “向大──向榮﹐不行啦﹐這樣──這樣不好啦──”她紅著臉﹐急忙想抓 住他不安分的大手。 “哪裡不好﹖”他語音低啞﹐環抱著她﹐在她耳畔開口。“你不喜歡﹖” 溫熱的鼻息噴在耳畔﹐欣欣敏感的縮了一下﹐臉兒更紅。 “也不是啦──”她的聲音很小很小。 呃﹐實話說﹐她是很喜歡啦﹗自從那天﹐半醉下和他偷嘗禁果之後﹐她就欲 罷不能了──可是──可是就算是真要作“壞事”﹐也得考慮一下環境地點啊﹗ “不行啦﹐大家──大家都在下面──” 他翻身讓她躺到床上﹐脫去上衣﹐壓在她身上﹐雙瞳黑地看著她﹐啞聲開 口。 “他們忙著看電視﹐不會注意的。” “呃──” 她試著想再說些什麼﹐可看著他結實性感的胸膛﹐腦袋就一陣發燙﹐別說是 爭辯了﹐她甚至無法思考﹐只能被他拖進激情的漩渦裡﹐愈沈愈深── 誰知道﹐兩人才做完“壞事”沒多久﹐樓下就傳來一陣熟悉的哀怨歌聲。 啊﹐慘了﹐是片尾曲﹗ 上一秒還全身酥軟﹐累得半夢半醒的欣欣﹐立刻驚醒過來﹐慌亂的猛拍著他 的肩頭。 “向大哥﹐在放片尾曲了﹐快點、快點﹐快把衣服穿上﹐媽會上來的﹗”她 推開身上的男人﹐手忙腳亂的滾下床﹐胡亂的把衣服往身上套。 被捉奸在床一次就很慘了﹐兩次還得了﹖﹗ 話才說完﹐果然就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她顫抖的穿妥衣裳﹐一回頭卻看見 他剛撐起偉岸的身子﹐伸手去拿上衣。 “向大哥﹐你、你快一點﹗”她焦急的催促。 “好。”他淡淡的說道﹐慢條斯理的穿上衣裳﹐再跨出凌亂的床鋪﹐不疾不 徐的穿妥內褲。 欣欣就怕穿幫﹐實在等不下去了﹐連忙抓起牛仔褲﹐主動接手穿衣的重責大 任﹐小手胡亂的摸索﹐忙亂的想替他扣好扣子﹐誰知道忙了半天﹐褲前的拉煉卻 始終拉不起來。 呃﹐啊﹐他他他他── 欣欣倒吸一口氣﹐粉臉燙紅﹐訝異的看著眼前再度“蓄勢待發”的男性象征﹐ 無法移開視線。 怎麼那麼快﹖他們不是才剛──他怎麼這麼快又“激動”起來了﹖ “我喜歡你的手。”他意有所指的說﹐嘴角的笑帶著幾分邪氣﹐跟平時的剛 毅截然不同。 她羞得忙收手﹐門卻在這時打開。 欣欣嚇得魂都快飛了﹐連忙轉過身來﹐擋在向榮的面前﹐就怕被人發現﹐他 這會兒的狀況有多麼不宜見客。 “向榮啊﹐湯圓還有呢﹐你要不要再吃一點﹖”李月探頭進門﹐笑咪咪的看 著准女婿說。 “媽﹐我們在談事情。”欣欣紅著臉說道﹐只想快點打發母親走。“你先下 去﹐我們一會兒再下去吃啦。” “談事情﹖”李月好奇的問。“談什麼事﹖” “呃──”欣欣眨了眨眼﹐腦袋一片空白。 “生孩子的事。”身後傳來低沉的嗓音。 什麼﹖﹗他說了﹖他說了﹖他居然說了﹗﹖ 欣欣嚇得臉色發白﹐差點要腿軟的癱倒﹐這才聽到向榮補充說明。 “我們是在談﹐婚後該要生幾個孩子。” “啊﹐喔。”李月恍然大悟﹐頻頻點頭。“這個是應該無談談﹐我曉得你們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不過啊﹐我是覺得──” 見老媽一副要推開門﹐走進來發表長篇大論的模樣﹐欣欣一驚﹐連忙跑上前﹐ 用身子壓住房門。 “媽﹐別說了﹐你先下去啦﹐我們馬上就會下去了。” “唉﹐不是﹐我是說不孝有三﹐你別推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欣欣連聲說道﹐硬是把母親推出房門﹐然後以最 快的速度關上門﹐把危機隔絕在外。 李月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先是皺起眉頭﹐接著又突然笑開了臉﹐對著房門 贊許的猛點頭。 喲﹐不錯不錯﹐年輕人感情好﹐這會兒想獨處呢﹗看來她抱外孫的日子近了。 啊﹐這麼一來﹐她得快去張羅嬰兒的衣裳啦、搖籃啦那一類的東西才行啊﹗ 她哼著片尾曲﹐心情愉快的下樓﹐忙著去找鄰居張羅東西了。 XXXXXXXXXXXXXXXXXXXX 日歷撕了一張又一張﹐欣欣揉掉了今天的那一張﹐然後掀開下頭的﹐偷偷翻 了幾頁﹐看著那個日期﹐然後嘆了一口氣。她在書桌前坐下﹐雙手撐著下巴﹐呆 看著窗外。 日子像是過得特別慢。 自從幾天前﹐向榮遠去荷蘭﹐參加國際花節後﹐她就覺得全身不對勁﹐像被 抽了骨頭似的﹐整個人軟趴趴的﹐沒有一絲力氣。 見不到他﹐她的心就空空的﹐像是缺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她趴在桌上﹐再度嘆了一口氣﹐視而不見的看著窗外綠樹﹐腦子裡開始胡思 亂想。 向榮會不會聽她的話﹐趁著去參加國際花節的機會﹐跟心上人私奔了﹖啊﹐ 莫非﹐他喜歡的人﹐是金發碧眼的外國女子﹖ 她愈想愈覺得有可能﹐他不是每年都要跑好幾次荷蘭嗎﹖說不定生意只是藉 口﹐他其實是去荷蘭與愛人耳鬢ˋi。 腦子裡的幻想一發不可收拾﹐欣欣忍不住拿出鏡子﹐對著鏡子猛瞧。 唉﹐她的眼睛是夠大﹐但總是蒙蒙??﹐哪裡比得上歐洲美女的放電明眸﹖ 再說這小小的臉兒、細致的五官﹐也沒有半分性感可言﹐肯定是比不上媚眼豐脣 的西方佳麗﹐而她的胸部── 滴溜溜的眼兒往下瞄﹐看著運動服下的柔和曲線﹐粉嫩的臉兒頓時變得紅潤 潤的。 好吧﹐雖然她不是豐滿得讓人一手難以掌握﹐但是向榮很喜歡啊﹐每次他都 ── 呃﹐不過﹐他是不是吃膩了水蜜桃﹐所以才愛啃她這顆澀果子﹖ 她對著鏡子﹐又嘆了一口氣﹐心情跌到了谷底﹐覺得自個兒根本無法跟荷蘭 美女媲美。而且──而且──而且她的英文好爛啊﹐嗚嗚── 也不管荷蘭人說的是不是英文﹐欣欣抱著鏡子自怨自艾﹐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樓下的電話響起﹐打擾她自憐的情緒。