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殺機

:蔡青樺〈心雨〉 

2005(初稿完成)

(第十四回)


     當晚,家輝弟妹兩家人合共五口子。跟貨車的阿東和財仔。家輝的遠房親戚當初作紅娘的陳阿嬌婆婆帶著小詠琪。伴娘雪敏,伴郎尚德,再加上六個貴卿的同學組成的姊妹團,兩個平常比較多往來的表嬸 ,小表姐潤詩。小酒樓裡兩家人坐了兩大桌。

 


  這晚剛巧酒樓沒其他喜事宴客的客人,酒樓經理周全地把這兩桌酒席和幾桌麻雀用活動屏風間隔在綑金邊大紅雙喜字的小禮堂位置中,那紅噹噹的小禮台,兩邊豎著手功粗糙盤著金龍的紅漆柱,俗氣中把這兩桌婚宴額外襯托得喜氣熱鬧。家輝很是滿意,開心地招呼各人先打打牌,叫伙計送上汽水、啤酒。



  貴卿到酒樓前已經換過了一件桃紅色過膝長裙。自紅綿道註冊行禮堂中的幻覺後,她一直恍恍惚惚,每個人都比這個新娘子興奮快樂的情況下,她找不到可以說一下憋在心裡的困惑的機會。



  在酒樓的小洗手間裡難得遇上一個只有她們兩母女的時機,如廁後兩母女在洗手,她母親關懷地問她:「昨晚沒好睡嗎?今天精神這麼差呢?」



「媽!我……我今早在婚姻註冊處行禮時好像有些幻覺呀!看到一些奇怪的景象,我好害怕呢……。」她餘悸猶存,一時間但覺找不到合適的措詞來形容給母親知道。



  她母親卻像給電觸到一樣的反應:「睬!睬!睬!大吉利事……甚麼幻覺呀!今日大好日子,你懷了孩子不舒服,是累得過了頭,別胡思亂想啦。那裡是天天辦著喜事的地方,你難道以為是醫院那種地方嗎?那會有甚麼幻覺了呢……。等會在別人面前你提也莫提,知道嗎傻丫頭……!」母親斬釘截鐵的不讓貴卿再說下去。




「開席啦!開席啦!莫要人等……」半拉的匆忙把她拉出洗手間去。



  酒席當然未開,幾枱麻雀牌打得噼哩啪啦聲,母親叫她坐到禮台邊的椅子去休息一會,自己去和兩個表嬸閒話應酬。陳阿嬌婆婆看著幾個小孩轉來轉去嘻嘻哈哈忙著玩他們的玩意,各人對從洗手間出來疲憊的新娘子笑一笑,又把注意力放在牌戰上去了。牌聲始起彼落的啪啪響,間隔著這兩桌酒席和幾桌麻雀的屏風外是其他晚飯的客人,同樣吃得熱鬧喧嘩。在這應該快樂人生的大日子,奇怪地,貴卿竟起著一種寂寞兼且有點恐懼感,很孤單地坐著。她把眼光移到那紅艷艷的小禮台,那盤著金龍的大紅漆柱,那綑金邊大紅雙喜字。身邊的喧鬧一下子飄遠。一陣暈眩,她不受控制地被眼前的紅光吸進另一個境界,一種虛幻中。



  如夢中一樣的飄忽,她來到一個半暗的大廳中。寬敞的酸枝椅上一個個子瘦小的女人腦後盤一個髮髻,髻上橫插一支髮簪,簪頂一粒晶瑩的圓珍珠,身穿一套藏青色旗袍,旗袍擺上綑鏽著那壽字花。她腳上穿了釘珠片面的便鞋,把手上一把水青色鏽著雙飛燕子的絲質扇子輕輕扇著,微笑著,看著腳前一個十四、五歲傭女爬在地上和小女兒正在推玩一個漆上五彩色的木佗鑼和幾個彩衣布娃娃。一個五十多歲的傭婦在酸枝茶几上把新的熱茶換上。左手面 另一張酸枝椅上男子身穿淡灰藍色整齊唐裝衫褲,手時或揭一下右手面几上的簿本,眼不時又看一下地上轉動的五彩色的木佗鑼輕笑。通往後間的走道牆角暗處蹲著個約莫五六歲小女孩,她挨著牆角閃著既渴望又羨慕的眼光看著地上的玩具。大廳中的情景如此真切,奇怪 人物卻面目朦朧地又看不清。



「寬兒,去看老爺起來了沒有……」女人對正在推木佗鑼的小傭女說。



  寬兒忙站起來,忘了問女人可還有別的甚麼吩咐,急急忙就往樓上走。女人看著眉頭輕皺了一下。那中年傭婦把眼角掃著急促離去的寬兒的背影,咀角呶一抹冷笑。女人把這一閃的神色看在眼裡。她眼中閃過一抹冷冷精光。


「五姐,最近家中有甚麼特別事嗎?」女人淡淡地問。



「嗯!沒甚麼特別……」五姐小心答。



「老爺腰痛這幾天好點了嗎?」女人問。



「看過醫生,應該是好點了吧!」五姐想一想,遲疑著說。
 



「應該?……老爺在家休息時誰服侍著呀?不是一向你打點的嗎?」女人的口氣嚴厲上來。
 



五姐嚇得垂手拉掐衣角,不敢正視女主人。



「最近老爺腰痛大多數時間留在樓上書房或房裡,早午飯都叫我讓寬兒送到上面去吃……」五姐說到這裡忍不住把眼偷看女主人面上神色反應。
 



「還有呢?」女人語氣變得更冷。仍舊搖著扇。



「吃大煙也叫寬兒侍候呢!」五姐已經開始轉換了一種女人們準備說秘密時的口吻了。把眼光盡向往二樓的梯子瞟,彷彿這通往房間的寬實木梯可以透視上面的情境來。



  女人輕輕把手上扇子放在茶几上去,抑壓地裝作出一種悠閒站起來,輕抹旗袍腰部,對坐著而開始不安的男人說:「順慶,你先回店吧!」看一眼還在地上推玩木佗鑼的女孩,對五姐掉下一句 「看好望喜……」往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




  女人一轉身,五姐面上難掩那種緊張等著看好戲的心情,低下身去假裝和女孩玩,耳朵卻早跟在女人的腳去了。往後間的走道牆角暗處依然蹲著一對小眼睛。




「嫂子……」男人想說點甚麼,可已留不住滿腔醋憤猜疑中的女人的腳步。他在大廳中焦慮地打了好幾個轉,把茶几上的茶杯裡的茶喝了幾口,想一想,最終還是決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