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世曆291年 木槿月 (7月) 米維爾

咯咯…我站在村中最高的建築物之前,輕輕的敲動著大門.

沒過了多久,一位女傭人應門而來. 她帶著疑惑的眼神打量著我---那是應該的,除了我身上還披著那長袍外,臉上的古怪花紋也沒有擦去---好一會才問道:『…這兒是村長的居所,請問有什麼事嗎?』

「她是誰?」我想. 在我的印象中,爸媽都不愛請幫傭,他們總是親力親為的. 不過我離開也5年了,家中找個人來幫忙也是應該的.

『我想找村長…若他不在的話,她的夫人也可以.』

『這個…村長正在休息,他不習慣有人打擾…』從傭人的眼神中,知道她實在不太想去通傳.

不是說爸爸和 小塞 都給逮捕了嗎? 怎麼她好像說爸爸還在的?

『麻煩你通傳一下…不然我就強行進入了.』 我懶得再跟她爭辯,反正這裡原來就是我的家.

『好好…請妳稍等一下.』她嚇得連忙伸出雙手抵住我的去路,很快就回去通傳了.

過了一會,女傭便回來了.

『村長在廳中等候,請進.』

可以見到爸爸了…5年不見,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樣子呢? 大概又多了幾道皺紋吧? 不過,…爸媽這次大概不會讓我離開吧? 我留意到家中的擺設跟以往不同了,…該怎麼說呢? 不是輕微的改動,簡直是換了另一個地方似的. 傢俱飾物都很講究和高貴…完全沒有以往那種令人懷念的樸素美…我離開的5年,家中真的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嗎?

我走進了大廳,充滿期望的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那人. 那人開口說:

『…妳是誰? 我記不起曾認識妳這種打扮奇異的人…』

一切都在這一刻被打破了,不是因為他的說話,而是…他根本不是爸爸! 怪不得我走進這裡時就覺得四周都怪怪的,原來是 伊利迪 這傢伙霸佔了我的老家!

冷靜…重要的是首先打聽出爸媽和 修絲 他們的下落,他應該還沒知道我是 瑪蓮的. 從大局想一想,我好不容易忍住剛才爆發的怒火.

『你是村長? 據我所知… 米維爾 的村長不是 華歷斯 嗎?』

『哦…你是找 華歷斯 那個不會變通的老頑固嗎? 妳大可不必花工夫了. 我看他現在是在押往王都的途中吧? 嘿嘿…收容叛國賊這種事,我這個老朋友老早就勸他不要幹的…』他一面沉醉於自己的說詞之中,另一方面也沒有忘記我說:『好了,言歸正傳. 妳是找 華歷斯 還是找 米維爾 的村長呢? 後者的話,他就在你的眼前了.』

看到他那以奪得村長身份而自豪的表情,真是使我噁心. 但為了打聽家人的行踪,也不得不跟他打交道…

『我想請問…』

『啊…我的兒子,你回來了嗎?』 他明顯是望著我身後的某人而說.

『是. 你吩咐的都辦妥了. …這一位是?』 那人答.

『很好. 這個位置早晚也是留給你的了,你要更加努力.』 伊利迪 再次展露出那令人噁心的笑容說:『而這位…我也正想弄清她的來意…』

我回頭看了一看,那個高大健碩的村長兒子雖然並不是俊朗非凡,但也是五官端正,輪廓清晰. 這就是5年不見的 馬歷 .

我回頭的同時,他那仔細的打量著我. 在一瞬間,我從他的眼中看到少許驚異的神色. 他很快的對他的爸爸說:『我認識她,她是來找我的.』

他隨即抓著我的手腕,半強迫的把我拉出大廳之外. 也不管不明所以的我的反抗說:『你幹什麼? 我還有事要問…』. 他的爸爸雖然不以為然,但也沒有追過來. 大概認為這等小事犯不著高貴的村長來管吧?

馬歷 把我拉得屋外,雖然遭到我的反抗,但以他的力氣而言,這並需要太費勁.

『好了! 你把我拉出來幹什麼? 我還有事要問!』 我用力的希望擺脫他緊緊牽著我的手掌心,卻出乎意料的成功了.

『妳認為可以從老爸口中問出什麼來嗎? ……瑪蓮 ?』他語重心長的說

沒錯. 要從那傢伙口中問出有用的線索並不容易. 但更令我吃驚的是 馬歷 …他可以認得出我? 我不禁往臉上擦一擦,手指上還留有油性的色彩,花紋還在啊…

『不用驚訝…』看他的樣子,就像認得出我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認出我也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我故作鎮定的說:『把我強拉出來,你是要告訴我家人們的下落嗎?』

這那裡是求問於人的態度? 明知道是不該的,但我仍然是擺出這種語氣.