電話鈴聲很剌耳﹐響了大半天﹐卻遲 遲沒有人去接聽。 欣欣擱下鏡子﹐慢吞吞的下樓﹐原本還希望它會自己停下來﹐但打來的人似 乎有無比的耐心﹐堅持得很﹐一直到她晃到客廳時﹐電話仍舊響個不停。 “喂﹐找誰﹖”她漫不經心的問。 “是我。” 聽到熟悉的低沉嗓音﹐她愣了一下﹐反射性的左右張望。客廳裡空無一人﹐ 媽媽不在﹐爸爸不在﹐那群湊在她家裡看電視﹐或開討論會的閑雜人等也不見蹤 影。 “喂﹖欣欣﹖”電話裡再度傳來他的聲音。 “呃﹐我在我在。”她趕緊應聲﹐有點作賊心虛﹐不由得蹲在沙發後頭﹐用 最小的聲音問他。“你回來了嗎﹖”噢﹐她好想他好想他喔﹗ “還沒。” 小臉垮了下來。 “喔──”對了﹐她忘了﹐向榮說過﹐要待在荷蘭十天﹐處理國外訂單的﹐ 這會兒才第五天而已。 討厭﹐還有五天﹐好久喔── 咬咬脣﹐她伸出手指﹐沮喪的在地上畫圈圈﹐喃喃發問﹕“有什麼事嗎﹖” 他是不是在私奔前﹐要跟她打聲招呼﹖ “我明天回去。”向榮在世界的那一端說道﹐醇厚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好聽。 “你晚上別太早睡﹐我會過去。” “明天﹖”欣欣一愣﹐停下畫圖圈的動作﹐猛然抬起頭來﹐差點扭傷了頸子。 “呃﹐但是、但是──你不是說﹐這次要待十天的嗎﹖”記憶中﹐他的荷蘭之行 通常只有延遲﹐可還沒有提前回來的紀錄。 “生意談好了﹐所以先回來。”他說得輕描淡寫。 “喔。”她點點頭﹐不自覺的傻笑起來﹐但是笑容只維持了兩秒﹐她又啊了 一聲﹐小臉沮喪的皺了起來。“可是──我明天不在家耶──” “你去哪裡﹖” “臺北。”欣欣重新低頭畫著圈圈﹐奸懷念他的氣息與體溫。“我和出版社 約好﹐這次要上去交稿﹐順便跟美術設計討論。那個極品──不對﹐呃﹐是向剛﹐ 他說明天也要去臺北﹐可以載我一起上去﹐所以──” “那我們約在臺北。” “啊﹖”她一呆。 “我確定班機就告訴你。” “啊﹖” “記得帶著手機。” “啊﹖” “算了﹐我再打電話和向剛說。” “啊﹖” “我明天直接到你出版社﹐你在那裡等我。”向榮的聲音突然低下好幾個音 階﹐轉為沙啞﹐語調親匿得讓人臉紅。“想我嗎﹖” “呃──想──”她傻傻的回答﹐實話實說。 這個答案﹐讓電話那端傳來幾聲濃濁的喘息。 “我也想你。” 欣欣蹲在地板上﹐臉兒燙紅﹐因為這簡單的幾個字﹐高興得全身輕飄飄的﹐ 先前的沮喪早已一掃而空﹐再也不在意自個兒英文爛到不行。 “乖乖等我回來。”向榮再度開口。 “好。”她乖乖點頭﹐願意等他一輩子。 “大哥﹐夠了吧﹖花商還在等著呢﹗有什麼話可以明天再說﹐欣欣可以等﹐ 但是鈔票可是不等人的﹐錯過了這次機會﹐咱們可要損失不少啊﹗”電話那端﹐ 傳來向柔催促的聲音﹐口吻有幾分的調侃﹐似乎不耐兩人情話綿綿。 向榮又簡單的交代幾句﹐隨即收線﹐話筒裡沒了他低沉好聽的嗓音﹐只剩下 單調的嘟嘟聲。 欣欣舍不得放手﹐小臉還貼在話筒上﹐心裡甜甜的暖流幾乎像要滿溢出來。 他想她耶﹗ 向榮想她耶﹗ 然後﹐她抱著電話﹐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傻傻的笑了起來。
第八章 “欣欣、歐陽欣欣﹗喂﹐歐陽欣欣﹐我叫你啊﹗”高昂的呼喊從後方傳來﹐ 伴隨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一只手重重拍在她的肩上。“呼、呼、呼﹐那、那麼巧 啊﹐你也來交稿﹖” 正在等電梯的欣欣﹐被拍得差點跌倒。她轉過頭來﹐小臉上綻出驚喜。 “啊﹐鳳婷﹗”她訝異的喊道﹐熱情的抱住對方﹐在電梯前繞圈子。 兩人是大學同學﹐畢業後作的工作性質也相同﹐但是畢竟一個在臺北﹐一個 在中部﹐久而久之就斷了音訊。欣欣是知道﹐林鳳婷也跟這間出版社有合作關系﹐ 卻沒想到會遇著。 “真的好久不見了﹐自從你畢業回家之後﹐就沒見過了。我想想﹐有四年了﹐ 對吧﹖”林鳳婷還累得直喘氣﹐臉上卻笑意不減。 電梯門發出清脆的聲響﹐應聲而開。兩個剛交了畫稿的小女人﹐熱絡的聊天﹐ 一塊兒進了電梯。 “我前幾天才收到你的喜帖。啊﹐對了﹐你的喜帖為什麼有兩張﹐上頭新郎 的名字還不同﹐是印錯了嗎﹖”林鳳婷問。 “這個──”欣欣一僵﹐笑得萬分尷尬。“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哈﹐那沒關系﹐等一下一起去吃個飯﹐你再慢慢說給我聽。” “啊﹖可是──” 欣欣才剛要拒絕﹐就見一根食指伸到她眼前左搖右晃。 “嘿﹐可別說你沒空喔﹐我們那麼久沒見了﹐不會連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吧﹖ 我請你嘛﹗” “呃──” “該不是急著回去跟情人見面吧﹖” 被說中心事﹐欣欣的臉兒立刻變成紅蘋果﹐羞得抬不起頭來。 “不是啦﹐他、他、他──”雖說離飛機抵達的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但 是她一顆心早就飛到向榮身邊﹐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連剛剛交稿時﹐都有好幾 次想他想得出神。 “嘿嘿﹐不管啦﹐就快結婚了﹐多的是機會可以你儂我儂﹐今晚分點時間給 我這個老同學﹐不過分吧﹖”林鳳婷瞪大眼睛。 “可是──” “欣欣﹐我沒想到你這麼重色輕友耶﹗說吧﹐就一句話﹐給不給面子﹖” “也不是﹐我──” “那就對啦﹐咱們走﹗” “但是我已經約好──”她原本跟向剛約好﹐要一塊兒去接機的。 “唉啊﹐電話拿來﹐我替你說啦﹗”林鳳婷主動翻她的包包﹐抓出行動電話﹐ 問出號碼後撥通。