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殺機

:蔡青樺〈心雨〉

2005(初稿完成)

(第十回)


  結婚?我吃驚地看著他!這突如其來的告白跟我一切的生活和思想都距離很遠,一下子不能連接起來,那是屬於別人的,小說裡的,電視劇裡的,電影中的,我最多只能聯想到吃喜酒時的場面!再想遠一點,我只能想像那是從一種附屬式轉到另一種附屬式的生活。一種你以為可以自主,實在同樣沒自由的境況裡去。然而,他堅定地突然提出。打破了這淡紫浪漫繭!

 

  我一口一口慢慢嘗著這叫俄羅斯雜菜湯的湯,想著,渡蜜月是否一樣可以去俄羅斯?在那裡是否有跟這個一樣的湯?我真的要結婚嗎?好像完全沒必要,而且是在這樣的匆促突然下決定!俄羅斯雜菜湯滲透飽滿的麵包軟軟熱熱的特別好味道。但拒絕會失去他嗎?那就是在變身遊戲之後又要失去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空間了!噢!想像著一切又打回原有的形態,那只有母親和姐姐的生活框框。紫羅蘭餐廳裡播送著的輕音樂一下子飄遠!

 

  他為我的默默猶豫而有點生氣。我想不出接受或拒絕的理由,最後在他的決定下首次拜訪我的家。我軟弱無力之下同意。為什麼我的事情,在最後總是由別人決定的呢?尤其當所有的場面都是上演了我預料之中的情況時,我真恨死我自己!同時我也很生我姐的氣。分別只是她把她的不滿和憤怒傾瀉而出,而我把我的氣憤在惶恐中默默收藏。自那晚以後,一如我所料的,我必需生活在她的漫罵、輕蔑、種種訓導之下,如大氣壓一天一天壓向我。我的母親面對我姐時每天一而再的一面罪疚,她再次墮入一種慌惶中,把一切的一切都往自己的身上和心上搬,一如我父親捨我們而去的那些年月裡,現在我又在她的臉上重新看到那種神態。我覺得很對不起她,為著我,她得重新受罪了。我們家中的神祕以她的權威和愛心一天一天加重對我們的担伐。或許是反正走到這情況了, 也許我本就會這樣走,我倒氣的往自己心裡那模糊的底線,那危險的邊陲走,以走向舊唐樓中的世界來抗衡那一屋滿是叫人難受氣氛的家。在保留自己另一個空間的同時,掉進命運的深溝,投進我體內所渴求的一個深淵。在風雨飄搖的夜裡我讓他進到我裡面,從此,讓自己每次爬進他的被窩裡!接受著歡愉和情慾一次又一次的洗禮。

  

  脖子上的銀鍊子的十字架已經卸下,我感覺一身的輕鬆舒坦。隨之而來是有更劇烈的頭痛,生活上無故的一種空白空間的漫延,我總在不經意時墜落在那一片空白中,那,是一處空白的某個地方,一如在白天做了一個夜裡的夢!

  

  舊唐樓中鎖著我和他的親密關係。舊唐樓中有我和他妹妹秀珠二人間的秘密。第一次到訪這舊唐樓中時,她一見我就呱呱怪叫鬼呀鬼呀!我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當真給嚇了一跳,一時間沒能把事情搞清楚,慌亂地退回大門外。屋內那張扁圓大臉面容扭曲地狂呼亂叫,他好不容易才把她控制下來,已經是桌翻椅倒一室零亂了。沒想到代照顧在Suki姑母家中的扁圓面是他的妹妹,更沒想到她傻得沒能力對她兄長說從前見過我,連續兩次一見到我就情緒失控地亂叫。先前還憂心她會說出在這棟舊唐樓的另一個單位裡,我曾多次給她驚嚇作弄她。現在,我突然有種輕鬆。我不想他知道曾經有一個變身的我!那是另一個空間的事物,過去了的,我的另一個秘密。

 

   我真的必需結婚了,我肚子裡多出了一個生命體。在等待著婚禮的降臨時沒以往幻想中要做新娘子時的興奮和快樂,我竟然有種哀傷,有一種麻麻的亂塞滿胸口,又應說是一種悶氣壓得心臟麻麻痺痺的。在我姐的失望和責難下,在我母親的歡喜兼憂慮的忙亂裡,在他的所有欣喜中,我只忙於呻吟在提早而來的害喜中。暈頭轉向地如受擺弄的布娃娃,我的頭痛病加劇,經常把我送進雲裡霧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