他想了好一會說:『妳的家人… 華歷斯 村長因匿藏叛國分子而被逮捕,正在押解王都的途中. 而村長夫人和 修絲 則……在事後被我老爸迫遷到村外的小木屋中…以有辱村莊的聲譽為理由…』

伊利迪 這個老狐狸竟然乘我家有難時打刧! 雖然早知道他覬覦村長之位已久,但萬料不到竟然會去到這個地步! …不對,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 我應該要去看看媽媽和 修絲 . 突然遭逢巨變,家中能撐得住的只有我一人了.

我心中又想起了另一人,他是否屬於我的家人呢?

『…小塞…他怎又麼樣?』我輕聲的問,仿似我不應該問這個問題.

他沉默了一會,說:『…跟 華歷斯 村長同一罪名.』他不忘隨後加了幾句:『我看村長會匿藏罪犯八成是他的主意. 塞西斯 這個人向來做事都是一股蠻勁,也沒有好好考慮後果,自以為是…』

馬歷 不厭其煩的數落 小塞 . 我知道他們兩人向來不和,也沒有特別注意. 不過,細想起來, 小塞 和爸爸都是認定了一件事就義無反顧地幹的人.

『我…還是先去看看媽媽和 修絲…』沒錯,現在應該先去看看她們的情況,再想辦法. 我別過 馬歷,想轉身離去.

『瑪蓮!』 馬歷 把我叫住.

我回頭看著他,他還有什麼事要說?

『妳…不是要用那花面貓似的臉去見家人吧?』他笑著說.

同樣是門前,但這一次是小木屋. 同樣是充滿回憶的地方,但屋內的主人已經換掉了. 我在門前猶豫著.

在到達這裡之前, 馬歷 給我打了一桶乾淨的清水給我洗去臉上的花紋,感覺很舒服. 老實說,我很久沒有這種清新的感覺了. 馬歷 目不轉睛的看著洗過臉後的我,給了我一句評語說:『這才是 瑪蓮 .』. 是嗎? 瑪蓮 …我又重新變回 瑪蓮 . 在這個村子裡,我就是 瑪蓮 ,而不是草藥醫師 麥道 .

面對著 馬歷 離去的身影,我說了聲謝謝,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

5年了,我該說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她們都才失去了丈夫,心情一定是非常紊亂吧? 我…一定要堅強一些,才可以作為她們的支持者.

我輕輕的敲了門.

良久,沒有回應.

她們遭逢巨變,也沒心情去招待人家吧? 我這樣想,便逕自開門進去了.

在客廳之內,一個比我印象之中衰老得多的婦人閉上雙目的坐在幾乎破爛的椅子上. 她…是我的媽媽? 面對著這麼一個失去昔日神采的婦人,我並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似乎沒有察覺我的到來,想不到這件事對媽媽來說有如此大的打擊. 我緩緩的走近她,在她身旁蹲下來,讓自己的手輕放在她那飽經歲月歷練的臉龐上,說:『媽媽,你睜開眼來看看,看誰回來了?』

她沒有立即回應. 或許應該說,她聽得到,但腦袋中沒有立即消化說話中的意思. 這種茫茫然的思緒實在令我心痛. 我再一次柔聲的說:『媽媽,是我,你睜開眼看清楚…』

她努力的撐開雙眼,彷彿用盡畢生氣力的凝視著我,將我全身都看清看遍. 不知多久,一句話來自她的口中:『 修絲 ? … 瑪蓮 ? 妳是 瑪蓮…』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媽媽當時的表情. 她有笑容,她是在高興嗎? 她有下淚,是激動嗎? 但也隱含著深沉的氣息,大概是忘不了家中的巨變吧? 唯一肯定的是,我的臉龐也沾上了點點淚水.

『是…,媽,… 瑪蓮 回來了…』我要媽媽和 修絲 知道,我會回來與她們一起生活,一起面對困難.

『太好了…你回來得太好了…』媽媽露出安慰的表情,就好像放下了心頭的大石似的.

我點了點頭說:『我不會再次離開妳們了.』

她說:『這樣就好了,就好了.』媽媽雙手握著我的右手,讓我的小手在她的臉上來回輕揉著. 彷似不這樣做,媽媽就感覺不到我的存在. 『…對了, 修絲 在房間內,她見到妳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來來來…』

媽媽好像立即回復了精神,有條不紊地站起來,也順道把我扶起來.

媽媽打開了房門,我看到 修絲 橫臥在床上,背對著我,顯然她還未知道我的到來. 我輕聲的呼喚她:『 修絲 …我回來了…』

修絲 緩緩的把身子轉過來,她定眼望著我許久,彷似要確定眼前的是夢境,還是現實. 我走近了她,讓她看清楚,說:『是我,是 瑪蓮 .』

就在我說畢一刻間,她飛身過來擁著我的脖子,爆發著抑制許久的情感說:『 瑪蓮…嗚嗚…怎麼辦啊? 哥哥他…嗚嗚…』

小塞 已經是妳的丈夫了,怎麼還叫“哥哥”的? 算了,以她現時的心情也不可能想得那麼分明吧?