“嘿﹐給我聽著﹐欣欣今晚被我這個老同學綁架了﹐我晚點會 把她送回去的──” 她一邊哇啦啦的說著﹐一面推著欣欣上計程車﹐根本不給人半點拒絕的機會。 CCCCCCCCCCCCCCCCCCCC brUB裡各色燈光閃耀﹐搖滾樂震耳欲聾﹐兩個小女人坐在角落。美式餐點被 掃了個精光﹐服務生收下空空的餐盤﹐替她們端上雞尾酒。 欣欣慢吞吞的把事情說了一遍﹐面前的酒杯還有八分滿﹐倒是林鳳婷聽得目 瞪口呆﹐轉眼已經喝了第三杯。 “哇﹐等等﹐我先搞清楚一下。你是說﹐你的第一個新郎丟下你﹐跟人私奔 去了。而你過不了多久﹐又跟第二個滾上床﹐還被人活逮﹖” 左右兩桌的人﹐聽見這麼“精彩”的對話﹐立刻轉過頭來﹐對欣欣投以“欽 佩”的眼光。 “噓﹐你小聲點啦﹗”她尷尬的低喊﹐小臉貼在桌上﹐幾乎要沒臉見人了。 林鳳婷才不管﹐挑眉左右一瞄﹐看得那些人自動把視線收回去。她往前傾身﹐ 繼續先前的話題。 “欣欣﹐我說啊﹐既然他願意娶你﹐你干麼還拚命勸他逃婚﹖” “呃﹐也不是啦﹐只是﹐那天我和他都喝了酒﹐才會──”粉臉微微泛紅﹐ 聲音愈來愈小。“這樣就要他負責﹐感覺很──很奇怪嘛──” “那你究竟喜不喜歡他啊﹖” “我──我──”她低著頭﹐小手扭啊扭﹐奸半天才輕微的點點頭。 見她點頭﹐林鳳婷豪氣的一拍桌子。 “既然喜歡﹐那就嫁啊﹐還跟他客氣什麼﹖” “可是──可是──”欣欣囁嚅了半晌﹐別扭的搖頭。“不行啦﹐他已經另 有對象了。” “那有什麼﹖先搶先贏啊﹗” 欣欣咬著下脣。“不行﹐我辦不到──” “我的大小姐﹐這種事有啥辦不到的﹖來﹐我教你﹐你只要──”還沒來得 及面授機宜﹐手機就響起﹐林鳳婷接起電話。“喂﹐對﹐我在外頭吃飯。跟誰吃 飯﹖你管我跟誰吃飯﹖我問你﹐飯煮好了沒﹖”brUB裡收訊下良﹐她一邊說著﹐ 一邊離開餐桌﹐往門口走去。 欣欣坐在位子上﹐乖乖等著。但是等了一會兒﹐林鳳婷還是不見蹤影﹐她困 惑的轉身﹐伸長了脖子﹐察看門口的動靜﹐卻看見鳳婷竟在門前跟人拉扯起來了。 “喂﹐你做什麼﹖放開我﹖我說我不要去﹐你聽不懂啊﹖你耳朵聾啦﹖啊﹖” 林鳳婷一邊嚷著﹐一邊卻被扯了出去﹐嬌小的身子消失在門後。 欣欣倒抽一口氣﹐抓起包包立刻追了出去。 “鳳婷﹐怎麼回事﹖”她推開門﹐焦急的問道。 brUB外是一條長巷﹐兩個男人揪住鳳婷的左右手﹐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就想 強拉地上車。 一見有個嬌甜的小女人跑出門﹐兩個男人先是一愣﹐隨即雙眼發亮的湊過來。 “唉啊﹐小姐你好啊﹐一個人嗎﹖我們一起去喝酒吧﹖我請客、我請客。” 他連聲說道﹐伸手就想來摸欣欣的肩膀。 哇﹐好重的酒味﹗ 她忍住嘔吐的沖動﹐搗住鼻子﹐閃過那只祿山之爪﹐連退兩、三步﹐卻撞到 另一個男人。“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她回過身﹐卻發現這個男人也 是醉醺醺的。 “阿龍﹐你已經有一個了﹐這個讓給我啦﹗”二號醉漢打了個酒嗝﹐沖著她 胡言亂語。“小姐﹐你別理他﹐我比較好啦﹐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一定會好好疼 你的──”說完﹐他居然伸手就要抱她﹗ 欣欣驚呼一聲﹐抱著腦袋拚命閃﹐眼角看見鳳婷正拾起腳兒﹐用力踹一號醉 漢﹐同時揮舞著皮包沖過來。 “喂﹐你別碰她﹗” 紅色的皮包正中二號醉漢的腦袋﹐沒能打暈他﹐反而把他惹火了。 “媽的﹐你敢打我﹖”他撫著腦袋﹐惱羞成怒﹐回頭抓住鳳婷﹐掄起拳頭就 要開扁。 “啊﹐放開她、快放開她﹗”欣欣嚇壞了﹐情急之下﹐也拿著皮包對著那男 人一陣亂揮。 誰知道﹐她的武器不到五秒就被對方揮開。一號醉漢沖過來﹐忍痛加入戰局﹐ 二號醉漢則丟開鳳婷﹐巨大的串頭往她的小臉揮來── 啊﹗ 她嚇得放聲尖叫﹐閉眼伸手想擋﹐卻什麼都沒擋到。 咦﹖不會痛﹖ 她忐忑的等了幾秒﹐接著狐疑的睜開眼﹐竟先看見二號醉漢捧著肚子﹐臉色 發白的跪倒在地。蒙?的大眼經睛﹐不安的左看看、右看看﹐接著就瞧見黑暗之 中﹐出現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是向榮﹗ 欣欣喘了一口氣﹐頹然跪倒在地上﹐看著臉色酷厲到極點的他﹐一步步的走 過來。 “受傷了嗎﹖”他問道﹐臉色陰沈嚇人。 她拚命搖頭﹐跪在原地沒辦法動彈﹐只能仰著小臉看他。認識多年﹐她從不 曾在他臉上看到這麼可怕的表情﹐那樣的神情﹐讓她覺得膽怯﹐也讓她陌生。 眼前的向榮﹐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溫柔學長﹐更不是那個熱情的情人﹐反倒像 是一頭亟欲噬血的猛獸。 確定她安然無恙後﹐他獰笑著伸出手﹐將對方揪起來﹐結結實實的再揮出一 拳﹐接著又是一拳── 可怕的聲音回蕩在長巷裡﹐欣欣嚇得沒辦法呼吸﹐眼見他的殘厲有增無減﹐ 絲毫沒有住手的意思﹐連忙撐起發軟的雙腿﹐鼓足勇氣沖上去。 “向大哥﹗”她往上一跳﹐抱住他揮出的臂膀﹐就怕再打下去﹐現場會出人 命。“別打了﹐我沒事啦﹐真的﹐他們只是喝醉了﹐不是故意的。”她緊張的說 道﹐小臉慘白。 他瞪著她﹐瞇起黑眸﹐眼裡的暴戾之氣﹐在她擔懮的注視下﹐一點一滴的褪 去。 幾秒鐘之後﹐他拳頭一松﹐放開手裡被打得幾乎昏厥的醉漢﹐再反手握住她 的手腕﹐往巷道的盡頭走去。 “啊﹐等一下﹐我同學──”欣欣擔心的四處張望﹐才發現原來向柔也來了。 她正站在街燈下﹐腳邊躺著被她擺平的一號醉漢。 “交給你處理。”向榮簡潔的說道﹐腳步沒停。 “OK﹐沒問題。你先載欣欣回去﹐我坐二哥的車回去就行了。”向柔將眼鏡 推回鼻梁上﹐同情的看著被大哥拉走的欣欣﹐完全沒有上前解圍的念頭。 唉﹐大哥是不常發脾氣﹐但是當他發火時﹐她絕對不想在場﹐反而會腳底抹 油﹐有多遠閃多遠。 所以﹐欣欣啊欣欣﹐願老天保佑你嘍﹗ JJJJJJJJJJJJJJJ 上車後﹐向榮始終沉默不語。他熟練的駕著車﹐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奔馳﹐ 窗外的燈光照耀入內﹐車內靜悄悄的。 欣欣偷瞄他一眼﹐一句話也不敢吭。 經過泰安休息站時﹐他走下車﹐買了些食物給她。 天氣很冷﹐她默默喝著燙口的湯﹐用細細的竹簽﹐戳著紙杯裡滴溜溜亂轉的 貢丸﹐偶爾偷瞧他一眼﹐猜測他的怒氣指數是上升還是下降。 他一臉面無表情﹐可看起來卻更嚴酷。 下了高速公路﹐車子繼續往前行﹐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車子並不是開往回 家的方向﹐反而轉往山徑的小路上﹐四周愈來愈陰暗﹐別說是住家了﹐連路燈都 沒有。 一會兒之後﹐車子駛到一扇鐵門前﹐向榮下車開了鐵門﹐才又上車。 欣欣困惑的左看看、右看看﹐在濃重的夜色中﹐認出這條路是往他家花房的 私人道路。 向家幾代種植蘭花﹐向榮雖然改變經營方針﹐卻還在山上的私人土地裡﹐保 留一座溫室﹐用來養育稀有的蘭花。只是﹐花房的地點很偏僻﹐平常沒有什麼人 上來﹐欣欣也只上來過幾次。 “我們要去花房嗎﹖”她小聲的問。 他沒說話﹐直到把車開到小徑的盡頭﹐這才熄火。 “咦﹖還沒到不是嗎﹖車子壞了嗎﹖”她四處張望﹐四周黑漆漆的﹐沒有花 房的燈光﹐只有遠處能看見山下的點點燈火。 “沒有。”他冷聲說。 一聽到那冷冰冰的聲音﹐她怯怯的抬起雙眸﹐小聲的探問。 “向大哥─ ─你、你在生氣喔﹖” 他緊抿著脣﹐半晌後才開口。 “你說呢﹖” “呃﹐為什麼﹖”她真的搞不懂嘛﹐剛才的情況太混亂﹐誰曉得他在氣什麼﹖﹗ 他眼一瞇﹐吸了口氣﹐沉聲道﹕“你去那裡作什麼﹖” “呃﹐我臨時遇到老同學﹐去吃個飯──”見他眼中冒火﹐欣欣的聲音愈來 愈小。 “吃飯吃到brUB去﹖”他一臉鐵青。 “鳳、鳳婷說﹐那家剛開幕﹐料理很不錯﹐而、而且我也跟向剛說了。誰知 道會遇到那兩個酒鬼──”她咬著脣﹐愈說愈委屈。“我看見她被扯出去﹐才擔 心的追出來。” 巨大的聲量在車內炸開來。 “你就不會找人幫忙嗎﹖” 欣欣被轟得差點想跳車﹐她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再開口。 “呃──我一時沒想到嘛──”她低著頭﹐維持求饒姿態﹐知道自己理虧﹐ 更知道他的憤怒﹐是因為擔懮她的安危。他會生氣﹐是代表他真的很在乎她吧﹖ 向榮緊抿著脣﹐一語不發。 見向榮的臉色沒有軟化的跡象﹐欣欣伸出小手﹐扯扯他的衣袖。“向大哥﹐ 你別生氣﹐我、我、我下次會記得找人幫忙的。” 幽暗的黑眸往下一掃﹐看著衣袖上的小手﹐再看看她擔懮不安的小臉。 過了一會兒﹐那緊繃的五官才逐漸和緩。他伸手轉動車鑰匙﹐重新啟動車子。 呼﹐危機解除﹗ 欣欣偷偷松了口氣﹐卻又發現﹐向榮下一秒又把火熄了。 “啊﹐怎麼了﹖”她眨著眼睛﹐擔心車子是不是壞了。 “我忘了一件事。”向榮開口。 “什麼﹖”她無辜的問﹐下一秒就發現他正在吻她。 這是一個激情而熱烈的吻﹐幾日分別的相思﹐像是都傾注在這個吻裡。他未 刮的胡子﹐扎得她細嫩的肌膚發疼﹐雙臂緊得像鐵條﹐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欣欣一陣暈眩﹐不自覺貪婪的回應著﹐緊緊攀著他厚實的肩背。天啊﹐她好 想念他﹐他的體溫、他的味道和他結實健碩的軀體── 冰涼的空氣撫上粉嫩雙峰﹐欣欣猛然回過神來﹐緊張兮兮的猛搖頭。 “不行﹗”她喘息著﹐縮到最角落﹐羞怯得開始結巴。“我、我、我還沒洗 澡──” “我喜歡你的味道。”向榮的聲音低沉暗啞﹐拇指撫過她被吻腫的紅脣。 這幾天﹐他用最快的速度﹐馬不停蹄的處理完所有商務﹐協助處理的向柔也 累得不曾合眼﹐不斷抱怨他太過心急﹐壞了做生意的規炬。 但是﹐他怎麼能夠不心急﹖上回延期回國﹐欣欣就差點成了陳家的媳婦﹐如 今雖然兩人婚期近在眼前﹐但是任何事情一扯上這迷糊的小女人﹐難保不會又出 什麼差錯﹗ 果然﹐他只是離開幾天﹐她又笨笨的往危險裡跳。先前在brUB外頭﹐他親眼 瞧見她差點被打﹐長年的冷靜陡然碎裂﹐他氣憤得失去理智﹐簡直想要當場殺了 那兩個醉漢。 向榮深吸一口氣﹐用力抱緊懷裡香軟的小女人﹐確定她安然無恙﹐沒有受到 絲毫傷害。 外頭開始下起雨了。 車內陰暗﹐她如雪的肌膚﹐在凌亂的衣衫下﹐掩映得撩人遐思。她的雙肩渾 圓﹐臂膀潔白晶瑩﹐隨著每一次呼吸而輕顫。 男性的灼熱呼吸﹐刷拂她頸間的肌膚﹐欣欣只覺得一陣意亂情迷﹐小手上探 揉弄著他的發﹐撫著他古銅色的臂膀﹐她手下糾結的肌肉﹐富有活力的跳動。 她因為那灼熱的視線而發顫﹐朦朧問感覺到一雙大掌﹐握住她的腰。 “坐上來。”他說。 “什麼﹖”她雙眸氤氳﹐濕潤的粉脣微張。 “坐到我身上來。”他嘶啞的重復﹐黑暗之中﹐雙眼格外明亮。 她羞怯得紅了臉﹐輕咬著下脣﹐遲疑了一下﹐可欲望如星火燎原般熾猛﹐想 壓都壓不下來。而且﹐再過幾天﹐他就不是她的了﹐那──反正是最後一次── 欣欣顫抖著鼓起勇氣﹐攀著他的肩頭﹐在他的掌握下﹐跨坐到他身上。 一瞬間﹐她有些緊張。車窗是透明的﹐遠方還可以看見山下的燈火── 然後﹐向榮熱燙的欲望擠入嬌嫩的花徑﹐她倒抽口氣﹐反射性的逃開﹐腰上 的大掌卻不允許。 他的眼神火熱﹐脣角微揚﹐教導著她律動。 欣欣低喘輕吟﹐沒多久就忘了周遭﹐雙手緊緊抓住他的雙臂﹐身體像著了火 一樣發燙﹐細小的汗珠滲出肌膚。 