唉…我又該怎麼辦呢? 爸爸… 小塞 呀,你們真是開了道難題給我…當然,我不可能在 修絲 面前將這種話宣之於口. 便說:『放心吧,姐姐我一定會想辦法將 小塞 那沒良心的傢伙抓回來的. 讓我可愛的妹妹在家中傷心…我一定會…. 當然,爸爸我也會讓他平安回來.』 我一面安慰著 修絲 ,也回頭對媽媽笑了笑.

老實說,我對 小塞 也充滿某種怨言. 他與爸爸在行動前沒想過可能的後果嗎? 雖說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但這不是對媽媽和 修絲 太不公平了嗎? 也枉我當年把 修絲 托付給他……

降世曆291年 唐菖蒲月 (8月) 米維爾

將近半個月了,我一面要安撫家中兩人的情緒,另一方面要盡力打探關於爸爸和 小塞 的消息,使我個人的情神也幾乎到達了崩潰的狀態. 原因是,消息不是沒有,而是太多和互相矛盾. 有的說他們都經已押解到王都,而且被處決了. 另一些則說他們收買了守衛而逃脫了. 甚至有說押解部隊迷了路,或者囚犯在中途被虐待至死. 幸好 馬歷 自願地幫助我調查和分析一下這些消息,憑著他的人脈總算是讓我處理消息時輕鬆了許多. 至於拯救的方法我想過很多,由收買守衛以至刧囚都想過,最合乎我本行的方法是下毒. 不過一切都還是要從掌握押解隊的行踪為優先條件…但偏偏未能做到.

今天,我一如往常的找 馬歷 了解一下消息. 我從他口中得知一個不知算是好還是壞的情報…關於爸爸和 小塞 匿藏的 卡利斯頓 . 事緣在王國逮捕爸爸和 小塞 時, 卡利斯頓 逃脫了. 現在,聽聞 卡利斯頓 打算組織一些人刧囚…

刧囚…如果成功的話當然好…,不過…失敗了呢? 我不禁向壞的一方面想.

『我…我想要回去了. 出來已經很久了,我擔心媽媽和 修絲 …』我對 馬歷 說.

馬歷 的眼裡一瞬間閃過失望的神色,不過就只是一瞬. 『那麼…我也一起吧. 想起來我也很久沒探望伯母了…就算是我對父親的行為的一種歉意.』

沒有反對的理由,再加上這陣子他對我的幫忙,我們便一起回去了.

離我們不遠之處有兩位身穿軍服的人走過來.

『在這個鄉村地區有軍人嗎?』 我大惑不解.

『…對…我來打聽一下吧.』 馬歷 同樣望著遠處正走過來的兩人.

待那兩人走近時, 馬歷 便禮貌地跟他們行了禮. 這方面的確顯示出他的教養…

『兩位軍爺,不知到敝村有何要事呢?』馬歷 一方面恭敬地說,另一方面則靠近一位軍人身旁,暗暗地放下一些…相信是金幣吧?

兩個人互相對望了一下,其中一人便笑了笑說:『這個嘛…本來是不該透露的. 不過我看你是個貴人,也就說說無妨.』他繼續說:『我們剛剛到了一戶民家宣讀詔命…』

詔命? 只有國王的命令才能稱為詔命! 對一個民戶需要用到它?

『…那是關於先前發生於 貴村匿藏叛國賊的事件. 半個月前,有叛黨企圖將押解途中的 貴村前村長和另一個罪犯刧去. 當然,事件必然以失敗告終…雖然說給其中一個囚犯逃脫了…而 貴村前村長因反抗而在刧囚過程中喪生,我們就是因此來通知死者的家屬的. 雖然她們的家人犯了萬死不恕的罪名,但因國王寬大慈悲,對其家族一概不予追究…誰知道剛才那家人竟然把我們給趕了出來,真是不知王恩浩蕩…』

對於這個人後半段的說話我沒有用心聽下去,我只能不顧一切的想著跑回家中,反而不是去想像訊息當中對我本身的意義. 那個時候在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的只是我將會最不願意見到的場面…那兩位軍人當然對我的行為大惑不解,而 馬歷 自然會好好為我打完場.

我懷著十萬火急的心情趕回家中,大廳中沒有任何悲傷的飲泣聲,只見 修絲 呆然自失的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還好,只要人還在就沒有辦不到的事.雖然這對她是有點失禮,但我當時想這還是我可以預料到和接受到的狀況.

當我準備把的心情緩和的時候忽然注意到. 慢著…媽媽…呢?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立即衝往媽媽的房間,把房門也撞破了. 我看到了一雙飄浮在半空的慘白長腿. 我拒絕抬頭,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沒有勇氣讓雙眼去確認. 淚水毫無道理地奪門而出,它們把我的視線朦朧了…即使我現在抬頭去看也不會看到什麼吧? 我使出了畢生的勇氣去調較那千斤重的脖子…看到了…那映在我充滿淚水的眼睛前的是…懸在樑上的白色窗簾子…連接一個了無生氣的身軀…