他握著她的纖腰﹐加強了律動的力道和速度。 難以承受那些激情﹐她的呻吟轉為輕泣﹐在狹隘黑暗的車廂內﹐更顯得惹人 憐愛。屬于他的火焰﹐一陣又一陣的涌來﹐兩人幾乎在同時攀上高峰── 事後﹐欣欣趴在他身上輕喘﹐聽著兩人的心跳﹐從急促漸漸歸于平靜。她緊 閉起雙眼﹐直到這時候﹐才悲慘的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 怎麼辦﹖她愛上他了。 WWWWWWWWWWWWWWWWWW 黃道吉日﹐照例是艷陽高照。 欣欣站在房裡﹐瞪著窗外的綠樹發呆﹐任憑表姊替她作最後的准備。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她回過神來﹐轉頭看著鏡中化著新娘妝﹐身穿白色婚紗的自己﹐ 心中沒有半點新嫁娘的雀躍﹐反倒難過得好想哭。 向大哥應該已經走了吧﹖婚禮前一晚﹐是大伙兒最沒有防備的時候。雖然說﹐ 她發現自己動了心﹐不但愛他﹐而且還愛得無法自拔﹐但是他明明有了對象﹐她 實在無法橫刀奪愛── 叩叩叩。 敲門聲又響﹐表姊幫她戴上頭紗﹐揚聲回答。 “等一下﹐馬上就好了。”說完﹐表姊微笑的替她順好白紗。“應該是男方 的人來了﹐走吧﹐這樣就行了﹐准備好了嗎﹖” 來﹖﹗噢﹐不﹐他不會來了﹐他已經逃走了﹐跟著他的意中人私奔了── 她忍住即將決堤的淚水﹐認命的站起身﹐去面對即將來臨的混亂。 喚﹐媽媽要是發現﹐向大哥逃走了﹐會不會又昏倒了﹖ 她們又會急著替她安排相親嗎﹖ 欣欣在表姊的攙扶﹐走下階梯﹐眼眶裡又有淚水在滾動。 向大哥逃去哪裡了﹖ 以後還見得到他嗎﹖ 他會不會有一點點的想她﹖ 淚水滴下粉頰﹐她的胸口像是被挖了一個洞﹐好痛好痛。 踏下最後一階後﹐李月迎面而來﹐欣欣深吸一口氣﹐抬頭准備應付母親的嚎 啕大哭。 “唉啊﹐欣欣﹐快點快點﹐別誤了時辰﹐到門口這邊來﹐向榮都已經來了好 一會兒了。” 他來了﹖﹗ 她陡然一呆﹐愣愣的看著滿面笑容的李月。 李月的身旁﹐擠滿了來看熱鬧的鄰居﹐男女雙方的家人忙成一團﹐搬著各色 的聘禮。而向榮則穿著正式的西裝﹐站在窗下﹐灼熱的黑眸越過大半個客廳﹐緊 盯在她的小臉上。 欣欣屏住氣息﹐還以為眼前的男人﹐是自個兒想像出來的幻影﹐連忙掀開白 紗﹐想瞧個仔細。 不﹗不是幻覺﹐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的確就是向榮﹐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他沒有逃走﹐反倒隨著親友上門﹐准備娶她為妻。 他要娶她﹖他明明就另有心儀的對象﹐卻還是堅持為了負責而娶她﹖ 她的臉色唰的變白﹐簡直可以跟她身上的白紗媲美。 “欣欣啊﹐還在發什麼愣﹐快點過去啊﹗”李月催促著﹐推著女兒就想往向 榮那兒送。 沒想到欣欣非但不肯上前﹐反倒還往後縮﹐一邊拚命搖頭﹐一邊退回樓梯上﹐ 等到縮回樓梯轉角﹐她突然提起白紗禮服的裙擺﹐咚咚咚的往房間跑。 “欣欣﹐你作什麼啊﹖”李月皺起眉頭﹐一路追上來﹐卻只來得及看見欣欣 用力把門關上。“你這笨丫頭﹐這時候還害羞啊﹖快開門﹐時辰快到了啦﹗”她 猛槌門﹐急得跳腳。 所有人都擠了上來﹐湊在門前張望﹐不曉得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欣欣怎麼了﹖” “不曉得﹐突然又把自個兒關進房裡了。” “補妝嗎﹖” 眾人議論紛紛﹐而站在人群最後方的向榮﹐臉色逐漸轉為鐵青。 李月當機立斷﹐沖下樓去拿了一把榔頭﹐再沖回來﹐隔著房門喊著。“欣欣﹐ 開門啊﹗再不開門﹐我就把這門鎖給敲了﹗”事到如今﹐她說什麼都要把女兒嫁 了。 裡頭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李月深吸一口氣﹐拿起榔頭就往門鎖上敲。只聽得一聲巨響﹐門鎖應聲而斷﹐ 一旁幾個親朋好友﹐很有義氣的補上幾腳﹐整扇門立刻被撞開﹐李月一馬當先的 往房裡沖。 “欣欣啊﹐你──” 房裡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書桌前的窗戶是打開的﹐樹枝之間還勾著一只 紅色高跟鞋。 “啊﹐人呢﹖”三姑湊進來﹐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 “不是看她跑進來的嗎﹖” “唉啊﹐該不會是爬樹逃走了吧﹖”四姨說道﹐擔懮的看著手握榔頭、不斷 發抖的李月。 咚﹗ 李月又昏倒了。
第九章 夕陽西下。 星期天的校園裡﹐一反以往的寂靜﹐陣陣傷心的啜泣﹐從學校活動中心裡飄 了出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乍聽到那傷心的嗚咽﹐工友伯伯心驚膽跳﹐遲疑了好久﹐這才鼓起勇氣﹐躡 手躡腳的摸到活動中心外﹐從窗戶外頭往裡面偷瞧。只見他的臉色﹐從恐懼轉為 困惑﹐皺著一張老臉﹐看著裡頭那個哭得好傷心的小女人。 咦﹐不會吧﹖這回是新娘跑了啊﹖ 看她哭得這麼傷心﹐工友也沒進去打擾﹐只是轉回教職員辦公室﹐好心的撥 了一通電話﹐通知對方家人。 沒過多久﹐一個臉色鐵青的男人走進校門﹐筆直的往活動中心而去。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還沒到門口﹐向榮就聽到她的哭聲。他皺著眉頭﹐推門而入。 金黃色余暉斜斜的穿透玻璃窗﹐而穿著白紗禮服的欣欣﹐就坐在角落的跳馬 臺上﹐哭得好傷心。 陽光將她的白紗染成金黃﹐在她周圍形成淡淡的光暈﹐讓她看起來像丟了羽 翼的傷心精靈。 欣欣聽見聲響﹐拾起小白兔般紅通通的眼睛﹐赫然見到他竟然出現了﹐立刻 驚慌的跳下跳馬﹐提著裙擺往後門沖﹐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 這女人居然想跑﹖﹗她居然想逃離他﹖﹗ 向榮在原地僵了一秒﹐立刻火冒三丈的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就在操場上追逐起來。 欣欣心慌意亂的哭著﹐雖然跑得很快﹐卻還是被輕易追上。跑不到三百公尺﹐ 向榮就一把抓住她﹐把掙扎不休的她甩上肩頭﹐筆直的往車子走去。 “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不要回去﹐不要──”欣欣拚命的掙扎著﹐ 甚至用手猛打他的肩膀﹐可他身體強健﹐根本不把她的攻擊放在眼裡﹐逕自扛著 她開了車門。 “進去﹗”向榮氣得臉色鐵青﹐不理她的抗議﹐壓著她的小腦袋塞進車子裡。 “不要﹗”頭上的大掌一松開﹐欣欣立刻跳車﹐又想逃跑。 向榮氣得眼前一陣發黑。 他深吸一口氣﹐再度追上前﹐沒兩下又逮到她。這回﹐他也不上車了﹐干脆 直接扛著她﹐穿過校園﹐往兩條街外的喜宴會場走去。 ***** 喜宴會場擠滿了人﹐遠近的親朋好友都趕來參加。至于那些沒接到喜帖的﹐ 這會兒也全被吸引來了。 光天化日下﹐向家長子西裝筆挺﹐一路上扛著穿著白紗新娘禮服、嘴裡直喊 著“不嫁、不嫁”的歐陽欣欣﹐走過鎮上最熱鬧的一條街。人們紛紛丟下手邊的 工作﹐追在後頭瞧著﹐興致勃勃的等著看最新發展。 餐廳外頭﹐賓客們一見他們回來了﹐紛紛松了口氣﹐卻又聽到欣欣嗚咽的直 喊。 “向大哥──放我下來﹐我不嫁啦﹐你怎麼可以這樣﹐嗚──” “什麼﹖﹗”躺在折疊涼椅上呻吟的李月﹐立刻按著額上的冰枕跳起來。 “不嫁﹖﹗你傻啦﹖你們兩個每天晚上八點﹐都在二樓房間滾來滾去﹐現在‘飛 龍在天’都演完了﹐就算你還有點渣﹐也全被他吃干抹淨了﹐事到如今﹐你怎麼 可以說不嫁﹖” “對啊對啊。”人們紛紛點頭附和﹐大表贊同。 戲裡好人有好報﹐壞人也全得了報應﹐不是抄家﹐就是發瘋。戲都結局了﹐ 他們這對有情人也該成眷屬了吧﹖﹗ 欣欣倒抽一口氣﹐羞恥極了﹐看都不敢看周遭的眾家鄉親一眼﹐尷尬的將臉 埋在小手裡啜泣。 向榮扛著她﹐來到酒席最前方﹐才冷著臉將她放了下來。 這回﹐她沒再逃跑﹐卻是縮在他懷中﹐緊緊抓著他的西裝﹐將臉埋在他胸膛 上﹐細瘦的雙肩一顫一顫的﹐傷心的悶聲嗚咽著。 “唉啊﹐欣欣啊﹐反正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你還鬧什麼別扭呢﹖” “嘿啊﹐欣欣﹐向榮又不是不肯娶你﹐你現在說不嫁是想怎樣﹖” “對呀﹐欣欣﹐乖啦﹐別哭啦﹐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很不好耶。來﹐轉過來﹐ 把眼淚擦一擦﹐乖──” 一時之間﹐娘子軍們又湊了上來﹐七嘴八舌的搶著開口。 欣欣根本沒臉見人﹐更加往向榮懷裡縮﹐堅持不肯把臉轉過來﹐反倒嗚咽得 更大聲。 向榮臉色一沉﹐瞧著胸前的小女人﹐接著抬頭看著所有人。 “出去。”他冷聲說道。 向柔第一個往外走﹐其他人卻一臉茫然﹐黏在原地沒動。 “啊﹖什麼﹖” “阿榮﹐你在說什麼啊﹖” “什麼出去﹐是去哪裡﹖” “是叫你出去啦﹗” “叫你吧﹖你太吵了啦﹐都在那邊黑白講話──”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的﹐又是一陣混亂。 “統統給我出去﹗”向榮擁著哭個不停的欣欣﹐臉色鐵青的打斷她們。 女人們一僵﹐沒想到沉穩的他﹐竟也會發火﹐全都嚇了一跳﹐頓時安靜了下 來。但是﹐那安靜只維持了兩秒。 “啊──我們出去喔﹖那你們不結婚了喔﹖這樣不好啦──” “什麼﹖怎麼可以不結婚﹐你不要烏鴉啦﹗”李月一聽﹐立刻又跳出來說話。 “啊可是人家向榮──” “喂﹐別說了﹐你少說一句啦。” “那喜酒還喝不喝啊﹖” “好了好了﹐先出去再說啦﹐別再說啦。” “啊可是菜都上來了──” “菜不會跑掉的啦﹗” 眼看向榮的臉色愈來愈難看﹐男人們紛紛上前﹐把多嘴多舌的老婆們拉了出 去。兩家的長輩見狀況不對﹐也趕緊道歉賠不是﹐請客人們先去外頭等著。 好不容易﹐客人全出去了﹐雙方家長回頭﹐想勸勸兩人。沒想到一轉身﹐就 看見向榮泠著臉﹐凶狠的瞪著他們。 “全部。”他強調。 雙方家長互看一眼﹐知道向榮是鐵了心要清場。他們摸摸鼻子﹐把喜宴大廳 留給兩人﹐乖乖的退出去﹐連正在唱卡拉OK的向老爹﹐也沒有久留﹐拿著寶貝麥 克風一塊兒退出去了。 不過﹐出去歸出去﹐門外卻是站了滿滿的人﹐五十桌共五百個鄉親父老﹐沒 一個走掉。每個人都躲在窗邊或門口偷聽﹐兩家父母更是一出門﹐就急急轉過身 來﹐佔著大門最好的位置﹐想知道裡面的最新狀況。 大廳裡頭﹐仍有斷斷續續的哭聲。 “別哭了。”他捏著她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再從桌上抽了幾張面紙﹐替 她拭淚。口氣很僵硬﹐動作卻很溫柔﹐仔細的擦去她的淚水與殘妝。 “我不要嫁啦──嗚──”她哭得兩眼紅腫﹐邊說邊抽泣。 猛一聲響亮的吸氣聲響起﹐向榮收緊拳頭﹐本想再吼﹐但是一見到她那可憐 兮兮的模樣﹐知道就算是把屋頂吼得掀了﹐這個小女人只怕也還是會哭個不停。 他瞇起黑眸﹐壓抑住狂暴的情緒﹐半晌後才僵硬著開口。 “為什麼不嫁﹖” 她哀怨的看他一眼﹐紅著鼻子眼睛﹐哭著嘟嘟嘍嚷。“你嚕嚕嚕嚕──嗚嗚 嗚嗚──那我以後就會──” “說清楚。” “你嚕嚕嚕嚕嚕──” “別再哭了﹐把話說清楚﹗”她說得不清不楚﹐每個字都像含在嘴裡似的﹐ 他根本聽不懂﹗ 欣欣一扁嘴﹐眼淚掉得更凶﹐她低著頭﹐又哭了一會兒﹐察覺他的臉色愈來 愈難看﹐頭頂上像是要冒出煙來。 迫于無奈﹐她只好吸吸鼻子﹐咬著顫抖的紅脣﹐忍住嗚咽。 那委屈萬分的表情﹐讓他的心頓時軟了﹐就算是有再大的怒氣﹐也舍不得對 她發作。 向榮嘆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攬進懷中﹐懷疑自己何時會被這個小女人折磨得 崩潰。 欣欣窩在他胸膛上﹐又是一陣的啜泣﹐等到哭得過癮了﹐才用他昂貴的領帶 擦擦臉。 喜宴大廳前﹐雙喜紅字的霓虹燈閃閃發亮。欣欣瞪著那紅得刺眼的燈光﹐吸 吸鼻子﹐哀怨的低喃。 “我不要嫁給你啦﹐你現在被迫娶我﹐只是一時心軟﹐要是你之後反悔﹐那 我該怎麼辦﹖”她嘟著紅脣﹐開始幻想向榮反悔後﹐她所要面對的悲慘狀況。 “如果你去找外頭的女人﹐那我還要跟她打架──”不行不行﹐她一定打不過對 方的﹗ 向榮差點沒氣昏過去。 “什麼外頭的女人啊﹖﹗”他抓著她的雙臂﹐用力搖晃﹐對著那張哭得花花 的小臉吼叫起來。 “是你自己說你有意中人啦﹗”欣欣咬著紅脣跺腳﹐雙眼紅紅的指控。“你 愛的又不是我﹗” “我──”他連連吸氣﹐才能把話說完。“我不愛你愛誰啊﹖” 她忽然又哭了起來﹐伸手猛槌。 “我怎麼知道你愛誰啦﹗” “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 “哪有﹖”她哭叫著。 “你不知道﹖﹗”他吼了出來。 “我哪裡會知道﹖”她吼得更大聲﹐像被踩著尾巴的貓兒﹐對著他發出毫無 殺傷力的咆哮。 嗚嗚﹐他是有問過她想不想知道啦﹐但是她當時不想聽﹐事到如今更是絕對 不願意聽。 “你到底以為我說的對象是誰﹖”向榮質問。 “我不知道啦﹗”她學習鴕鳥﹐再度祭出逃避現實的絕招﹐小手搗住雙耳﹐ 嬌小的身子還不斷往後退。“你不要說﹐我不要聽啦﹗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啦﹗我才不管你愛誰﹗”她退到牆邊﹐眼看已經無路可退﹐索性蹲在地上﹐像朵 小香菇般窩在牆角哭喊。 向榮聰明的腦袋﹐有生以來﹐難得的陷入一片空白。他站在原處﹐目瞪口呆 的看著賴在牆角的小女人。 欣欣、欣欣﹐他遲鈍得難以想像的欣欣﹗ 忽然問﹐原本沸騰的怒氣全數消失不見﹐向榮輕嘆一口氣﹐走近幾步﹐蹲下 偉岸的身軀。 “欣欣﹖” “你走開啦──”她閉著眼睛﹐哽咽的說著﹐兩只手仍搗著耳朵﹐堅決不肯 聽他說話。 他靠上前﹐有力的雙手握住她的小手﹐徐徐拉開。 “不要、我不要聽﹗”欣欣急得又哭了﹐卻又無法抗拒男女天生上的體力差 距﹐小手離耳朵愈來愈遠。 他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不知道﹐她這麼做﹐只是想免去更多的傷心。一旦知 道他的意中人是誰﹐她就會不斷猜測﹐他們會在一起作什麼﹐會不會擁抱﹖會不 會親吻﹖他也會以那麼激烈而溫柔的方法﹐去愛那個女人嗎﹖ 當向榮離去後﹐那些畫面將會一直折磨她── “嗚嗚﹐我不要聽、不要聽﹐我不要管你愛的是誰──”她拚命搖頭﹐眼淚 亂飛。 “我愛你。” “嗚嗚﹐不管﹐就算你愛的是我﹐我也──我也──”哭聲停了﹐欣欣突然 呆住﹐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很不確定的看著他。“什麼﹖” 向榮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拉著她起身﹐讓她在椅子上坐好﹐這才無比慎重的 捧起那張小臉﹐對著目瞪口呆的她重復那三個字。 “我愛你。”他一字一句的說道﹐確定她不會聽錯﹐更不會再誤會。“欣欣﹐ 我的意中人就是你﹐從來就沒有別人﹐就只有你。” 她小嘴微張﹐呆呆的。 “從你高中開始。”向榮又補了一句。 她震驚得無法動彈﹐腦子裡一片空白﹐不自覺的重復他說的話。 “高中開始﹖” “對﹐高中開始。”向榮在她身旁坐下﹐將她額前一緇散落的發勾回耳後。 “那──那有十年了耶──”她小聲的說﹐難以相信﹐這麼重大的事﹐他竟 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對﹐十年。”他靜靜的回答﹐想起這些年來的種種。 等一個女人等了十年﹐所需的精神與耐心﹐已經夠可觀了﹐而等一個遲鈍的 女人﹐其中的艱辛更是難以想像。 欣欣看著他﹐難以置信的追問﹕“那麼﹐我拿喜帖給你時﹐你怎麼沒有任何 反應﹖” “我氣瘋了。”向榮淡淡的說道﹐替她拉好縐掉的蕾絲手套。 “你氣瘋了﹖”她試著回想﹐愈來愈懷疑﹐畢竟他那天木然的表情﹐實在不 像是在生氣。“但是你卻撒手不管﹐任我去訂婚﹖”還好那個陳什麼的﹐跟別人 私奔了﹐不然她豈不是要成了別人的老婆﹖ 他看著她。 “我有。” “嗯﹖” “是我鼓勵他們私奔的。”他毫不愧疚的說。 “啊﹖” “你訂婚前一晚﹐我去了陳家﹐見到了陳信明。” 向榮本想不擇手段﹐“勸”陳信明改變主意﹐卻沒想到﹐對方也無意訂婚﹐ 正在打包行李﹐准備要私奔﹐只是苦于這個鎮上的人們實在太熱情﹐稍有動作﹐ 就有人急著跑來要提供協助﹐他們舉步維艱﹐根本無法離開。 問清內情後﹐向榮無條件提供協助﹐不但連夜把他們載往臺北﹐還替他們安 排落腳處﹐把一切處理妥當﹐才又若無其事的回到鎮上。 如今﹐那個小寡婦已經懷了六個月的身孕﹐正在臺北待產﹐等孩子生下來﹐ 就會抱回陳家﹐正式向老人家請罪。就算是先前反對﹐一看見孫兒的面﹐老人家 肯定也會心軟的。 “你──”欣欣震驚的倒抽口氣﹐雙眼瞪得圓圓的。“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老天﹐就是他﹐害她成了悲劇女主角﹐非但如此﹐他還惡劣得在訂婚典禮前誘惑 她﹐讓她心亂如麻﹗ 向榮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不能讓你嫁給他。” “為什麼﹖” “難道你想嫁給他﹖”他不答反問。 欣欣想了一會兒﹐不太確定的開口。“嗯﹐也不是啦。” “嫁給我﹐不是比較好嗎﹖”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 啊﹐他又說了﹐那──那他是說真的嘍﹖不是開玩笑﹐不是她聽錯﹖原來﹐ 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吃的﹐都是自個兒的醋。 欣欣撫著心口﹐覺得心跳又變得好快好快﹐她整個人有些浮浮的﹐快樂得不 知該如何是好。 “你愛我喔﹖你真的愛我﹖”她握住他堅實的手臂﹐一再確認﹐幾乎想捏捏 大腿﹐確認這美好的一刻並不是她的夢境。 “對。”向榮的薄脣上噙著笑﹐有力的指掌反握她柔嫩的小手。 “那──那﹐你是真的要娶我嗎﹖”她眨著眼睛﹐充滿期待的問。 “對。” “那麼﹐我以後不用跟外頭的女人打架嗎﹖”她還是有些不安。 “對。”他再度點頭﹐以粗糙的指刷過她粉嫩的臉兒﹐低頭說出最慎重的誓 言。“不會有什麼外頭的女人。欣欣﹐除了你﹐我絕不會再有其他的女人。”這 個遲鈍迷糊的小女人﹐就已經足夠他費神上一輩子了﹗ 欣欣屏住呼吸﹐雙眼一紅﹐又想哭了。 只是﹐這次不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狂喜。 向榮愛她呢﹗她最最愛的向榮﹐居然也愛著她﹐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 的事嗎﹖ 眼淚滑下粉頰﹐被他的指掌接著。他捧著那張淚汪汪的小臉﹐抵著她的額頭﹐ 以薄脣ˋi著她顫抖的紅脣﹐奉上所有的溫柔與霸道。 “那麼﹐欣欣﹐告訴我﹐你還嫁不嫁我呢﹖” 她深吸一口氣﹐抬眼看著那張俊朗的男性面容﹐晶瑩的淚水隨著眼睫﹐像小 碎鑽般紛紛落下。 這個男人﹐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比任何人都愛護她。在她仍為情愛懵懂時﹐ 他已經守護在她身旁﹐為她付出最珍貴的愛情﹐如果不嫁給他﹐她還能嫁給誰﹖ “嫁﹗我嫁﹗”欣欣哽咽一聲﹐用力點頭﹐嬌小的身軀扑進他懷裡。 話聲方落﹐就聽見外頭傳來陣陣歡呼聲﹐喜宴大廳的大門被撞開﹐數百個人 涌了進來﹐娘子軍們更是搶在前頭﹐咚咚咚的往他們沖來﹐急切的圍住他們。 “對嘛對嘛﹐這就對了嘛﹗” “是啊﹐說開不就好了嗎﹖何必費神兜上這麼一大圈啊﹖” “話說回來﹐向榮啊﹐你還真能忍﹐足足等了十年耶﹗” “唉啊﹐果真是等久就是他的。” 女人們說個不停﹐爭相贊嘆這男人的痴情﹐實在值得家裡的丈夫多多效法學 習﹐回家之後﹐非得找機會好好教導丈夫不可。 李月更是興奮極了﹐笑得合不攏嘴﹐先前擱在額上的冰枕﹐老早就不知道扔 到哪裡去了。“啊﹐謝天謝地﹐阿彌陀佛﹐我們家欣欣終于嫁出去啦﹗欣欣的爸﹐ 快快快﹐把鞭炮拿來﹐我一定要放鞭炮慶祝一下──” 愈來愈多人靠過來﹐有的恭賀、有的取笑﹐欣欣縮在向榮的懷裡﹐一想到自 己先前誇張的行徑﹐頓時又羞得面紅耳赤。 “唉啊﹐菜都涼了﹗” “快上菜啊﹗” “酒呢﹖把酒也端來﹐今天非得不醉不歸﹗” “來來來﹐我先來獻唱一首‘熱情的沙漠’。”向老爹走到臺前﹐拿著麥克 風試音﹐開始隨著前奏打拍子﹐為賓客獻唱助興。 喜宴大廳裡擠滿了人﹐裡裡外外亂成一團﹐人人爭著說話﹐喧嘩嬉鬧﹐熱鬧 得無法想像。 向榮突然低下頭來﹐靠在她耳邊低語。 “走不走﹖” “啊﹖” “我們離開這裡。”他輕聲說道。 欣欣咬著脣﹐看著那票仍在嘰嘰喳喳的娘子軍們﹐心裡掙扎不已。她也好想 逃開﹐找個地方跟他單獨相處﹐享受耳鬢ˋi的親匿﹐但是他們要是真的開溜了﹐ 眼前這票鄉親父老該如何交代﹖ “那婚禮怎麼辦﹖”她小聲的問。 “明天我帶你去公證結婚。”他望著她﹐黑眸炯亮。“在那之前﹐我們可以 先躲在山上的花房裡﹐”沙啞的嗓音﹐帶著溫熱的氣息﹐刷過她敏感的頸窩。 “就你跟我。單獨相處﹐沒人可以打擾我們。” “呃──” 這是一個太過誘人的主意﹐欣欣咬著紅脣﹐因為他的眼神而臉紅。 罷了﹐反正﹐無論是開不開溜﹐她這個“傳奇人物”都是當定了﹗既然如此﹐ 她何不徹底一些﹐多留給鄉親們一些茶余飯後的話題﹖ 她露出羞怯的笑容﹐握緊他的大手﹐悄悄點頭。 “好﹐我跟你走。”這一輩子﹐無論他要去哪兒﹐她都願意毫無條件的跟隨。 向榮的雙眸一﹐低下頭來﹐給她一個短暫結實的吻。接著就抱起她﹐閃過 娘子軍們組成的人牆﹐當著所有人的面﹐全速奔向門口。 “啊﹐又要跑哪裡去﹖” “欣欣﹐你們要去哪裡啊﹖啊﹐向榮﹖你帶著欣欣去哪裡啊﹖” “喂﹗喂──” 娘子軍們嚷著﹐卻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落跑。喧鬧的聲音在他 們身後愈來愈模糊﹐終于完全聽不見了。 欣欣倚偎在他的懷裡﹐傾聽著他的心跳﹐雙手環繞著他的頸項﹐信賴的望著 他﹐知道自個兒會在他的懷中被寵愛、被珍惜。這就是她的幸福了﹗ 高大的男人抱著嬌小的女人﹐拋開眾人過度熱心的關懷﹐只帶著彼此的愛戀﹐ 消失在路的盡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